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后爹》 1、林评 “周哥,可以准备提交报名表了!” 林评放下电话,看着耗时两年,夜以继日,终于在刚才完成的仿战国末期风格的村庄微缩模型,松了口气。 他是个微缩模型师,眼前这个模型耗费他许多心血,说是模型,更像一件价值不菲的精美艺术品。 前期查证了很多资料,真正开工后,一些细节处理并不让他满意,为了精益求精,还特意挤时间去学习了微雕和建模,力求让村民们的神态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如今完工,林评心下松了口气,躺在别墅落地窗边的沙发上,被日光暖洋洋照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是被周哥的来电吵醒的。 周哥性子风风火火,一接通不等林评说话,噼里啪了道: “老板,我猜你又没吃午饭,给你点的餐马上到,是你喜欢的那家海鲜粥,专门花了钱人家才同意外送,看在我大费周章的面子上好歹多吃两口。 另外,你的胃药没了,下单了跑腿的送过去。不过你这情况,还是要按时吃饭,爱惜自己的身体,总吃药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你听我说……” 林评摸摸隐隐作痛的胃部,坐在沙发上微微皱眉,柔软的发丝遮住他清冷的眉眼。 知道周哥一旦开始唠叨,没半小时停不下来,索性把手机撂到沙发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去门口拿外卖。 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海鲜香扑鼻而来,确实是他常吃的那家,一勺下肚,眉头不自觉松了几分。 电话里周哥还在喋喋不休的讲: “我说的你都听见了吗?复诊的时间不能再拖了,那专家号还是我托关系才挂的,明天一定得准时到!你也不想让同行再调侃你是病西施了吧? 你不知道刚才我在会展场地碰上周成荣,他还嘲讽你这两年不出门,是江郎才尽不敢见人!还说上回你在决赛前晕倒住院,是畏战先逃找的借口,是你不敢和他正面比一场,自欺欺人保住颜面的理由。 还让你乖乖做个花瓶,在互联网上用脸吸引女粉丝做些科普,涨涨粉就算给咱们这行做贡献了。 呸,什么东西,老板咱这回可得健健康康坚持到最后,让他知道谁才是老大,真是老虎不发威,当你是小可爱呐!” 林评不置可否,但显然周哥气的不轻,八百字小作文骂周成荣都不带打磕巴的。 林评侧过头,把手机推远了些,免得和周成荣的名字一起遭受精神污染,余光从模型上快速掠过。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林评揉揉眼睛,再次往模型那边定睛细看。 里面那些被他亲手雕刻出来的,烂熟于心的,甚至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家庭关系和名字的微雕,确实在动! 林评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模型跟前,打开罩在模型上的玻璃罩,近距离观察。 真的在动! 那个本该弯腰打水的小人,已经挑着两桶水,晃悠悠往家走了,在林评的注视下,小人进了篱笆院,灵活的把水倒进厨房门口的水缸里,还轻轻叹了口气。 他家隔壁院儿里有个光屁股小孩儿,骑在鸭子身上横冲直撞,摔了跟头哇哇大哭。 倾耳细听,还能听见三三两两的村民凑在一起,愁苦道: “井水都要见底了,连续两年大旱,再不下雨,日子可怎么过哟?” 林评面无表情直起身,有条不紊的盖上玻璃罩,返回沙发上坐了两分钟,拿起手机,对正激情输出的周哥说: “暂时不用担心我的心脏病和胃病,先给我挂个精神科的专家号吧,要快,我明天就去检查。” 幻觉,妄想,看见超现实的东西,典型的精神分裂症表现。这些年久病成医,对各种常见的,不常见的病症,林评判断上基本没出过错。 周哥立马紧张起来: “精神科?是最近压力太大,需要精神疏导吗?前段时间就劝你去和专业人士聊聊,你还说我没事找事。那挂了,这就去联系!” 林评握着被挂断的电话,心想还是别告诉周哥了,他胆子小,知道实情可能又要水漫金山了,回头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吧。 然而,林评见了医生,将他的病症如实相告后,被医生严肃的开了许多检查单子,又做了几十页上千道测试题,前前后后历时一周,最后在诊疗室里,医生语重心长的告诉他: “年轻人,要对自己和社会负责,精神分裂是很严重的问题,并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一旦确诊,会上报当地社区和公安系统,影响你以后的就业和生活,这种影响是方方面面,且长久的。 你知道我这一个专家号有多宝贵吗?和你说话的功夫,或许能帮到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病人,医疗资源不是拿来这么浪费的!” 言外之意,林评在没病装病。 林评收起诊断单子,并不怀疑对方的专业性。 认真和对方道了谢后,径直打车回家。 瞧,他是个多谨慎的病人,担心自己有精神分裂,出门连车都不开了! “所以,我没问题,医生没问题,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评看着玻璃罩子下,五十八个村民齐聚村口,穿上了各自比较体面的衣裳,在村长的带领下,对着桌上的猪头,牛头,羊头,哐哐磕头的场景,喃喃自语。 村民都活了,他也就不再纠结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三牲头,以及村民身上被换掉的衣裳了。总之他敢肯定,他当初是绝对没有创造这些东西的。 为了更清楚听见村民的对话,林评关掉所有门窗,保持房间内安静。 于是他看见领头的村长举着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 “政不节与?使民疾与? 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宦室荣与?妇谒盛与? 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苞苴行与?谗夫兴与? 何以不雨至斯极也!”* 林评惊叹,这是《祈雨词》啊,有资料显示,商朝的创立者汤在位时,遭遇大旱,民不聊生,于是他亲自祈雨,创作了祈雨词,后来被记录在《荀子·大略》里。 太过真实,疑惑再次从林评心头升起: “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说话间,他的视线从祈雨的人群里扫过,不经意间和某个瘦巴巴,小脸蜡黄,穿着相较灰扑扑的村民,精致许多的姑娘抬起头的视线对上。 林评一惊,难道这些模型竟然能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再一惊,这绝不是他亲手雕刻的五十八个村民模型中的任何一个! 与此同时,一道八九岁的童声在他脑子里响起: “你们都没疯,是我快疯了!” 林评:“嗯?” 童声:“我是你失散多年的统,你忘了吗?” 林评:“嗯……” 童声: “十年前,你心脏病发,陷入昏迷,强烈的求生意志强行绑定了统,使得我们生命共享,如果你一命呜呼,统也要彻底消散,所以统为了给你延命,耗费了大量能量,被迫进入休眠期。” 林评眨眨眼,他这人记忆力绝佳,被提醒,真从犄角旮旯里找出那么一段。 他曾在住院期间梦到个闪闪发光的玩意儿围着他上蹿下跳,自称系统,说它是第一回出门做任务。 林评听它一口童音,奶膘都没退干净,问它在哪家无良公司上班,怎么还雇佣童工呢? 结果系统哭的特别惨,埋怨他还没给它能量,就强行绑定了它,导致它没足够的能量长大: “这也就算了,现在宿主你都要死了,咱们生命共享,统也得跟着完蛋!呜呜呜,上班第一天就要倒贴能量救宿主,这和贷款上班有何区别?外面的世界果然很危险!” 林评出院后把那当成一个梦来着。 眼下看来,好似他身上真发生过不太科学的事情。 童声在他脑海里幽幽道: “想必你也有所察觉,近两年身体越来越差,去医院总也查不出问题,还说你一切如常,保持的很稳定。” 林评:“嗯。” 要不然外界也不会有人猜测他是装病逃避比赛。 为此周哥一个坚定地唯物主义者,求遍了海市周围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甚至还想带他去泰国拜一拜,去港城求大师给算算命,驱驱邪。 童声见他接受良好,没有疑惑需要它解答,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长话短说,原本统应该带你去其他世界,让你亲自收集能量,能量足够多的话,你现在的身体就会恢复健康。但统已经没有足够多的能量做到那步,于是用最后的备用能量池,搭建了这个村庄。 你就当做我用能量连通了这个村庄所在的世界和你所在的世界,而你就是双方之间的媒介。” 林评若有所思: “所以你希望我通过这个村庄收集能量?” “是的,没有能量补充的话,统预计只剩十五天寿命,到时候统完蛋,宿主你也跟着完蛋。” 林评接受良好,往后靠在沙发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问: “需要我怎么做?” 童声说: “信仰之力!你一定要把他们当成活生生的人,从他们身上得到最真实的信仰之力!” 信仰之力吗?林评向来行动力超强,当即把手伸进水杯。 童声还在絮絮叨叨: “行事千万要谨慎,别以为统能掌控村庄所在的世界,错!统现在连自己都管不了了,会发展成什么样,快穿局的超级智脑都分析不准……” 林评已经在村民头顶弹弹手指,水滴落下,在模型世界里,下起了濛濛细雨。 村民们喜极而泣,对着三牲拜了再拜。 这一刻,林评忽然感觉神清气爽,胸也不闷了,气也不短了,消失已久的胃口好似都回来了! 林评挑眉,对上玻璃罩中瘦巴巴好似生了大病的小人,挑眉: “懂了,你果然没骗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林思庄 系统说的果然没错,不到六个小时,熟悉的胸闷气短,浑身无力感又回到他的身体。 但他心情意外的好。 从地下仓库翻出微缩自动喷水系统,喷头固定在村庄上方,调整好水流大小,按照一比一的时间比例计算,定时八小时,确定村子里会下一整晚濛濛细雨。 再次确认监控摄像头和摄影机拍摄范围能覆盖整个模型,林评这才满意的回卧室。 按照往常惯例,临睡前要吃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可是在知道了系统的存在后,他应该直接对床头柜上的东西视若无睹的,毕竟吃不吃药和他能活多长时间并无关联。 一个不好,就算遵医嘱,朋友们半月后照样需要参加他的追悼会! 但林评还是一丝不苟吃了药才钻进被窝,陷入乱七八糟的梦境。 桃村。 傍晚,村民因为这场久违的甘露陷入忙乱。 整整两年没下雨,家家户户茅草屋顶因不曾修缮开始漏雨,一家子挤在潮湿的炕上,听着雨水滴滴答答落进陶罐和陶瓮的声音。 孩童们不知世事,睡的四仰八叉。大人们暗暗祈祷老天开眼,再下一会儿,最好下一整夜,才能把旱了两年的土地给浇透。 若得偿所愿,他们定会杀鸡宰羊以还愿! 只有村东头的思庄,毫不在意漏雨的房屋,站在屋顶上眺望全村。 她看见星星点点的光,随着雨水不断落下,朝天穹四散开,其中一部分,晃晃悠悠向某一角飞去,最终落到熟睡的林评身上,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她虚弱发寒的身体,也感受到了丝丝并不明显的暖意。 若有外人在场,定然会震惊的发现,思庄只着单衣站在雨中,雨点却好似长了腿一般绕着她走,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微弱的光圈,以至于她在屋顶站了一整夜,身上却干干净净。 等林评神清气爽起床,检查昨夜的监控记录后,就见村长愁眉苦脸的在他家院中团团转,唉声叹气惹恼了正晾晒湿哒哒衣裳被褥的妻子,惹得妻子埋怨道: “一大早在这儿做啥兴呢?真是年纪越大越不知道体贴人,有闲工夫和孩子们去地里瞧瞧,究竟几时能下种,这都错过农时了,也不知道着急!” 小老头儿的背更弯了,语气愁苦道: “你还不知道我吗,多少年的庄稼把式了,只一摸就知道昨晚老天爷开眼,再晾两日功夫就能播种。回头把院里那只鸡宰了,叫他老人家知道咱们的心意!” 老妻闻言犹豫一瞬,那鸡养到如今不容易,本打算留着给小儿媳补补身子,这两年大家都吃不饱,儿媳接连怀了两个都没保住。 咬咬牙,还是应承下了: “行,等老三回来就叫他宰!” 不可欺天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这一幕,几乎在家家户户上演。 老妻见他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还是没忍住关心了一句: “老头子,你到底咋了?” 村长坐在门槛儿上,长长的叹口气道: “还能咋,连续两年干旱,颗粒无收,存粮早吃完了,连山里的树皮杂草根都被翻了个遍,哪儿还有粮食种子下种?” 人都要饿死了,谁还能顾得上留种粮? 老妻拍打被子的手一顿,迟疑道: “不行我再去娘家借?” “没听过路的行商说吗,上党那边去年也闹饥荒,很多灾民往长平跑,岳父家估计比咱好不了多少。” 夫妻两相顾无言,从昨夜天降甘露的喜悦中彻底清醒,再次陷入悲苦的沉默。 整个桃村,估计只有不知事的孩童们,还在光屁股乱跑,没有半点烦恼。 就在这种沉闷的气氛中,有人赶着牛车进了村,被孩童们围绕着到了思庄家,喧闹声终于打破了这份无言的沉默。 哦,思庄,是系统给自己取的名字。 林评来了精神,直接把沙发推到模型旁边,边吃早餐边观察。 桃村。 思庄板着小脸,面对从牛车下来的两人,不苟言笑。 这两人分别是马服君家中的门客毛遂和仆从,经常与思庄打交道,见状也不以为意——整整两年,他们就没见这位女娘笑过,别说他们,就连面对他家公子和夫人,思庄女娘也是面无表情的。 据传,她打从出生便不会笑。 下仆从牛车上往下卸货,都是些日常能用到的油盐酱醋和布料衣裳鞋袜,以及治疗内伤和伤寒的药材,并两大捆干柴。 毛遂弯腰在思庄面前,恭恭敬敬道: “女娘,我家夫人听今早进城的人说,才知晓桃村昨夜下雨,忧心您这里日常不方便,叫我们先送些应急。等这段时日王宫大宴结束,她再带着括公子亲自上门拜访。 另外,夫人还交代了,知道您爱清净,希望您有空去邯郸城小住,家里专门给您准备的院子一直有人在打扫,清净雅致,十分有利于您养病。” 思庄脸色还是蜡黄的,瞧着便是久病未愈的模样,尽管她五官精致,恰到好处的美人坯子,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可被病气所染,让这份惊艳大打折扣。 一开口语气也是冷冰冰的生硬: “叫夫人不必过于自责,我这病和她无关。” 毛遂心说,怎能无关呢? 好端端的一个剑术天才,两年前才将将十岁,便能从上百匪徒中,单枪匹马救下自家夫人,那可是他亲眼所见,何等的惊才绝艳? 毛遂长这般大,他的所见所闻中,思庄女娘的剑术,当属第一! 他都不敢想象,等女娘成年,该有何等成就! 可惜那一战之后便受了重伤,夫人遍请赵国名医,也只能勉强做到如今地步。 瞧瞧女娘这蜡黄的脸色,弱不禁风的身板儿,哪里还有当日英姿? 若说不是那一战留下的重伤,毛遂简直无法想象,谁能在赵国无声无息,将女娘伤至如此! 可女娘性子要强,不愿成为旁人的拖累,拒绝了留在赵家的请求,选择独自一人定居在小小桃村,还不要夫人送的下仆侍奉,凡事亲力亲为。 其品性叫毛遂自叹弗如。 思及此,毛遂痛心疾首道: “女娘,您不仅是夫人的救命恩人,也是我毛遂的再生父母,没有您,便没有今日的毛遂,还请您勿要如此生分,有何要求,毛遂定万死不辞!” 思庄抿抿嘴,她当初救马服君赵奢的夫人,是顺手的事。虚弱也只是连通两个世界后,能量耗尽而已,和受伤无关。 但现在说真话没人信,有种太监上青楼的无力感。 只能闷闷的吐出一句: “好意心领了。” 毛遂心下叹气,女娘还是如此生分,叫人好不伤心。临走前,还是十分体贴的关心道: “听闻村民对您十分关照,如今恰逢天降甘露,可以补种,错过农时补种虽会减产,但能勉强填饱肚子。想来这两年村民家中已无粮种,可要夫人着人送来?” 毛遂是个人精,深怕思庄小小年纪,孤身一人,住在村里被人欺负,尽可能将做人情的机会留给思庄,让思庄收买人心。 思庄正想摇头,林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拒绝他!” 显然,这声音只有思庄能听到。 “谢过先生好意,此事我自有主意。” 毛遂知道她主意正,于是也不勉强,只不放心的叮嘱: “说句不怕得罪女娘的话,您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独居在此着实令人忧心,不若再考虑一番夫人的建议,搬去邯郸城居住。即便不住在赵家,在城中赁个小院也比此处安全呐!” 思庄还是那句话: “我并非独居,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在外游历,会时常回家,我们兄妹二人自有照应,无需为此忧心。” 毛遂露出看透一切的了然眼神。 若真有甚么兄长,怎会两年不见踪影?夫人还亲自令人去查,却没得到任何有关那人的消息。 可见所谓的兄长,是女娘杜撰而来。 理由他都想到了,一为在外人面前壮声势,二为避免家中无男丁遇到的麻烦,三嘛,才是婉拒自家夫人好意的借口。 思庄要知道毛遂的想法,定然要夸他会揣摩人心,想法简直与她不谋而合。 林评眼睁睁看着毛遂一行人,出了桃村,消失在玻璃罩边界处。 就,挺神奇的。 挑挑眉,咽下最后一口燕麦粥,就听思庄激动的催他: “快,机会送上门了,速送粮种来!” 林评淡定的去厨房把碗筷塞进洗碗机,闲适道: “听过医不叩门吗?” 思庄费解: “都这时候了,你还端着架子,等别人上门来请呢?搞清楚,咱们一定会在村民饿死之前先完蛋,该着急的是咱们!” 林评洗了手,坐回书桌前,打开电脑,花三万块钱报了一门拍摄剪辑课程,这才道: “上赶的不是买卖,你不觉得这种没有明确目的的行动,效果太慢了吗?” 思庄想起昨晚漫无目的消失在天穹的能量,沉默片刻问: “那你说怎么办?” “就从你兄长开始。” “我哪有兄长?” “我啊,林评,你兄长。” 林评笑眯眯的,隔空做了个握手的动作: “你好啊,阿妹林思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钓系 自打林评成了思庄的兄长,思庄在全村即将断粮的情况下,一改往日跟着村民随大流糊弄的一日两餐,开始认真煮一日三餐。 为此,林评特意精挑细选,给她投递了一本非常实用的电子菜谱,以及所需的相关食材和调味品,并两口铁锅和一把锅铲。 思庄全都用上了! 要知道她一个仿真机器人,是用能量维持生存的,压根用不着吃饭,往日不过是做做样子,方便她融入村子生活而已。 按照标准的食谱做菜,不说多好吃,绝对不会难吃,香味传到隔壁,当真馋哭小孩。 一天三顿不重样下来,第二天到了饭点,全村小孩儿都蹲在她家篱笆墙外咽口水,嗦手指头解馋。 场面一度非常像植物大战僵尸中的某一幕。 思庄全做不知,一早便多做了许多,一人喂他们一口油汪汪的小葱炒鸡蛋,晌午一人送他们半块巴掌大的鸡丝葱油饼,傍晚特意包了皮薄馅儿大的馄饨,一人来一个,孩子们晚上做梦都在砸吧嘴流口水。 第三天,都不等思庄做饭,孩子们便早早守在她家门口,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从香味飘出厨房便开始流口水。 思庄还是一天三顿让孩子们尝鲜,每顿不重样,吃的孩子们眼神放光。 才三天时间,思庄就发现有那年龄大,长的高的,想多吃多占,从年龄小的孩子手里抢吃食,双方打的头破血流。 针对这种,思庄不管谁对谁错,下一顿双方都没得吃。 还有那心眼儿多,前头她分发的时候排了一遍队,转头又悄摸摸溜去队伍末尾再排队的。这还算讲理的,有那不讲理的,直接插队,更小的孩子们敢怒不敢言。 一开始思庄也没言语,到了第二顿,她只告诉孩子们: “每人只能拿一份儿,你们一共十三个人,我也只准备了十三份儿,我会从头开始分发,发完为止,谁多拿了谁少拿了,我并不在意。 毕竟我又不是你们爹娘兄姐,不在意你们谁欺负谁,我白给你们吃,还让你们把我当傻子哄,哪有这种好事呢?” 其实小孩子是最会看人眼色的,瞬间便感觉到了思庄的不开心。 当天傍晚,便不知用甚么法子选出了领头人,由领头人负责维持秩序。还在晚饭前,有孩子帮思庄将院子打扫干净,撒上清水,有孩子搬来了一捆从山上捡回来的柴火。 到了第四日,马服君夫人亲自带着儿子赵括,还请了医师随行,特意上门探望思庄。 五辆牛车连带主仆,装的满满当当,瞧着就是大户人家出行,和门客带着下仆上门的气派完全不同。 村民不再敢围观,连急着出门的孩子也一并被拘在家中不叫出门,免得惹了贵人厌烦,凭白遭祸。 