第41章 反间计 不能坐以待毙
“林先生今儿来得早, 还是老规矩?”
“对,另外劳烦老伯另取一壶热水来。”
林评三人落座,嬴政在他怀里好奇的东张西望, 眼珠子机灵的咕噜噜转, 一刻也不消停。林评索性把他放在桌上叫他自个儿玩耍,动手给嬴政冲奶粉。
思庄的手搭在热水壶上片刻, 水已经成了适宜的七十度, 等林评冲好后思庄接过去塞到嬴政嘴里, 恰恰好是三十八度,刚好入嘴。
月姮已经见怪不怪。
店家好奇打量了一眼桌上胖乎乎的娃娃, 问林评:
“这是先生的孩子?可真俊, 瞧这眉眼,简直和先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评很有谈兴,笑着和店家说:
“倒不是亲生的, 不过和亲生的也不差甚么, 打从生下来就养在我膝下。”
也不知店家脑补了甚么, 用十分赞赏的语气道:
“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已经不容易, 亲不亲生又有何妨, 养大了自然跟自己亲近。”
听意思是以为林评娶了谁家寡妇,还是带着大肚子进门的那种。
林评也不反驳, 笑眯眯戳嬴政脑门儿一下, 嬴政懒洋洋的瞅他一眼, 专心喝奶去了。林评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亲生的也不一定这般有趣。”
这些日子常带嬴政出门闲逛,整条街上相熟的商家差不多都以为这是林评的孩子,见面少不得打趣。
林评和思庄不觉有甚么, 只月姮坐立难安,实在是这中间的关系有点过于混乱,她还叫林评阿兄呐!
饸饹面上桌,林评熟练的把嬴政用小被子裹起来,搁在腿上。另一手也没闲着,点两滴香醋开始拌面,馋的嬴政口水滴答直流。
隔壁桌说话声传来:
“实在没想到廉上将竟是这般胆小畏缩之人,如今整个邯郸城还有谁不知道,他守在长平不肯出战,坚持防御,表面上说是为了我赵国将士考虑,实际上是为了投降秦军。”
林评握筷子的手一顿。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就听店家也加入谈话,兴致高昂道:
“其实秦军最害怕的是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
“赵括是何人?”
“客人不知道赵括素有贤名,此前论兵不仅赢了平阳君赵豹,廉上卿也说过赵括思维独特,他多有不及的话!大王何不让公子赵括代替廉上卿呢?想来长平有赵括在也能守住,咱们也不用成日提心吊胆,忧心秦军攻破长平,打到邯郸来。”
林评有些沉默。
“数月不见,先生风采越发叫人折服,不知毛遂可否与先生同坐?”
也不知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声招呼店家:
“给我也来碗饸饹面!”
这才坐到林评对面,见嬴政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笑着自我调侃:
“小郎君莫不是也被我这张脸给丑到了?哈哈,小郎君岂不知,丑人有丑福,这张丑脸可是救了毛遂一命呐!”
林评好笑:
“莫要如此!”
当初赵奢下葬前,赵括想送一批门客下去给他爹陪葬,原本有和毛遂不对付的门客,偷偷把他加进了陪葬名单。
毛遂得知后紧张万分,偷偷来求林评。
林评端详他脸片刻,亲自带他去见了赵括,见面后他没说多余的话,让赵括自个儿看。
然后,赵括就十分嫌弃的将毛遂赶了出去:
“如此丑陋,恐影响阿父的食欲,办事之人实在太松懈了,该罚!”
毛遂由此捡回一命,对林评十分感谢。
这段时日他又投身平原君赵胜门下,在赵胜家中混个温饱。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说起来也就坦然许多:
“毛遂也没甚雄心壮志,能养活妻儿老小即可,平原君家资丰厚,我日常跑腿做些杂事,日子倒也安稳。”
林评见他吃的正香,实在不想做这个打扰人吃饭的恶人,也不得不开口,指指周遭热闹讨论的人群:
“真的能安稳吗?”
毛遂沉默了。
林评抱着嬴政起身:“走罢,随我走走。”
他们在街上转了半个时辰,发现邯郸城很多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且许多人都知道:
“大王派遣郑朱大人带领使团去秦国议和,秦国那边传来消息,说两方商谈的极好,因上党一事造成的矛盾要和解了。接下来不用再打仗当真是好事一桩。”
“对头,我小儿子还跟着廉将军守在上平呢,我倒是不希望将廉将军换回来,廉将军不想和秦军正面对战,我儿子也能跟着安全些。这回估计快回家啦,傻小子还不知道他临走前他媳妇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娃,回来就能当爹喽!”
林评一路上都显得非常沉默,嬴政似是感觉到什么,胖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摸。
林评嫌弃的把小胖手给塞回去,街上忽然传来喧闹声,紧接着一队骑兵从他们身边掠过,有人说:
“赵括回来了!”
远远瞧去,竟是直接往王宫方向去的。
林评问月姮:
“你怎么看?”
月姮的目光从行人身上扫过,落在王宫所在方向:
“议和失败了,赵军,危矣。”
林评问毛遂:
“能安稳吗?”
毛遂答不出来。
月姮说:“阿兄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吧?”
“你没料到秦军会来这一手罢?大王生性多疑,若是他信了坊间传言,以为廉颇有投秦之心,让赵括取代廉颇,我赵军可就彻底完了!”
平原君赵胜家中,赵豹已经急的冒火,对阿弟赵胜如是道。
赵胜眉头紧蹙,痛苦的揉揉眉心,心浮气躁,灌了两大碗茶水也不顶用,抱怨道:
“我当初支持议和,是想着即便议和不成,也能拖延一段时日,过了这个冬日。
即便魏楚两国得知我们与秦议和的消息,不愿出兵助我们,我也能想办法从中转圜,叫他们回转心意,哪里能料到……”
哪里能料到,秦人一方面将他们双方议和的消息传的满天下都是,让魏楚两国信以为真,不愿再达成合纵共同抗秦。
一方面又派人秘密潜入邯郸城,花费大量金钱收买了大王身边的亲信大臣,挑拨离间大王和廉颇将军的关系。
那些将赵括夸的绝无仅有,让赵括取代廉颇的谣言甚嚣尘上,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邯郸城,若说背后无人指使,狗都不信。
“秦人这招反间计,太狠了!”赵胜恨恨的拍桌子道。
正在这时候,有门客急匆匆进来,礼都顾不上行,急切道:
“相国,大王秘密宣召赵括进宫,一盏茶时间前,赵括已经进了王宫!”
赵胜和赵豹对视一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快,进宫!”
他们都知道如今这位赵王生性多疑,一旦听了那些谣言,定然要和廉颇离心。
可赵王不觉得,他反问赵豹:
“此前邯郸城便有传闻,说赵括在论兵之事上胜了叔父您许多,且当时廉颇将军也在场,他亲口所言,说赵括思维奇特,他多有不及,寡人亦有听闻,此事可属实?”
赵胜想起在林评家那一场让他记起来至今恶心不已的论兵,张张嘴:
“是这样,可是……”
“没有可是。”赵王问等在一旁的赵括:
“此事属实?”
赵括昂首挺胸,不改往日自信风采,骄傲道:
“自然属实!败在臣手下的何止平阳君,朝中许多大臣都是臣的手下败将,大王若不信,臣可当场再与平阳君论兵,大王一观便知!”
赵豹当即道:
“如此甚好!”
赵王却直接摆手:
“寡人不耐烦这些劳什子”。
赵胜还想再争辩,赵王敷衍的安抚两句:
“王叔,人各有所长,您的好寡人都知道,不必在此事上耿耿于怀。”
转头又问赵括:
“可有战胜秦兵的把握?”
赵括自信道:
“若秦军领兵的是白起,我自是要愁苦一番。可秦军领兵的不过是王龁,那人最多能与廉颇打成平手,我战胜他不在话下!”
赵豹听的目眦欲裂,赵括是甚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当即就要反驳,哪知赵王的嘴比他更快,直接吩咐赵括:
“回去准备吧,即日起出发前往长平,任命你为主将,将廉颇将军换回来。你的能力寡人此前也有所听闻,相信不会堕了你父之名声。”
他还自认为十分体贴的给廉颇找补:
“廉将军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回家含饴弄孙为好,这就叫人送些补品去他府上,叫他保重身体为先。”
赵胜太知道这个侄子的性子了,多疑又自大,见他如此说,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谁再说什么都不顶用,于是拦住想和赵王再争论的赵豹。
“回罢,回去再想办法。”
想想还有谁出面指证赵括是个样子货,大王能听进去。
“马服君夫人!”
林评对毛遂如是道。
毛遂当即便请求林评:
“听闻老夫人如今不太管事,此次也随赵括回了邯郸城,毛遂一人之力恐不能叫老夫人信服,还得劳烦先生与毛遂一道儿去劝说老夫人出面。”
林评欣然应允。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总得做些甚么罢,那可是四十万将士的性命。
那些人不过是最普通,最无力的百姓,或许都不知道打仗是为了什么,也不是自愿上的战场,却因为上位者的决策和野心,白白送命。
林评将嬴政抱进怀里,心说快点长大罢。
抬脚迈步:“走。”
第42章 劝说 结局无法改变
马服君夫人已经头发全白, 怜爱的摸摸思庄小脸。在听了林评的来意后,长叹口气道:
“即便你们不来,我也是要想办法阻止大王任命赵括为将的, 此番跟随赵括回邯郸城便是为了这个。”
林评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是个糊涂的老妇人。
马服君夫人招手让林评靠近些,才缓缓道:
“其实我夫君在世时便说过, 用兵打仗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每一个士兵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 他得为那些士兵负责,为他们身后的家庭负责, 若因为他的考虑欠妥, 决策失误导致士兵送了性命,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将士可以死,但要死的有意义。
但是赵括把旁人的生死看的太随意, 纸上谈兵, 数万将士的性命在他嘴里是那般轻飘飘, 对战场没有半分敬畏心,对人命没有半分怜惜, 他的性子绝对不能做将军。
当时夫君便说过, 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也就罢了,一旦让赵括掌握战场的主导权, 致使赵军失败的一定是他。”
林评伸手握住马服君夫人微微颤抖的手, 轻声安抚道:
“马服君已经尽力了, 临终前做的诸多安排,都是想将赵括摘出权力中心,甚至想让他一辈子留在马服,安然度日。可惜时不我与, 神仙也没办法的事。”
马服君夫人的眼泪追究还是落了下来,哽咽道:
“自打知道邯郸城的流言,我便心惊肉跳,夜不能寐,给朝中相熟人家去信,请他们帮着劝诫大王,言明赵括绝无人们口中相传的那般本领高强。
他们也都尽力了,奈何大王生性多疑,奈何秦人诡计多端,这是要把我赵国,把赵家往死路上逼啊!”
马服君夫人简直不敢想象,一旦因为赵括导致战争失利,且不说赵国会遭遇什么,赵家全族肯定都要跟着陪葬的。
林评说: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您的难处。顺着赵括,是害了赵国,害了赵家全族人。逆着赵括,您这辈子怕是要失去这个宠爱了几十年的儿子了。”
且马服君夫人已经年迈,再和赵括离心,在家族里的生活必然艰难。
左右都是死局的选择,对这个老妇人格外残忍。
正说话间,外面有下仆急匆匆进来,面色涨红,大声禀报道:
“老夫人,咱家公子被大王封为主将,即刻出发前往长平,代替廉颇将军!”
“夫人,再不进宫怕是来不及了!”毛遂痛心疾首道。
马服君夫人却看向林评。
林评扶着她起身,缓缓道:
“无妨,先去瞧瞧赵括此时在做甚,别叫大王觉得夫人在污蔑赵括,也别叫赵括他日心中留下怨言。”
一行人沉默着去前院停留了半个时辰,马服君夫人疲惫道:
“备车马,进宫罢。”
林评看着马服君夫人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抱着嬴政转身,慢吞吞往城西去。
毛遂坠在他身后,忧心忡忡:
“也不知老夫人能否说动赵王。”
“难。”
毛遂一惊:
“先生何出此言?”