思庄与马服君夫人他们都很熟了,一番见礼后各自落座,马服君夫人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催医师先为她诊脉: “原也是我欠你的,千万别客气,我叫医师每月来为你诊两次脉,你也别怕麻烦,在家需得好好吃药才行!” 思庄还是小小的坚持了一下: “这病与您无关。” 马服君夫人只是握紧了她的小手,眼神里露出不赞同。 在医师为她诊完脉,给出一如既往“内伤未愈,需静养,我重新改个方子试试看”的诊断后,思庄主动道: “前些日子我兄长送了一册食谱来,还有些他游历在外所得的佐料与食材,我尝试过后竟觉十分美味。此前多仰赖夫人与公子照料,不若今儿便由我亲自下厨,叫您尝尝鲜,聊表心意!” 众人再次听见她口中不存在的兄长,也只当陪她做戏,哄她开心,不曾拆穿。 马服君夫人还怜爱的摸摸她枯黄的发包,配合道: “我也不好拂了你的心意,这样罢,叫赵括带两个下仆给你打打下手可好?” 马服君夫人又不是不知礼的野蛮人,他们这般出身,哪有上人家做客,还叫主人亲自下厨的道理? 那不成了恶客! 不过让她儿子和思庄一道儿下厨,便是彩衣娱亲的意思,倒也不算折辱人。 赵括不等思庄回答,便点了两个干活儿利索的下仆往厨房走,还回头催思庄: “做扁食罢,腊八时你叫人送家里的扁食味儿真好,我叫家中庖厨又做了几次,都没那个正宗,总是缺点意思!” 那扁食,如今回味起来赵括还想偷偷咽口水。 皮薄馅大,清而不淡,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五滋六味俱全,香、松、软、肥、浓、酸、甜、苦、辣、咸、鲜,完美融合。* 思庄慢吞吞跟过去,顺道儿就给安排好了: “我和面,来一个切菜,再去一个烧火,你在边儿上瞧着别捣乱就行。” 赵括可没有被嫌弃的自觉,他认为这是思庄体贴他的行为,毕竟他这种贵族出身的公子,自来也没有下厨的习惯。还纳闷儿呢: “切甚么菜?不是应该剁馅儿吗?” 思庄这才告诉他真相: “不做扁食,今儿吃饸饹面!” 赵括先是失望,随即又双眼一亮,抚掌而笑: “饸饹面好啊,多做点码子,我喜红烧的,我阿母喜酸汤的,旁人调的汤总不如你家的鲜美,也是奇了怪了!” 思庄今日格外好说话,挽起袖子,边和面边应: “行,剩余的红烧码子你都带回家叫人给你阿父煮面吃,他老人家喜辣,我再添两匙特制的油泼辣子,保准他老人家欢喜!” 赵括和思庄熟了,知道她这人有一说一,最做不来假客气的事,于是从不在她面前搞谦虚那一套,当即便乐呵呵应了: “回头叫我阿父专门谢你!” 饭菜还没出锅,赵括闻着味儿便已经迫不及待了。 以往他作为贵族阶级,食案上是绝对不会出现这些贫民饭碗里才有的玩意儿的。但他去岁偶然在思庄这里用了一回后,便爱上了饸饹面那种特殊的口感。 荞麦高粱去壳儿,磨成粉制成面条,加上思庄的独家秘方调味,滑溜又爽口。甚至为此给出了极高评价: “吾愿与八珍宴相换。” 赵括所谓的“八珍”,是从周天子时期传下来的,《周礼·天官》中有“珍用八物”、“八珍之齐”的说法。 《礼记》中记载,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捣珍、渍珍、熬珍和肝膋八种食物,是为八珍。 也有牛、羊、麋、鹿、马、豕、狗、狼乃八珍的说法。* 不管哪种,都是以肉食打底,乃时下贵族餐桌上的美味,只有在祭祀聚会等重大场合才能用到。 可见赵括对思庄厨艺的推崇。 他把这些絮絮叨叨说给思庄听,思庄认为他纯属得不到的在骚动,她敢用她和林评的性命做保证,她思庄,厨艺平平。 以往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稍微多耗费一点能量,给她攒了点调味品,满足日常并不需要的口腹之欲罢了,没成想最后便宜了赵括一家。 不过现在有了林评,这点能量也不用浪费了! “肉食者对藿食者的新鲜劲儿罢了!”思庄如此评价。 所谓肉食者,便是赵括这等贵族子弟,日常多以肉食为主之人。 且这些人在选择食材时很看脸,夜间会哞哞叫的牛,上下睫毛相交的猪,屁股上没毛的狗,一律被认定为二等食材,不为贵族所喜。 而所谓的藿,是当下的大豆嫩叶,藿食者便是以大豆嫩叶为食的平民和奴隶。 尽管从春秋时期,孔子就提出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饮食标准,但自周王朝以来,因着严厉的等级制度和生产力,以至于平民多以—— 米少水多的“糜”,米稍微多一点的“粥”,在粥里加了肉的“羹”为食。 若是连这些都吃不上,那就只能煮点大豆叶子勉强糊弄肚子,做个藿食者了。 赵括对思庄给他的评价,认真做出反驳: “偏见!在野之人对在朝之人的偏见!平民对贵族的偏见!以及女娘你对自身认知不清晰的偏见!” 你觉得你是藿食者,事实上,只要你愿意,随时都能跻身肉食者行列! 思庄不置可否,摆手赶人: “去外头玩儿罢。” 由此可见,在思庄这里,赵括某种程度上也就和成日只知玩乐的孩童一个等级,可惜赵括本人并没有领会这层含义。 思庄还抽空用做了两道凉拌菜,烙了一笸箩葱油饼,隔着窗喊赵括: “打发个人去村里喊孩子们过来吃饭,记得叫他们带上碗筷,今儿可以每人吃一碗!” 赵括轻轻皱眉,如今村子里甚么情况他一清二楚,村民这是欺负思庄年纪小不会持家呢? 马服君夫人闻言也露出不悦,但隔着厨窗瞧见思庄面上并无不快,于是朝儿子轻轻摇头: “去罢,快去快回!” 赵括吸吸鼻子,闻着空气中勾人的香气,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儿,决定此事回头再议。 于是这天晌午,村中孩童们端着碗,在思庄家院子外吃到了一整碗饸饹面! 羊肉混着木耳丁,蘑菇丁,萝卜丁,山药丁以及芫荽和葱花作浇头的红烧饸饹面! 另外每人还能分到一整个巴掌大的葱油饼,两筷子凉拌菜!葱油饼还冒着热气儿,凉拌的荠菜和藿菜嫩芽儿,蒜香混合着醋香,引人垂涎。 即便家中年景好的时候也不敢这么造啊,何况如今! 年纪大些的孩子对此还有印象,能认出这是饸饹面。年纪小的,当真是人生第一回吃,恨不能将头埋进碗里,喝完汤不算,连碗底都要舔的干干净净! 两年来第一回吃饱肚子,孩子们幸福的脑袋发晕,抱着空荡荡的饭碗不撒手,好似还能从中闻到那醉人的味道,暗暗发誓,晚上一定要抱着这个碗睡觉,定能做个不饿肚子的美梦! 赵家的下仆们远远瞧见,凑在一起小声嘀咕: “可怜见的,都不用洗碗了!” 事实上,别说村里没见识的孩子们如此,赵括的吃相也叫人不敢恭维,一碗饸饹面三大口下肚,小菜碟底的料汁,蘸着葱油饼吃的干干净净。 也就马服君夫人,自持长辈,勉强端得住,不过下筷子的速度到底是比往日快了几分。 反倒是思庄,并不需要这些东西维持能量,估摸着有八分饱便停箸。 这点,就让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赵括母子,更加确定她绝非普通庶民出身。 要知道,如今日这般饭菜,连他们都吃的有些失态,往日带回家中的吃食,家主马服君也赞不绝口。偏思庄好似司空见惯,并未有任何惊艳和贪恋。 如此,待她更多几分敬佩。 马服君夫人离开前,还小声问思庄: “别因为面嫩张不开口拒绝,就被他们给欺负了,我出面去调节都可!实在不行你上我家住段日子,瞧瞧我为你布置的屋子,定然欢喜的!” 思庄还是那句话: “我兄长近期便归,家中事务自有他做主。” 马服君夫人一顿,心说你还认真上了?她逗小孩子: “那你兄长姓甚名谁?” 思庄回答的自然极了: “姓林名评。” 哎,还真编的有模有样!罢了,回头让管家私下里走一趟,就当是给你那不存在的兄长出头了! 如此五日下来,全村都知道孩子们在思庄这里吃的有油水,有些长辈不仅不约束家中小孩,还会打发家里十来岁的少年和小孩一起去思庄家守着。 有些长辈则面上过不去,即便孩子哭闹,也将人拘在家里不叫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粮食 桃村。 村长家,老村长亲自将小孙子关进堂屋,无视孩子哭求,拐杖跺在地上邦邦响,脸色难看的问大儿子: “瞒着我,叫孩子去乞讨,还是去一介孤女家中乞讨,更是带着一群人去一介孤女家中乞讨,这是甚么行为?简直臭不可闻! 年景好的时候,爹也是送你们去读过书的,儿啊,你告诉爹,哪个夫子这么教导你的?” 大儿子讷讷不敢言,大儿媳低声替丈夫求情: “公爹,家里顿顿喝稀的,大人饿的手脚发软,尚且能忍,孩子却不行,才四岁便遇上两个灾年,饿的头大身子小,三岁方会磕磕绊绊走路,儿媳实在心疼呐。 若非没有法子,儿媳又哪能愿意看着孩子做出那番不体面的行径?” 老村长闭闭眼,做公爹的不好直接骂儿媳,他问大儿子: “你也是这般想的?” 大儿子瓮声瓮气道: “阿父,思庄女娘家中不缺吃食,咱家孩子都快饿死了!您闻闻这味道,隔着半个村子都能叫人抓心挠肺夜不能寐,大人尚且要全力忍耐,您叫小小孩童如何忍? 都快活不下去了,还要讲气节,讲道义,讲礼仪吗?难道气节,道义,礼仪,能让我们一家填饱肚子不挨饿吗?” 老村长深深的看了大儿子一眼,心道,难道你阿父我便是那狠心能饿死儿孙的恶人? 可儿啊,你有没有想过,那思庄女娘来村里两年,背后有马服君撑腰,平日却低调的让人感受不到差距,除了讲话冷冰冰的,堪称平易近人,谁家有个困难,也是能帮则帮。 可她为何在这个当口,一反常态的高调? 都知道家家户户缺粮缺到眼冒绿光的程度,她还顿顿大鱼大肉引诱你们,为的什么? 没搞清楚之前,怎的就一个个胆大包天,主动咬人家的饵呢?祈祷人家没存了坏心罢,若真是那心思不善的,你迟早卖身给人家当牛做马! 他严肃了脸问臊眉耷眼的三个儿子: “昨儿还商量着,实在不行就上思庄那里借粮种,等秋收了还人家。就没想过全村孩童十几张嘴上人家一天三顿的吃,短短五日功夫便精米细面的吃掉了人家半年存粮。 单咱家春这几日吃的,便抵得上咱家一月口粮,这叫爹如何还能对着人家女娘张得开口?” 村长怀疑思庄的目的就在于此,都是借粮种,没有孩子上她家讨吃的这一出,欠的人情可大不相同。 三人无法回答。 小儿媳实在受不了这气氛,哭着道: “您别斥责他们,儿媳是那眼皮子钱的,为了口吃的甚么都愿意做,辱了咱家门风是儿媳的错!回头儿媳去思庄那里求,儿媳给她跪下,实在不行卖身给她,要杀要剐随她,怎么着都能换来几斤粮种!” 这话可就有挤兑公爹的意思了。 她丈夫当先就不能同意,拽着她往屋里走,斥责道: “说的甚么糊涂话?你卖人家就一定要买?马服君夫人送调教好的下仆给她,人都不要,要你一个五大三粗还会顶嘴的作甚? 你知道邯郸城内自卖自身的二八少女,买回去就能干活儿生孩子暖床,才值一个蒸饼吗?你凭甚觉得自个儿值几十斤粮种?可别臊死个人了! 再说了,你那是求人的态度吗?你那是上门逼着人家不得不救你,真以为人女娘孤立无援好说话,任你捏圆搓扁呐?用家里拿捏丈夫这一套去拿捏人,不怕硌掉大牙!” 这话落在全家人耳里,村长视线从剩余的两个儿子身上扫过,见他们也露出心虚之色,摆摆手,叫都散了。 思庄女娘这一出是阳谋,没给大家伙选择的余地。 就算有村民察觉她的心思,也不得不上钩,何况就村里这些莽汉,真没那么多心思,到时候肯定得对人家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真不能再拖了,即便再张不开口,明儿也得舔着老脸求一求人家小女娘,要不误了农时可就遭了! 这一幕,在很多人家上演。 思庄看着还剩九天的生命值,强压下焦虑问林评: “已经按照你说的做了,真的可行吗?” 林评上完今天的剪辑课,合上电脑,伸个懒腰,完全看不出他是个知道自己死期将至之人。 要是周哥在场,定然会说: “这不是老板的基本操作嘛,有啥大惊小怪的?别管他面上如何,只要知道老板从不做无把握之事就好了!” 可惜周哥不在,思庄也不是和他非常有默契的周哥,林评淡定的泡一杯养生枸杞茶,在氤氲茶香中,耐心安抚道: “别急,静待时机。” “时机何时才能到?” “明日。” 得了准话,思庄才有功夫观察林评。 见他面色更苍白了几分,和她一般虚弱,神态却一如既往的放松,纳闷儿道: “你还有心思学剪辑?” 真是个狠人呐,这种程度的虚弱,搁一般人身上,早卧床不起了! 林评轻笑,隔空点点坐在屋顶发呆的思庄: “你不也在坚持?” 其实林评真的感觉还好,他的心脏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打从出生就被医生判了死刑,按照医生的说法,好生将养,少喜少悲,能活到七八岁。 可他硬是和正常孩子一样上学,拥有了完整的童年,扛到十岁才倒下。 那年又幸运的绑定了系统,奇迹般活到如今,虽然每一天全身的每一处细胞都在叫嚣着痛苦,几度罢工,可在周围人看来,他除了面色苍白,性子特别安静外,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该上学上学,该工作工作,从家里独立出来,在行业里做到顶尖,有了诺大的身家,今年不过二十一岁而已。 自小,他便练就了忍受痛苦的能力。 如今说来,多出的每一天都是赚的。 思庄听他这般讲,抬起头,无机质的眼神和林评对上,幽幽道: “你就没想过,你的每一天都是赚的,可我的每一天都是亏的!你就半点没有对不起我的愧疚吗?” 林评:“……” 林评长这么大,第一回哄小孩儿,不慎熟练: “那都是过去了,咱们有幸福的未来,不必为过去耿耿于怀。” 思庄让他发誓: “骗未成年统的宿主,没有小吉吉!” 林评惊了,一口枸杞茶喷到模型上方,村子里瞬间下了一场又猛又急的雷阵雨! “不是,咳,小姑娘家怎能如此粗俗?” “哼,男人粗俗,就是有男人味儿,女人粗俗,就是没有教养,人类男性果然习惯双标!再说,统可没有性别,不过是为了方便融入环境才选择了性别而已,今天可以是女孩子,明天就可以是男孩子。”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林评并不否认她说人类男性双标的事实,略过这个话题,一指地上那两袋子,他特意托人买的,二十公斤大豆和粟米种子,问思庄: “要小麦种子倒是好办,粟米也就是小米,放在如今可是杂粮,种子不好找,这次就算了,下次得试着让他们种小麦,另外你确定这些就够了?” “够的,世界会自己形成独特的运行法则,就像你弹指一挥间,对村民来讲便是下了场雨。你那边的大豆,与村民而言是庞然大物,超出认知范围的东西会使他们思维陷入混乱。 所以那些东西会以一定比例缩小,出现在村民眼前的定然是他们能接受的东西。” 果然,林评把粮食种子投递到思庄家堂屋,堂屋很快被塞满,且是在林评眼里,需要用二十倍放大镜才能瞧清楚的形式出现。 果然。 林评这下真的放心了。 桃村。 第二天一早,村民们就聚在村长家,吵吵嚷嚷的也不消停: “这两年亲戚能借的都借遍了,如今人家瞧见我上门,知道是打秋风的,连门都不给开。我前儿在远房堂叔家门口守了一夜,天亮人家儿媳妇出门倒尿盆,瞄准了往我身上泼,要不是躲得快,得带一身尿骚味儿归家。” “我那表叔倒是个体面人,在邯郸城有两间店铺,日子过的滋润,我说了来意,人家借口谈生意避出门,叫掌柜的陪我喝了一整天茶,我灌了满肚子凉水,单是茅房就跑了七八趟,肚子还饿的咕咕响。 眼见着到了关城门的时候,不能再等,掌柜的拿了两张蒸饼将我送出门,话说的好听,叫我尽管拿,别客气,哎!” “咱年景好的时候,我妻月月回娘家,回回不空手,岳父待我比亲儿还亲。可咱遭难了,我妻昨儿去娘家,也不说借粮种的话,只说借半袋子去年晒的野菜干,叫孩子哄哄肚子,咱这边下了雨,再有半月野菜也能冒尖儿了,两倍还他。 结果被娘家兄长赶出门不说,推搡间还给伤了胳膊,疼的昨夜一宿没睡着。” 众人七嘴八舌,一合计,情况都差不多。活到现在,都是家底厚实,亲戚能帮衬一把的。有那家底浅薄,不会算计过日子,亲戚又指望不上的,早饿死了! 就有人嘀咕: “如今,十里八村也只有思庄女娘那里不缺粮食了。” 众人一阵沉默,有人提议: “老叔,您给拿个章程罢,咱们也知道思庄一介孤女不容易,她又不种地,手里也没存粮,人赵家管她吃喝,是报答她救命之恩,理所应当。 可叫赵家连带咱们一起管,天底下寻不出这样的道理,叫她为了咱们这些非亲非故之人去求赵家,确实不地道,但咱这也是走到了绝路,总要试试的罢?” 村长沉思片刻,背着手在院中转圈,好半晌才拿定主意: “思庄好强,不可能一辈子都接受赵家救济,总要想法子自立。这样,等到秋收后,每家在村里给她开两亩荒地,并为她无偿耕种五年。五年下来荒地也该有点肥力了,即便她嫁人,也是一笔丰厚的嫁妆。” 村民们咬牙应了,开荒很难,但与生死比起来,也没那么难了。还有人直言: “若能帮忙渡过眼下难关,叫我给她立长生祠都可。” 村长又道: “切记,人帮忙是情分,不帮是本分,原也不欠咱们得,万不可行逼迫之举,回来从长计议!” 听了这话,有人心虚的低下头,有人认同的点头,还有人小声嘀咕: “又不傻,逼人家干啥?回头等着赵家报复吗?” 可算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存了小心思的也暂且搁下。 于是,村长佝偻着腰带人上思庄家,把事情原原本本一说。 思庄还是那副硬邦邦的表情,说出的话却很叫人意外: “倒也不必如此麻烦,前些日子我兄长听闻村中遭难,恐我生计困窘,昨夜赶着夜色叫人送来了粮食,可解村中一时之困。” 说着,打开昨晚被林评塞满粮食的堂屋。 门朝外开,粮食流出来埋没了思庄脚面。 这一幕冲击力实在太大了,有人直接红眼,想冲上去看个究竟,甚至占为己有。要知道在年景好的时候,大部分村民一年到头也赞不下这么多粮食。 幸亏被脑子清醒的死死摁住。 没听女娘方才怎么说的? 她兄长昨晚趁着夜色叫人送来的! 这么多粮食,可全村愣是没听到一点动静,别说全村,就是左邻右舍这会儿也懵着呐,他们饿的一宿睡不着,老鼠窝都被他们掏空了,隔壁搬粮食的响动他们竟然毫无所察。 不管从哪方面说,人家那从未露面的兄长,都不是他们能轻易招惹的。人家敢大方亮给他们瞧,就不怕他们起歹心思! 众人的心被高高提起。 思庄见他们都想明白了这点,才继续道: “你们也看见了,粮食我家确实有,但从根本上来讲,这是我兄长的财物,我兄长在一日,这个家便由不得我来当,这道理想必诸位能明白?” 明白明白! 思庄便道:“此事得告知我兄长,叫他定夺。” 村长激动的搓手,哽咽道: “不知郎君身在何处,可否叫吾等当面陈情?女娘放心,不管事情成与不成,我等都记着您的好,不叫您在中间为难。” 林评瞧见这一幕,轻笑:“心眼儿还挺多,这是探虚实呐。” 思庄对村长道: “我在其中并未出甚么力,若我兄长允诺,诸位记得感念我兄长对大家伙儿的一片怜爱之心罢。” 听话听音,村长觉得这事有门,哭的更恓惶了三分,抹着泪道: “只要能活命,叫我等为郎君立长生祠,日日供奉香火都行!” 其实一颗心又轻轻落下了。 “那好,诸位请回,我这便叫人给兄长捎信,晚饭前定有回复!” 村民在短短时间内,心绪跌宕起伏,如今能瞧见希望,深感幸福来之不易,恨不能把素未谋面,甚至还不知名姓的林评当天老爷待。【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恩公林评 林评透过玻璃罩,看那些村民焦躁的在家等消息,还能一心二用,利用这几日学的课程,剪了一段短视频发给老师,请老师指正。 做完这些,靠在真皮座椅里休息,问思庄: “看明白了吗?” 思庄正照着食谱做菜,准确添了三克盐,嗯了一声: “度日如年。”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准确描述。 人类可真奇怪啊,明明在没希望时,几天,几个月,甚至两年都熬过来了,可眼看着一步步有了盼头,却越发患得患失,焦躁难安。 “或许你是对的。” 见了村民今日的模样后,思庄的焦虑瞬间减轻许多,论做人,她远不及林评。 “下午我要出门和周哥提前去参赛场地瞧瞧,顺便和朋友吃个饭,今晚不回家,咱两会断联吗?”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但林评还是要确认一遍。 “不会,两个空间都能连接,不在乎你出门的那点距离。” “那就好,”林评转悠去厨房,打开烤箱,浓郁的蜜汁鸡香味扑鼻而来,边取出来装盘边道: “接下来的事交给你处理,别忘了告诉村民我的真实姓名,虽然我不想见到他们对我的牌位磕头上香的场景,但更不想见到他们磕错了人,一番努力为他人做嫁衣。” 思庄闲闲的提醒他: “村里都是文盲,只有村长家的三个儿子,早年送去读过两年书。你指望他们认出你的名字,并和旁人的做区别,痴人说梦。” “不怕,山人自有妙计。” 蜜汁鸡林评还是第一会做。 这些年他因为身体原因,胃口不好,有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于是在心脏病的基础上,又折腾出了胃病。 也就最近几天,陪思庄下厨,还真从中找到了乐趣,开始照着食谱下厨。 入口的瞬间,他眉头便微不可查的动了一下,眼角流露出怀念和满足,连思庄都能感受到他的好心情。 林评对自己人向来大方,隔空给思庄投递一少半儿。 别看思庄是机器人,她也有自己的喜好,相较于甜食,她更喜咸香十足的口感。 可瞧着林评一脸享受,跟着不知不觉喂进了嘴里,很快被甜蜜中带着酥爽的特殊口感俘获了! 甚至还天马行空的提出改良方子: “你用的是人工养殖蜂蜜,口感到底不如野生好,找机会我去山里寻点野生的给你,下回还吃这个!” 林评好笑:“你还点上菜了!” 他提醒思庄: “没事儿别自个儿折腾,让赵括去寻罢。也别叫人瞧见你吃甜食,要不然很麻烦。” 林评也不知思庄是从哪个时空出来的系统,看出她对她所在的外界环境一无所知,常识全是从平日周遭人身上默默学来的。 于是耐心解释: “回头我给你投送些相关书籍过去,你就明白了。你那边虽然已经有了从甘蔗中提炼蔗糖的法子,但成本高昂,只在贵族间流传。 几年前去世的那位楚大夫屈原,就曾在《招魂》中写过‘胹鳖炮羔,有柘浆些’,‘粔籹蜜饵,有餦餭些’。‘柘’说的便是蔗,‘柘浆’就是从甘蔗中提炼出来的甘蔗汁,餦餭则是饴糖块。 人造蔗糖价值千金,天然蜂蜜更是可遇不可求。那边的医疗条件,采蜜时被蜜蜂群蜇伤,恐无力回天,只有一命呜呼的份儿,所以说在村里吃甜食可比你有粮食更让人惊讶。” 思庄默认了林评的说法,又强调: “我不学。” 嗯? 林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合着还是个拒绝学习的厌学统呢?他觉得好笑: “理由呢?” “浪费能量。” 林评都气笑了: “夹带私货,给你留佐料烹饪那些你根本不需要吃的食材的时候,就不浪费能量了?” “那不一样。” 行,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不就是不想学习嘛,还有他呢,林评乐观的想。 又把今早特意叫保姆去菜市场买回来的,蔫哒哒不太新鲜的野菜,用粗糙麻布袋装了一袋子,投递到思庄装粮食的堂屋外,靠墙码的整整齐齐。 林评用放大镜仔细数了一下,有整整三十袋! 他就纳闷儿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比例啊?四十斤粮食能装一屋子,怎么着都有三千斤吧?那就是一比七十五。可一麻袋野菜过去只有三十袋,这不对吧?” 思庄淡定的告诉他: “对着呐,你就当还有中间商赚差价罢。” 哈? “我说过了,空间运行自有其规则,你给的属于不劳而获的外来货,谁都不确定会对这边造成多大影响,所以规则会帮你把控,太多了会被蒸发掉。” 至于太少了,过一道手,就更少了。 对两边都是。 林评当真被惊讶到了,原本他还在默默摸其中的规则,合着规则就是没有规则呐! “那倒也不是,毕竟是你创造的模型世界,还是有上限的嘛,按照你定的比例,一比一百就是最高了!” 那我可真该谢谢你现在才告诉我呐! 林评取出纸笔写了张字条,花二十分钟改装了个定时工具,搬到玻璃罩边,字条夹在定时工具上。 此时周哥打来电话问他: “老板你真的不需要我去接吗?自己开车真没问题吗?” “没问题。” “嗨呀,你最近这状态和吃了仙丹似的,也太好了!那我再过三小时直接去机场接机,咱们直奔主办方场地,说不定还能遇上周成荣,保准吓那小子一大跳,要是让他心态失衡发挥失常就更好了,叫他背后说你坏话!” 林评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再三确定定时装置没问题,起身去二楼卧室换衣服: “十分钟后出发,挂了。” 他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不可能因为多出个系统,就完全放弃坚持多年的事业,尤其这回的比赛作品他准备了整整两年。 幸好,模型的变化只有他一人能看见。 不然他就得考虑临时换参赛作品了,虽然两年前的作品拿出去也有夺冠的实力,但到底不让他感到满意。 林评打飞的去深市与周哥汇合。 桃村,傍晚。 村长等人早早等在思庄家,搬了小板凳坐在院中闲磕牙。 然而越是临近约定时间,他们心里越没底。 原因也很简单,从早上得了思庄的准话到现在,一直有眼睛盯着这边,倒不是不放心思庄,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罢了。 结果一整天过去,他们既没见到思庄出去送信,也没见到有人给思庄回消息。 这怎能叫人不心里打鼓? 正在一颗心被高高吊起的时候,思庄提着大茶壶从厨房出来,一一给他们添茶。 还喝啥呀?一伙子已经喝掉一大壶了,再好喝这会儿也没心情品,村长在众人催促的视线下,试探询问: “敢问女娘,令兄可回了消息?” “回了。” 思庄用她向来没甚么表情的脸轻描淡写道。 村长抓着拐杖的手一紧,紧跟着道: “如何?” “允了。” “当真?” “当真。” 众人愣愣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久违的喜悦漫上心头,惊喜太过,竟不知如何是好。 思庄觉得这大概就是宿主说的“上赶着不是买卖”吧,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对村长道: “我兄长交代,每家可以拿四十斤豆种,二十斤粟种。” 众人大喜,这可比预想的要好太多。 然而还没完,思庄指着廊檐下靠墙码起来的麻袋道: “知道大家日子艰难,我兄长中午叫人送了些野菜,每家可以带走一麻袋。” 还有意外之喜,一听说是吃的,瞬间院子里响起七八道肚子不争气的叫声,一个个面黄肌瘦,裤腰带勒的紧了又紧,连山上的树皮都被剥干净,草根也没放过,要是再寻不来吃的,就要用观音土了。 如今一听有野菜,眼睛都冒狼光。 不过到底不敢轻举妄动,这么多双眼睛盯着,都没发现她家兄长是何时将野菜弄进来的,至少他们敢肯定,那三十个麻袋,早上来时还没有呐! 越是神秘,越叫人心存敬畏。 村长快速安排: “老大,去村里喊人,叫麻叶家的带上称,帮大伙儿分粮种。老二,取纸笔和朱砂来,借了郎君多少,写借条,摁手印! 另外,告诉大家伙儿,郎君仗义,给每家一袋野菜,都别在炕上躺着了,抓紧搬回去,该提前在家烧水的烧水,搬回去就能下锅煮汤!” 对了,村长又打发老三: “你带两人,咱家的先不急,给跛腿家先送去,他家已经两天没出门了,想必是饿的下不了炕,你们盯着人吃下肚再回来,可别真饿死了!” 粮食送到嘴边了饿死,做鬼都亏的慌。 整个村子瞬间活了过来。 人人脸上都带着笑,虽然还是面黄肌瘦,没甚人样儿,但这种气氛,连思庄一个旁观者都被感染了。 她搬了凳子坐在树下喝茶,村长亲自守在装粮食的堂屋门口,喊一个名字,便有一人上前去摁手印,拿粮食,一切井然有序。 见没有偷奸耍滑的,村长才整理了衣袖,站在思庄对面,叉手行李道: “女娘兄妹大恩,桃村村民永不敢忘,还请受老夫一拜!另,烦请女娘告知恩公名讳,方便我等日后供奉。” 思庄很想直接把林评的大名贴到他们脑门上,说好啊好啊,你们快点罢,再拖下去我可就要死了! 但想起林评说的话,义正辞严拒绝道: “不过举手之劳,哪能受此大礼?您这是折煞小辈了!供奉生祠更是万万不可,我兄妹不过是做了力所能及之事,哪能当得如此厚爱?” 村长真心实意劝道: “女娘勿要推辞,雪中送炭的情谊,只有我等这些已经走上绝路之人才能明白,令兄此举便是救我等全家,我等待他如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呐!” 思庄很担心她再劝,这些人就顺杆爬,当真不供奉了,可还是一狠心,咬牙道: “那等将来我兄长归家,你们当面感谢他即可,至于其他,大可不必!” 村长见思庄态度坚决,心想我先答应下来,回头在家悄悄供奉也是一样的,于是笑眯眯应了,再次询问: “敢问恩公名讳,也好叫我等心中有数。” 这回思庄没拒绝,抬头往天空方向看了一眼,喃喃: “我兄长的名讳啊……” 说着,便有张纸条从天而降,落到她手中,上面正是用青铜文写的林评二字。 思庄直接将字条递给村长; “林评。” 在场的村人见了这一幕,已经傻眼,对着纸条掉下来的方向跪下哐哐磕头,眼含热泪,翻来覆去感谢恩公林评活命之恩。 于是,思庄便看见从这些人身上飘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大白天也分外亮眼的金黄色光点,全都涌到了村长手里的字条上。 随即,思庄便感到四肢逐渐回暖。 村长更是小心捧着那张洁白的字条,像是领了神谕,颤颤巍巍被三个儿子扶着回了家,谁都不叫碰,亲自装进盒子里,每日三炷香的供奉。 倒是忽略了纸张本身的价值,要知道此时是没有纸这种东西存在的,一般用竹简记录,富贵人家用绢布或者羊皮。 对村民而言,林评就是和神仙差不多的人物,拿出甚么都不足为奇,因而从未多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神颜 与此同时,刚下飞机的林评,戴着帽子口罩,一米八五的身高,身板儿瘦削却又不过分单薄,简单的白t牛仔裤,像明星,又像青春的大学生。 推着行李箱正往接机口走,脚步忽然一顿。 诧异的摸摸胸口位置,深吸口气,用一句神清气爽形容也不为过,多少年都没感觉如此轻松了! 等上了周哥的大奔,周哥调低空调温度,见状心疼的催他: “快摘了吧,凉快凉快,你说说男人长这么好干嘛?走路上那些小姑娘一瞧见你的脸,连她们的好哥哥也忘了追,尽围着你打转了!本来身体就不好,还得帽子口罩全副武装,多遭罪呐!来,这是椰子水,先喝口缓缓……” “不是,你,你真嗑|药了?” 周哥直接上手,在林评的脸上捏捏揉揉,瞧这小脸红润,气色上佳,一副生活无比健康的样子,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脸还是那张脸,可颜值好似又提升了三分! 别说小姑娘,他瞧了都喜欢。 林评猜到发生了什么,正想解释,就听周哥满脸惊叹道: “我就说规律的生活是男人最好的医美,自打这周不熬夜工作,每天健身,按时三餐,你这效果简直了!” 也行吧,你非要这么想其实也没错。林评咽下到最的话,选择沉默。 周哥发动车子,离开停车场,絮絮叨叨的: “我刚打听到周成荣下榻的酒店,咱也住那儿吧,就你这状态,天天在他面前晃悠,他得酸死!” 林评失笑,周哥只比他大四岁,是周成荣的本家堂弟,两人从小水火不容,周哥自打跟了他,一心一意为他考虑,他调侃: “他见了我这样子,说不定会更坚定的认为,我上回是装病怯战。” 周哥一噎。 就周成荣那小肚鸡肠,见不得别人比他好的性子,还真有极大可能。 “操,王八蛋!” 林评为了那件作品闭关两年,这两年行业里说什么的都有,可他向来看不上那些搞歪门邪道的,不与他们一般计较。 他很能理解周哥这两年在外面替他张罗,受的憋屈,明白他想扬眉吐气的心情,但还是安抚: “别了,另外订酒店,把去场地的时间安排在晚上,尽量避开人,以稳为主,比赛前千万别节外生枝。” 以免思庄那边出现意外,让周哥空欢喜一场。 周哥却道: “对,周成荣那帮人要是知道你好了,还不定在赛前私底下搞见不得人的小动作,听说他正请人牵线,和主办方的人套近乎呢,歪门邪道!咱直接在比赛的时候让他哭着叫爸爸,光明正大赢他比什么都强!” 林评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周哥一眼。 可真是我的好嘴替啊,这大奔没白给你买。 这边开上大奔了,桃村。 村民终于吃了个水饱后,第一件事就是上村长家,让村长的二儿子,照着那从天而降的字条,给他们寻来的木牌上描字。 是的,描字,要丝毫不差的描过来,而不是发挥个人风格的写上去。为此,他们还专门请了全村描红最好的村长家二儿子。 于是在众人殷切的注视下,老村长和他家二儿子分别洗干净手,换上干净衣裳,这才由老村长将字条从匣子里小心取出来交给二儿子。 二儿子认真在桌上练习了几十遍,有把握后,才开始给村民带来的木牌写上恩公名讳。 村民在接过木牌前,也学着村长的样子,仔细洗干净手,恭恭敬敬,双手去接。 当天晚上,家家户户便供奉上了林评的牌位,家里没有香烛的,只能自家吃啥,叫恩公也跟着吃啥,心里怪过意不去。 第二件事,便是连夜翻地! 之前因为饥饿,因为干旱,因为不确定能不能借到粮种,所以也不愿意浪费力气去翻地,可眼下不同,在恩公的慷慨解囊下,他们又能看到希望了,自然越早越好。 前半夜,整个村子热闹的很,狗叫声和人大声喊话交相辉映。 思庄提着灯笼出去一瞧,正好撞见左邻家媳妇儿回来烧热水。对方擦擦脸上因赶路冒出来的细汗,不好意思的跟她解释: “吵醒女娘了罢?以前咱村儿里也是有骡子有驴的,虽不如牛壮硕耐力足,但比人快多了。不过也没事儿,只要人活着,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景,不出五年又能挣回来!” 思庄听明白了,这是说: “你们在用锄头翻地?那得翻到甚时辰去?” 对方很自然的接话: “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早习惯了,忙过这半月就有盼头了!” 说着,叫思庄稍等,快速回屋,再出来时手里不知拿了甚东西朝思庄递过来: “去岁您在山上救了我家大鱼,我便缝了双袜子,怕你嫌弃手艺差一直没敢拿出来。如今咱就是一家人了,您拿去穿罢,等忙完这一茬,我织了好布再给您做好的!” 说罢又风风火火的去烧水。 思庄都愣住了,这咋的就成一家人了? 回屋关上门,她还问林评呢: “事情是不是有点不对?” 林评正在酒店拆外卖,周哥在阳台和人打电话。 他们入住的时候碰巧撞见了以前的一位买家,对方听了林评来深市的意图,当即就要给林评介绍个朋友认识,据说那位朋友对林评的作品十分欣赏,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这不,逮着机会了,恨不能连夜飞过来,争取明早和林评一起吃早餐,简直热情的难以招架,周哥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拓展人脉的机会。 林评朝阳台看了一眼: “是不对,但也并非很不对,还在可控范围内。” 他不能当着周哥的面儿和思庄讲话,尝试在脑子里想了想。 不料思庄还真能接收到他的信号,疑惑道: “那要把他们当一家人对待吗?” 林评给她解释: “村民所谓的一家人,类似于你是主家,他们是依附主家生存的农户,你可以给他们庇护,他们给你上供。这个度要把握好,一旦双方认知和定位有所偏差,会很麻烦。” 思庄若有所思: “我懂,就像你们人类常说的,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给我做后爹,那只能兄弟也做不成,父子也没缘分,母子关系也彻底破裂。” 林评拿筷子的手一顿。 算了,话糙理不糙,但这也太糙了,他问思庄: “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我记得你可是刚入社会的就被迫休眠的统!” 思庄理直气壮的嫌弃: “真老土!连小爹文学都没听过,当初陪你住院的时候,医院里的小护士们天天讲,收集了十个t的文包,我全都复制过来了!” 林评开始头疼了: “别说你强行开机后这两年就是靠那些东西打发时间!” 答案不言而喻。 林评突然就有了老父亲担心自家女儿走上歧路的危机感: “让你学习你不学,合着看那些玩意儿就有时间?” 思庄单方面拒绝深入这个话题,第一回提要求: “我想给村民一头驴,你明儿带回来。” 林评真的头疼了,按理来说,让思庄在那边花钱买是最好的,不引人注意才能更安全。可听她的语气,是明天必须要,那她出不去村子,赵括家又没人临时找她的话,就要等到半月后。 “行,我想办法。” 林评的办法,就是把事情推给万能的周哥: “我想要一头毛驴,你让人明儿一早送我别墅那边。” 周哥也没多想,挂了电话坐到对面,心情很不错,大快朵颐,抽空抬头回他: “你的那匹伊丽莎白在俱乐部那边养的好着呐,上月参加比赛拿了不少奖金,好几个老板私下和我打听你有没有转手的意向,他们能给七位数。 这是想再入手一匹?那我回头找人打听打听,血统纯正年岁小的,从小养,有成就感。” 想的还挺周到,可惜林评并不想养马,只想要一头灰扑扑的毛驴,他把专门为周哥点的糖蒜推过去,才强调: “毛驴,明儿一早让人送到我别墅门口。” 周哥愣了好半晌,消化了这个问题,很自然的应下来: “你是想为下一个作品做准备吧?确实该提前观摩实物,但也别太累了,放松两年都没关系,不要把自己逼的太紧。” 林评再次被他的好嘴替感动到了,决定等这次比赛后,给周哥发奖金! “只是突然想到这儿。” “我明白,你们艺术家都是想一出是一出,放心,明儿你回家定然第一时间见到,想要啥样儿的?” “就,健壮的,能下地的最好。” 周哥并没有丝毫疑惑林评的要求,以前林评创作的时候,更奇怪的要求都提过。 什么带着雇佣兵去非洲大草原近距离观摩野生豹子,大半夜决定去公海看男人表演脱衣舞,甚至面无表情看两个男人在他面前做|爱。 跟着老板,他周成功也算见多识广,他把这一切都归于艺术家这三个字。 林评也很感谢以前见多识广的自己,瞧,替他省了多少事! 从穿着西装三件套的饲养员手里,牵过毛光水滑,蹄子上穿着宠物鞋,脖子上还挂着大红花的毛驴时,这般想。 饲养员露出服务业从业人员标准的八颗牙齿,递上一颗擦得锃光瓦亮的苹果,对他进行微笑服务: “这头毛驴性子温顺,是我们老板连夜从五百头驴中精挑细选而来,刚喂了草料,您再给他喂颗苹果,他就会跟您走。” 林评心说,那是够傻的。 还是拿了苹果喂它。 饲养员又递上名片: “如果您后期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欢迎随时致电,我们提供三年三包□□。” 林评觉得这份贴心的售后,这辈子都用不着了,还是诚实的接过名片,牵着毛驴进了别墅。 别墅外,饲养员用超越极限的速度给朋友发消息: “现在的有钱人真难懂,住豪宅,开豪车,花八万块钱买一头毛驴,那可是人工养殖用来吃肉的,哪里值那个价?我们老板好不容易遇上冤大头,连夜带着老婆去寺庙给财神烧香,回头放假咱也去,万一碰上这种人傻钱多的呢?” 人傻钱多的林评,刚把毛驴牵进一楼大厅,余光从模型那边扫过,也用上了超越自身极限的速度,伸手进去把个小人给弹飞。【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新人来 桃村。 两个二十来岁的妇人带着个小女娘在前头跌跌撞撞,狼狈奔跑。 其中一个妇人小心护着并不明显的肚子,嘴唇惨白,几欲晕厥。另一个妇人跑丢了鞋子,光脚不知行了多久,脚底鲜血染着污泥,咬牙朝小女娘喊: “月姮,带你阿母走!快!” 说罢推了两人一把,自个儿朝追他们的歹人迎面撞去,抱住其中一个的大腿用嘴狠狠咬住。那人吃痛,面目狰狞,去扯妇人的头发,让她松嘴,嘴里发狠道: “小娘皮,叫你陪爷爽爽,你还不乐意,那就去死罢!” 不远处,小女娘一步三回头,搀扶着妇人往村子里跑,脸上被血和泪糊的看不清容貌,痛声道: “阿母,快,进了村子咱们就安全了,不能叫阿娘白白牺牲,坚持住,走啊!” 妇人喘着粗气,扶着肚子艰难道: “不,不行,不能留你阿娘一个人,他们会杀了她的!” 小女娘哭着拽她往前走: “去村里求助,我阿娘还有生还的希望,现在回去,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话虽如此,她面色惨白,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狠狠咬住牙才没叫自己哭出声。 另一边,匪徒的两个同伴围住妇人,狞笑道: “先解决了这个再追那两个,那两的脸蛋儿才是真惹人爱呐!快点动手,等人跑进村里可就不好办了!” 于是当先那人不在磨蹭,叫另外两个同伴将女人死死摁住,手中蓄力,狠狠朝咬过他大腿的女人刺去。 林评就是这时候,一个弹指,将准备行凶的匪徒给弹飞出去五米远。 林评当然是收了力气的,但于匪徒而言,无异于天降横祸,当场就吐血昏迷,不省人事。 这下,匪徒的两个同伴惊呆了,目睹了一切的三个女人也呆立当场。 他们是看不见林评的,只见在千钧一发之际,匪徒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飞,当场昏迷。 有如神助。 剩余的两个匪徒对视一眼,警惕的看向四周,见并无异动后,试探性的往昏迷的同伴身边靠拢,拖着同伴,脚底打飘的离开,消失在玻璃罩边缘处。 留下三个女人跪在当场,感谢老天爷相助。 然后被急匆匆带人赶来的村长告知: “为何要感谢老天爷?肯定是林大郎君救了你们嘛!我方才正和儿子在那边翻地呐,喏,就那儿,看的清清楚楚,那匪徒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给击飞的,这可是我们林大郎君的拿手绝活儿!” 其他人也纷纷出言: “是啊是啊,昨儿个,林大郎君的字条,就是这样凭空出现的,一模一样!” “正是如此,你们能遇到林大郎君可真幸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这三人听的迷迷糊糊,毕竟她们也不算小门小户出身,听过见过最离谱的隔山打牛,且不说能打到什么程度,但最起码也得出力那人在当场才行呐! 方才一幕,当真不似人为。 总归,三人被热情的村民带回村,算是弄明白了,这个村子不是村长说了算,话事人是那个神秘的林家大郎君,其次是林大朗的阿妹思庄女娘。 若能取得这二人认可,她们便能安稳的待在村子里,不怕被匪徒寻上门来。 村长直接将人引导思庄家,低声把事情原委和她说了,搓着手不好意思道: “您也知道,这两年咱村子遭灾,女娘和寡妇,能嫁的都嫁出去了,剩下儿郎们到了适婚的年纪,还打着光棍儿呐。这又是三个独身女人,说不得就看上咱村里谁家的儿郎,成就一段好姻缘呐!” 显然,其他村人也是这般想的,若不然不可能如此热情。 思庄朝拘谨的三人打量了一眼,对方身上穿的虽也是粗布麻衣,却没有补丁,虽形容狼狈,漏出来的手腕却白皙,显见不是经常下地干活儿的。 她问村长: “问清楚对方的来历了吗?为何会被人追杀?