林评表情非常淡漠:
“赵王不仅生性多疑,还很自大,过往的很多事证明,一旦他认定了,旁人很难叫他改变想法。即便他发现他真的错了,也是宁可将错就错,绝不当场悔改的性子。”
因为他错上加错的后果,是由旁人去承担。苦难没有落到赵王身上,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毛遂眉头皱的更深了,朝林评深深一礼,道:
“先生,某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此事需得回去与主君仔细分说才好。”
或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评能轻易看透赵王的性子,但是看着赵王长大的赵豹和赵胜,多少对他还带着些期待,觉得他多多少少能把马服君夫人的话听进去。
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于是赵胜对毛遂道:
“先不急,等马服君夫人那边的消息。”
事实证明,林评的猜想并没有错。
马服君夫人见了赵王后,苦口婆心劝赵王:
“您不能让赵括做将军,那会害了我赵军将士的性命啊!”
赵王不是很高兴,他讨厌别人反驳他的命令,会让他想起赵威后把持朝政的日子,语气里也带出了些许:
“夫人这般说,总要有个能说服寡人的理由罢。”
马服君夫人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还是坚持道:
“当初我丈夫在世时,我侍奉他左右。每每发生战争,被他亲自捧着饭食,伺候吃喝的,数以十计。被他当做朋友看待的数以百计。那些人在战场上会为他拼命,心甘情愿不计后果。
这且罢了,大王和王公贵族们赏赐的东西,他全部分给军吏和僚属,分文不留。从接受大王命令的那天起,就不再过问家事,专心在军中事务上。
现在的赵括呢?才做了将军半个时辰,就面向东接受下属的朝见,那些军吏没一个敢抬头看他的,大王赏赐给他的金银财帛,全部带回家藏起来。
还开始叫人查访便宜合适的田地房产,但凡能买的统统买下来,大王您认为他哪里像他的父亲呢?父子二人为人不同,心地不同,处事手法更是大大的不同。
他父亲能带好兵,不意味着他也能,希望大王不要派他做主帅领兵啊!”
马服君夫人说这些的时候心如刀绞,她在大王面前如此揭儿子的老底,就是毁了儿子往后的仕途,依照那孩子的性子,日后被其他兄弟压着一头,一辈子都会恨她这个母亲,恨那些兄弟。
恐怕要家无宁日了。
但赵王的反应实在出乎马服君夫人的意料,他并不觉得赵括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那又如何呢,既然寡人赏赐他金帛,便不会管他用在哪里。他的做法与朝中很多大臣并无不同,买房置地也是花了钱的,双方你情我愿,不存在强买强卖。
再说接受军吏朝拜,寡人觉得他做的很好,治军就是要足够严格,才能让手底下的士兵做到令行禁止,这点寡人很欣赏他。若朝中大臣们各个觉得寡人软弱好说话,朝会时人人都敢抬头直面寡人,甚至要求寡人将他们当做兄弟友人,岂不荒唐?
再说,赵括与马服君本就是两个人,岂能要求他们处处一致?寡人在位这么多年,若需事事比照着先王来,岂不荒唐?
老夫人呐,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交给赵括就好了,您回去安生在家享福,待赵括战胜归朝,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您呢。”
马服君夫人惊了,此前她没有与赵王正面接触过,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性子。
她说军吏没人敢抬头看赵括,是想告诉他赵括治军严明吗?是想说赵括独断专权,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诫和建议啊!大王您自己在王座上也知道大臣们有些让您厌恶的谏言,其实是为了赵国好,还得捏着鼻子认了,怎么到赵括那儿就就变了一副面孔呢?
她说赵括把赏赐带回家藏起来,还迫不及待让人去买房置地,是想告诉您赵括和旁的大臣并无不同吗?
她是说赵括此人贪婪且不知足,得了好处连家人都不能与之分享,甚至还会尽可能的侵占他人财产。到了军中,所有战利品都会被他独吞,下面人捞不到半点油水,身边亲近之人也不能例外,甚至还会想办法从朝廷后勤补给上捞油水啊!
是想说赵括的心思全然没有在战场上,他看重自身利益远高于战争胜负。
这样的人去带兵,难道不够可怕吗?
她想把其中的关窍耐心解释给赵王听,可赵王今天先是被平原君和平阳君两位叔父言辞反驳,后又被虞卿他们进宫责骂,马服君夫人都是第三波了。
能接见她,已然是看在已故的马服君和赵括的面子上,哪儿还愿意与她磨牙,直接摆手赶人:
“此事寡人心意已决,老夫人您就不要再管了,回家安心等着罢。”
马服君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丑话说在前面:
“倘若您一定要派赵括领兵,如果他有任何不妥的情况发生,请您不要株连赵家,只治赵括一人之罪。”
赵王的不耐烦到达了顶点,觉得这个老妇人面目实在可憎,赵括带给她的荣华她照享不误,赵括出事,她先把自己摘干净。
如此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的母亲,当真少见,语气生硬的叫人把马服君夫人赶出去。末了又觉得要给对方一点厉害才行:
“老夫人当真是深谋远虑,寡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处说儿子不好的母亲,既然你如此与赵括不和,邯郸城也不要待了,回封地去罢。放心,你不享受赵括带去的荣华,他日赵括落罪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消息传开的时候,林评正坐在床前给蔺相如读书。
蔺相如身体越发不好了,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度过。
听闻此消息,蔺相如气的浑身颤抖,脸色涨红,林评给他按压穴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评倒了杯温开水递到他嘴边,劝道:
“事已至此,赵王是铁了心,您老还是保重身体为要。”
蔺相如却道:
“若说明知事不可为,便不去为之是聪明人的做法,那我蔺相如大抵只是个愚蠢的。我在先王时期入朝,风风雨雨半辈子过来,看着赵国一步步走到如今。
上次派郑朱前往秦国议和之事,我错过了上书谏言的时机,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大王一步错,继续错下去。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死都不会甘心!”
林评沉默半晌,亲自伺候蔺相如穿好衣裳:
“我送您去宫门口。”
第43章 基建 我有个计划
蔺相如无功而返, 回家当天便不太好,夜里吐了两回,没等到天亮人便去了。
末了, 他叫管家给林评送了一把剑, 名曰天玑。
管家哭的双眼红肿,告诉林评:
“老爷说您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在这世道看的太清人就容易过的辛苦。这把剑留给您, 您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评没说什么, 和赵奢送给他的瑶光挂在了一起。
然后他告诉月姮和思庄:
“是时候了。”
月姮惊喜道:“我这就通知村长他们来开会!”
思庄道:“我去找小石头过来。”
小石头是当初配合嬴异人一起出城的小孩儿。
林评这段时日一直在暗中筹备,叫人测量土地, 勘测地形, 绘制地图,请水利大家现场验证。
他要给村子里修水渠,水坝。
他把图纸拿出来摆在桌上, 告诉村民:
“每个村民每顿饭六两白面蒸饼, 一天两顿, 这粮食我出!”
村民们眼睛刷的一下亮了,村长搓着手略带害羞的问林评:
“先生, 是只用壮年劳力, 还是妇孺儿童也用?是只用咱们村的劳力,还是别村的也用?”
村民被他一提醒, 立即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林评。
地主家没有余粮可不是玩笑话, 这年头农闲时没有人家敢放开肚皮往饱了吃。地主为了不给熟练的织娘发工钱, 都只能想办法把人买回家做妾。小地主的老婆还要亲自下地干活呢,谁管着家里装米面的屋子钥匙,谁就在家里讲话能大小声。
如此情况下,先生一顿给六两蒸饼, 绝对管饱。想想能吃饱的滋味,已经提前幸福上了。
但是一个人吃饱不算饱,全家人吃饱才是好日子,要是能拉拔亲戚朋友也跟着吃饱,前两年欠的粮食人情也算慢慢还上啦,走出门腰杆子也能挺起来,有个人样子了。
林评道:
“先用咱村儿的壮劳力看看效果再说。”
“另外,我有些施工工具,会让人来教你们使用,要是使的好了,会让月姮看着酌情给表现优异的每月多发十斤油,二十斤面。”
十斤油,够节俭的三口之间用半年。二十斤面,掺些野菜粗粮,四口之家能吃一个月。
村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拿这个优异。
其实那些工具,是林评早前让小石头他们私底下请匠人照着图纸打造的,匠人还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一些改良,更能适应当下的环境。
如今小石头他们已经用的相当熟练,正好能教村民用一用。
于是,林评站在高处,随处可见地头有村民在逐渐使用并掌握开简易挖掘机,螺旋钻,手提车,以及用牛马拉动的输送带和打夯机的场景。
都是搞工程的必备品。
没有电力的就用最简单的牛马畜力,原理是一样的。
村民毫不质疑林先生能拿出这些工具,甚至自动为林先生将背后的逻辑补全:
“定然是林先生结识了墨家弟子,墨家向来在这方面出能人!”
就算不是,村民也会说是的。将来要是被官府逮住问罪,他们也只会承认是自己做梦偷来的手艺,也绝不会把先生给供出去!
因为他们幸福的发现,先生一开始说的一顿六两蒸饼,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只有六两蒸饼,还有荤素三道菜,一道汤。吃的人嘴角流油。
干最苦的活儿,十来天下来村民都明显的脸上长肉,身体更有力气了!比在家里裁衣纳鞋底的老婆孩子瞧着更健康。
这种好日子打从出生就没听过,要知道如今各国征发徭役,可都是要自备干粮,自备工具,简直苦不堪言。
哦,对了,眼看着天气逐渐转凉,先生还给每人送了八尺布,叫拿回去让婆娘给做身衣裳穿,剩余的边角料还能给孩子做双鞋呐!
如此幸福的日子,谁都不允许破坏,村民几乎做梦都在感谢先生。
让林评感觉非常省事。
处放眼全场,他对眼下的进度很满意,对月姮叮嘱道:
“仔细盯着些,一日两餐,每餐必须有肉有菜,这点万不能马虎,别叫人在中间耍花活儿。”
月姮皮肤黑了些,穿着一身精干的胡服,在现场指挥,整个人神采飞扬,听闻此言,忙保证:
“兄长您放心,有我盯着,绝不会叫人贪污了咱们的粮食。”
说到底,修沟渠也是给这些村民修,得利的是村民,他们不要工钱且自备干粮都是乐意的,何况阿兄将他们组织起来,每天两顿饱饭,顿顿干的,比过年吃的都好,傻子才不乐意。
说句实在话,月姮和阿父住在邯郸城那些年,吃的还不如眼下。
林评不是这个意思,但月姮如此想,他也没纠正,只强调:
“谁上工,谁吃饭。不管是蒸饼还是肉菜,都只能自己吃,绝不允许他们偷偷往家里带,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林评给他们吃饱,是想他们有力气干活儿,加快进度。可不想他们把吃的省下来拿回去养全家,自个儿在工地上饿半死,一上午也推不了三趟车。
都是乡里乡亲,到时候人晕倒在工地上,他还得落一苛待村民的名声。
月姮明白这个道理,她告诉林评:
“村里的妇人和孩童也想上工,她们只要成年男子一半儿吃食都行,好些人私下找我说情。老村长家还因这事儿闹矛盾,儿媳妇都回娘家了。”
“回头再想办法安置都行,这个口子不能开。”
村长家的事林评也有所耳闻,无非是儿媳妇想借着公爹在工地上做管事的便利,把她们娘家兄弟也弄过来上工。这年头一天两顿,还顿顿能吃饱实在过于诱人,谁听了不眼热?