咱们不能因此给村里招惹祸患。” 村长连连点头: “问清了,问清了,不若叫她们亲自与您说罢?” 那三人中做主的竟是疑似有了身孕的妇人,只见她盈盈一拜,行礼的姿态说不出的好看,让村长的心凉了一瞬,这种出身的女人,怕不是村里的庄稼汉能招惹的。 只听她声音轻缓,条理清晰,对思庄道: “奴夫家赵氏,在邯郸城做些小买卖糊口,因着得罪了城里的贵人而遭难,郎君在被贵人家中下仆强行带走前,想办法请友人送我们姊妹和孩子出城。 原本一切还算顺利,哪成想半路遇到劫匪,舍了银钱细软还不罢休,竟是还想要我等性命,我们一路逃至此处,幸得恩公相救,实在感恩不尽。” 另一个妇人小心搀着她,在旁补充: “奴姓刘,主母姓赵,这是奴的女儿月姮。” 众人听懂了,这两妇人一妻一妾,年长些的刘姓女是妾,年轻些的赵姓女是妻,月姮是妾生的女儿。 她夫家的事没必要造假,因为叫人进城一打听便知,假话很容易被戳破。 至于姓氏,更没必要造假,如今的赵氏可是个大族,王宫里的赵王及其子孙便是嬴姓赵氏,秦国那边秦王及其子孙也是嬴姓赵氏,枝枝蔓蔓人数极多,就连这个村子的男人,也全都是姓赵的,没有造假的必要。 至于其他,思庄进屋摸出几个大钱递给村长,低声交代: “您这就叫人进城打听,切记打发个机灵的去,要隐秘,别被人盯上。” 村长接过钱,连连点头: “我晓得,若她夫家的事了了,人自然能留在村里,若还有后患,咱们也是万万不敢收留的。” 转头就去安排人。 思庄又对三人道: “暂且留在我家中修养几日罢,回头有何打算,还得从长计议。” 赵氏又不笨,明白思庄的意思,顺水推舟住下: “那便叨扰了。” 她甚至很体贴的提出: “毕竟奴丈夫如今是何等光景也不得而知,未免给诸位恩人招来麻烦,奴等不会随意出村子。 另外,奴在家中排行老大,日常唤奴一声孟赵女即可。奴这姊妹亦是家中老大,唤她孟刘女便是,奴三人便劳烦女娘了,您这边有何吩咐,万请直言。” 这点思庄明白,她听村长大儿子说过,在时下,孟仲叔季,亦或者伯仲叔季,分别代表老大,老二,老三,老四的意思。 好比孟姜女,便是姜家大女儿。某人的字是仲谋,旁人一听便知他乃家中老二。更有“伯仲之间”的说法,意为差距仅在老二和老二之间。 因而,自称孟刘女,便知她乃刘家长女,是个很简单粗暴的称呼。 思庄点点头,绷着那张让三人初次见便感到惊艳的小脸,对左邻家的婶子道: “麻烦您带两个人将耳房收拾出来,再帮着煮一锅粥。” 孟刘女忙道谢,不顾旁人阻拦,带着脚上的伤也要帮着一起干,叫人不由生出几分怜惜。 右舍家的婶子主动道: “我瞧着她们的行李丢的差不多了,回去拿量身我换洗的衣裳过来。” 月姮忙扶着主母落座后,起身跟着出去。 村长老妻转过身,瞧瞧眉头紧皱,发间出了细汗,不住抚肚子的孟赵女一眼,着急道: “怕是有些不好,我前后生了七个,应当不会看错,得杜仲,大枣,阿胶,和党参安胎才行!” 全村穷的掉渣,得病只能硬抗,抗不过去就死,只思庄这里常年备着药,还就被她给撞上了,当真是命不该绝。 “我都有印象,从几幅药里捡一捡,应当能凑一副先应急,赶紧让人去城里请医师诊脉,来个人先扶她去我隔壁屋躺着,伯母随我来拿些应急用的银钱。” 村长家的大儿媳拿了钱,急匆匆找人进城。 思庄去厨下装药的笸箩里翻捡,孟赵女已经躺在了当初马服君夫人为伺候思庄的下仆准备的耳房炕上。 待给孟赵女挑好安胎药后,顺手又挑拣了两幅凑一凑,给孟刘女止血用,给月姮压惊用,叫人一并熬上。 男人们见这里没有他们插手的地方,回去继续翻地,女人们在村长老妻的安排下,一切井然有序。 有人烧热水,有人熬药,有人帮着腾屋子,思庄让月姮和孟刘女先去梳洗: “月姮与我身量差不多,就穿我的衣裳罢。” 结果月姮倔强的让她阿娘先处理脚上的伤。 但她阿娘不放心主母,要亲自守着才放心,月姮气道: “我守着,我亲自守着行不行?您还想不想要双脚了?先让人帮忙包扎罢!” 她阿娘却道: “你小孩子家的懂甚?你自小吃药,便是我手把手照顾的,只我最懂如何照顾病人,乖,你先去梳洗,看看身上可有哪里伤了。” 谁都犟不过,她一直等到亲自给主母擦洗过后,喂了药,才肯打理脚上的伤。 等清洗干净后,那双脚让周围人倒吸口冷气,只见脚底没一处好地方,嵌着石子碎块处已经隐隐发烂,深可见骨,也不知她是怎么忍到如今的? 简直不可思议,有心软的当即就捂着嘴哭了。 月姮却红着眼没掉一滴泪,咬牙亲自动手把她阿娘脚底的石子和碎屑挑出来。孟刘女也是硬气,咬着纱布一声不吭,等发现,人已经疼晕了过去。 这下好了,干脆将她和孟赵女摆在同一张炕上,也方便月姮照顾。 月姮很有经验的给主母和阿娘灌了药,自个儿仰头把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汁子咕咚咕咚喝下去,又吃了一碗粥,和思庄再三道谢后,才稍稍放松,守在炕边。 外头人散了,等思庄进去的时候,月姮已经趴在炕沿上睡熟了。 思庄没打扰,关上门窗退了出来。 有件事她还想问宿主呐,今儿她发现村中不论男人还是上了年纪的妇人,盯着孟刘女的眼神都格外热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真的没有问题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拿捏 林评正在别墅给毛驴喂菠菜,耽搁了大半日功夫,毛驴饿的昂昂叫唤,他只能从冰箱翻出些菜给它填肚子。 闻言头都没抬道: “那些村民倒也生不出旁的心思,只是瞧着生过孩子的妇人眼热罢了,最多心里小小的盼着她丈夫真没了才好,更方便把她留在村里,和村里的男子成亲。” 思庄对村里光棍儿们想娶媳妇儿的强烈渴望并不意外,毕竟村长已经跟她讲过了,她在此事上不发表意见,但她不解的是: “他们为何唯独对月姮阿娘情有独钟?” 林评把菜叶子塞进不锈钢盆里,让毛驴自个儿吃,进厨房泡杯枸杞茶,坐回书桌前的真皮座椅上,打开电脑继续他的拍摄课程,这才没好气道: “要不然呢?大肚子孕妇和瞧着还没发育,病歪歪的月姮,哪个是好选择?是人都会选择又能干,又生养过,证明生育能力没问题的吧?” 思庄皱眉强调: “都不是好选择啊,要是真如他们盼望的那样,孟刘女丈夫死了,她可就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你们人类不是最讲究女子贞洁那一套吗?寡妇能是甚好人选? 我看的那些书上都说了,你们的先贤孔子就要求女性保持贞洁,对外得是贤良淑德的形象,算起来孔子才去世两百年呐,真就对当下社会环境一点儿影响没有?” 林评忽然觉得思庄的教育问题,其实是个非常严肃的大问题,放下茶杯,挺直身板儿,双手十指相交,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脸上的表情不再轻松,换上语重心长的语气,准备和她谈心: “如果你不想读书的话,我不勉强你,但你不能再把那十个t的娱乐小说,当社会常识,这么下去会出问题的!” “哪里有问题?” 林评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态度和语气和蔼些,像个开明的家长些: “你要知道,在周之前是没有女子守贞这个观念的,很多部落里,男人找女人,主要靠抢,今天抢到你家,明天抢去他家,为此经常发生流血死亡事件。 后来认为抢太过于野蛮和血腥,就有了用彩礼聘,聘回去外人便不能再去抢。因而产生了相应的杀长子习俗,原因是聘回来的老婆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不一定是自己的。 总的来说,那时候男女之间与如今相比堪称滥交。到了西周,为了解决以上问题,周公下令男女婚前不能随便发生性关系,至少不能滥交,得等到有了明确的婚礼后才可以,也就是后人所说的周公之礼。 同时,《周易》中出现了“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的记载,《易传》也出现了“女人贞,吉,从一而终”的说法,表明女人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大吉大利,而男人对女人从一而终,视为大凶。 但当时只是鼓励,少女在婚前还有相当程度的性自由。等到了春秋时期,宗法制度逐渐产生,男尊女卑思想出现,延续到先秦时期,虽提倡女子守节,但为了提高人口出生率,是非常鼓励寡妇再嫁的,同时对女子改嫁也不排斥。 孔子并没有明确观点表明需要女子守贞,倒是在《论语.学而篇》提到过‘贤贤易色’,倡导重视贤德而非外貌,其他多为后人断章取义罢了,《孟子·离娄上》提过,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说明要求男女授受不亲,只是让保持人与人之间基本的距离感,不能太亲密,更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救溺水的嫂子,看着她淹死。保持距离其实是非常灵活的一件事。 这个时期,国君娶寡妇,女子三嫁四嫁,都是常事。” 林评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见思庄听的认真,并没有反感,心下松了口气,心说教孩子也不能一味的说教,还得适当鼓励,喝口茶换了更轻松的语气道: “其实这也怨不得你,你在村里的两年恰好赶上年景不好,外面的女子不愿嫁进来,没见过那种场面罢了。 回头你出去打听打听就知道了,百姓又不傻,虽然官方提倡,但民间谁搭理,得没得着实惠心里门儿清。普通人家娶媳妇儿不容易,当然想娶个能生养,能干活儿,身体硬朗的了! 相对于那些十四五岁,骨盆没发育完全,极大可能难产的少女,其实生过孩子,还坐拥前夫家产,年轻力壮的寡妇在这方面更受欢迎了。 如果这个寡妇再有几个即将成年的闺女,那简直是捡了大便宜,在家养个三两年就能嫁出去收一笔彩礼,得两门好姻亲,稳赚不赔!” 是了是了,思庄想起来,村子里原本是有三名寡妇的,去岁冬实在熬不住,便带着孩子一起改嫁了,那夫家来迎亲时她远远地瞧了一眼,确实喜气盈盈,是很乐意的模样。 思庄就纳闷儿: “那何时开始对女子要求那般严格的?总不能我看的所有娱乐书都在断章取义罢?” 那倒也没有,林评如实道: “再过几十年吧,等嬴政一统六国,称赞丈夫死后并未改嫁,而是继承了丈夫的家业并将生意做大做强的巴蜀之地寡妇青,是难得的贞妇,且为其专门修建怀清台以表嘉奖,同时反对生了孩子的寡妇改嫁时,对女子便有了明确的贞洁要求。” “合着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没出生?” “算算时间,也就这两年的事儿吧。” 事实上,一直到西汉官方出面表彰贞洁烈妇,进一步提倡女子守贞,相对而言那个时期的女子依然算是自由度高的。到了后面的魏晋时期,社会动荡,民间人吃人事件时有发生,生死都顾不上的时候,普通人对这种事自然就看开了。 倒是贵族之中将此事看的更重。隋唐时期社会风气开放,对女子和离改嫁也算包容。自宋“程朱理学”兴起,存天理灭人欲的提倡下,对女子守贞,从一而终的要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明清时期到达了极致,女子从一而终,夫死守寡不再嫁人,被视为女子的最高品德,官方出面立贞节牌坊,列入当地主官政绩。 思庄觉得人类可真有意思,还总有人说古人封建,事实上有些时期的老祖宗想的可比后人开明多了,不过是这么想也对林评这么说,林评却道: “有意思的地方还多着呐,女子守贞,背后牵扯的社会问题,你慢慢品吧。” 死读书也没意思,不就是不爱读书嘛,自个儿在生活中慢慢悟到的,也是智慧和经验。 思庄见他轻轻揭过,并没有逼着她继续读书的意思,语气快活的问他: “我要的毛驴呢?” 林评瞅了一眼吃的嘴角泛绿沫的家伙,不确定的问她: “这可是一整头,确定投递过去不会变成几十头,挤破你的小院子?” 思庄很肯定,催促道: “不会,活物只能一比一投递,要不然就乱套了,你快点儿,我瞧着二鱼他们甚至连铁锄头都没有,用木头做的锄头翻地,手指甲都掉了!” 林评一拍脑袋,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活物投送要是能按比例翻倍,多过去几个人不成一支军队了? 打开升降台,等玻璃展柜缓缓降下,直到与地面齐平,才牵着傻乎乎睁着两大眼珠子卖萌的毛驴往里面走。 “得亏是个傻的,要不然我还去学训驴咋的?” 林评吐槽一句,忽然想起来: “连驴都卖了换粮食了,难道村民还能留着没用的犁下崽儿?” 为防止思庄再提要求,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赶忙道: “我这边的工艺投递过去,叫有心人看了,你们会被人给盯上的。小心为上,你打发人去城里买,我想办法给你弄点钱过去都行。” 反正那边的货币体系正乱,各国都在铸钱,每一任王上位也会铸钱,倒是很容易造假。 没想到思庄拒绝了,她的理由让人无法反驳: “你说过,上赶着不是买卖,白送到他们手里的,他们就不珍惜了,所以当务之急是想个让他们能挣钱的办法。赵家给我的钱是有数的,我不可能永远养着他们。” 林评忽然有种崽儿一夜之间成长懂事的欣慰感,他教她: “这事急不来,他们没有全然信服你,把你当绝对的主家服从时,不要试图做他们的主,出现问题让他们自己先想办法,实在想不出法子,即将绝望时,你再以救世主的模样出场,事半功倍!” “就像这回一样?” 是的,就像这回一样,这是驭人的法子,也是愚人的法子。世上百分之九十八的人适合这一套。剩下那百分之二,是对方身份地位比你高许多,你无法隔空驾驭。 于是,思庄便不再着急。 她院子里多出一头毛驴,村民都认为是她兄长送来的。她不开口,村民也不好提。 月姮每日牵着去外头溜达,皮光水滑的样子,不知惹得多少人眼红。 一日两日,直到第五日,村长终于按捺不住,上门和她商量: “能否借您家的毛驴给村民们翻地播种,我们按天算,每天给您一斤粗粮,等秋收后一并结算,毛驴的粮草我们自个儿想办法。” 思庄幽幽瞧了他一眼,没说话。 边上的月姮就先开口了: “阿爷,您这事儿办的可不地道,我听闻此前全村都欠了女娘不少粮食,我算过了,等秋收后还了女娘,再交赋税,你们过冬都不够,到时候指定得再从女娘这里借。您说说,您这借了又借,何时能还清呐?” 村长老脸一红,虽黑黝黝的脸上不太能看出来,但吭哧吭哧半天讲不出话,为难的很: “不瞒女娘,这几日我们又和以前的亲朋走动起来,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就是穷怕了,听闻咱这边儿能缓过来,倒是愿意伸出援手帮一把,这家给点儿,那家借点儿,勉强能度日。 再上门说说好话,借人家的犁使使也无碍,不过是农闲时去帮人家免费盖盖房子,修修屋顶罢了,出把子力气,顺手的活儿。” 月姮轻笑: “合着方方面面都算计好了,来这儿要挟女娘来了?” 村长连连摆手: “可不敢,可不敢!并非要挟,是请求,还请女娘再怜惜我等一次,我等定结草衔环,永世不忘您和郎君的恩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上吊 到这时候,思庄才肯给个准话,但开口却没有拿捏的意思,亲热的很: “那就按您说的办,另外,我在这方面没甚经验,您却是行家老手,帮我瞧瞧种地都需要甚么农具,我出钱让人去邯郸城一并买回来备着,说不得哪日我阿兄归家便能用得着呢。” 她尝试着揣摩人心,并不说那些农具是为村人准备的,而是道: “原你们也是要在秋收后替我家开荒的,我和兄长提供农具乃应有之理,迟早都要置办。先买回来叫你们使使也没甚,搁在家里也是落灰。” 回屋拿出两吊钱给村长。 村长摸着崭新的麻线,明白钱是女娘为了买农具临时吊起来的,感动的眼圈儿都红了! 背过身抹一把泪,心道咋能一样呢?当然不一样了,女娘这是心疼大伙儿,又不想大伙儿觉得欠她太多人情,才找的借口罢了。 真真是善人,回头我可得好好和大伙儿说说,女娘不想领这份人情,那得给林郎君多烧两炷香。 林评见状,眉头微动,在纸上快速写了点东西,对思庄道: “我有东西给他。” 思庄便拦住准备告辞的村长道: “您留步,近日事多,我方才想起来一桩,差点忘了。前儿我将村里近日之事告知兄长,兄长大为同情,说是在外游历期间,偶得一沤肥法子,可使粮食增收,或可帮上一帮。若大伙儿信得过,便拿去试试罢。” 说着,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一张字条凭空出现,晃晃悠悠落到思庄手里。 村长已经见识过,还算镇定,月姮就不一样了,眼睛瞪的像铜铃,射出闪电般的光芒。 聪明的脑瓜子也在飞速转动,想起上回在村口那神秘人救了自家阿娘之事,村人说是林大郎君暗中出手,她还半信半疑,有了今儿这一出,她是信的真真的! 回头可得好好把这事跟阿娘和主母说说,对女娘的态度,也得再恭敬三分! 月姮倒是比村民更多几分见识,早早注意到了字条的材质,洁白,柔软,脆弱,像云又不似云,月姮猜测,林评用这种东西记录,是为了不叫村民长久保存,防止外传,有点阅后即焚的意思。 这点她倒不是很意外,对时人而言,一道菜的方子也是贵族家中的传家宝,更何况这种据说可以肥田增产的法子,珍之重之也不为过。 思庄不知道,眨眼的功夫,月姮成了她的嘴替。 很多她不好对人解释的事情,月姮自动将逻辑圆满了! 村长用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速度急匆匆离开,手里小心捧着字条,他也发现林家郎君给的这东西很脆弱,得先叫老二回家一趟,将上面的内容抄下来,最好刻到竹简上。 至于字条,还是要收在匣子里供奉起来才成! 另外,还得安排人进城为女娘买农具,正好可以和打听月姮阿父消息的人做个伴儿,互相监督,免得贪了女娘的银钱,叫女娘吃亏而不自知! 算算日子,前后也有五六日了,打听消息那人到底是落下了地里的活儿,要是再有四五日,还是打探不到甚么,便叫人回来罢,月姮母女三人何去何从,还得从长计议,这事他回头和女娘说。 思庄不知村长已经有唯他们兄妹命是从的意向,正在院中给钱上吊。 所谓的上吊,就是用麻线将铜钱串起来的过程,一千个铜钱是一吊,勾在一起。因而时人常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就和“用你的所有钱发誓”是一个道理。 月姮在厨房屋檐下守着药罐火候,见状有些难过道: “若是我们的行李细软没丢,还能补贴家用,如今倒是叫女娘破费了。” 她们母女三人住在女娘家中,吃女娘的喝女娘的,还得女娘贴钱请医师抓药。 若女娘家资丰厚也就罢了,可这几日下来,她也摸出些根底,女娘孤身一人,没有产出,身边连个信得过的家仆都没有,全靠赵家接济,可受人接济的日子,哪能富足?不过是养活己身而已。 说是有个兄长,那兄长瞧着也是有大能耐的,不至于叫女娘挨饿受冻,但男儿家哪能懂小女娘的难处,哪能做到处处细致妥帖?难免要受到许多不能为外人知的委屈。 旁的不说,只叫女娘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在村子里生活,便是千不该万不该! 可这些话月姮没办法对思庄讲,讲了便是以疏间亲,大大的不妥。 思庄不知月姮九曲十八弯的心思,顶着她气色逐渐好转,越来越无法掩饰美貌的小脸,面无表情道: “无碍,我兄长说钱财乃身外之物,不必过分在意。” 反正林评又不差钱,她是真不担心在金钱上受难。 说起来,思庄视线从耳房扫过,孟赵女和孟刘女一个需要静养安胎,一个双脚受伤不良于行,都在那里躺着呢。为了不叫孟刘女太痛苦,医师给她的药里添了安眠的药材,一天中大半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据说这样更有利于恢复。 思及此,思庄起身,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带月姮去了装杂物的屋子。 旁人家的杂物房要么是农具粮食锅碗瓢盆水缸,思庄这里全是赵家送来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布料衣裳鞋袜,药材,笸箩,日常所需,杂七杂八甚么都有。 摆放的极其杂乱。 让第一回见的月姮狠狠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按捺住想要立马手动收拾整齐的心思。 思庄准确从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翻出了两匹布,剪子,以及做女红用的针线,塞给月姮。 “这些我以前用不着,以后也没打算用,抽时间给你母女做两身换洗的衣裳罢,尤其是你阿娘和主母,隔壁婶子的衣裳早日还给她为好,她家总共就两套换洗的。” 补丁少的一套给了孟刘女和孟赵女,那婶子可就没换洗的了! 月姮脸一红,她家日子虽也过的不如意,但到底没见过这般困窘的,再是体贴人,也想不到此处,被思庄一提醒,心下怪为难的。 思庄倒不觉得有甚么,还安慰月姮: “你也别太累,阿兄送来的肉很新鲜,晌午煮扁食给你补一补才好!” 思庄也是才知道,别看月姮穿她的衣裳正合适,两人出门跟小姐妹似的。 其实呢,她是因为当初耗尽能量救林评陷入休眠,说到底还是个宝宝系统呢,这个身体是她尽了最大可能才捏出来的,对外说是已经十二岁了,其实瞧着最多八九岁。 若不然,马服君夫人也不会那般愧疚,忧心伤情误了思庄一生。她的样子,瞧着就是没办法正常成婚生孩子的。一个女人再有人照拂,成了亲不生孩子,日子能有多好过? 至于月姮,据她自己所说,打从生下来便有心绞痛,医师断言好生将养,能活到七八岁。是她阿娘悉心照料,才艰难熬到如今,已然十三,正逢豆蔻。 可到底先天不足,如今瞧着也就七八岁的身量罢了。 两人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同病相怜。 思庄照着食谱做出来的扁食,连嘴刁的赵括都赞不绝口,愿意用八珍宴交换,何况月姮? 她和思庄在厨房共用一个食案,吃的眼睛都眯起来了,酸汤上飘着几个零碎的葱花,一口一个,再喝口汤,当真是极致的享受。 耳房里,孟刘女和孟赵女相对而坐,细细品尝,停不下口。说真的,在她们家从未尝过如此鲜美的味儿! 等碗见底了,孟赵女才摸着肚子低声道: “也不知夫君那里究竟如何了?咱们如今这样也没办法出门打听,我听月姮讲,村里去打听的人至今一无所获。” 孟刘女眉头微微皱起,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夫君的身份?” 孟赵女摇头,朝正开的窗外瞧了一眼,用更低的声音道: “不会的,夫君提前做了安排,他就是邯郸城内做买卖的小生意人,周围来往的商家和客人皆可作证。秦国质子正关在质子府郁郁寡欢呢,与我们夫君何干?” 她叮嘱孟刘女: “切记,今后无论对谁都要这般讲,再不可提质子府的只言片语。眼下静观其变为好,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免得害了夫君!” “好,妾听您的。” 其实孟刘女在成为她丈夫嬴异人的妾前,是照顾嬴异人的侍女,唤作“贱女”。 后随嬴异人来到赵国,生下月姮,又亲自侍奉赵姬多年,与赵姬相处出了情分,赵姬为其改名“见缕”。 二人经过这番磨难,颇有点情同亲姐妹的意思。 这边二人足够谨慎,连思庄都没听见她们在说甚么。 林评更是不会时刻让双眼盯着两个躺在炕上,平时只穿底裤的女人了。 因此,他便错过了第一时间知道这三人身份的机会。 不过这对他而言并没有甚么影响。 要说有影响的,可能是村长那头已经做完了沤肥的前期工作,现在只待时间发酵。 而去邯郸城打听消息的人,也终于带来了赵郎君的最新情况: “听闻赵郎君是得罪了平原君赵胜家中的门客,才有了牢狱之灾。不过赵郎君的朋友仗义奔走,求了郭开大人帮忙,如今人正在郭大人家中养伤,并无性命之忧,家中店铺无人照料已经关了,其他的便不甚清楚。”【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视频 林评听月姮阿父住在郭开府上,眉头微微一挑。 那郭开何许人也?战国时期有名的奸臣! 按时间计算,此人正在给如今赵王的儿子公子偃做伴读。如今的赵王也就是赵孝成王,原本有宠爱的儿子,并在儿子很小便立其为太子。可惜那位太子命不长,没两年便去世了,这就给了其他儿子可以上位的机会。 郭开在后来公子偃继位中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因而在赵国权势赫赫,之后更是因为和廉颇有旧怨,进谗言让乐乘取代廉颇,导致廉颇逃亡魏国。后来又收秦国贿赂,向赵王进谗言导致李牧被杀。 战功累累。 说是唯利是图也不为过,月姮她阿父能和这样的人搭上关系,要么使了钱,给了对方足够好处,要么和对方利益相同,同流合污了! 有点意思。 旁人不知林评所想,只觉人还活着当然是好事,孟赵女当即写了信托人给丈夫送去,告知丈夫她们的落脚地。 隔天便有郭开家的下仆从邯郸城而来,带来了赵郎君给妻女的信件和一些衣裳细软。 孟赵女艰难读了信,然后郑重的对思庄和村长请求: “我夫家的情况您二位也听见了,如今虽恩怨已了,但对方毕竟是平原君看重的门客,为稳妥起见,夫君建议我母女三人暂时在贵地别居,过个三五年再回城也不晚。” 村长挺理解这种心理,得罪了贵人嘛,就算人家不计较,自家心里也总不踏实。人家一句话自家就得灭门,由不得人不小心。 但理解不等于要和对方一起担风险,若那赵郎君没了,人死债消,村里收留三个女人倒很乐意。可如今嘛,将人留下有利有弊,他拿不定主意,看向思庄。 思庄当然是要留下的,多一个人多一份信仰之力,要不然只凭村里这几十号人,她和林评想恢复健康得等到地老天荒! 村长见思庄表态了,他便主动揽活儿,毕竟真出了问题,有高个儿的顶着: “看你们是要继续借住在谁家,还是自个儿盖房子?借住的话就得提前说好赁资,免得到时候伤了和气。盖房子的话村里空地多,改明儿叫人领你们四处转转,看中了哪处都能商量。 等忙完播种这阵子,咱村里有会木匠手艺的,亲戚家有泥瓦匠,材料准备齐全,盖三间屋子也不过五六天的功夫。” 孟赵女从细软中拿出五两银交给村长,拜托道: “此乃我夫君与友人借的银钱,可您也瞧见了,我们病的病,卧床的卧床,都抵不上用,盖房子之事便全权拜托给您,地方也不用再找,对面那块儿空地就很好,紧着这五两银盖,院子不拘大小,能住就行,还劳您多多费心,等上梁那日请您吃酒答谢!” 如此,等忙过播种,全村老少又紧锣密鼓的给月姮家盖房子了,也不说工钱不工钱的,只一天管两顿饭,顿顿能吃饱,大家伙儿已经心满意足。 粮食是孟赵女做主从思庄手里买的,她丈夫那朋友应该是个不差钱的,至少相对于村民而言,家底颇丰,给了她不少体己,叫她花钱的时候并不局促。 就盖在思庄家对面。 林评眼睁睁看着他精雕细琢的模型中,慢慢多了一院房子的雏形。 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很神奇。 对面进进出出,半点不影响思庄在树下挥鞭。 没错,她给自己的设定是个遇强则强的剑术高手,具体有多强,得看能量恢复到什么程度,要是有百分之三十,单兵作战堪称天下无敌。 与此同时,她鞭子也耍的不错,对她这种天才来讲,一通百通,基本上十八般武器样样都能拿起来,不过是她更偏爱软便的手感。 也是最近能量有所恢复,她身体不再虚弱,便把软鞭翻出来练练,每天至少挥三千下,好歹叫人知道她的一身功夫不是凭白来的。 正好,也给林评游历诸国打个底子。 家学渊源嘛。 就这,她还能一心二用,跟林评聊天呢: “那赵郎君今儿一早又让郭开的家仆给月姮她们送粮食来了,还挺细心,米面粮油,布帛针线,专门准备了柔软的布料叫做妇人家的贴身衣物,简直是这时代九成九男人都考虑不到的问题,他给想到了。 这不是挺关心老婆孩子的嘛,三两天来一趟,还专门请人给月姮她阿母安胎。当初是怎么想的,叫她们娘三单独外逃,实在前后矛盾。” 林评正对着那群热火朝天盖房子的小人儿进行拍摄,这些日子自觉学有小成,这就准备上手了! 手上扛着摄影机稳稳当当,镜头挪动,嘴里不忘和思庄分析: “其一,当时情况紧急,来不及做更多安排。其二,赵郎君就是个反复无常之人,平日千好万好,大难临头各自飞。其三,那所谓郭开家的下仆,并不是赵郎君打发来的。” 前两点还好说,若是第三点,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思庄稳稳挥下一鞭,力道没控制好,树皮上留下一指厚的伤痕,叫路过的村民又轻手轻脚绕远了点。 以前听赵家的下仆说思庄女娘是个剑客啥的,都当玩笑听听也就算了,如今一瞧,这女娘和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兄长一样,怕是大有来头,总归不是普通人! 就连躺在耳房炕上的妻妾两,透过大开的窗户瞧了一上午,也有同感。 思庄不晓得村民所想,问林评: “会有危险吗?” 那倒不会,林评说: “不是还有我吗?我会盯着的。” 短时间内,没发现月姮三人有何异常的地方,倒是林评将拍了整整五日的片子,剪成一个长达十分钟的短片,从打地基到房子拔地而起,用了几个最近学到的剪辑手法。 在短视频平台重新注册新号,填写昵称的时候,林评手指一顿,最后打上去“穷途自解”四个字,然后将视频上传。 要是按照林评以往作风,肯定不会花钱搞宣传,只想作为调节生活的东西,能吸引到一部分兴趣相投的爱好者,偶尔进行交流就是最理想的状态。 但这回,他从学摄影,剪辑,到动手拍摄,都是有目的的。 因此在上传后就把链接发给了周哥。 二十分钟后,周哥的电话追过来,一开口就是: “卧槽,娱乐圈要在短视频这块儿杀疯了吗?这导演你认识吗?是哪个大佬虐菜的小号吧!你没见那场景搭建,简直一比一还原,连演员脚上的泥和衣服上干活儿留下的印子都特逼真。 服化道真是没的说,群演各个都是老戏骨,表情,皱纹,露出的皮肤颜色,跟他们在那种环境里生活了几十年似的,挑不出半点漏洞。 为了拍那几分钟,还得一比一搭建个古风小院,前前后后投资肯定不少,不是大佬都玩儿不起!” 林评:“行,还挺识货。” 周哥嘿嘿一笑: “跟着你啥没见识过?早年总有经纪公司想签你出道做明星,我还想着给你去做经纪人,多少都了解过的。再说前两年你不是投资过一家娱乐公司吗,虽然只分红不管事,但我不能啥都不懂吧!” 林评问: “这种质量的视频,有观众买账?” “当然!都说市场下沉,观众更倾向于粗糙低俗的内容,其实观众又不傻,知道好赖。不过是资本在制造大量的低俗内容抢夺市场,观众没得选罢了。” “那就好。” 林评说: “我把账号和密码发你,回头你找人帮着运营管理,我能保证的是一直出这种质量的片子,你需要做到的是在最短时间内涨粉,把账号做起来。”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只靠着思庄在那边,凭村子里的几十号人收集能量。那太慢,有太多不可控性。 他能掌握的只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把求生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旁人身上的。 得在意外发生前,用最快速度保证生命的延续性。 周哥这才反应过来: “这账号是你的?可别说片子也是你拍的!” 林评以沉默回答。 周哥终于从冲击中回过神,开始胡言乱语: “都说影视寒冬,到底是谁在寒,高质量的短视频和网剧层出不穷,要演技有演技,要颜值有颜值,要内容有内容,要诚意有诚意,要深度有深度,各个题材都有涉猎! 如今连你一个搞模型的都要分一杯羹,还寒冬呢,那不正火热呢吗!账号做起来以后挂小黄车直播卖货一条龙,天天对着手机喊家人们,三二一上连接,真是娱乐圈和主播圈不分家,最后的归宿都在小黄车里。” 林评听他酸唧唧的抱怨,没忍住解释了一句: “这个账号我不直播,不卖货,纯分享。” “可别说的太绝对,这个肮脏的世界容不下清高者,大不了到时候我去出境当主播,给家人们把价钱打下来!真花大力气做起来的账号,送上门的钱不赚要遭天谴的!” 行叭,听这意思,是还没回神呢,林评不跟他贫嘴,再次叮嘱: “密码我发你了,手头其他事放一放,先找靠谱的团队起号。对了,这个团队可以对我的拍摄手法提建议,但绝对无权干涉我的拍摄内容,其他的你看着把握,就这样,挂了。” 周哥再看了一遍短片,这回用更专业,更苛刻的眼光去看,确实拍摄手法太单一,有两处剪辑的也不是很连贯。但这属于技术问题,只要不是猪,都能在后期通过学习得到提升。 遗憾的退出视频,说实话,这种质量,放在百万博主里已经算技术流了,但往上,往头部的千万主播里挤,还是缺点火候。 周哥认命的拨通某个电话,换上笑嘻嘻的口吻: “王总啊,我周成功,上回咱打高尔夫,您不是还说想收一瓶三十年的原浆给岳父贺八十大寿嘛,您的事就是小弟我的事,这不一有消息就叭叭找您来了,您这会儿有空没,我上您公司去,咱们见面聊! 我知道我知道,益海传媒嘛,今年的新贵,小弟可是如雷贯耳,怎么可能走错?好嘞,半小时后见,小弟再约上吴总,晚上一起喝一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发病 林评做这些事并没有瞒着思庄,要说这世上还有谁与他是命运共同体,非思庄莫属。 一周后他给思庄分享最新进展: “周哥找的团队很专业,目前已经有三十万粉丝,正向反馈很多,想必你也能感觉到变化?” 思庄也跟他分享感受: “是的,用个具象化的比喻来讲,我已经能一鞭子劈倒这棵树了!” 尤其是那些真心喜欢的狂热粉们散发的能量,对思庄来讲简直大补。 林评说: “团队给的一些建议确实让我耳目一新,目前已经有其他平台开始搬运我的视频引流了,与其让别人来做,不如我自己在全平台注册账号同时发布。 他们建议我学习一下其他平台的剪辑风格,最简单的来讲,字母站青睐横屏,小黄车站青睐竖屏,有的平台用户擅长玩梗,内容需要更娱乐化,有的平台最近在给专业性强的博主推流,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思庄对宿主如此积极的态度感到非常满意,为了让宿主抓紧时间学习,主动道: “那我不打搅你,快去罢!” 她也忙着呢,自打月姮住进家里,思庄脑瓜子就没清闲过,她想不明白月姮为何会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遇着村里的大榆树都惊叹的问她那是什么。 前些时日,还因着没有她阿父的消息,心头压着事儿,乖乖待在家中,没瞧出甚么不对。 可自打她阿父请人送来了银钱,屋子也一天天盖起来,月姮便像是去了一桩心事,整个人恢复活泼,日日都要缠着思庄一起出门。 为此,在思庄挥鞭的时候,她已经手脚麻利的给阿娘和主母煮好了粥,给三人熬好了药,顺手把几人换下来的脏衣服泡在盆里。 等思庄一停手,她就殷勤的伺候思庄擦脸洗手,然后两人一起吃完粥,碗筷也放在盆里用清水泡着,提了准备好的篮子,快活的拽着思庄的小手: “走罢走罢,昨儿去了西面,那边山上的荠菜刚发芽,好多人在采,今儿咱们去东边瞧瞧,听说往年那边会有蘑菇,咱们去碰碰运气!” 思庄纳闷儿: “不是前些日子放驴的时候已经去过很多遍了吗?”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月姮认真对思庄解释其中的不同—— 她出生后便体弱,三岁才学会走路,五岁前没出过房间,三五不时生病,一天两顿把药当饭吃。后来终于能出门走动了,也只是在天气好的时候,在阿娘的陪同下,在自家不大的院子里晒晒太阳。 直到八岁上下,跟着阿父搬了家,可不过是从一个院子搬到了另一个院子,头顶永远是四四方方的那片天,每日除了帮阿娘做一日三餐,针线女红,就是熬药发呆。 偶尔也能有几本书瞧,但阿娘认识的字不多,主母也只勉强不做睁眼瞎。 她们肚子里那点墨水,月姮只用了不到半年功夫就掏空了。 “别看我家在邯郸城,其实我连街上到底是何等模样都没亲眼瞧过。这次逃出来,还是我第一回见外面的世界呐!” 思庄听的惊呆了,她以为她两年被困在村子里不得出,已经宅到极致,没想到还有月姮这般神奇的存在。 “那你阿父呢?你这般聪慧,他不教你读书吗?” 月姮牵着思庄的手,走在村里的土路上,小心避开泥坑,耐心解释: “他很忙的,阿父和阿娘其实并非赵人,很多年前阿父带着阿娘来赵国生活,孤立无援,处处都要小心谨慎。 后来阿父娶了主母,在邯郸城做了点小生意,日子才算好过些。不过大多时候他还是在外面应酬往来,归家也是匆匆,与阿娘和主母并无太多话题可聊,对我的要求只是坚持吃药,能活着便好。” 这其实是当下大多数普通家庭的现状,在生存都无法保证的前提下,根本不敢奢望更多的精神交流。 人活着,也只是活着而已,并没有甚么质量可言。 因而月姮并未有怨怪的念头,她告诉思庄: “我阿娘曾偷偷与我讲过,其实我阿父是大家族出生,家里兄弟姊妹很多,于银钱上并不差,可是在阿父的家族中,若是哪个妻妾生出像我这般的孩子,下仆便会直接溺死。 因为我是注定没有未来之人,不仅要花很多精力和银钱小心养着,还要长辈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一场,人财两失。 所以阿父能在当年那般艰难的环境中,眼看着阿娘花费家中银钱为我延医问药,并未说过半个不字,我和阿娘都很感激他。” 思庄若有所悟,忽然就想起林评曾经讲过的,众生皆苦。 各有各的难,没人是生下来一辈子都能享福的。 月姮不知思庄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小脸究竟在想什么,她见着路边长的圆润的石子儿,也要上手捡起来放篮子里,见着顺眼的树枝,也要拿手里胡乱甩几下,还问思庄: “我像不像游侠?” “不知道”。思庄诚实的过分。 “你怎会不知?” 月姮惊呆了,她可早听村里人讲过,思庄两年前就是顶级的剑术天才。这些日子她也亲眼所见,思庄的软鞭使的虎虎生风,院中那颗老树上面坑坑洼洼,全是她的杰作! “因未曾见过其他剑客是甚模样。” 月姮一噎,围着思庄啧啧称奇: “那你兄长呢?你师门呢?师兄弟姊妹,都甚样儿,这个你总该知道罢?” “不知。” “哈?” “自学成才,没有师门。” “你兄长?” “自学成才,兄妹间互不干扰。” 想了下又补充一句: “目前为止,我们兄妹从未在对方面前使剑。” 这也是大大的实话。 思庄还是更乐意在人前讲实话的,轻松。 月姮第一回切身感受到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精神世界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丝毫不影响她们手牵手在村里瞎逛。 路过沤肥的地方,月姮捏着鼻子,拽着思庄小跑,好一会儿才喘着粗气停下脚步揉胸口,见思庄面无表情,发包松松散散挂在脑袋上,莫名其妙就开始笑。 她说: “我好快活啊,这辈子都没如此快活过!” 路过的婶子看她两,就跟看得了脑疾的病人似的,怜爱的抓了一把野菜,不由分说塞进月姮篮子里: “拿回去晌午煮个野菜汤尝尝鲜罢!” 村民自有他们的生存智慧,播种结束后,村长借着亲戚的门路,接了个据说有三日路程的村子里给人盖房子的活儿,组织村里部分青壮年去给人家盖房子去了! 那边靠山,山下有溪,这两年日子倒是没受多少影响,村长他们也不要人家的工钱,直接和对方换家禽家畜,小鸡,鸭子,甚至小猪崽儿和刚出窝的狗,他们都不嫌弃,全叫人送回来。 留下女人孩子们在家,日常锄地,饲养牲畜。野菜冒尖了,可以糊弄肚子,日子便能继续过下去。 思庄好奇道: “这里距离邯郸城不过一日路程,邯郸城是赵国都城,位于中原腹地,商业发达,只要肯出力,无论如何都能在城里找一碗饭吃,当初为何不进城呢?” 思庄真觉得月姮被关傻了,比她还没常识: “进城要收税的,每地的税不同,每年的税不同,甚至每隔几月,税也不同,全看王宫里赵王的心情。我听村长说,最近进城,不带行李的话每人一个布币或者两个蚁鼻钱,带行李的话,要依照行李多寡增收。” 年景好的时候村民家中一年到头都攒不下几个余钱,何况荒年,哪来的钱天天进城缴税?千万别想着耍小聪明进去了再不出来,夜里是需要宵禁的,到时辰了士兵巡逻,若还有人因为没地方住宿在街上闲晃,等着挨板子蹲大牢吧。 平常都是全村每隔几月,将需要的物件儿汇总,请村长家的三儿子赶着牛车一并买回来罢了。当他们不喜欢进城闲逛吗?还不是为了省钱。 月姮听的认真极了,追着思庄问,具体是如何增收的,有没有上限和下限,是谁在管理,会不会被人中饱私囊…… 思庄哪里知道那般具体,被问的烦了,绷着脸道: “我又没进过城,回头你去问村长罢。” 倒是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林评,摸着下巴沉思。 他瞧着月姮就像那疯狂吸收知识的海绵,本身有能力,人又肯用功,培养一下,留在思庄身边做个助手,是很不错的人选。 唯有不长寿这点,让林评比较犹豫,再看看,再看看,他想。 然而眨眼的功夫就没办法再看了! 思庄和月姮拎着篮子,打打闹闹刚回家,前脚月姮还准备去刷碗,后脚人就捂着胸口喘不上气,额头冒出豆大汗珠,两腿伸直靠在厨房门口张着嘴不知道要说甚么,愣是说不出口。 思庄反应极快,喊孟赵女和孟刘女。 孟刘女顾不得脚底伤口开裂,飞快跑出来往月姮嘴里塞了一粒丸药。 让月姮靠在她身上,轻轻给她抚背。 孟赵女握紧月姮的手,轻轻唤她名字: “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好孩子你别慌,是你阿父昨儿专门叫人送来的药,吃了很快就好,来,跟着阿母做,吸气,呼气。” 以往月姮发病,也是这吃的这些药,也是照着医师交代这般应对,虽然凶险,但都会闯过来。 然而半盏茶时间过去,月姮并没有见好,反倒越来越虚弱,表情也越来越痛苦。 这下孟刘女也慌了: “怎会不起作用呢?月姮,你别吓阿娘,能听见阿娘说话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速效救心丸 眼见着月姮气息越来越弱,手脚也开始冰凉,怕是不行了,月姮阿娘彻底慌了手脚。 虽然早知道有这么一日,孩子会走在她前面,这些年她也不断心里告诫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刻,还是钻心的疼! 林评见状,当机立断飞奔回卧室,从床头柜上拿起某样东西,气喘吁吁站到模型前,伸出手,同时对思庄道: “死马当活马医,我只有一半的把握,接着!” 于是思庄伸手,手心凭空多了一粒指尖大小的褐色丸药。 孟赵女瞧见了,张张嘴,什么都没问出口,已经忘了如何发声,指指思庄,再指指月姮,想问这东西是给月姮吃的吗? 