为此还搬出大旱三年,她们娘家对婆家的诸多恩情来。
村长那老家伙心里明白的很,怎么可能在这个档口顶风作案,自然不会同意。三个儿媳妇联合起来逼村长,以为能叫公爹徇私一回,哪知村长一咬牙,直接让儿子把儿媳给送回娘家去了。
他老人家算是看明白了,林先生有大能耐,抱住林先生的大腿就是给儿孙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差事,谁要砸了他儿孙的饭碗,他先砸了对方的饭碗。
既然儿媳妇糊涂想害他的孙儿,那他宁可让儿子们全都打光棍儿,也不能把搅家精继续留在家中。
正好,也算是杀鸡儆猴,叫村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明白形势,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开的口不要开。
林评想了下,叮嘱月姮:
“这样,小石头晚饭后不是还要读一个时辰的书吗,你叫村长把他家两个孙子送过来,让小石头给他们做个夫子,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还是行的。”
至于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各人的造化。
月姮应了下来,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提醒林评:
“阿兄,这几天村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工具的使用,进度逐渐加快,咱们是不是再招些人来?”
也好在冬日来临前完工。
林评紧了紧披风带子,带着思庄往低处走,教她:
“这件事虽然有我们自己的私心,但有句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我们想扩招人手,可不能主动,得等他们求上门来。”
月姮一点就通,她立马道:
“那等他们求过来了,我再抻一抻,不能他们一求我就答应。”
孺子可教。
主动招揽,那是银货两讫的买卖,得利的是村民,他能落到甚么好?
主动求上门,干的虽然是同一件事,但林评得到的是数不尽的感激。
而且林评心里的计划不止在一个小小的桃村。如今模型已经逐渐扩展到咸阳城了,他打算将模型里所有的土地,都治理成他的地盘。
要不然前期不蛰伏许久,岂不是毫无意义。
只不过这些事目前还没告诉月姮和思庄罢了。
思庄拎着嬴政不知道从哪儿回来,两人都脏兮兮的。但丝毫不耽误思庄办正事,她迎面而来,告诉林评:
“妥了,我给丑姑婶子她们每家五十斤冬小麦种子,说了种植时间和种植方法,叫她们拿不准主意的回家和丈夫商量,看冬日前要不要种。今早她们来回话,基本上都是愿意一试。”
毕竟就算失败了,浪费的粮食种子也不是她们自家的。
“中午已经有人回娘家了,我和政儿在村口玩耍,见了假作不知,还借给她们大钱,叫她们雇佣牛车去。”思庄道。
那就好,就是要她们把这个消息往外扩散,只在桃村这一亩三分地打转能有什么用?
想了下,思庄又道:
“小石头不想换防,他送了我一把弓箭,让我为他求情,让他留在你身边,那弓箭我还挺喜欢的。但营里其他人也想争着到你身边伺候,你怎么说?”
林评失笑:
“才说你有长进了,你都收了人家贿赂,又把人水灵灵供出来,以后看谁还敢求你办事。”
思庄的想法非常直接:
“我又不稀罕他们的东西,要真稀罕就让你送我,何苦费这事?你要是送不起,那我想办法去抢,反正这天下没我抢不回来的东西。”
行,逻辑完美,无可挑剔。
林评决定回头再和她讲人的道理,先说眼下:
“那让小石头留着吧,小家伙有眼力见儿。第一回有人求你办事,我要是不应,你出去该没面子了。”
差事交代清楚,思庄又要风风火火的带嬴政去开挖掘机。
最近她沉迷于开挖掘机无法自拔,学习速度是村民的无数倍,遥遥领先,走到哪儿都会被村民们用崇拜的目光洗礼。
林评也不阻止,喜欢就去玩儿。
在他这里,纯粹的喜欢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东西,等经历的多了,人就很难纯粹的喜欢一件事情,所以在有的时候他愿意让思庄去珍惜。
他把嬴政接过来,让思庄可以心无旁骛的玩耍。
这孩子已经会说简单的两个字了,靠在林评肩膀上,抱着林评脖子,口水滴答的表示:
“吃,吃,蛋,蛋!”
确实到他吃蛋羹的时辰,那就回罢。
月姮被村长大儿子喊走:
“女娘,图纸这里有点问题我们没看懂,需要您过来瞧一下。”
月姮眉头立马竖起来,握紧手里的图纸小跑着朝那边过去,边走边数落:
“不是说过,最起码提前一天将第二天的施工段划分清楚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村长大儿子连连抱歉:
“对不住女娘,今早施工挖到一块石头,谁都没法确定石头具体大小,为了不耽误工期,我们便商量着稍微改道……”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淹没在风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林评颠了颠越发沉手的嬴政,问他:
“今儿想吃个什么味儿的蛋羹?”
这孩子天生对环境有一种可怕的适应能力,赵姬喂不饱他的时候,一碗煮开撒点糖霜的羊奶都能喝的香喷喷。
一旦察觉周围环境对他十分安全,又开始挑嘴。为了让他吃好,林评特意和生过孩子的表姐妹们取经,给他的鸡蛋羹里添加一包豆奶粉一起蒸,便是奶粉味儿蛋羹。
还有经典的蜂蜜蛋羹,咸口蛋羹,葱花蛋羹,牛奶蛋羹,每天换着花样儿的吃。
如今,全村没有比嬴政还压手的小胖墩啦,林评笑说:
“回头让小石头教你打拳,要不然日后以胖出名,万一到了青史留名的程度可就惨啦。”
嬴政脑子里只有蛋羹,急的直嚷嚷:
“蜂,蜂,蛋,蛋!”
懂了,要野生蜂蜜味儿的,还挺会吃。
第44章 墨家 全是我的领地
仅仅三月时间, 桃村周围二十八个村子全部加入修水坝工程队。
不但修水坝,还顺道修路。
桃村村民作为最先掌握开挖掘机,使用螺旋钻和打夯机的村民, 分散出去成了各项目的领头人, 起到帮林评监督的作用,甚至都不用林评多说甚么, 自然的维护林评的利益。
男人们忙着修水渠, 女人们也没闲着, 给工程队做饭,送水, 洗衣服, 漫山遍野找柴火,林评也给这些人管一天两顿饭,和男工伙食一个待遇, 叫吃得饱饱的。
孩子们力气小, 工地上的活儿干不了。可也没闲着, 大的带着小的,家里的鸡鸭猪牛羊要喂养, 打草就全部交给他们, 要是村中哪户全家人都在上工,孩子们也会帮着他家喂养牲畜, 回头那家人给孩子们几斤面做谢礼, 两相便宜。
有那心疼女儿的父母, 不叫女儿跟着小子们在外面干重活,留在家里伺候老人,做做饭,给全家裁衣纳鞋底, 好歹能轻省些。
林评觉得她们过的苦,日子艰难,人人肩膀上的担子都很重,没有一个闲人。可这样的女孩子,确实是会被全村其他女孩子羡慕的,因为她有非常疼爱她的家人。
世道如此。
林评从各处巡视回来,对正试图骑小毛驴的月姮叮嘱:
“还是要注意安全问题,单是这月从大坝上翻下去摔断腿的就三例,机械操作不当伤了的两例,回回开会三令五申,但这种事屡见不鲜,原因是什么?”
月姮索性放弃骑小毛驴,跟在兄长身后进屋解释:
“有人确实是疏忽大意不小心,但有些人还真不好讲,我怀疑他们是故意弄伤自己想逃兵役。”
月姮也不是无的放矢,她进屋给林评倒了杯茶递过去,说:
“如今就算在战场上受伤了,失去劳动能力,最多也只能每年得三石粮食的补贴,谁也不确定中间会不会断补。”
林评知道,一个成年人一年需要大概一千两百斤的粮食,以肉蛋奶补充一部分也可,这也就是他给工人定下一天一斤二两蒸饼,另外配备三个菜的原因。
即便如今普遍没有吃饱的条件,最起码要吃个六七成饱,要不然真的会饿死。那一年就需要八百四十斤粮食,可一石只有一百二十斤,三石就是三百六十斤,对一个完全失去劳动力的成年人,连半饱都做不到,甚至说只能吃个三分饱。
年景不好的话,连这三石都没有。
“这段日子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在征调民夫,村民心里都害怕,想借机逃兵役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您这般大方,给伤员的伙食标准让军中士兵听了都眼红,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吃的也不过在工人的基础上减两成。”
林评挑眉,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想到会有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没直接说解决办法,而是问月姮:
“你的意思呢?”
月姮很冷酷,她一直认为阿兄就是老好人,出钱出力给村民修水渠,甚么好处都不要,有些人还不知道感恩,简直该死。但她知道这般说阿兄不会同意,只能用更委婉的的方式:
“伤员我们给请医师,医药费我们出,伙食标准不变,但我们只提供半个月伙食。”
至于思庄说的,成立稽查小组,伤情报告,事故报告,责任鉴定,综合各方报告确定要不要给伤员终生医保,或者保几成,给多少补贴。
月姮觉得思庄的想法很好,但不适用于现在,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这点小打小闹,就得一刀切,狠抓严管,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兄不是他们能随意玩弄的软柿子。
好人也是有脾气的。
林评抿了一口茶,是他喜欢的清淡味道:
“下午日头大,去换一身清爽些的衣裳再出去罢。骑毛驴出门太晒,我叫人给你打了牛车,上面搭了棚子,日后出门乘坐那个。”
月姮听了很开心,谢过阿兄后,坐到他对面提要求:
“我听思庄说,您和她都会骑马,不若叫她有空也教我骑马罢,那个又快又方便。”
林评摇头,在月姮失望的神色中缓缓说:
“再等两年,你现在身体弱,不合适。”
月姮得了准话,快活的提着衣摆,边往对门跑边喊孟刘女:
“阿娘!阿娘!昨儿不是说给我做了一身新胡服吗?我来穿啦!”
孟刘女如今寸步不离的跟着赵姬,生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害她的孩子和嬴政,对外只说是赵姬产后身体不适,需要人服侍,身边离不开人。
赵姬也当真觉得她需要人伺候,成日除了去对门陪嬴政玩耍的时间,大多时候都在炕上歪着,亦或者在屋子里自娱自乐,跳舞唱歌。
家务一点儿不沾手,吃饭孟刘女给端到眼跟前,吃完嘴一抹连碗筷都不帮着收一下。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但孟刘女很安心,她觉得懒惰的赵姬比勤快更让她感到踏实。
见月姮换上衣裳出来,不大不小刚刚好,孟刘女惊讶:
“阿娘特意多留了一寸出来,看来你又长高啦,真好!”
月姮把一包钱塞给孟刘女,忙着出门,急匆匆道:
“这钱您拿着置办家用,主母那里别缺了,您自个儿也不要受委屈,要甚么就打发个人去买,钱不够了和我说,不要省着。”
孟刘女惊奇,压低声音叮嘱:
“你给林先生做事可不能中饱私囊,林先生待你比亲阿兄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教你做事的本领,还教你读书识字,见识外面的世道,这是恩人,你可不能和他耍心眼儿。”
月姮知道她娘担心甚么,握着她的手道:
“您安心,都是阿兄给我的零花,不仅我有,思庄和政儿都有。阿兄说了,在林家他是家主,我们每月都能从他那里领到月钱,回头我干的好了,年底还有奖励。另外成年了,月例银子翻倍。
这不,我刚过十三,月例瞬间就是思庄的两倍啦,您也知道我一天忙的到处跑,根本没时间花钱,安心留着花用罢。”
思庄风风火火的跑走,孟刘女见她爬上牛车,叮嘱她晚上按时归家,瞧着丑姑婶儿亲自帮她赶车离开,站在门口半天挪不动脚步。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女儿逐渐恢复健康,做的是以前公子从来不叫女人们插手的事,女儿是那么快活,像是在燃烧的小太阳,每天虽然累却很开心。女儿偷偷告诉她,说如今的感觉就叫“一展抱负”。
即便她再无知,也明白一旦回到秦国,女儿再不能像现在这般肆意。公子也不会如林先生一般认为月姮便是月姮,与儿郎无异。
孟刘女转身进屋,见赵姬又在屋中换上轻薄的舞衣翩翩起舞,正打算去厨下准备晚食,被赵姬叫住。
赵姬动作不停,嘴上却道:
“月姮认了林先生做兄长,公子也是承认这件事的,那林先生就能做月姮的主,她的事你便少插手,林先生如何安排你都不要过问,只看着就行。”
孟刘女一愣。
赵姬又道:
“蠢材蠢材,林先生有大才,如今吕不韦那里已经得了明确消息,公子回秦便是林先生亲自护送的。他能送公子回去,便能送咱们回去。和林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他便是咱们在秦的退路和底气。”
赵姬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公子欠林先生一命,若将来公子成了太子,林先生肯辅佐政儿,那月姮便是政儿的左膀右臂,林先生将月姮教的越出色于咱们越有利,懂吗?”