思庄问她: “只有三成机会救人,生死无尤,愿意吗?” “愿意!” “我愿意!” 两道声音先后响起,林评指挥思庄: “把人扶起来,别仰躺着,要坐着!对,试着唤月姮,看她还有意识吗,这药不能吞服,要压在舌尖下。” 幸亏,月姮是有意识的,思庄将药塞进她嘴里,她艰难的照做了。 林评说: “问她,什么味儿?” “麻,凉,苦,辣。” “那就好,证明药还没过期。”林评已经恢复了镇定。 思庄:“……” 统生第一回如此无语。 该做的都做了,思庄也挺淡定的,眼看着月姮面色一点点恢复,知道这五分把握已经成了八分,她问林评: “你给的什么?” “速效救心丸。” 专治气滞血瘀,心绞痛。若是不对症,那月姮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过她这毛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发作时严重,等扛过这阵子,又能照常生活。 就是这次格外险,在阎王殿里走一遭,吓坏了她娘,孟刘女这会儿手都是抖的,连扶月姮回屋躺着的力气都没有。 思庄直接将人给抱回去的。 躺下了,月姮歉意的拉着她娘的手道: “吓着了吧?方才瞧您那模样,忽然觉得阿父他们族中或许是对的,您不养我一场,便没有今日离别之痛。” 孟刘女手温柔的扶在她额头上,轻声道: “胡说,你不懂,这些年没有你陪伴,那般的日子阿娘要如何独自熬下来?无论如何,阿娘都感谢老天让我生下了你。” 她只是个小小婢女,一无所有跟着主人来到邯郸城。来此并非她自愿,成为妾室亦非她自愿,丈夫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即便体贴温和也不会在她身上,她的人生从未有甚么是自己能做主的,只有养大这个孩子,是她心甘情愿。 一滴泪顺着眼角落进鬓间,月姮苍白着脸,握紧她阿娘的手道: “可恨儿生来不长寿,日后离去,叫您如何是好?” 母女二人在房里低声说话,思庄和孟赵女退到院中。 孟赵女一手扶着肚子,看了屋内一眼,低声问: “月姮的病情越发严重,以前的方子已经不管用,我得立马写信告诉夫君,请他再想办法寻医师,片刻耽搁不得,可否劳烦女娘寻个乡亲帮我送信?” “叫二鱼他阿父去罢,正好在家。” 二鱼是左邻家的小孙子,上头还有个兄长叫大鱼。他们阿父叫三喜,阿娘叫丑姑,爷爷叫二憨,奶奶名鸟。 这就已经很抽象了,可相较于右舍家,还算能让思庄念出口的。右舍家老两口,男主人叫鼓,女主人叫琴,儿子叫树,儿媳叫布,据说前几年没了的孙女叫猪牙子。 整个村里除了读过书的村长一家,基本都是这种取名风格,实在不符合思庄被绝美小说主人公占据的审美,因而她日常见了人直接问候叔婶爷娘,从不在前面加他们的名字。 思庄吐槽林评: “好人哪有这么取名的,一听就是炮灰命。” 林评也觉得很冤枉: “我查了许多资料,请教过历史学专家,那个时代文化发展力水平就那样,我给起的都是大众名,和现在的子涵跟子涵一样。” 所以思庄只能拿了几个刀币去拜托二鱼他阿父三喜。 三喜前脚离开村子,月姮后脚便能下炕活动了,只躺了小半日时间,她阿娘也没强硬的拘着叫她休息。 只是在看着她背影的时候,眼底格外悲伤。 经过今儿这一遭,让她意识到女儿真的没几日好活,那就叫孩子随心意过罢。 她搬了凳子,接替女儿坐在院中洗碗,洗衣裳,温声催促道: “去和思庄玩儿罢,阿娘瞧着你格外喜欢她,傍晚凉下来和她一起去后山,你不是一直想去吗,阿娘再不拦着你了!” 月姮却摇了头,靠着她的肩膀撒娇道: “阿娘,再有两日便是女儿生辰,过了生辰,和阿父说说,女儿想读书。您说过,在阿父的族中,女娘和儿郎一样都能读书。” 孟刘女张张嘴,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软了心肠: “好,阿娘去求主母,叫她与阿娘一起劝你阿父,定叫你如愿。” 这孩子自小便懂事体贴人,印象里还是第一回主动提要求,叫她如何忍心拒绝。 林评见状若有所思,他对思庄道: “你问问月姮,她出生时有没有占卜过,要不要在生辰时,由我来为她补上一卦?” “当真?”听思庄讲完,月姮她阿娘先惊喜出声。 在衣裳上抹掉手上的水渍,忍着脚痛,硬是坚持起身带着月姮,认真给思庄行了一礼: “奴都听主母说过了,林大郎君今日救了月姮一命,说是月姮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由他为月姮补上这一卦再好不过,奴在此谢过了!” “需要准备《日书》吗?”月姮略带激动的问。 “不用!”林评从书架上准确翻出《日书》道: “叫她在当日将写有生辰八字的竹简准备好即可。” 得知林大郎君要为月姮在生辰当日占卜,连孟赵女都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开始张罗: “得提前准备几个好菜,拿两吊钱,再叫人进城买些食材。另外,还得一身新衣裳讨个好彩头!” 孟刘女怕她花钱大手大脚没个节制,又让人去买成衣,立马道: “我是伤了脚,又不是伤了手,这些日子女娘给的布帛轻柔又绵软,正好躺着无事便给月姮做了一身,今晚再收最后几针就行了!” 孟赵女便作罢,又道: “此乃大事,得告知郎君,正好托采买之人给他再送个信。” “那这信我来写罢!”月姮自告奋勇。 这边母女三人热闹的很,思庄又去玩儿她的软鞭了,其实她现在还懵着呢,不明白她们到底在兴奋什么。 没错,就是兴奋。 “《日书》到底是什么?” 林评给其中一页夹了枚书签,看时间差不多,去三楼跑步机上慢跑,这才道: “时人对占卜的看重远超想象,各种重大场合,比如出征,登基,立太子,祭祖,结婚,下葬,盖房子,包括出远门,种树,打井,全部需要占卜,生孩子自然也不例外。 《日书》便是时下根据每个孩子生辰的天干地支测吉凶的工具书。其中《生子》篇里,从甲子到癸亥,用六十个干支循环,表示出生日期。 若结果为富裕,勇武,宠爱,长寿,出人头地等,则为吉。反之,结果为奴婢,孤儿,疾病,贫困等,则为凶。* 有些父母长辈还会占卜孩子将来是否能饮酒,若得出类似‘乙亥生,利酒’亦或者‘丁酉生,嗜酒’的卜辞,则欢呼不已。因为酒并非寻常百姓可常饮用的奢侈品,若孩子是个酒徒,最起码证明他日后钱财无忧。 一般是父母长辈在孩子一出生时便请人帮着占卜,可我猜测月姮出生时她父母自顾不暇,是没走这一道流程的。” 思庄表示不理解但尊重。 林评好笑: “换成你看的那些娱乐圈小说里,网友争相转发锦鲤,保佑学业事业有成,家人身体健康,是一样的道理。” 那思庄就明白了,每一个时代都有自己的迷信嘛,她还经常念叨“局长大人保佑”呢。 不过:“宿主你现在无利不起早,这么做有甚目的?” 林评笑而不语。 不可说,瞧着便是了。 瞧着的结果,是两日后月姮生辰这日,一大早几人就轮流在门口左顾右盼,直到吉时,依然没见着林家大郎君的人影。 月姮略带失望的问: “大郎君是有事耽搁了不能回来吗?” 思庄很诚实道: “他一直在,不用搭理他,到时候自会出现。” 就是这出现的方式,可能和你们想的有出入。 月姮便又高兴起来,她今日着了新衣,靛蓝色深衣衬的肤色白皙透亮,她阿娘给她梳了发髻,简单用了点脂粉敷面,脚上是绣了花鸟图案的云头履,思庄友情赞助了两颗珍珠叫缀在上头。 其实她的身量衬不出这身略显成熟的装扮,但今儿是她的好日子,孟赵女还笑着夸赞: “以前偶听先生教主人家郎君们读书,月出皎兮,佼人僚兮。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彼时尚且不解,今日方觉合该说的是吾家女娘这般。”* 月姮她阿娘打了盆水,叫她临水自照: “瞧,是不是很美?” 但再美也不能耽误吉时,林评看了手表一眼,提醒思庄: “叫把竹简搁外头桌子上。” 这玩意儿林评还真会算,信不信另说,算起来是真没毛病。 月姮三人目光炯炯盯着桌上的竹简,恨不能看出个花儿来。 结果花儿没有,却凭空出现了纸一张。 月姮小心翼翼拿起来,只见上面简单写着六个字: “己卯生,邦君妇!” “啊!”孟赵女激动的晕了过去。 孟刘女一屁股坐到地上,当场捂着眼睛哭出声来。 林评看的直摇头,他可是真给算过了,且算出来的结果比这个还吓人,为了几人安危着想,稍微进行了点艺术加工才告知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算计 虽然林评本人并不相信这些,但这个结果也不算欺骗大家。 毕竟依照日书给出的结论,月姮日后是直接做邦君的命。林评再狂妄也知晓这话讲出去会给月姮带去多少麻烦,因而稍微遮掩一番。 可惜旁人不能体会他的一片苦心。 月姮阿娘和主母对视一眼,眼里生出异样的光彩。男子做上卿,女子做邦君和王侯的夫人,是普天之下父母对子女的最高期待。 这个结果,无异于给眼下看不清前路的她们打了一剂强心针。 她们对林评给的结果毫不怀疑。 就算怀疑也没关系,林评还有其他招,紧接着桌上便出现了两粒速效救心丸,以及三卷林评昨日才准备好的竹简。 月姮望着这些东西,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又不敢肯定,双手握紧,用期盼的目光看向林评的代言人思庄。 思庄决定做一个合格的嘴替,如实相告: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阿兄听闻你喜读书,这几卷便赠于你,希望你能好生研读,另外这两粒速效救心丸,你收着以备不时之需,待他日另有机缘也未可知,勿太过悲观。” 月姮是个聪明人,见状瞬间懂了林评的意思,当即跪在桌前,发誓道: “从今往后,思庄便是月姮的阿妹,亲阿妹!月姮定然待思庄如自己的性命一般,月姮有生之年,绝不做不利于思庄之事!” 说罢哐哐哐磕了三个响头。 林评莞尔,果然是个聪明孩子,响鼓从来不用重锤,既然思庄不爱读书,不擅钻研人性,那就给她找个爱读书,脑子好使,通透能出谋划策的师爷。 思庄直到此刻才看明白林评做这一切的用意,正想琢磨两句肉麻话,让林评开心开心,礼尚往来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结果林评看透了她的想法,并不是很想听她从那些娱乐小说里学来的肉麻话,随手将桌上一个半斤重的石榴丢过去。 于是思庄看着和小山一样堆在桌上,还有几个咕噜噜滚到地上的鲜艳红石榴,搜罗出来能把她自己都感动了的肉麻话,就那么堵在了嗓子眼。 太破坏气氛,还让她怎么说? 月姮见到这一幕却很惊喜: “定然是兄长认同了我的说法!” 瞧,她多会给自己找定位,这就喊上兄长,和林评成一家人了! 既然是自家人,心态跟着变了,立马一改此前的拘束,堂而皇之在思庄家中当家做主,叮嘱思庄: “桌子我要搬进堂屋,待会儿咱们就用这桌子用饭,你去厨房拿个篮子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 虽然不认识是甚么,但兄长给的一定是好东西,可不能便宜了外人,这个念头深深根植在月姮脑子里。 于此时此刻的月姮而言,林评已经远远超脱了人的形态,是神一般的存在。 月姮阿娘和孟赵女还有些愣神,想不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自家女儿怎么就和林评成了兄妹? 不管怎么说,这个结果是好的,她们母女三人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在村里生活,将来主母生了孩子就是四个人,有思庄和林评护着,家里郎君应该不会再过分担忧。 且她们也不觉得月姮在思庄家里当家做主的做派有甚不对,既然起了誓,得了双方认可,老天见证,那就是一家人,谁都更改不得。 她们日后也得把思庄兄妹当做自家的晚辈子侄,如通家之好相待。 想明白了这些,两人手忙脚乱去帮思庄收拾突然冒出来的石榴,当然了,此时的邯郸城人还不晓得这究竟是甚玩意儿,孟刘女好奇道: “此物颜色鲜亮,捣碎了染衣料定然不错,闻着有淡淡清香,样子圆润可爱,留着摆在家中观赏也使得!” 思庄闻言,咔嚓掰开一个,都是超过半斤的大石榴,籽儿汁水饱满,还没吃到嘴里就已经闻到了果木特有的清香和鲜甜,让人不由嘴里分泌唾液,品尝一口,果然美味! 顺手给月姮啊娘和孟赵女一人塞了一个,意思不言而喻。 月姮阿娘只掰了两粒,小心喂进嘴里,眉头一下舒展开,犹豫道: “果子我倒是尝过不少,如此甘甜味美,汁水丰盈的却甚少,想必极为难得,价值不菲,我与主母共用一颗便可。其他的留着你和月姮慢慢吃,甜甜嘴儿,补补身子。” 孟赵女也是这个意思,又不是她家的东西,她跟着尝尝鲜也就罢了,哪能放开了由着性子吃? 这边三说两说,东西还没收进去,门口就传来嚣张的笑声: “思庄!思庄!瞧我给你带甚好东西来了?!” 不用问,能发出这动静,除了赵括再无他人,说话的功夫,人已经进了院子,怀里还抱着只毛色白净的小狗。 赵括向来自由惯了,进来前也没料到家里还有旁人,看见院里场景后,却也不拘谨,指着思庄手里的篮子嚷嚷道: “打哪来的新鲜玩意儿,竟是我没见过的,还不拿来与我尝尝!” 得!这下还省什么省,全省赵括嘴里去了,月姮阿娘心里可劲念叨,真是晦气,面上笑盈盈给赵括行礼,礼仪挑不出错处,温声道: “贵客登门,本该相陪,奈何我阿姊身体不适,不便久站,这就去屋内歇着了,还请公子见谅!” 孟赵女并未反驳她的话,甚至扶了扶肚子,面上露出隐忍之色。 赵括一看是个孕妇,哪里好和对方计较许多? 再说,他一瞧此二人装扮,便知不是甚么贵族人家出身,庶民还不值得他特意停留视线,也没问对方是甚么人,只当是思庄又烂好心发作,从外面收留的,并不曾多留意。 思庄也知道他这毛病,让双方分开了更好,若不然让月姮看赵括脸色,回头生一肚子气,简直是没苦硬吃。 于是摆摆手,叫她们回屋歇着去。 月姮阿娘进屋前,还将厨房里的月姮也一并带走: “乖,阿娘想为你阿父裁一身新衣,你来帮着缝罢,也好快些赶出来。” 月姮隐晦的看了赵括一眼,连声儿都没出,好似内敛听话,见着外男害羞一般,垂头跟着进屋。 赵括余光一扫,顿时没了知道对方长相的兴趣。 大大咧咧将小狗直接塞进思庄怀里,自个儿掰开个大石榴,学着他刚进门看到的样子,剥出里面的籽儿塞了一嘴,当即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很不客气道: “此物新鲜,回头给我带几颗,哦不,十几颗,叫我阿父阿娘也尝尝,尤其是我阿父,定然欢喜!” 里屋月姮听的直咬牙,那可是阿兄和我契约的见证者,我都没舍得浪费呐,总共也才二十来个,你一张嘴就要带走十来个,可真敢说! 思庄却没想那么多,毕竟她想要的话,林评会给很多,就当是用小狗换的,欣然应允。 将小狗从上到下揉了一遍,手感好的让她眯起眼睛,心情很不错的问赵括: “你今儿来就是给我送小狗的吗?” “那可不!上回你与我阿娘闲聊,不是说想养只小狗耍乐吗,我阿娘回去便着人在邯郸城打听。这不,品貌,脾性,年龄皆上佳,还叫人专门在家里训了小半月,基本的吃饭喝水不用你操心了,才叫我给你送来! 说真的,我阿娘是将你当小女儿在养,你真不考虑做我阿妹吗?” 思庄耿直道: “我有家人,有兄长。” 赵括听了这话就翻白眼儿: “哪儿呢?哪儿呢?你叫他出来我瞧瞧!” 思庄指着他手里的红石榴,诚实道: “我兄长方才送来的。” 赵括诧异,往嘴里塞的手一顿,朝四周瞧了又瞧,迟疑道: “那他人呢?” 思庄抬头往天上瞧了一眼: “那儿!” “哈?” “嗯。” 赵括以为思庄在和他逗趣,于是道: “难道你兄长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当然不是!” “那他是有甚见不得人的吗?” “嗯,这么说的话,确实有点。” “好哇,我就知道,能让一个十岁的小女娘独自四处游历,知道你受伤两年了,还不闻不问,果真不是甚好东西!” 莫名被骂的林评,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轻轻地,在赵括身上戳了一下。 赵括原本直挺挺的站在院中,忽然像是被人从后面猛地推了一把,一个踉跄,单膝跪地才勉强稳住身形,不至于太狼狈,在思庄跟前丢了面子! “谁?何方鼠辈,鬼鬼祟祟,可敢出来一见,咱们正面较量一番!” 那确实不行。 思庄提醒道: “别叫了,他不会出来的,我说了,他有难言之隐,没办法见人的嘛!” 啊? 赵括觉得他虽然听的是人话,但组合在一起,为何这般难懂呢? 难道,难道,思庄她兄长,压根儿不是人? 有了这个猜测,瞬间觉得以前很多想不通,甚至不合理的地方,立马就合情合理起来! 赵括脑子里的九曲十八弯,思庄是无法明白的,她很松快的问: “小狗有名字吗?” “你是主人,你给它取。”脑子正乱,回的不是很走心。 “那就叫肉包罢。” 说起肉包,赵括咋吧咋吧嘴,想起他特意跑这一趟的初衷,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严肃了神色,压低声音凑到思庄耳边低声道: “昨日最新战报,秦王派兵攻克野王,将韩国拦腰截成两段,那边正闹的凶,近日若是有野王和上党的百姓逃来这边,千万别心软收留!” 这原本也和赵国没甚关系,秦哪年不对外出兵?秦王野心勃勃写在脸上,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赵括特意提醒,是近日邯郸城不少人注意到了思庄的存在。 他家本也没瞒着当初的消息,近日不知从哪儿传出妖风,说思庄的伤势有所恢复。 一个十岁就能单挑上百匪徒的剑客,恢复了该是何等杀才?谁不想招揽? 他相信在赵国,思庄不会选择其他人家,可出了赵国就难说了!身为赵人,有他的立场,说话自然带着偏颇,他严肃道: “秦人生性狡诈,诡计多端,无所不用其极,邯郸城里还住着秦国质子,他们依然敢三五不时挑衅我赵国。你可千万别听人说秦王选才不拘一格的屁话,都是骗人的! 你对他有用,自然千好万好,等你对他没用了,卸磨杀驴,全家掉脑袋不过片刻之间!例子多的一天一夜都数不完,回头我让毛遂来好好跟你讲讲,你可千万当心!” 思庄面上应了。 赵括本打算在这儿吃一顿,但因着方才林评之事,他心里疑神疑鬼,不太安稳,于是带人急匆匆往回赶。 思庄想着林评的话,觉得赵家对她还行,做人应该有来有往,于是对林评道: “我要的仿古鸳鸯锅呢?” 林评认命去玄关处拆今早刚到的快递,做成了仿古拨霞供的模样,更方便思庄操作。尺寸也按照他的要求等比例缩小,还没有他巴掌大。 顺手给投递过去,一并过去的还有定制仿古包装的各种口味火锅底料,以及用电脑刻在竹简上的使用说明。 思庄接住从天而降的东西,交到目瞪口呆的赵括手里: “用法都写好夹在里面了,你带回去自个儿瞧着办罢!” 赵括脚底发飘的离开,怀疑他可能出门撞鬼了! 思庄承认她是故意的,谁让赵括老想让她给他做阿妹!要说赵括真缺妹妹,她可不信!还不知道打甚么坏主意呢。相信他今日之后再也不会和林评抢妹妹了! 她问林评: “秦兵攻克野王,让赵国这般紧张吗?” 林评神色并不轻松,捏捏眉心,站在模型上方看这个小小村庄,轻声道: “紧张倒不至于,就是互相敌视罢!” 他去书房找了几份地图给思庄投递过去,耐心解释—— 秦这些年东进的野心从未停歇,自商鞅变法一百多年来,奖励耕织,远交近攻,铁骑驰骋,破三晋,弱东齐,败强楚。面对山东六国,形成了战略进攻。* 在强大铁骑咄咄逼人的态势下,韩国魏国选择曲意逢迎,楚国自顾不暇,齐国有心无力,燕国存在感几近于无。* 只有赵国,在赵武灵王的主持下,进行了“胡服骑射”的军事改革,军事力量强盛,朝堂上还有廉颇,李牧,赵奢等武将支应,具有和秦军一战的能力。 韩国因地理位置,成为阻挡秦东进的绊脚石,秦用他开刀也是情理之中。一旦秦王此次出兵获得成功,下一个目标就是赵国,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说到此处,忽然间,林评觉得露出脑袋趴在窗户上偷听的月姮三人,神色有些奇怪,眼眸微微眯了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初次见面 “思庄,你在看甚?” 送走赵括,月姮见思庄进屋后没再出来,本想喊她一起用饭,却见她对着书案沉思。 思庄招手: “过来看。” 面前摊开一张羊皮地图,她给月姮指野王的位置,将方才从宿主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她。 “你希望秦成功吗?” 这其实是一句试探,对此时的普通百姓而言,是没有家国观念的,国君之间动不动割城赔地,今儿这城还是赵国的,城里居住的百姓还是赵民,明儿一觉醒来发现被赵王割给秦王也是常有的。 再者说,战乱四起,天灾人祸,活不下去的百姓从赵国逃到楚国,从楚国流落到韩国,哪里能活命,他们就可以是哪国人。 若月姮她阿父真的只是个普通小商人,是个轻易就能被平原君家里的门客送进大牢的商人,是个和秦国本家闹翻,跋涉千里来此求生的商人,那她的答案就该是不希望的。 好不容易能过安生日子,谁来打破这份安宁谁就是仇人。 可月姮迟疑了,她不确定的问: “倘若秦与韩开战,秦胜,下一个目标真的会是赵吗?” “大概率是的,这点连赵括都清楚。”思庄说。 其实赵括方才那些话月姮听的很清楚,她一开始并未对此产生旁的想法,秦国打韩国,和住在邯郸城的她们关系不大。 她尽管聪慧,可自来被关在家中,不曾有人对她讲过外面之事,眼界决定看到的高度。眼下才想到甚么,迟疑道: “若是秦赵开战,生活在赵国的秦人将何去何从?你知道的,我阿父本家在秦。” “若只是如村长他们一般的普通人,整日不得出,无关紧要,自然无碍。若是能接触到某些军中朝中消息,自然会被驱逐或捕杀。若是身居高位,亦或者有特殊身份,则另当别论。” “原也该如此,倘若那人是秦国质子呢?” “那就惨了!” “为何?这种身份不够特殊吗?”月姮追问。 “我听闻如今的秦国国君乃秦昭襄王,作风硬朗,安国君在被他立为太子后,都没有太多话语权。而安国君有二十多个儿子,女儿更是不计其数,如今在赵国做质子的也只是其中之一。 虽我家中只有一兄长,未发生过兄弟阋墙之事。可我也明白一个家里孩子过多,父母便无法做到一视同仁,只偏疼他们宠爱的,其他孩子备受冷落的道理。 因而,一旦秦赵之间撕毁和平盟约打起来,安国君定然不会顾及或者无法顾及质子的安危,质子的处境将会不堪设想。” 月姮脸色一白。 心道,一旦秦赵开战,阿父都无法保全安危,何况我和阿娘? 她曾听阿娘隐晦的提过,祖父安国君嬴柱,上头还有个兄长悼太子,悼太子在魏国做人质期间,亡故。太祖父昭襄王嬴稷为了稳固朝堂,才将祖父立为太子。 祖父那太子做的吧,上有精明强悍的父亲,留给他发挥的余地就不多了。在女色上便不太节制,生出来的孩子多,存活的也多,目前来讲活蹦乱跳的儿子就二十多个。 阿父身为其中一员,夹在里头尤为不显,加之祖母夏姬不受宠,无法在祖父跟前为阿父美言半句,阿父才被祖父送到赵国做质子。 若说祖父会为了阿父而改变秦国一路东进的野望,无异于痴人说梦。别说等战争爆发,就是在眼下,因秦国的不重视,阿父在赵国邯郸城过的十分困顿,手中缺少交际的银钱不说,从精神上来讲,也备受折磨。 月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思庄却若无其事的将羊皮地图卷起来,反过来安慰她: “想那么多作甚?等秦打下韩国还不知是何年岁呢,或许几年,或许几十年,到时候咱们还不知道在哪块儿黄土埋着呐。现在就想他和赵国打起来的事,当真杞人忧天!难道仅凭咱们几人就能阻止吗?大不了到时候我带你们逃去其他地方生活好了! 正好晌午,去吃饭,阿兄送了拨霞供锅子,我下厨,都尝尝罢!” 月姮一时间左右为难,若她当真是普通秦人倒还好,可阿父乃安国君之子,能逃去哪里呢? 她想起在邯郸城被人避如蛇蝎,寸步难行的日子,若他们的身份暴露,会给思庄带来麻烦吗? 于是,月姮拦住要出门的思庄,郑重道: “我有件事瞒着你,等我询问过阿父的意见后,才能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思庄很自然道: “为难的话就别说了。” 反正林评都已经猜出来了! 其实林评也只有六分把握而已。 他单手插兜,站在模型前沉思,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他和思庄想办成的事情,可能需要换一个计划。 他一再提醒自己,不能急。 “月姮要给她阿父送信的话,别拦着。”林评叮嘱思庄。 思庄也不管林评究竟又在算计什么,四人正围着热腾腾的锅子,用了番茄锅底,香喷喷吃的好不快活!闻言熟练的给林评画大饼: “你要多努力啊,等我能量恢复五成,就能把你带过来,让你直接参与到这边,到时候你就可以出现在赵括当面,告诉他你不是鬼了!” 林评挑眉,准确抓住思庄话里的重点,不动声色问: “原来我还可以直接过去?” “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我现在只是能量不足,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眼前的这种方式。” 呵,小心眼儿不少,这话心里藏了许久,藏得很辛苦吧? 林评似笑非笑,哼了一声,思庄颇心虚的转移话题: “我们这算套路月姮吗?” “怎会?明明是帮她尽快认清局势,清醒面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暴风雨? 不是说秦打完韩,再打来赵,没有几十年,那也会有几年吗?不会这么快就打起来吧? 按照正常思维,当然不会这么快,可有时候巧合太多了,就是一种上天注定。 “要等的人来了,你自然就明白了!” 林评虽然说服自己做个温和耐心的家长,但一件事解释两遍不是他的风格,到时候一起听罢,不差甚么。不过: “你真不打算现在让我去那边提前适应一下环境吗?” 思庄见他又把话题给绕回来了,暗道自己多嘴,不甘心道: “要用很多能量的,你出现几分钟,就会把我这些天攒的能量耗空!” 林评似笑非笑,提醒她: “村长他们在外面帮人盖房子,没少帮着宣扬吧?三喜他们进出邯郸城,没少在亲朋好友跟前赞美吧?” 你要没攒下点儿东西,能整天乐呵呵的傻吃傻玩?不得和夜游神似的催我想办法干活儿? 我不了解能量,我还不了解你? 就这段时间林评对思庄的认知,其他方面或许她是一张白纸,可在给自己准备后路上,堪称狡兔三窟,更类似于一种本能。 思庄心不甘情不愿,狠狠嚼碎一块五花肉,道: “行,最多五分钟!” “半小时。” “十分钟!” “二十分钟。” “成交!” “我去准备一下。” 十分钟后,林评穿着让周哥帮忙定制回来的淡青色深衣,脚上是一双黑色翘头履,一头短发,消失在衣帽室内。 桃村。 堂屋内热气氤氲,番茄味儿弥漫,门窗大开,穿堂风清爽宜人,四人围着热锅子,鼻尖儿沁出细汗,连有心事的月姮也暂且忘了烦恼。 “可真香啊,要是能一直吃就好了!对了,此时再有一杯凉茶就更美了!” “凉茶没有,倒是冰镇过的果子露,不知阿妹肯不肯赏脸尝尝?” 月姮一惊,顺着声音来源望去。 就见来人二十来许,肌肤白皙,眼神深邃,带着几分疏离,身量高挑消瘦,却不过分单薄,着一身清雅的深衣,深衣不知是甚么材质,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脚上的翘头履做工极为精致,压了金边儿,穿在他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尊贵。 整个人逆着光往那里一站,便生出几分出尘的高贵来。唯一叫人疑惑的,是他那只有寸长的头发。 刚起身想问问对方来此是何贵干,就听思庄用干巴巴的语气唤了一声: “兄长,你回来了!” 这竟是林评吗? 林评竟是这般吗? 月姮三人不约而同的想。 林评很自然的加了碗筷,坐在思庄旁边,将他带来的冰镇果子露给几人倒上,半点不带生分的开口: “来,尝尝我酿的果子露,味道比阿妹的凉茶如何?” 月姮三人还有些拘谨,思庄特不客气的拿起来闻了闻: “才十三度,你酿它图个甚?” 林评和她碰了一杯,含笑道: “这是生活情趣,你个硬邦邦的小家伙还有的学呢!” 他又不是全然的工作狂,闲来无事便想折腾点什么,从去岁春便拽着周哥,日日早起陪他一起去公园收集日出前三刻的露水,调和冬日树梢雪,秋日瓦上霜,佐以枝头绽放的第一枝桃花,用来酿这酒。 大费周章,结果出来的东西也就比啤酒烈几度,被周哥嫌弃是果子露,比甜酒酿还不如! 前几天周哥还骂骂咧咧,说来他家烧烤,宁可喝啤酒也不动这玩意儿,林评当时灵机一动,就想到了思庄这边,于是叫周哥帮忙定制了一批特别的家具摆件儿,将他能想到的都给换成时下能用到的样式备着。 这不,今儿果然用着了。 又满了一杯和月姮相碰,含笑道: “阿妹,别嫌弃阿兄的见面礼浅薄才好!” 月姮在这样包容的笑容下,生出几分莫名的感动,举杯一饮而尽。 原来他是这样的兄长,一开口,身上所有的疏离和清冷都散的干干净净,坐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安稳。 思庄心里还有点小气,故意使唤林评,叫他特意给她调特辣蘸料。 林评也好脾气的应了。 思庄吃的嘴唇红艳艳,眨着清凌凌的眼睛,越来越像人了,还人模人样的对林评提建议: “辣味有余,香味不足,若是再有几滴芝麻香油增色便完美了!” 行,会品尝了,小机器人有进步,得鼓励。 “知道,下回来给你带外边时兴的话本,你看的冷少虐身虐心,玛丽苏误会重重不长嘴,现在已经过时了!眼下都时兴沙雕和躺平,反内卷,反内耗。” 这礼物可算是送到思庄心坎儿上,当即动手给林评夹了一根鲜美的荠菜! 林评见月姮好奇的打量他,温声道: “我手头也没甚好送阿妹的,不如阿妹你送我点儿甚!” “啊?” “送我一双鞋罢,我想穿阿妹亲自做的。” “啊?嗯!” 林评笑眯眯: “那就劳烦阿妹了,我马上就得出发,希望下回见面,能穿上阿妹的鞋。”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若非空气中还残存的酒香,以及月姮面前多出的几瓶奇怪的药,甚至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来过。【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进桃村 林评离开时特意从村口人多的地方走的。 虽然双方只打了个照面,可当晚思庄就收到了比下雨那晚多几倍的能量。 这个看脸的世界啊! 林评都从神变成人了,他们反倒更爱他,真是让她想不通。 林评却从电脑前抬起头,并不觉得意外,扶了扶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 “这就是人性。” 因为他的现身,村民终于有了踏实感。他是神,是高高在上,无法触及的神,村民虽然敬畏,可也知道神是可以随时抛弃他们的,而他们无法选择,只能被动承受。 “哦,现在知道你是活生生的人,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人,会和他们说笑打趣的人,他们知道你不会不声不响,毫无缘由的抛弃他们,于是感到更加踏实和满足?” 林评并不给出答案,手在键盘上快出残影,漫不经心道: “你可以去问月姮。” 桃村。 月姮正在尝试纳鞋底,准备给兄长做一双千层底。 因为吃了林评带来的特效药,加上这些时日在思庄的喂养下吃的营养又美味,气色恢复了几分,脸蛋红扑扑的,眨着桃花眼告诉思庄: “因为他是他。” 这是甚么古怪的回答? 月姮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她现在有一种“只要是兄长说的就全对,只要是兄长做的就正确,兄长就代表了正义”的念头。以前林评的形象只存在于她的想象中,尽管对方神秘,强大,好似无所不能,月姮却并不会去想着依赖对方。 因为对方给出的每一分,都是施舍。可现在: “不管他是人还是神,他都是他啊,只要看见他,就让人忍不住信服,就这么简单啊!” 思庄不能理解。 “人类可真复杂”,她说。 其实也没有,只要你能满足他的需求,那人就是最好懂,最简单的东西了! 比如姗姗来迟的这位。 嬴异人是在晌午天正热时进村的。 作为秦国公子,嬴异人出行只一老仆跟随,身上是褪了色的麻衣,头上插根随处可见的桃木簪,大夏天脚踩一双精心编织的草鞋,加上麦色肌肤,让他非常容易融入村子的环境。 行走时还有些不明显的僵硬,可见前些时日伤的不轻,还未完全恢复。 进村后并未有好奇嫌恶之色,好似对看到的一切都司空见惯,远远瞧见一群脚上裹满泥巴的农人围在一起,嬴异人熟练的寻了个位置挤进去,蹲在边儿上瞧的可认真了。 林评手里正捏着几株微微发霉的粟米穗仔细检查,有农人忍不住出声: “先生,依您看这究竟是怎的了?” “是嘞,眼看着到了抽穗的关键期,这时候病了,岂不是得减产?” “照着先生的法子堆肥,施肥,麦苗瞧着都比往年粗壮有精神,可见就是个丰收年了,这时候出问题可咋整!” “一家子都指着这点粮食活命,一减产,冬里怕是又要饿肚子!” 想想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的场景,众人大夏天也忍不住打个寒颤,不由焦虑起来。 林评安抚道: “无碍,近日日头大雨水少多,你们又太勤快的施了肥,粟米苗烧着了!粪肥虽然好用,可也不能一直用呐,凡事过犹不及。” 对先生的话,村民无有不信的,虽他每回出现都跟阵风似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可每回都帮他们解决了不少问题,让他们十分信赖他的判断。 左邻三喜哭丧着脸自责: “都怪我太贪心,每日清晨出门前给自家菜园扬一瓢,四五日光景菜就绿油油的巴掌长,才想着给粟地也浇的。” 他行动了,其让人当然也很心动,每日天不亮就带着家人忙活!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严重吗?” “会减产吗?” “既然是烧着了,那我们挑水再浇一浇有用吗?” 林评扶着膝盖起身,朝东边望了望,摇头笑道: “无需担忧,还不严重,又发现的及时,半个时辰后便会有雨,倒是不用你们挑水。” 村民闻之欢呼不已,无人因他年轻而质疑他的话。 就连村里三岁小儿都知晓,先生的嘴跟开了光似的,他说三更有雨,便不会拖到五更。他说晌午打雷,便是上午艳阳高照,村民也得赶回家收衣裳。 等众人急急忙忙散开,林评才举了方才村中小童送他的荷叶在头顶,和嬴异人的视线对上。 嬴异人坦荡的很,他向林评行礼: “想必先生便是思庄的兄长罢?我妻妾女儿这些日子多有劳烦,异人在这里谢过了!” 林评挑眉,这般坦率,直接自报家门,毫不掩饰? 他也不多问,直接和嬴异人不紧不慢往家走,麻衣被他松松散散的穿在身上,有种落拓的不羁感。 这让嬴异人生出一点犹疑,不知林评是否真的明白了他的意思。 路上不时有路过的村民和林评打招呼,这个说: “先生,昨儿老妇照着您说的草挖来给栓子煮了吃,今儿一早便不发热喽!栓子,快,给先生磕头!” 那个说: “先生,要是没有您,我家麦子今年可要绝收的。您可千万别再推辞,您家明年的麦子放着我兄弟几个帮着种!” 还有说“我家晌午煮豆饭,给您送过去一碗尝尝”,有说“我阿奶缝了一双布袜,您上脚试试”的。 一路热热闹闹,林评笑眯眯应对,丝毫看不出,满打满算他才和村民正面打了三回交道的样子。 嬴异人沉默的跟在一旁,心里不住感慨。虽然早就知晓林先生有大才,得人心,可真实见到村民发自内心的尊重和爱戴,还是忍不住惊叹。 说起来,不管是从月姮,还是马服君家人那里得来的消息,都说林先生是不弱于思庄女娘的剑术天才。 当初思庄单枪匹马,于上百匪徒中救马服君夫人之事,邯郸城内知道的人很多,可真正相信的却没几个,都觉得流言传到最后过于夸张。 在邯郸城贵族心里,思庄不过是个剑术稍长,急于扩散名声以求嫁个贵人的投机者罢了,若不然,就该被赵家恭恭敬敬迎回家当座上宾,何至于在小小桃村苦熬日子。 偏嬴异人不那么想,他知晓赵括的性子有多高傲,连王宫里的几位公子都不入他眼,却能在事发后频频向思庄示好,屡次碰壁,也不见恼羞成怒。 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若思庄只是个普通游侠,赵括即便因着救母之恩多几分宽待,也不会容忍至此,除非思庄真的有赵括都眼馋的本事。 思庄如此,那她那位明显更高深莫测的兄长呢? 因而,嬴异人在郭开家中养好伤后,便决定亲自来一趟,一探究竟。 林评好似没感受到嬴异人隐晦的打量,顶着大荷叶,袖子高高撸起,走路歪歪斜斜,真的很想挠一下脖子上因为被月姮强制换上粗糙的麻衣,磨出的红痕。 若是不知晓他搞出来的那些事,谁瞧了都觉得他的行为比年龄还幼稚许多,和贵族家里千娇百宠长大的一般,天真不知事。 十六七岁,少年心性,可不就这样! 只听他用懒洋洋的语调,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催嬴异人: “快着些吧,月姮特意为你多留了只蜜汁鸡腿呐。” 嬴异人颇感惊诧,或者说有几分受宠若惊。 自打来到赵国,他的全部心神都用在夹缝求生上,不管是身边的女人还是孩子,都没投注太多心力。 月姮虽是他唯一的女儿,可自出生便先天不足,医师说好生将养着,不惊不怒,或许能活七八年,可当时哪来好生将养的条件? 一条注定要提早离开的小生命,他只得狠狠心,不去过多关注,由着孟刘女做阿娘的去折腾。 谁知那孩子命硬,病病歪歪坚持到如今,听闻上回十分凶险,已经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结果又遇着林先生伸手,磕磕绊绊活到如今。 那是个聪慧孩子。 不过聪慧孩子总有几分执拗,因着早几年的境遇,对他这做父亲的虽恭敬,却少了几分亲近,他也很无奈。 “如今竟是知晓偏着阿父了?女郎长大了果然贴心呐!” 二人刚进院门,嬴异人颇为感动的赞了一句。 恰巧被屋檐下纳鞋底的月姮听见。 林评便见月姮神色诡异的看了一眼她阿父,放下鞋底,低低应了一声: “阿父此时来,想必腹中饥饿。您稍坐,我们晌午已经用过了,阿兄说您今日会来,便叫我们另外备着!” 嬴异人果然见女儿为他备好的食案上,一碟摸着还热乎的葱油饼,一碗他最爱的酸汤饸饹面,配两个凉拌小菜。 当然最吸引他注意力的还是那碟蜜汁鸡旁边,多了只油汪汪又甜蜜蜜的鸡腿儿! 果然是偏着他的,他盲目的想,赵括来时必然没有这般待遇! 嬴异人一颗老父亲心软乎乎的,饭菜进了嘴里,好似也比往常更可口三分! 瞧!连围着他打转的小狗,也觉得今日饭菜格外美味,摇尾巴想分一杯羹呐! 但这是女儿对他的一番心意,不能与小狗你分享了。 嬴异人美滋滋的吃独食,得意的想。 林评见状,抬手将肉包捞进怀里,掰了半块儿葱油饼喂它。 都是月姮造的孽,毛遂带人来给送日常物资,月姮主动下厨,照着食谱做了蜜汁鸡感谢人家,她可比思庄更懂人情世故,另外用油纸包了一份叫带给马服君夫人。 整整三只,分开包的,月姮硬是偷了给赵括的两只鸡腿,宁可便宜了肉包。 这是还记恨上回赵括抢走了她和兄长盟誓的见证者大石榴呢! 最后那鸡腿只在肉包嘴边晃了一圈儿也没舍得浪费,如今倒是便宜了嬴异人。 瞧把肉包给馋的,哈喇子都掉下来了。 毫不知内情的嬴异人只觉身心俱爽,抬眼瞧月姮,就见她刚翻了一遍干菜,又拿起针线,坐在屋檐下纳鞋底。 瞧尺寸,该是为林先生准备的。嬴异人酸唧唧的想,他还没穿过女儿亲手做的鞋呐。 瞧那细长纤弱的手指,若生在秦国,定然是千娇百宠的王姬,可随他生在赵国,哎! 月姮不知阿父心中所想,千层底的布鞋,一针一线都得下苦功夫,她手上没多少力气,做起来并不轻松,却很认真。 她甚至想着,等给阿兄做完了这双,回头再给思庄做一双过冬穿的棉靴,虽然思庄说她大冬天穿草鞋都无碍,但家中有麻线有布料,月姮自然想让阿妹穿的更舒服些。 她发现不管是思庄还是阿兄,看似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其实细节处讲究的很,赵家送来的衣裳鞋袜他们也穿,并不会说甚么。可因领口袖口处理不当,叫他们不经意皱起的眉,还是让月姮决定亲自动手裁衣缝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阳谋 林评将肉包拘在怀里,不让它和嬴异人抢吃的。坐在窗下摆棋谱,见日头逐渐升高,隔着窗框提醒月姮: “该喝药啦。” 月姮仔细将改锥扎进麻线团里,和纳了一半儿的鞋底一并搁进笸箩里,把半成品举给林评看。 眼底亮晶晶的。 林评在嬴异人摸不着头脑的视线中,忽视掉歪歪斜斜,并不整齐的针脚,很从容的赞美: “比上回见更紧实有力两分,不错。” 他并非编瞎话哄孩子开心,纳鞋底需要手上有劲儿,月姮能做到如今程度,已然证明身体得到进一步恢复。要知道一开始,她是连捏绣花针都很僵硬的。 月姮需要从这些生活细节中,确定她的身体在一日日好转,确定她在这个家里并非一无是处,毫无贡献。 林评也愿意用这种法子纵容她,为此穿一穿月姮缝制的,会被人笑话的衣裳鞋袜又如何? 若不然,他真想穿千层底,让周哥去定制,多少没有。 “估摸着再有几年便能和常人无异。”林评如是道。 月姮闻言,瞬间欢喜起来,整个人都生动许多,小跑着去厨房喝了药,欢快道: “阿妹嫌家中吵闹,不知又躲去哪里看话本,我去寻一寻她,免得她又忘了时辰。” 林评轻轻颔首,指着放铜板的罐子道: “昨儿收了丑姑婶儿三只鸡,给钱她必不肯要,你顺道去村长家换一张羊皮给丑姑婶儿送去,正好她家老太太要缝羊皮褥子。” 月姮轻快的应下来,拿了钱出来,端庄的朝嬴异人行礼: “阿父,您慢用,月姮去去就回。” 嬴异人瞧着她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猜出了月姮做针线的原委,长叹口气,感慨道: “先生为月姮着想良多,异人汗颜。” 林评很不客气道: “你汗颜是应该的,证明你还有做人最基本的羞耻心。” 嬴异人一噎,先生哪里都好,就是这过分耿直的毛病,当真不是谁都受得了。 哼,林评还有更耿直的呐。 见嬴异人吃的差不多,摸着肉包的脑袋问他: “你出一次邯郸城不易,弯弯绕绕的话少提,究竟有何事?” 身不由己,说的就是嬴异人如今的状况。 被当面戳穿,嬴异人微囧,坐到林评对面的,望着棋盘,试探道: “先生可知,月前我祖父派兵攻克野王,将韩国拦腰截为两段?” 林评捏着棋子的手一顿。 嬴异人不是月姮,该是从中窥见了危机。 他问的也很直接:“先生认为,眼下韩国危机,何解?” 林评将棋子轻轻放下,史书中只只言片语,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也只能推测: “韩国兵力薄弱,定然不会与秦正面冲突,那么派遣使臣入秦,向秦求和,成了不得不做的选择。” “如何求和?”嬴异人追问。 “用紧邻野王的上党郡!”林评道。 是的! 嬴异人得到的消息便是如此,果真让先生猜对了! 韩国的都城在新郑,上党郡想前往新郑,想与韩国朝堂保持正常联系,必须在野王渡河。 