孟刘女垂下眼睑,还没回话,就听思庄风风火火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阿兄!阿兄!”
“阿兄,这里来了几个人,说你是他们门派的弟子,要让你认祖归宗!”
林评并不意外,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从思庄手里接过脏兮兮脑门儿出了热汗的嬴政,邀请老者:
“诸位远道而来,不妨进屋喝杯水酒?”
老者身后的弟子们站在原地没动,老者独自随林评进了小院。
院墙是用篱笆扎的,只有成年人腿高,进不进意义都不大,对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属于防君子不防小人。
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脊背佝偻,瞧着上了年岁,人却很精神,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格外有神。
林评亲自给他倒了茶水,唤思庄:
“去跟月姮阿娘说一声,请她给外面的朋友烧些热水,再备些蒸饼充饥。”
思庄正在井边哐当哐当打水,等水从竹筒里流出来,她直接把手伸过去胡乱洗了两下糊弄事。闻言也懒得走,一个纵跃,就从众人脑袋顶上翻过去了。
门外那些人看思庄的眼神瞬间带上不可思议的热情。
林评全当没看见,笑说:
“家妹顽劣,您见笑了。”
老者眼睛却已经在井边打水的小装置上挪不开眼,亲自上手试了一把,拍着大腿高兴道:
“原来如此,竟是我等一叶障目,没想到这里!”
林评好似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激动,拎着嬴政去给他用热毛巾擦脸,嬴政这个时候表现的特别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林评一旦生气,是真的会对着他的屁股狠揍。
因此很配合的主动伸出小手让林评帮忙擦。
见他如此讨巧,林评眼神微眯,语气如常问:
“今儿思庄阿姊带你去哪里玩儿了?”
嬴政没防备,直接秃噜嘴:
“王水村,生,小羊羔。”
哦,直接钻人家羊圈里去看生小羊羔了啊,怪不得这一股味儿呢,晚上得狠狠地搓个澡才准上炕。
嬴政还不知道把自个儿给卖了,美滋滋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圆溜溜的羊粪蛋往林评手里塞,得意道:
“给,政儿,给,爹爹,玩,玩。”
看清楚他拿了甚么东西的林评,笑的很温和,朝院外鬼鬼祟祟想溜走的思庄喊:
“来,阿兄忘了,有件事要跟你交代呢。”
第45章 全都要 嬴政的脑回路
为了让嬴政认识到羊粪蛋也是粑粑的事实, 林评冷酷无情的打发思庄带着嬴政去给肉包做铲屎官。
这还不够,叫来小石头:
“村里孩子不是下午会一起出门捡粪吗,你安排人带他两一起去。”
牲畜粪肥也是有形资产, 捡回家晒干可以冬天烧炕, 春天发酵堆肥,孩子们为了不抢起来, 捡的时候会提前划分区域。
小石头见嬴政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 一派天真, 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把羊粪蛋搓来搓去,宝贝的很, 心领神会:
“您放心, 我定然让小公子明白其中的道理!”
嬴政和思庄被小石头带走了,老者见林评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
“先生近来动作频频, 六国私下谣言不断, 不知先生如何做想?”
林评反问他:
“我该想些甚么吗?”
老者皱眉:
“先生何必如此?老朽绝无恶意, 观先生出手,定是师承墨家门派。先生可知, 您这一派如今就剩您一人了, 再不传承下去岂不是要在先生手里断绝?
如今我相里氏之墨与相夫氏之墨愿鼎力相助,协助先生传承。可您强行与墨家扯开关系, 于先生, 于墨家又有何益处呢?”
事实上, 贴上任何一家的标签,都对林评都是弊大于利。
如果非要说的话,林评的选择是他全都要。就像此前和赵豹的谈话中,他就曾明确的表示过, 哪种思想于我有利,那种思想便是好思想。
老者没看出林评心里的弯弯绕,再次强调:
“对内,墨家门派之争从不相让。对外,墨家自来便是一体,互相扶持本是应有之意!”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老者一眼:
“有件事您可能不清楚,我得事先同您知会一声,我不仅接了墨家传承,还跟着荀子在稷下学宫读过书,对法家和道家思想也有所涉猎。”
想让我全心全意为墨家服务是不可能的。
这种前提下,你要是还想认,那咱们一切好说。
墨家说到底是一群手工业者为代表的群体,多来自社会底层,这些人技艺精湛,在奴隶制逐渐瓦解后,民间手工业兴起时出现,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儒家有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阶级分明,不可逾越。法家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国君立场上发表演讲。
可墨家呢,甚至不能说是站在底层百姓立场上讲话,他们是站在弱者的一方,今日齐国百姓被鲁国欺负了,他们大张旗鼓的去帮齐国。明日齐国强大了又去报复鲁国百姓,他们又转头去帮鲁国。
这种行为,对林评来讲和二五仔有何区别?
林评是想确立独属于自己的地盘,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于他之人,好比桃村百姓。二五仔夹在里面就是不定时炸弹,随时能炸死自己,这怎么行?
何况据林评所知,如今的墨家尤其喜欢艰苦实践,“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纪律严明,极为自苦,“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
对林评这样一个只要有条件就事事需要最好的人来讲,简直是没苦硬吃。
而且墨家有自己的刑法,在墨家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就算国君免除了墨家弟子的死刑,墨家的刑法也会送犯事的弟子去死。那么一旦林评接受了墨家弟子的身份,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他认为某些人罪不至死,可硬被墨法拉去砍死,他的威严还怎么保持?
更关键的是,别看林评这人如今对手底下的工人很大方,管吃管穿,人人爱戴,事实上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他给出去的是他愿意给的,谁都别想伸手讨要他不愿意给与的东西。
但墨家是不允许有私财的,墨家要求做官的子弟俸禄和收入大部分都要捐献给集体,以便于更好的宣扬墨家理念,尤其当首领的要以身作则,不能有半分私产。
所以,走在路上,遇着身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却没被打劫,那多半是墨家弟子。
林评暂时没有分光家产养墨家弟子的打算。
老者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沉思片刻,拱手道:
“敢问先生,可否允许我等在此停留数日?我等对您叫人造出来修建水渠堤坝的工具着实好奇,实不相瞒,想留下来学习交流。”
林评大喜,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面上很淡然:
“您自便。”
能叫你们短时间留下来,就能叫你们长期留下来为我所用。
林评用拼音写了张字条让人传给月姮和小石头,也不怕半路被人截胡。
叫工地上对墨家弟子不要设防,他们想看什么便去看。
他能拿出来的新鲜东西多了,吃透一件至少得两三年。等他们从中尝到甜头不想走的时候,想继续学习,就得做出贡献。
兵器改造,房屋建设,甚至打井,挖煤,哪样墨家拿不起来呢?
刚送走墨家弟子,廉颇便上门了,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会儿,见了林评就道:
“几月不见,先生这里越发热闹啦!”
廉颇出现在此,说明长平的赵军已经被赵括完全接手了。
见廉颇面色郁郁,林评邀请他去书房。
书房地上摆着个巨大的沙盘,廉颇一眼就认出这是长平和上党附近的地形,心下诧异,但不曾多说。
林评见他感兴趣,问道:
“昔日论兵场景历历在目,不若今日就以此为主战场,来一盘?”
“极好!”
这场论兵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天黑,晚饭都没吃,屋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烛火,屋内站了许多人,却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
月姮和小石头眼睛越听越亮,连嬴政都坐在思庄肩膀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林评和廉颇先后换了主场,分别充当赵军主帅。又假设了他们能想到的各种情报,互相补充情报后,一遍遍推翻,一遍遍重来。
与其说是在论兵,不如说是在推演长平之战可能存在的无数种结果。
但经过一下午,几十场演练下来,两人神色都很沉重。
林评丢掉手里的旗子,最后看了沙盘一眼,声音有些沙哑:
“败局已定。”
廉颇颓唐的站在一旁,身形有些不稳:
“回天乏力。”
在场之人对他们的推演没有质疑,尽管长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秦兵和赵军之间还没有打起来。
那这中间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发战争财,不就是主打一个信息差吗?
往小了说,自己人提前从长平撤离。往大了说,提前抛售在长平的所有产业。往坏了想,把长平的产业全部低价卖给敌人。
小石头和月姮视线对上,很快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月姮主动出声调节气氛:
“上将军亲至,思庄阿妹亲自请人烙了葱油饼,还有上将军喜欢的蜜汁鸡,另外阿妹傍晚打了一只兔子回来,叫人红烧了,您闻闻,是不是满院飘香?”
廉颇也明白事不可为的道理,不再沉浸于无用的情绪当中,肚子很和时宜的响了两声,拔腿往外走,哈哈大笑:
“女娘有心了,不过我记得上次分离,女娘允诺要亲自下厨换我的黄酒啊,黄酒我可是带来了的!”
思庄想起捡了一下午的粪,脸色蜡黄蜡黄的,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气哼哼的看了林评一眼道:
“最近两月我是不会再进厨房半步的!”
嬴政坐在她肩头,握着小拳头,跟着加油助威:
“不,进!”
林评给廉颇解释那两人干了甚么好事:
“本是装奶豆的荷包,和羊粪蛋混装也就罢了,他还挺贪心,二者都没舍得丢,一路上从里面掏出奶豆全都给遇到的孩子们分了。”
林评还不能直接说嬴政错了,因为被他分了奶豆的孩子们真心感谢他。孩子们没有卫生意识,也没有饭前饭后要洗手的条件。他们觉得嬴政荷包里拿出来的奶豆,莹白如玉,比自家的蒸饼还干净。和羊粪蛋装在一起又如何,吹一吹不就干净了吗?
林评说嬴政:
“既然觉得羊粪蛋好玩儿,还不脏,那你晚上别洗手,直接用捡过粪的手抓着吃蛋羹罢。”
完了又说思庄:
“你知他做的不对还不阻止,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也和他一样。”
虽然知道捡粪会用叉子,但两人还是瞬间就委屈的哭了。
直掉眼泪,不出声儿。眼巴巴瞧着林评,石头心都要软了。
但林评就跟没看见似的,和廉颇相谈甚欢,二人就着葱油饼,喝口蛋花汤,还有凉拌的野菜,腻了来一口蜜汁鸡,从赵王说到赵括,压根儿不在意他们。
思庄不吃饭没事儿,嬴政扛不住啊,胖乎乎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拽着月姮的衣摆仰头看她:
“姐,阿,姐,吃!”
月姮蹲下和他平视,低声问:
“知道错哪儿了吗?”
嬴政点头又摇头,知道阿姐心软,倔强道:
“吃,要,吃!”
月姮没应,离开了。
嬴政迷茫的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垫子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林评和廉颇已经准备各自去休息,嬴政才磕磕绊绊的走过去,仰着头对林评道:
“错,政,错。明,歉。”
知道错哪儿了会道歉就行。林评把人抱起来去厨房,从灶后拿出一碗还热乎乎的蒸蛋羹,有蜂蜜甜丝丝的味道,嬴政瞬间口水直流。
还是耐着性子拿出他的小荷往林评手里塞:
“玩,好玩。”
他虽然知道错了,但他坚持认为,他是觉得羊粪蛋是好东西,才会想带回来和林评分享。对他来讲,那一刻的羊粪蛋确实比奶豆更重要。
第46章 捡漏王 这些我全都要了
林评做了决定, 日后嬴政上午跟着思庄玩耍,下午他亲自带,也不指望他能从中学到甚么, 但言传身教这一套, 当年外公是这样带他,如今他也这样带嬴政。
小孩儿好像没有因为不能玩耍而失落, 或者说, 跟在思庄身边玩耍, 和跟在林评身边能玩耍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都很喜欢。
林评和廉颇说起外面的事, 也不知他听没听懂, 大眼睛乌溜溜的好半天才动一下。
林评和人说话的时候,总要分出两分心神在他身上。
廉颇见状,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
“此子身份特殊, 先生养在膝下, 将来恐有纷争。”
林评明白廉颇是知道了, 两人站在高处眺望,工人已经上工, 是一种乱中有序的美。
廉颇想, 人力在机械面前,脆弱又强大。也不知小小一个人是如何操纵那般庞然大物的, 当然, 能制造出那般庞然大物为人所用的先生, 更是叫人不敢小觑。
怪不得墨家主动找上门要认先生,说实在的,看到这一幕,很难有人不动心。
廉颇不论看多少次, 都对工程进度大为惊叹,便是军中训练有素的将士也就这般的了,但这可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甚至堪称老弱妇孺的村民。
林先生有大才,可赵王当初拒绝了赵奢的举荐,如今更是听不进他半句谏言,廉颇只能心里叹息。
嬴政骑在林评脖子上,偏头瞧了廉颇一眼,没吭声,林评道:
“不管旁人怎么想,政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跟我的孩子一般。”
廉颇若有所思,山风吹起他的衣摆,将他的声音送到林评耳边:
“那先生将来无可避免会参与到秦国权利斗争当中,您想好了?”
林评轻哼一声,颇有点睥睨天下的意思:
“到底是我卷入秦国的权力纷争,还是秦国主动求我相助,还不好说呢。”
他答应秦王不参与他对赵的战争,可没说过真就什么都不做。
你们打你们的战,我自在后头捡漏。谁治理的地盘就是谁的,要是不服,就来抢抢看。
林评很低调的向廉颇透露了一点:
“今早有消息传来,上党和长平的部分村民,也恳请加入我们的工程队,请我们去当地修水渠堤坝,铺路,为此,愿意拿出家里的良田,帮我们试种冬小麦。”
廉颇眼神很复杂,上党如今可是秦国的地盘。
相信过不了多久,与赵国接壤的国家,燕国,齐国,魏国,楚国,陆续都会有村民请求林先生的帮助。
依照林先生的能耐,定然不会简单的帮忙修完水坝就深藏功与名,拂袖而去。
但林先生具体会怎么在当地确立属于自己的影响,廉颇还没想到。
据他所知,自从周王室衰微,春秋以来,各家思想喷涌而出,各方人马都在努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往远的说,孔仲尼游历诸国想谋求官职,方便传播儒家思想。
往近的说,昨日那些墨家老贼,甚至想拉先生入伙,借着先生的影响力扩大墨家的影响力。招数无非就那么几种,但也没有能立竿见影,快速有效的。
昨日先生留下墨家弟子,廉颇并不是很赞同。
林评看出了廉颇的疑惑,含笑问他:
“听闻荀子曾说人性本恶,各国有不少人反驳他老人家的看法。不管人性是善是恶,上将军以为,彻底违反人性的思想能长久的传播并存在吗?”
廉颇是战场杀过来的,最清楚人在生死之间,往往会展现出最原始的本性,有的丑陋至极,有的也美好到让人惊叹。有人为了活命可以推袍泽兄弟去死,甚至以他们的尸骨血肉为食。有人为了手足兄弟可以选择自己去死,无怨无悔。
廉颇告诉林评:
“人性本就是多样的,不该用某一种思想彻底束缚他们,试图将他们变成完全一样的人,即便那样的结果是非常美好的大同世界。这或许就是先生所说的违反人性。”
说到此处,廉颇恍然,他原本是要提醒先生,墨家那群人可用,但不可依赖。如今看来,先生早就想到此处。
林评脖子上架着嬴政,和廉颇往工地方向去,路上不断有人从他身边路过,只远远地朝他行礼,并不上前打扰,在林评走过去后,各自干他们手里的活儿。
廉颇发现村民并不惧怕林评,但很尊敬他。这与他的封地,或者说很多人治下的百姓都是不同的状态。
林评看起来很高兴,对廉颇道:
“所谓的各家思想,在我看来,除了个别走火入魔,被彻底洗脑以至于走上彻底违反人性的邪路之事,更多的还是为了团体利益而战斗,在团体利益当先的情况下,适当牺牲个人利益是有必要的。
但是如果这个团体利益,需要牺牲团体内部所有人的利益去获得,那就离取死之道不远了。”
好比如今的墨家,想要构建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让所有人亲如手足,互相友爱,甚至人人不能有私产,人人平等。简直是个乌托邦般的存在,底层被压迫的手工业者听了当然心动。
廉颇身为贵族,向来搞不懂那些贫民脑子里究竟在想甚么,他实话告诉林评:
“那些人,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即便同样身为贫民,有人负债累累,十数年没有添置过新衣。有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终于存了几个大钱。有人年过三十还在打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人却通过两辈人的努力有了老婆孩子,上头还有耶娘要奉养。
即便都是墨家子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被人欺辱。可要求所有人友爱如手足,不能藏私产。强者帮扶弱者,被帮扶的人当然心里乐意,被迫去帮扶他人的心里真的能乐意?
而且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们把私产全部交给组织,组织会如何分配?真的可以毫无私心的全部用在传播墨家学派,帮老扶弱上吗?”
太理想,太违反人性,所以不会长久。
两人点到为止,廉颇知道林评不会激进行事,林评知道廉颇虽然消沉,但依然存在斗志就可以啦。
月姮远远地迎过来,林评没有避讳廉颇,直接问她:
“让你们大量收购药材,粮食,布匹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月姮警惕的看了廉颇一眼,见林评不为所动,还是如实道:
“在我们动了之后,有人跟着暗中行动,不过反应没有我们快,摊子铺的也没有我们大,我们有绝对的优势。”
“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以自如调控赵国粮食药材和布匹的物价。”
廉颇大惊,忙出声询问:
“先生这般囤积居奇,可是为何?”
廉颇第一个念头便是林先生想要发战争财。
林评却道:
“为了活更多人。”
既然总有商人勾结官员囤积居奇,发战争财,那不如让他自己来,掌握主动权。到时候调控物价,控制在百姓们能接受的程度。
对百姓而言是好事一桩,对自己来讲,也不会亏本就是。
廉颇忧心忡忡,他没想到林先生私底下对商贾之事也有所涉猎,且看起来已经颇具规模。
林评很坦然,最近的步子是迈的有点大,但谁让他有外挂来着,不怕扯着蛋。
他问紧随而来的思庄:
“如何了?”
思庄对他脖子上的嬴政做了个鬼脸,才无语道:
“赵括上任后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将廉上将的部署全部打乱,廉上将立下的军规制度全部推翻,关键位置换上和他亲近之人,全然不顾原来那些将领是立下军功才爬到那个位置的。
还一改廉将军在时的保守,积极筹备主动进攻。如今赵军上下离心离德,斗志消沉。”
“还有呢?”
“还有就是秦国也暗中调整部署,增调士兵前往长平,而且他们还打算用其他人替换掉主将王龁。你们都想不到那人是谁!”
在场也就只有月姮能毫无压力的说出猜测:
“还不会是武安君白起吧?”
猜对了!
思庄强调:“这在目前还是个机密,也就我亲自去打探,才能探听出来。”
廉颇并不质疑思庄带来的消息,一个踉跄,面色惨白。
昨日他与林评推演时,也曾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还是忍不住心寒。
“赵括哪里会是白起的对手?”
正是这个话,廉颇在心疼驻守在长平的将士和百姓,林评已经吩咐月姮和小石头:
“叫下面人准备起来,长平的战后重建,我要看到你们的成长。”
小石头离开不久又折返回来,迟疑的问林评:
“先生,赵军在长平的将士,以及从各处征调的给他们运送粮草的民夫,包括长平当地百姓,人数高达四十余万。从人数上来讲,是从函谷关而出的秦兵的两倍有余。
万一赵括不敌白起,赵兵选择投降,秦军会如何待他们?”
林评摸摸小石头的脑袋,表情很欣慰:
“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推测。”
小石头面色一白:
“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那可是四十万人!”
林评和廉颇对视一眼,谁都没主动开口。
两人昨天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了,从一个将军的角度出发,一旦战胜,那四十万人的结局早就注定。
若是赵军只有几万甚至十几万战俘,秦军都是有把握把他们打散分编,重新管理的。
但四十余万,人实在太多了。
秦兵远道而来,本就不是主场,一旦收编四十余万赵军,想想一个秦兵看管三个战俘的场面,到底是谁看管谁?一旦引起军中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四十万人的军需粮草供应,会给秦兵和秦国百姓带来巨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还和秦军如今的军功制度有关,秦军依靠杀敌数量记军功,四十万人对渴望军功的将士来说是到嘴的肥羊,人人眼馋。
收编不成,放归更不成。放回去就是增加赵军的士气和战斗力。
唯有全部杀掉,才是对秦军最有利的选择。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小石头不是心疼赵国士兵,他被先生捡回去的时候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在小石头心里,先生是哪国人,他就是哪国人,他只是先生的人。
但想想一口气要死四十万人,大多数都是和他爹娘一样被迫参军,被迫上战场,甚至都不知道为甚么而战的人,他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除非赵括和白起对上时,一口气消耗掉二十万士兵的性命。”
那剩下的人秦军收编起来就没有压力了,林评想。
第47章 集市 信陵君来访
林评最近很忙, 好不容易抽空睡个安稳觉,就被思庄告知:
“傍晚两个村民因为以货易货发生摩擦,最后牵涉到两个村子, 形成小规模械斗, 幸好当时我就在附近,听到消息赶过去, 没管谁对谁错, 对着两边都抽了一顿, 才叫他们都老实了。
但我瞧着这件事只是个开始,以后恐怕会屡禁不止, 你要不要想个办法遏制一下?”
准确的说, 是村民这段时日在工地上工,吃饱穿暖,于是有了其他需求, 好比妇人们想要一把精致的木梳, 孩童们想吃一口麦芽糖, 男人们想要一架独属于自家的耕犁。
于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自然而然出现在工地上。
但是贸易就不可能真正做到让双方都觉得公平,更多时候是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往常也会因此发生些小摩擦, 但忍一忍也就过了。
这回不一样,甘田村的妇人想用自家织的布, 换两只兔子给老人补身体。正正好是半匹布, 二十尺, 于是托人打听。
有热心人听闻秀水村的汉子家没有兔子,却刚好杀了猪为儿子娶媳妇儿,那汉子想用一条猪腿换半匹布,刚好给儿子做条新裤子穿了好娶媳妇儿进门。
于是热心人就在中间牵线搭桥。
本来挺好一事, 结果这人贪心不足,他告诉妇人,汉子家中儿郎多,口粮紧,只愿意用半条猪腿换她的二十尺布。又转头告诉汉子,妇人家老人上了年纪恐怕时日无多,要留着布给老人做寿衣,只能拿出十二尺来换一条猪腿。
双方都觉得对方欺人太甚,并没有如中间人的愿达成交易,让他赚差价。
反倒是互相争执起来,推搡间双方家人加入其中,互相助阵。紧跟着两村人,两族人都牵连其中,从口角之争发展为械斗。
林评听的昏昏欲睡,躺在床上没起身,他说思庄:
“让月姮明儿一早就通知到位,那两村人两年之内不再录用。”
思庄说:
“这不就是连坐?”
是连坐,但乱世用重典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高速发展时期,林评哪有空给他们一个个断案子,做包青天?说句不好听的,如今的村民一个个都野性难驯。
因为几乎每天都在打仗,几乎人人都有机会上战场,性子弱好说话的会被最先推出去送死。又因为盗匪横行,各种不讲道理的游侠比盗匪还难缠,村民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根本不讲道理的。
所以温和的规章制度对他们而言,只会助长他们骨子里的野性,让他们觉得林评好说话。
恩威并施,才是管理的正道。
林评要等连坐重刑初显成效,世道平顺后,人也相对被驯服了,才会考虑改掉这种严苛的连坐制度。
另外,他告诉思庄:
“我留在书房第二排第三个格子里的书简上,有相关开集市,规范贸易的条陈,这事你去办。”
思庄纳闷儿:
“不应该让月姮或者小石头去办吗?”
林评说她:
“钱和权,你总要抓住一个,要不然走出去谁还把你当回事?难道你最近都没有察觉,村人们见了月姮,恭恭敬敬唤她月姮管事,就连村长都不敢在她跟前大声说话。
但他们见了你呢?嘻嘻哈哈,还想摸你的脑袋。即便你空有一身无人能及的功夫,他们却畏惧权利更甚于武力。”
说了这么多,只有一句话说到思庄心坎儿上了,她不想和村人太亲近。她是系统,和人无差别的互动是要消耗能量的。要学习观察,也该有选择,掌握主动性。
于是她答应了林评:
“行,我从暗卫营再抽调两个管事来帮忙,让他们互相监督。”
能想到这层,林评就能放心的睡觉了。
于是各种集市在各个村子之间轰轰烈烈的展开了,经过各村激烈的角逐之后,将每月的初一,十五定为桃村大集,位置就在桃村新修的宽敞又平坦的土路上。
这点没人反对,桃村嘛,毕竟是不一样的。
另外初八定为小集,被平安村抢到了举办地。二十三小集被洛河村抢到手。
从此以后,附近村民们有甚么想交易的东西,等到这些日子,去相应的村子,带上钱财和物品,在集市管理队的监督下,可以安心进行交易。
集市管理中心的思庄管事,规定了每种货物的最高价和最低价,规定了不同货物中间人可抽成的价格区间。每段时间的价格会有浮动,都会公示在管理中心大门上。
如果不认字的村民想查询哪种物价,旁边会有读过几天书的小孩儿帮他们查询。一旦交易价格超过这个区间,可以上报管理中心,思庄管事自会做出谁都不想看到的处罚。
林评带着嬴政去逛街,集市上是真热闹啊。
五花八门,鸡鸭鱼牛羊猪是硬通货,还有卖草鞋的,换耕犁的,用盘包浆的裤衩子试图换人家蒸饼吃的。
没错,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集市才举办了三期,就有村民带了自家做的蒸饼,熬得羊肉汤来,换豆子粟米布头啥都行。
嬴政骑在林评肩膀上看的津津有味,林评给他买了一个拨浪鼓,结果他在林评耳边摇来摇去,烦的林评只能把人夹在腋下。
集市上很多人和林评打招呼,也不上前,只站在原地向他行礼,等林评过去后,又去忙手头的事情。要是看林评在哪里停留,村人们会热情的把手头的小玩意塞给嬴政:
“小郎君拿着玩儿罢,拿着罢!”
嬴政这时候就会很有礼貌,虽然话都说不全乎,还是绷着小脸,朝人家拱拱手,谢过人家好意。
为了表示他只是真的不需要那些小物件儿,而非看不起人,还会从小荷包里掏出林评特意请人给做的奶豆,用胖乎乎的小手送人家两粒表达谢意。
林评看着也不说话。
逛了一半儿,思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捏了嬴政胖脸一把,告诉林评:
“有附近城镇的商人闻到味儿过来了,想在集市上和村民做交易。”
林评并不感到意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说的很坦然:
“好事啊,此前村民都是小打小闹,你们只负责保护他们交易相对公平就出了很大力,却毫无回报,如今不是要见到回头钱了吗?”
是的,林评打从一开始就对思庄说过,在他们的集市上,交易额超过一定数量就要按照比例交税。只不过村民那点东西,根本达不到缴税的额度,让大家一度忽视了税收这件事。
思庄烦恼的皱起鼻子:
“我让人跟集市上的村民强调过了,可有些人为了逃避缴税,直接避开我们,私下和商人达成交易。”
林评觉得这都是人性,没甚么好意外的,堪称温和的提点思庄:
“不在集市管理范围之内的交易,不受我们保护。”
天真单纯的村民,没有了他们保护,能在奸猾的商人手里讨到便宜?
等吃亏了自然会明白集市的重要性。人嘛,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思庄愁苦的叹口气,不太高兴的说:
“做人好麻烦。”
还是做系统快乐。
嬴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如今林评在外也不做摸思庄后脑勺这些动作了,会让思庄在下属面前没了威严,他鼓励的拍拍思庄肩膀:
“没关系,集市的管理最不需要讲人情往来,只需要一个秉公执法,眼里只有冷冰冰数字和规章制度的人,你在这个位置最适合不过。”
思庄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套路我?”
是也不能说啊。
林评带着嬴政走走停停,忽然和一贵公子模样的中年人迎面碰上。
倒不是说这人的装扮有多华贵,而是此人的风度和举止,一眼就能将他和周围的百姓区分开来。
一言一行,都带着自小便受过良好教养的影子。
对方未语先笑,见林评腋下夹着个孩子,穿一身单调到朴素发白的广袖麻衣,诧异开口:
“素日听平阳君说先生贤名,今日一见实在出人意料。”
林评笑的很含蓄:
“倒是信陵君,百闻不如一见。”
信陵君魏无忌,战国四公子之一,魏国国君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魏国大将,礼贤下士,门客众多。
魏无忌的姐姐嫁给了平原君赵胜,所以赵胜是他姐夫,和平阳君赵豹属于亲家。
林评也不问对方来是干嘛的,两人并肩在集市上走走停停,所过之处,村民都对他们投以善意的目光。
魏无忌背着手,很认真的说:
“先生可知,您如今这般举动,赵国朝中已有非议,不过是平阳君和廉上卿他们帮您在赵王跟前说好话,才叫您能安生的待在此处。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赵王意识到您的能力之后,依照您对赵王的了解,他会放开胸怀接纳您,让您继续治理百姓呢,还是会直接叫人将您下狱?”
“那依信陵君之见呢?”
信陵君没回答,反而问:
“我想知道先生如此肆无忌惮的理由。”
理由啊,林评道:
“想来信陵君已经知道,白起带人切断了赵军的所有粮道,同时下令对被包围的赵军进行突击。如今赵军数战不利,被迫就地构筑营垒,转攻为守,等待救援。
而秦军那边,秦王已经亲自带人前往河内,将当地15岁以上的男丁全部组编成军,增援长平?”*
信陵君沉默点头。
“信陵君可知,这支秦军的行进路线?”
“先生请明言。”
“他们开进了长平以北和以东的丹朱岭高地,进一步阻断赵国的援军和后勤补给。赵括等不来援军,白起会如何对待他们?信陵君以为,届时赵王还有心思针对我?”
第48章 战败 危机四伏
魏无忌很震惊, 因为整个赵国,或者说除了秦之外的其他五国,至今还没得到这个消息。
事已至此, 魏无忌问的也很直接:
“先生认为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林评回答的更直接:
“并无, 算时间,就算您现在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王, 赵王紧急派遣人马阻拦也来不及了。”
林评说出一个秦兵出发的具体日期。
魏无忌掐指一算, 哀叹一声, 整个人都颓废起来。
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廉颇那般悲观,他觉得就算赵括败了, 最多主将被杀, 士兵投降。这些年各国之间打打杀杀从未停止,但从未有过大规模到一次性坑杀四十万战俘的先例。
魏无忌自问下不了这个决心,便是给魏王, 怕是也做不到的。
他不认为白起会那般做。
于是他还有闲心在集市上闲逛。说实在的, 村里的集市相比于赵国的邯郸城和魏国的大梁城那是远远不如, 但与其他死气沉沉的村子相比,却堪称热闹, 亦或者生机勃勃。
魏无忌从这些人中间走过, 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一种希望,对生活很有盼头的希望。
这让魏无忌决定在村里多住些日子, 他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月姮不是很欢迎, 私底下对林评道:
“这些人带来的探子比村民还多, 防范起来太麻烦,耽误我们多少正事。”
林评反问月姮:
“目前为止,我们有甚么不能被人知道的吗?”
即便有,那也不是明面上的东西, 不归月姮管。
月姮理所当然道:
“怎么没有?我们的挖掘机,螺旋钻,手推车,打夯机,这些宝物连墨家都觊觎,岂能白白叫那些人学了去?”
林评见她最近又长高了一截儿,整个人虽然黑瘦黑瘦的,但很有精神,心下很满意,嘴上提醒她:
“学去又能如何?普通百姓造不起,贵族学去顶多给自家修园子时用一用,难道他们会如咱们一般免费教村民使用,还免费提供衣食让村民给自己修水渠?”
都不会。
“那就是了,所以他们学去了对我们要做的事又有何影响呢?”
月姮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很不甘愿,还是把盯着探子的人撤回来。
林评指点她:
“你并非想不到这点,而是太过于看重自家所拥有的东西,不容他人半点染指。这样的心态难成大事,做个管事尽够了,但越往上,越要懂得取舍。”
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还是不服的,于是林评道:
“三日后,你和小石头出发前往长平,估计你们过去还能见一见战争的尾巴。去看看外面的世道,长平那边就交给你们了,组织当地剩余百姓,在秦兵的眼皮子底下恢复当地生产。”
你就会知道,一味地取,不想舍,是不可能做好任何事的。就连自己人也会成为你的阻碍。
月姮惊讶:
“阿兄您不去吗?”
“你的能力没问题,需要历练的是心态。小石头还会带其他人过去帮忙,他们很有经验,你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和他们商量。思庄要带人去上党那边,此次你们分开行动,你阿母和赵姬我会叫人看着,你不用忧心。”
月姮顿觉压力。
其实此刻更有压力当属赵国。
长平一战,赵国损失四十五万人,主将赵括死于秦军手中,自此,给其他诸侯国极大地震撼。谁都没想到白起竟然真的能对四十万多人痛下杀手。
赵国为之惊恐,秦军却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乘胜追击,兵分两路,一路由王龁将军率领,从东面越过太行山,准备攻击武安镇。*
一路由司马梗率领,从北面攻克太原郡。
太原郡还没拿下,武安却已经成了秦军的囊中之物。
眼看着下一步就是直击邯郸,赵王岂能不恐惧?
此时,对于秦军主将白起而言,当然是希望一鼓作气,拿下邯郸。于是他给秦王写信,阐明缘由,希望秦王能给他增加后勤补给,保证大军行进。
灭国之功,足以青史留名,没有哪个武将能拒绝这种诱惑,白起也不例外。
对此刻的白起来讲,他想一举歼灭赵国的心,比秦王更甚三分。
消息传来,整个邯郸城都鸦雀无声,家家缟素,街上连行人都踮着脚尖走路,不想发出任何动静。
就连村人在工地上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各种打骂嬉笑之声直接消失,格外沉默。
嬴政见状,不解的扯林评耳朵。
林评把他从肩膀上拎下来,让他自己走路,想了想道:
“约莫是物伤其类。”
长平的今日,可能是他们的明日,都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普通人,那场战争中离去的有他们的至亲之人,怎能不痛?
他们不是为了国家命运而痛,只是对自己如草芥一般卑贱的命运感到悲痛。
要知道此一战,损失赵国人口近五分之一,还都是青壮年,“几乎家家办丧事,户户有哀鸣。*”剩下的五分之四里年老体弱和小孩又占一半,赵国情况着实堪忧。
与此同时,赵王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痛。作为国君,当初用赵括将廉颇替换下来,并非全部意气用事,其实有他自己的考量。
廉颇稳扎稳打的作战风格过于稳健,但是赵国拖不起,廉颇所需要的粮草后勤补给会拖垮赵国。所以换上了更加年轻,更加积极进取的赵括。
如今瞧来,赵括确实是个废物。
但话又说回来,白起那样可怖的打法,六国之中又有哪个武将敢自信的说,有把握在战场上战胜对方呢?
赵王头疼的对已经吵成一团的文武大臣们道:
“事已至此,再追究是谁的过错已经无用,想想该如何度过眼前的困局吧,万一真的让白起打进邯郸城,诸位和寡人都得成为白起的刀下亡魂!”
平阳君赵豹提议:
“秦王灭赵之心以决,此时只能派遣使臣,携带重金,去秦国游说,请其在秦王面前为我赵国求情。”
赵王问他:
“派谁去,游说谁?”
都知道这是个基本上不能完成的使命,谁乐意去?万一被暴怒的秦王扣在秦国还算好的,直接斩杀了才死的冤呢。
赵豹道:
“派苏代去,游说秦相范雎。”
赵王很失望:
“范雎?此次攻赵之举,便是他在背后为秦王出谋划策,撺掇秦王干的,他能为我们在秦王面前说话?”
何况那人小心眼儿的很,才和平原君赵胜因为魏齐的事儿,把平原君诓骗去秦国扣押,事情过去不久。
赵豹解释道:
“据我所知,秦前穰侯魏冉在秦时,与白起共同攻下魏国河内。后白起率领魏冉等人攻打楚国,成功占领其都城郢。又再度攻打魏国,包围了魏都大梁,次年再次攻打魏国并夺取三县之地。不久魏冉与白起、胡伤等人攻打赵、韩、魏三国,夺取了魏国的三个城邑和赵国的观津。*
可以说白起是魏冉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点您可认?”
赵王当然是认的。
赵豹又道:
“再说范雎,从入秦之初便被魏冉刁难,魏冉尤其厌恶外人去秦国做官,之后数次与范雎政见不合,甚至魏冉被赶出秦国朝堂,在封地上郁郁而终,都离不开范雎的影子。
因而,范雎和白起之间并不和谐,他肯定对白起存了戒心,若白起拿下灭国之功,对范雎的威胁是最大的。所以我们派人游说范雎,此事约莫有七成把握。”
赵王于是派苏代,携带重金,去秦国游说范雎。
范雎在见到赵国使臣后,并未将事情瞒着秦王,他进宫直接告诉秦王:
“我承认赵使有些话确实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但今时今日,我为秦一统之心,远胜于私人欲望。
我现在劝您暂缓对赵的进攻,是因为此一战对我秦军损失也相当惨重,白起说‘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话虽不实,却也不远,我们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修整完毕就是下一次进攻的开始。”
秦王经过慎重考虑后,认为范雎说得对,于是最终同意用赵国的六座城池换取秦国的退兵。
双方迎来短暂的和平,民间氛围为之一松。
但是赵国朝堂却为了到底要不要履行承诺,将六座城池割让给秦国而产生了争执。
而咸阳城中,被迫退兵的白起也因此事,和范雎彻底不对付。
林评看了嬴异人的信后,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范雎和白起都是聪明人。
如今秦国有大一统之势,秦王就有可能成为大一统之君,此时范雎和白起一文一武把手相谈甚欢,瞧着一派和乐,到了将来该如何?秦王看在眼里,会不会想起当初被舅舅魏冉五人把持朝政的日子?
正如当初蔺相如和廉颇的将相不和,也是赵王希望看到的场面。
此时廉颇面色极为憔悴,坐在林评对面,好似瞬间老了十岁。他问林评:
“一切皆如先生所料,那么您认为接下来赵该如何破局呢?这六座城池到底该不该兑换给秦国?”
当然不该!
秦国自范雎和秦昭襄王相见,君臣定下远交近攻之策后,坚定不移的实行了数年,赵国,魏国,韩国,都是被秦“近攻”的目标。
如今给秦割让城池,便是壮大秦国的实力,方便秦国他日攻打赵国。
所以林评道:
“如今对赵而言,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合纵,想办法将赵国,魏国,楚国联合起来抵挡秦军下次进攻邯郸城。”
廉颇若有所思。
林评提醒他:
“上将军,秦军下次的进攻不会太远,您做好准备罢。”
廉颇问他:
“谁人可以说服魏国和楚国,叫他们一起与我赵国抗秦呢?”
林评见他实在忧愁,便提醒道:
“虞卿还在呢。”
第49章 过年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在邯郸城, 虞卿也对赵王说了相似的话,赵王听了若有所思。
但兹事体大,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又把两人的对话告诉了赵郝, 询问赵郝的看法。
赵郝被秦兵在长平的残暴行为吓破了胆,很害怕再次招来秦军的攻打, 但又不能让赵王知道这点, 于是表现出对虞卿的看法很不以为意的模样道:
“咱们眼下要割让的六座城池不过是弹丸之地, 出尔反尔不兑现给秦国,秦国可能等不到明年就要来攻打我们, 那时候要割让的可能就不止六座城池, 大王您三思。”
赵王听后更加犹豫,于是再次询问刚刚从秦国回来的楼烦的意见。
楼烦之所以从秦国回来,因为他本人在赵国很有地位, 秦王曾经想让他在秦国担任相国, 如今秦赵之间关系微妙, 他选择回到赵国。因而他的意见对赵王来说非常重要。
但他是倾向于将城池割让给秦国的,至于理由, 和赵郝相差无几。
赵王在左右为难之际, 将此三人召集到一起,最后虞卿以一人之力辩倒了楼烦和赵郝。
当然, 或许在赵王心里, 这回更愿意听虞卿的意见, 除了虞卿说的格外有道理外,还因为上回在长平之战时没听虞卿的话吃了天大的亏,至今想起来都心头滴血。
于是在虞卿的主张下,赵王把许诺给秦国的六座城池送给了齐国。
齐国得到城池后自然高兴, 和赵国的关系也比往日更加亲密,答应了和赵国一同讨伐秦国的事情。
“阿兄,虞卿为何会选齐国作为盟友?”
月姮风尘仆仆从长平赶回来过年,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这个。
林评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
“你的看法呢?”
月姮只能说出显而易见的一点:
“魏国,楚国,燕国乃小国,国力衰微,即便结盟,也抵挡不了秦国的进攻。”
林评提点她:
“你忘了范雎提过的远交近攻,秦国要远交的对象便是齐国。”
月姮立马懂了:
“赵国想要借此彻底打破秦国的策越,这一步是必须的。”
“那齐国为何会答应赵国的请求呢?”林评问她。
月姮想了下道:
“因为齐王明白,秦国如今交好他们,等到灭了其余五国后,最后的矛头依然会对准齐国。到了那时,齐国必然不是秦国的对手,只有等待被灭亡的命运。如今帮助赵国,便是帮助日后的自己。”
是的,事实证明,秦国在得知齐国和赵国达成合作后,虽说不上恐慌,但多少感觉有些棘手。
也顾不得赵王出尔反尔之事,秦王派遣使臣来赵国表达他们的友好之意。
秦国使臣刚到邯郸城,赵王便有样学样,把秦国来赵求和的消息宣扬出去。
赵国的威信瞬间在各国立起来。
彼时信陵君魏无忌正好还留在邯郸城,与他同行的使团将消息带回魏国,魏王在思虑过后主动派遣使臣来赵,表示了他们想和赵国达成合纵,一同抗秦的意愿。
原因也很简单,魏国这些年也深受秦国之害。
从魏国的相国魏齐,因为范雎和秦王的威胁丢了性命便能看出一二。
于是局面就这样变得对赵国有利起来。
赵王终于有了信心,再次将灵丘一地送给楚国相国黄歇,借此交好楚国。同时与韩国和燕国也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暂时解决了外患,赵王便开始在国内发展生产,重整军备,积极应对秦国接下来可能的进攻。
赵国迎来短暂的和平发展时期。
村民们也终于可以安心过年了。
桃村的集市重新热闹起来,甚至有从邯郸城来的商人在集市上贩卖货物。
桃村的村民们因为这半年教外村人使用修渠工具,老技术工带新人,得到了补贴,家家手里有余钱,终于能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了,人人脸上带笑。
对林评而言,这个年注定不太顺遂,刚送走了一位信陵君魏无忌,又迎来一位春申君黄歇。
这位的年纪比魏无忌大,不似魏无忌那般高冷,像个温和的邻家长者似的,耐心听每一个后辈们讲话。
如果真将他当成慈祥的邻家长者,怕是要被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
林评冷眼看着,才短短两日功夫,此人就能和村长蹲在屋檐下谈论儿女们长大后,做父亲的遇到的糟心事。
两老头儿跟遇上了知己似的,越说越投契,恨不能当场结拜。
村长还在黄歇的鼓励下,终于对带着女儿上门的亲家们摆出了好脸色。
在黄歇的斡旋下,村长难得点头,让三个儿媳重新进了家门。村长的三位亲家,都把黄歇当恩人,逢人就夸。
月姮纳闷儿:
“阿兄,此人性情如此,还是装的?”
林评觉得他本性便是这样,乐忠于处理家长里短,爱掺和旁人的家事,好讲个公道话,很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觉。
月姮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对传闻中“四公子”彻底祛魅。
终于开始理解阿兄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林评赶她:
“去歇着罢,忙了几个月,瘦了,定然是累的,你阿娘见了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的担忧骗不了人。”
月姮不以为然,说出了让林评自愧弗如的话:
“我宁可如今日这般有意义的活一天,也不愿如昨日那般麻木无知的活一辈子。阿娘不能理解我,我也说服不了她,互相包容罢。”
了不得啊!
林评可不是这种“朝求道,夕死可以”的人,竟然能教出月姮这样的,实在让他自己都感觉惊讶。
但人有百面,他并不要求谁都和他一样,月姮有月姮的好:
“去和思庄玩儿罢,厨下有隔壁丑姑婶儿帮忙,不用你操心。”
林评自个儿拎着嬴政去村里打转,顺道儿看看黄歇的路数。
作为单纯看客的话,是挺有意思。
明面上黄歇只带了一位老仆出门,在林评家里也能坦然的接受和林家人同桌而食,并不像从前的赵括那般要求分案而食。
对林家的新菜色,也能提出很多有用的改良建议,甚至和天马行空的思庄都能聊到一起。
在和林评说起范雎时,也很坦然道:
“昔日华阳之战后,韩国与魏国向秦投诚,秦王准备命白起带领韩魏两国的将士攻打我楚国。彼时我正巧身在秦国,费了许多心思说服秦王打消念头,与我楚国结盟。”
林评将一瓶热乎乎的奶粉递给思庄,思庄人工降温后送到嬴政手里。
胖乎乎的嬴政双手举着奶瓶,仰头咕嘟咕嘟喝的很认真,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来回转悠,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林评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告诉黄歇:
“此事我略有耳闻,您回国后,楚顷襄王认为您有大才,派您和太子熊完去秦国为质,秦楚签订和平盟约。
自此,秦王将你们扣留在咸阳城整整十年。算起来是四年前,楚顷襄王病重,秦王却并不打算放太子熊完回去继承王位,您得知熊完与范雎关系好,于是说服他,请他在秦王面前帮忙游说。”
忆起往昔,黄歇有些许得意,并不隐瞒他的得意,因为那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极为正确的选择之一,他告诉林评:
“秦王听了范雎的劝说后,打算遣太子熊完的师父回楚国探听楚王的病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日后再做打算。
可太子哪里能等?一旦先王驾崩,太子想回楚定然要被秦王索取大量好处,必定耽误回楚的时间。届时阳文君定会推举自己的儿子上位,太子再也回不得楚国。
所以我当机立断,叫太子和使臣一起逃离秦国,由我留下来应对秦王的怒火。”
林评和他碰了一个,笑的很真心:
“您赌赢了。”
是的,秦王命黄歇自尽,在范雎的劝说下,秦王将黄歇放归回国,而黄歇送了秦王无数珍宝作为回报。
三年前,黄歇被继位后的熊完封春申君,任楚国令尹,淮河以北十二县作为封地。
如今可谓春风得意,是楚考烈王身边头号心腹,在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黄歇也并不避讳地点,他对林评讲话堪称实诚,甚至实诚的过了头:
“如今唯一令我忧愁的便是大王没有子嗣,若能看到大王的子嗣长成,黄歇算是死而无憾了。”
林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更加意味深长的话:
“总会有办法的。”
黄歇愁苦的摸着大胖肚子,吸溜了一口酒,美滋滋道:
“我命人四处寻找宜生育儿子的妇人进献给大王,希望来年能听到好消息。”
如何才能算宜生育儿子呢?自然是已经嫁过人且生过孩子,还是生了很多儿子的妇人了。
楚考烈王求子心切,连对方的年龄容貌都顾不得计较太多,可以看出这对君臣求子之心了。
思及此,林评看了抱着奶瓶玩耍的嬴政一眼。
这年头,或许质子的生活都不容易,前有嬴异人,后有楚考烈王,在结束质子生活后都没有子嗣。
好歹嬴异人运气好,还留下了嬴政这根独苗。
楚考烈王可就惨喽。
林评又看了一眼摸着肚子吃菜的黄歇,这也不是个好东西,瞧着人模人样的,但做人实在没甚么底线。
所谓的四公子,名副其实的少。这么想想,林评觉得怪没意思。
算时间也没多久了,赵国的李园找机会做了黄歇家侍从,将花容月貌的妹妹进献给黄歇,他宠信了人家,且让人怀了身孕。
李园他妹妹立马找机会劝说黄歇:
“楚王如今待您比亲兄弟还亲,可是他没有儿子,如果将来他走在您前面,定然是楚王的其他兄弟继位。到了那时,自然会有其他人来顶替您的位置,您的江东封地也保不住。
而且您在位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如过江之鲫,难免遭遇横祸。为了避免那一日的到来,不如您将我进献给楚王,凭借楚王王对您的信任,必然会宠信于我,且旁人还不知我怀了您的骨血,也不知你我二人的关系。
万一我生了儿子,那就是咱们的儿子做了楚王,岂不美哉?”
黄歇将这话听了进去,私下安排好,事情果然如他们期待的那样,李园的妹妹生了儿子,被楚王立为太子,李园妹妹也做了王后,李园跟着参与朝政。
不过黄歇的好日子也没过几天,因为李园担心他泄密,暗中培养了刺客,在楚考烈王驾崩后埋伏在棘门,砍下黄歇脑袋并抄家。
他和李园妹妹生的儿子倒是真的如他所愿成了新一任楚王,便是后来的楚幽王。
也算是世事难料。
不过林评觉得李园孤身一人定然不可能将计划执行的那般圆满顺利,这事背后肯定还有赵国的谋算,至于是赵国的哪位就不好说了。
第50章 诉苦会 忆苦思甜大会
嬴政和肉包滚作一团, 气氛实在是好,黄歇借着酒意邀请林评前往楚国。
黄歇很有底气,他向林评保证:
“听闻当初马服君赵奢向赵王举荐您, 奈何赵王以出身论, 让您去王宫种花栽树,错失人才。信陵君魏无忌也曾邀请您去魏国担任官职, 可惜他能给您的有限, 您没应才是对的。
先生若是愿意随我前往楚国, 令尹之下,您随意挑!”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黄歇一眼, 丢给肉包一块骨头, 让它从嬴政身上下来,要不然嬴政就被它压的喘不过气儿来了。
“昔日秦王也曾这般允诺,殊不知在我这里, 旁人的允诺最是不可靠, 唯有真切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踏实。”
黄歇有些不悦, 但是努力压下了。
月姮隐晦的看了黄歇一眼,心道这位也是心大。只看到了面上展露出来的东西, 以为阿兄志在朝堂, 若是让他看到阿兄叫人训练的军队,准备的火器库, 怕是恨不能连夜逃离这里。
说实话, 月姮至今记得第一次看到那场面的震撼, 并且认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黄歇并不死心,继续劝林评:
“先生的能力整个邯郸城无人不知,如今已经随着各路使团和商队的离开,陆陆续续传到六国。如果您想谋求一个出仕的机会, 眼下正是好时机啊!”
林评笑而不语。
在这个时代,从一出生就阶级分明,普通人想要晋升就得想办法拿军功,谋求出仕,把自己卖给国君。然而功高如白起,最后还是会被秦王下令自杀,又有甚么意义呢?
随着他名声日益传扬,所有人都以为他也会走上那条路,从未有人想过,他其实谁都不打算靠,就靠自己。
黄歇很想将林评争取到楚国,最终留下了信物,叫林评想通了随时前往,他随时恭候。
月姮看着黄歇的信物轻哼:
“傻子!”
为何阿兄私底下动作这般大,可是各国都像集体失明一般,假装看不见,像是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因为他们都很自信的认为,阿兄一介白身,即便治理好地方,也是为当地官员做出了政绩,为国君管理了百姓。百姓是他们的,土地是他们的,阿兄愿意做大善人,他们为何要拦着?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但凡阿兄治理过的地方,百姓成了他的,土地也成了他的。
他在各位国君的眼皮子底下偷家,国君们还乐见其成。
思庄扔了手里的球,让嬴政和肉包抢着去捡,转头问林评:
“不是说过年在各村准备了特别节目吗?怎么都没甚动静?”
林评看看日头,觉得差不多了,给嬴政穿暖和,背着手带他们往大场上去。
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手里都拎着墨家人新做出来的小马扎,分成数十个方阵坐着,非常有秩序。
每个方阵中间点燃火堆,火堆将众人的脸庞照亮,将众人的心燃烧起来。
看人数,不止桃村,至少附近七八个村子的人都赶过来了。
林评带着他们站在人群后面,低声解释:
“天还没亮就从各村出发,专门来参加今日的活动。”
月姮纳闷儿:
“台上那年轻些的应该是村长家三儿子,另一个老者穿的也太破了,如今家家有新布料,出门还挤不出一身新衣裳的也是少数,难道是专门为活动穿的?”
林评竖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她往台上看。
只见村长家三儿子拿着墨家人最近新研制出来的喇叭,大声对台下喊:
“乡亲们,今天把大家聚在这儿,是因为我听说最近有人在村民中间散播谣言,说林先生是为了一己私欲,是沽名钓誉,其实是利用大家。
那些人叫我们表面听林先生的话,背地里收了他们给的好处,偷偷帮他们偷施工机械图纸,试图挖林先生的墙角!”
这话一出,群情激奋。
闹哄哄一片,甚至有脾气暴躁的直接站起来,大声质问村长家三儿子: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你说出来,咱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村长三儿子手往下压,让大家安静:
“请大家听我说,此事有多恶劣,想必诸位心里都有数,大过年的咱就不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今儿主要是想和大家唠唠嗑儿,说点心里话。”
然后他把舞台让给了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爷子。
老爷子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乡音,嘿嘿一笑,把脚上厚实的猪皮鞋抬起来给大家看:
“诸位别瞧老汉穿的邋遢,可这是老汉有记忆以来,四十多年最暖和的一个冬天啦!这鞋子,二层猪皮,新的!这衣裳,里头夹了羊皮的,将来留给我孙子穿还是暖和的,传家宝啊!”
众人哄笑,不是觉得可笑,而是感同身受。
老汉在台上做了个伸开双臂的动作,蹦跶两下,拿着喇叭兴奋的对村人们道:
“瞧见没,以往到了冬日,老汉整个人都是蜷缩的,哆哆嗦嗦,寒风渗进骨头缝里,好似没有尽头,日子没了盼头。如今你们再瞧瞧,原来冬日把身体舒展开,是这种滋味啊,老汉也说不好,就是觉得畅快,终于像个人啦!”
村民们轰然叫好。这话简直说到了他们心坎儿上,冬日冻的直不起腰的经历,才过去一年而已。
“往年冬日里老汉全家根本不敢出门,缩在炕上一家人只能盖一床被子,一天只一顿稀的,躺着动都不敢动,越动弹越饿的经历不用老汉多说。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只能继续勒紧腰带,连一头撞死的力气都没有。
一家老小只有一件羊皮袄子,春日里在当铺里当了换大钱播种,冬日里赎回来接着穿,一袄传三代,人走袄还在。谁出门谁穿,其他人只能光屁股在炕上窝着。
四十三年,老汉整整活了四十三年,从没像这个冬日这般感觉到暖和。昨儿还和孙孙说,谁要敢破坏这样的神仙日子,谁就是老汉的生死仇敌,老汉和谁不死不休!
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林先生给咱们带来的,谁要敢和林先生对着干,老汉第一个和谁拼命!”
“拼命!”
“拼命!”
底下一群人大声呼喊,场面差点儿失控,等好不容易众人恢复平静,再上台的换成了一个有些瘦,穿的很齐整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开口,就让大家伙儿感到眼热:
“我苦根,无父无母,今年二十七,十里八乡有名的老光棍儿,旁人在我这个年纪都能当爷爷了,可我在今年,终于娶上了媳妇儿,再有四个月,孩子也要出生啦!”
众人为他叫好。
苦根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当冬日都有新衣穿,我阿耶会进山打猎,换了大钱给我买竹马,我阿娘织的布又紧又密,过路的商人抢着要,我阿姐貌美又能干,一个冬日就将全家第二年要穿的鞋袜做出来,我阿弟穿着厚实的袄子在雪地里捉麻雀。
可是年年打仗啊,我阿耶被征调去当民夫运送粮草,尸骨都找不见,没两年连我阿娘也被抽调去后方,那一年村里强壮的妇人全部被带走,后来战败的消息传来,她们成了俘虏,被赏赐给敌方的将领后再无音讯。
我阿姐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和姐夫陪她去城中换些喜庆的布料做衣裳,结果她被贵人家的奴仆瞧中,非要抢回去做小妾。我阿姐不应,他们当街将我姐夫打死,将我阿姐打成重伤,我这条腿也是那时候瘸的。
我阿弟为了给我们姐弟进山寻药,掉下悬崖,找到的时候尸骨已经被狼吃的只剩一条胳膊了。”
很多人跟着流泪,他们即为了台上的年轻人感到悲哀,也是为自己相似的命运发出无声悲鸣。
年轻人却道:
“我阿姐走的那一年,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于是这些年我去乞讨,去偷,去抢,看人白眼儿,给人放羊,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都干过今儿。如今我也能堂堂正正的告诉她,我终于活出个人样儿了!
半个月前,我在集市上看见了那个打死我姐夫,打伤我阿姐的奴仆,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句话不对付就打了起来,思庄女娘亲自询问了原因,确认无误后,叫人将那个奴仆同样揍的半死,扔出了村子,替我报了当年之仇。
这一切都是林先生带来的,谁要是敢做对不起林先生的事,我三羊第一个弄死他!”
村民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一个个都很有分享欲,他们有一肚子苦水要同大家讲。
全都举手,抢着上台发言。
都是这一年来培养的习惯,规范座位顺序,发言要举手,在人前讲话不再畏畏缩缩。
林评看了思庄一眼,悄无声息的来,又带着他们悄无声息的回去。
思庄有些心虚,毕竟她那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处理方式,并非林评日常所推崇的。
但是林评并没有就此说甚么。
几人走在路上,月姮若有所思:
“这种模式可以继续推广,阿兄是如何想出来的?”
是同一位伟人学习来的。
“这是忆苦思甜大会,还有单纯的诉苦会,思想教育大会,批判大会,表彰大会,里头的门道多着呢。”林评道。
他对月姮道:
“书房第三排第二个格子上竹简,你回去仔细研读,融会贯通了,就是政委的好苗子。”
月姮不懂政委为何种职务,但顾名思义,也隐约明白些许。她有些激动——政委政委,首先要接触朝政,也就是说,在阿兄打下来的这片江山里,是将她当做朝臣在培养的。
此刻村里没甚么人,连月姮阿娘都去参加忆苦思甜大会了,但并不感到空荡荡,从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能看出村民们都很有过年的气氛。
林评说追着肉包玩耍的嬴政:
“翻过年就三岁了,待会儿随你阿姐回去给你母亲拜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