如今野王失守,韩国朝堂便失去了对上党郡的影响力。 上党郡整整十七城,韩国要么发兵从秦手里夺回野王,保住上党。要么不如干脆将其献给秦,以求和。 很明显,韩国选了第二条。 不用打战便能收获城池,秦自然是乐意的。 于是,韩王便派遣阳城君出使秦国献上党郡求和,双方达成一致后,又派韩阳去上党郡和秦完成交接。 但凡事总有例外。 若真如推测这般,嬴异人的面色不会如此严肃。 林评摸着肉包,眉梢微动,问道: “上党那边真的发生了意外?” 又被先生猜对了! 若非时机不对,身份不对,嬴异人都要为先生连连喝彩。可惜眼下,他只能一脸愁苦的对先生道: “先生可听闻过上党郡守靳黈(tou三声)?” 林评只闻其名而已,至于对方是圆是扁,性情如何,一概不知,也无从得知。 “愿闻其详。” 嬴异人道: “那是个爱民如子,很得治下百姓拥戴的长者。此人性格宽厚,很是包容。曾有人听闻说他不喜羊肉,即便只闻着那股味道都会恶心呕吐的程度,还故意在他面前吃羊肉泡馍,他也只含笑让人将他的案几搬到远离那人的位置。” 如此一提,林评心里便有了计较: “靳黈不愿降秦?” 是的,又被先生说中了! “靳黈不愿降秦,韩王怕引得我祖父震怒,便令冯亭接替了靳黈,去上党郡处理双方交接事宜。” 林评摇头,冯亭可是战场出身的将领,作风比靳黈更强硬三分,若他心里认同韩王不战而降的举措倒也罢了,若不认同,事情怕是还有得波折。 林评起身,让肉包自个儿去外间玩耍,从案几上翻出给思庄的羊皮纸打开。 看的嬴异人一惊,如此详细,绘制了山川水流城池分布的地图,如今也只有各国王室中才能有,且定然不会如此齐全。 地图,在此时从一定意义上来讲属于军事机密。 林先生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按捺下心中诧异,就见林先生手指在上党郡和赵国之间来回点了点,语气笃定道: “冯亭出生于长平,对韩国如今面临的局势心知肚明,将上党郡献于秦,也只是解了一时之困,韩国一退再退,迟早成为秦的囊中之物。 因而,他若想尝试救韩,定然会选择祸水东引。那么,将上党献给赵国,便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嬴异人不由抚掌,若非他很确定自个儿得的乃第一手消息,还真要怀疑林先生深藏不露,在朝中有人,早于他之前知道了甚么! “先生所料不错,昨夜冯亭派人给赵王送去消息,言及上党郡不愿降秦,欲将上党十七城全然献给赵国。 想来今日早朝,赵国朝堂上已经为此事吵翻了天,消息很快便会传开。” 林评手指轻轻点在上党位置,摇头道: “如此也能说得通,站在冯亭的立场上,上党等不到韩国的援兵,又不想降秦,将上党归附于赵国,算是祸水东引。 若赵国接收,定然会惹得秦大怒。秦王大怒,转而进攻赵国。赵国不敌,定会尝试联合韩国,共同抵御秦国。如此,韩国有了盟友,也算一石二鸟之计。” 这是赤|裸|裸的阳谋。 “那赵会拒绝吗?” 嬴异人神情茫然中透露出些许不安,袖子中的拳头紧紧攥起。秦赵之间一旦发生战争,他作为质子,生命即将受到威胁,由不得他不紧张。 林评手指从地图上太行山位置划过,先是落到赵国晋阳,再落到秦国安邑。 摇摇头,肯定道: “不会!” 嬴异人急切想得到肯定答案,追问: “先生何以如此笃定?” “其一,三家分晋后,太行山将上党一分为二,韩国境内的上党多山地,赵国境内的上党一马平川,若韩国上党归秦后,秦越过太行山,兵峰直指赵国重镇晋阳,赵国不敢赌。 其二,若赵国得到韩国上党郡,则兵马可直逼秦国重镇安邑,于赵国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安邑镇这地方,原本是魏国旧都,后来落入秦国手里,成为秦在河东一带的军事重镇。 “至于三嘛,秦有一统的野心,难道如今年轻的赵王便没有?自上一代赵惠文王起,秦赵之间矛盾重重。 从渑池会到阏与之战,双方各有输赢,尤其是阏与之战,让秦遭受了自商鞅变法近百年来第一次重大失败,赵国人心里很难没有傲气和野心。” 当然,还有重要的一点,既然冯亭极力想促成此事,那么,即便赵国这边不答应,他也会想办法让其答应的。 这就不用拿出来说了,嬴异人此时关心则乱,一时没想到这些,等他真的冷静下来,也就清明了。 嬴异人变得沉默起来。 林评仔细将羊皮纸叠起来,望向窗外,艳阳高照,来往村人脸上含笑,以为可以有个好收成,能安稳的过冬。 哪里知道,一旦赵国接受了上党郡的归附,立马便会引来秦的报复。 战争,一触即发。 届时朝廷不仅要征集粮草,还得征发兵役,不仅粮食保不住,家中男丁也得上战场。 “提早准备吧,一旦双方开战,你的处境会更艰难。” 林评好心提醒一句。 嬴异人苦笑: “先生可真是……” 真是什么呢?真是直往人心窝子上戳,半点不给他喘息的余地,将可怕的真相赤裸裸摆在面前,让他无可选择。 这么些年下来,他早没了怨天尤人的念头,在有了希望又即将绝望中数次徘徊,早已不会将全部期待寄托在旁人身上,想要甚么,就得不择手段,去抢,去夺! 如此想,出口的话却是: “先生不怨我叫月姮她们对您隐瞒身份才好,如今我既已坦诚,先生的选择呢?” 是直接与我这个秦国质子划清界限还是如何,我把这个选择权交到您手里。 林评却没答话,施施然起身,一身麻衣穿在他身上,行走间叫陋室蓬荜生辉。 嬴异人恍惚听见他说: “再吃些,去瞧瞧给你家盖得房屋罢,再有三刻便会下雨,村中沤粪肥的味道会叫人胃口全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奇人 在村中转了一圈儿,嬴异人看到了村子里细小却不容忽视的改变,很眼馋林评的才华和能力,于是捏捏被粪肥熏的有些刺痛的鼻子,离开前再次试探道: “若我有机会归秦,先生可愿随我同往?” 林评并未给嬴异人肯定的答复: “我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在野之人,懒散度日,受不得拘束,若有机会入秦游历一番也就是了。” 至于在秦一展抱负,没那个想法。 常伴君王侧,动不动就被株连,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当真不是他想要的。 嬴异人听出了其中的拒绝之意,不死心,又转了话题道: “先生今年双十了罢?月姮恰逢豆蔻,听闻先生与月姮一见如故,今日一见,果然相处融洽,不如咱们两好合为一好?” 林评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棋子在棋盘上咕噜噜滚动,语气也凉的冒冰碴子: “在我这里,月姮是月姮,其他人是其他人,二者并不相干,望公子明白!” 不要想着借月姮的身份和他捆绑,在他身上谋求利益。竟还想让他们做夫妻,那只能说打错了算盘!直说了吧,谋不到!他林评只认月姮这个阿妹,至于其他人,管你是谁,能好好相处就处,处不来滚蛋! 嬴异人没想到林评会突然翻脸,双方最后堪称不欢而散。 他离开前,林评直言: “若月姮只是你嬴异人的女儿,你想用她联姻,用她换取利益,我管不着,谁都管不着! 可说句不客气的,她早就不只是你嬴异人的女儿,她还是我阿妹,没有我,你今日只能去坟头看她!她是我辛辛苦苦,四处托人求医问药,养出了筋骨和血肉,养出了精气和魂魄的孩子。你想利用她做甚,得先问问我这个兄长同不同意!” 嬴异人离开时面色复杂极了,但算不上难看,甚至还认认真真给林评行了礼。 不过他的心绪应该并不平静,走的匆忙,连怀孕的赵姬都没顾得上去瞧,只留下一把镶嵌宝石的精美匕首,作为补给月姮的生辰礼。 可等思庄和月姮归家时,林评并未将此前发生之事告知她们。 只是指着桌案上的黑漆匣子,好似一切如常,道: “瞧瞧你阿父给你准备的生辰礼。” 思庄好奇的拿在手里把玩,朝背后一甩,匕首便稳稳地扎在院中桃树上,她满意颔首: “算他有心,这匕首不错!” 对于被思庄夸赞过的匕首,月姮眼底并无多少感动,动作上却很郑重的将之挂在腰间,嘴上甚至甜甜道: “去岁新春,我偶然间提起想要一把匕首,没成想阿父竟然还记得,并为我寻了来。回头等家中麦子收了,我亲手磨一袋面粉送去,也好让阿父知晓我做女儿的心意。” 思庄虽然不理解月姮对嬴异人的感情,但总归是心疼她身体的,主动道: “到时候我帮阿姊磨罢!” 月姮说的定然不是村口那需要两个壮年劳力同时使劲儿,才能推动的大石磨盘。而是林评前几日送来的,孟刘女和赵姬也能推动的小磨盘。 那玩意儿虽然小,省力气,但也慢啊。 思庄都不敢想,月姮那蚊子哼哼的劲儿,磨一袋面粉,不得三五个月?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听了都能烦死! 于是语气坚定道: “我帮你磨!” 月姮眼底眉梢都染上了笑意,感动的拉着思庄的手去看她做了一半的鞋子。 林评瞧的摇头,小机器人就是小机器人,容易被人表现出来的表象迷惑。 月姮行事面面俱到,不叫人挑出丝毫瑕疵。被她真心对待之人,必然会处处妥帖周到,哪里会做这种耗时耗力不讨巧的事情,给嬴异人一袋面粉,嬴异人会和面还是咋的? 终究是父女间感情不够深刻,流于表面了些,却也不能说当真毫无感情,但和孟刘女又无法比。 思及此,林评眉梢轻抬,觉得养个妹妹,终究和逗小机器人是完全不同的乐趣。 “瞧天色,马上就该下雨了,我有事外出一趟,就不留下帮你们搬家啦,叫村长带人过来帮你们罢。” 月姮抬头,日头高悬,她和思庄刚回来,热的口干舌燥,空气里连半丝风也没,这就要下雨了? 不过兄长说下,那就会下,于是从厨房端了一笸箩蒸饼出来,欢喜道: “下雨大家都在家猫着,正好能帮忙搬家,我这就去请村长他们过来!” 于是重新回家的林评,还是看着月姮深一脚浅一脚举着笸箩到了村长家,将蒸饼给大伙儿分一分,又热热闹闹带着七八个村民到家后,才开始下雨。 月姮捂着胸口激动道: “运气真好,没被淋湿!” 思庄朝天空位置瞧了一眼,忽然就学会了一个“眼角抽搐”的表情。 本也没多少东西,小半个时辰,不仅搬得妥妥当当,还给规整的利利索索。 等人终于走完,月姮才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濛濛细雨,问阿娘: “可是阿父来说了甚么,怎的您与主母脸色都这般难看?” 孟刘女将听到的大致说了。 月姮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她问阿娘: “您怕死吗?” 当然怕,可怕又有何用?她问: “怕死,就可以不死吗?” 当然不! “所以,为什么要怕呢?” 怕死难道需要理由吗?孟刘女不解: “就因为这样,便能生出不怕死的勇气?” 月姮却道: “这种事何需勇气?甚至都不需要坦然,既然无力改变,就该过好当下,想那么多作甚?” 孟刘女被如此安慰,心道惭愧,她还没有孩子看的开。一想也是,自从跟在公子身边以来,在邯郸城的每一天,都在与死亡擦肩而过。公子活着一日,她便过一日。若公子没了,留给她的结局只有死亡。 这是从她成为嬴异人的妾时便已经注定的事实,她面对死亡并不麻木,可她也无力抵抗,只能顺从。 她握着月姮的手问: “你呢,月姮,你怕吗?” 月姮其实是很坦然的。 她自小便有不足之症,能病歪歪活到今日,虽然有很大原因是阿娘这几年费了好些心思,家中许多钱财都用来给她治病养身体,可她超乎常人的意志力也起了决定性作用。 她至今清楚记得每一个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是如何熬过来的,要邯郸城的医家来讲,月姮如今还能活着喘气儿,已然是个奇迹,可见她硬是一次又一次从死门关闯过来。 病弱的身体磨练了她非常人的意志。 其实月姮才是真正不怕死,又敢和命运抗争的硬骨头。 可惜时人都被她那副弱不禁风的外表给欺骗啦。 就连孟刘女也没看透这点,她像是下了甚么决心一般,压低声音道: “日后你好生与思庄相处,阿娘瞧着林先生是个疼妹妹的,你待思庄好,他定然会待你好,将来万一有那么一天,希望他能帮你一把。” 月姮摇头,事情不是这般算的,可到底该从哪头开始算,她却没有对阿娘说。 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有那份心意,即便她说了阿娘做出来的也只是流于表面,反倒不美。她道: “日后夜里女儿陪思庄一道儿睡,若是阿兄留宿的话再回来。” 孟刘女便欣慰的点头,心头的阴霾好似都被眼前的雨水冲刷干净了一般。 另一头,邯郸城里,赵括家。 赵括正在和父母一起品尝毛遂从思庄家带回来的蜜汁鸡。马服君赵奢喜甜食,多用了两口,不耐烦听儿子那些发癔症的话,都听了多少遍,耳朵要起茧子了! 可耐不住赵括趴在他耳边说: “阿父,阿娘,你们相信我,思庄那兄长可能真的不是人,儿子发誓,那日的拨霞供锅子,就是嗖一下,凭空出现在思庄手里。 还有还有,真的有甚么东西在暗处推了我一下,可我查看过了,四周并无异样。据儿子所知,当今天下还没有高手能做到那种程度!” 说着还要扒拉衣裳。 马服君夫人一看他又要给他们展示肩膀上那不知从哪儿蹭来的淤青,觉得她再不想办法解决,这傻小子能惦记一辈子,于是道: “好啦好啦,我们知道了。这样吧,那拨霞供当真美味,回头你将锅子给廉上卿送去一个,叫他品鉴品鉴。改日咱们再约着廉上卿一道儿上思庄家瞧瞧,思庄能逗你玩耍,还能对阿娘和廉上卿耍乐?到时候不就清楚了吗?” 赵括一想也是,正想说到时候多带几个剑术大家,不管对方是人是鬼,都得现出原形! 结果被留下一起用饭的毛遂,终于忍无可忍,来了一句: “家主容禀,那林郎君或许有甚么奇异之处,却是个实打实的人,且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待之定然得客气守礼,万不可草率将人得罪狠了!” 马服君好奇,知道毛遂不是个会夸夸其谈之人,追问: “先生为何如此说?” 毛遂:“概因吾今早亲眼所见,林郎君正在家中指导思庄女娘剑术,就连吾带回来的蜜汁鸡,也是在林郎君的指导下,月姮女娘亲手所做。 吾瞧的真真切切,林郎君在日头底下活动自如,影子凝实,与吾说了好一会儿话,神色轻松,是人无疑。” 马服君夫人追问: “先生觉得此人如何?” “封神俊秀,一表人才,深不可测。” 赵括听得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嚷嚷道: “不可能!我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然而在场三人都觉得赵括被人家给耍了,应该是甚么高明的障眼法,但敢耍赵括的,整个赵国也不多,这便当真叫马服君生出了好奇之心,于是拍板道: “速速令人将锅子给廉上卿送去,问他想不想见一奇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客来 林评将月姮搬家的视频剪辑好发给周哥。 周哥看过后大为惊叹,拍摄剪辑水平有了明显进步不说,从演员的演技到服化道,无一处不精良,就连村长等人在搬家过程中逐渐被雨淋湿的状态,也非常有层次的体现出来。而非一股脑儿将人弄得湿哒哒潮乎乎,恨不能把“我们被淋湿了”的信息丢到观众脑子里。 而且这次的视频是有台词的,虽然不多,但河南一代的方言味儿特别纯,听出来演员是下了功夫的。 堪称业界良心。 周哥和团队讨论后,特意选了流量高峰期,全平台上传,并和他们提前约好的博主们一起联动,达到广而告之的效果。 在林评这种既能保证质量,又愿意不计成本花钱营销的情况下,只用了半下午时间,各平台粉丝累计增长量就达到了三百万,引发又一轮关注和讨论。 傍晚,周哥提了一箱啤酒上门,最后在三楼的健身室找到人,一屁股坐在地上,看林评还在做拉伸,没好气道: “好我的老板你真是能稳得住,知道外面那帮人为了找到你都快闹翻天了吗?我估计再有两天,该找到我这儿来了,你就说咋办吧!” 林评做完最后一组动作才停下来擦汗,往浴室走: “谁找我?” 周哥更没好气了,跟在林评后面絮絮叨叨: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这儿逗我玩儿呢?知道你上回那个视频发布到如今,单小黄车平台就五百万粉丝了吗?那人家能不好奇背后之人?互联网没有隐私,谁不想刨你的底赚这波流量?” 林评关上浴室门,周哥鼻子差点儿被夹,后退一步,直接打通了浴室的可视电话,靠在浴室门上继续絮叨: “单是那些蹭流量的也就算了,这年头没人蹭说明不够红,只要不过分,咱就当他帮咱做宣传啦,都不叫事儿。可蛋糕就那么大,你强横的挤进这个赛道抢了别人饭碗,人家能乐意?就我听到的风声,已经有好几个大主播私下找人挖你的黑料了。 在哪里都不缺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极之人,没有黑料就编造黑料,想办法往你身上泼脏水,仙人跳,下套,这种事你还见得少啦?当然了,这些我会看着处理,就是跟你说一声,好叫你心里有个数,出去了防着点。 可有些人咱能拒绝,有些人咱也不好直接拒绝。我今儿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跟你商量商量,已经有人打听到我这儿,想跟你寻求合作。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着都得给人家回个话不是?” 浴室里水声哗哗,从话筒里传出林评的声音: “怎么合作?” “合作拍片子,共闯娱乐圈呗!咱这个炒作趋势下去,再有一段视频上传的话就该有千万粉丝了,放着不变现谁能甘心?” “具体的呢?” “具体的啊,他们看中了你的后期团队,服化道,演员,拍摄基地。” 就是没有导演,摄影和剪辑。 林评洗头的手一顿。 这是对他拍摄剪辑手法的不肯定啊! “没兴趣,跟人说一声,我这纯属玩票,自娱自乐,不参与评奖,也不卖货,不和他们争,叫他们别担心。” 周哥一噎,气哼哼的挂了电话。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不挂小黄车! 那我费心费力前前后后搭建团队还真就白做工啦?有钱可真了不起! 林评猜到周哥在想什么,但他没办法告诉对方,他花钱出去不是什么都没得到,他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贵重的东西,别人花钱也没办法买到的东西——生命! 等他一身清爽的出来后,周哥已经在草坪上熟练的烧烤了,还弄了一音响,放的是节奏感十足的迪斯科,边翻烤串儿边扭胖屁股,跺脚,撒调料的手也不消停,各种搔首弄姿。 见林评出来,还抛了个媚眼过去: “你能听到我的心在咚咚跳,你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林评早就见怪不怪,只默默把快要震聋耳朵的音响关到了勉强能接受的程度,过去接手了周哥手上的活儿: “歇着吧,最近辛苦,尝尝我的手艺!” 周哥可不觉得辛苦,虽然对外他自称是林评的助理,其实早在两年前林评就给了他部分股份,成了林评的合伙人,外人见了还得客气称呼一声“小周总”。 “成,老听你说最近在研究厨艺,今儿就看看成果!” 就算难吃,他也得咬牙吃下去,老板好不容易有了热爱生活的苗头,他可得好好鼓励。 这可是能决定他出门在外,下巴能扬多高的底气,伺候好了好处大大的有! 桃村。 说起底气,自打秦兵攻克野王,上党郡守拒绝将上党献给秦王,要无偿归附赵王以来,整个邯郸城便热闹非凡,就连街上卖草鞋的小贩也感到很提气,希望赵王赶快派人去接收。 赵人敢怂恿赵王接受的底气,一是赵有自认为不弱于秦的军事力量,更有廉颇,李牧和马服君赵奢三位将领在上头顶着。 这个当口,赵奢带着廉颇出城,到了桃村,走进思庄家,对于一个稍懂点政治的人来讲,都是一件非常让人紧张并且摸不着头脑的事。 但对桃村村民而言,反倒觉得正常。在他们看来,凭借思庄女娘和赵家的关系,赵家带甚么样的客人来串门儿都是应该的!因而纷纷送了自家的鲜菜过来,叫思庄招待客人用。 因此,到了这里,廉颇和赵奢并未感到在别处那种村人对他们战战兢兢的疏远,全村都有种别样的松弛感。 思庄更没把他们当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对待。在听了赵括介绍后,才知道眼前身材魁梧,整个人站在那里便犹如一座高山般沉稳之人是廉颇。 廉颇对这个敢直视他,据说能以一当百的剑术高手很是好奇,笑道: “女娘家中的拨霞供十分美味,老夫不忍独享,邀友人一道儿品鉴。这不,友人食之惊艳,非要跟来一睹能做出拨霞供之人究竟是何等妙人,还请女娘勿怪!” 他旁边的中年男人笑着点头: “赵豹这箱有礼了。” 赵括在思庄耳边嘀嘀咕咕: “平阳君赵豹。” 思庄脑子里并没有这些概念,她只淡淡回礼,认真对两人解释: “拨霞供锅子是我阿兄找人做的,和我没甚关系。” 赵奢打量这个表面上平平无奇的小院儿,顺势问: “那女娘的阿兄呢?听闻女娘的兄长也是一位剑术奇才,不知吾等今日可否有缘一见?” 林评正在和周哥碰杯,他已经很久不能喝啤酒这些东西啦,尤其周哥在的时候,最多让他沾沾唇。 “嗨呀,那可就不客气啦,这是你的海鲜粥,请好吧您!” 周哥推给林评一碗海鲜粥,自个儿啤酒配烧烤,翘脚听着迪斯科,吃的满嘴留香。 林评舀了一勺粥缓缓搅动,听了思庄的转述,说: “你先应付着,我最后去露个脸。” 思庄心疼的直抽气: “知不知道又得浪费多少能量?你当是时空穿梭旅游呢?” 林评挑眉: “我今儿又发布了一条视频,五小时涨三百万粉丝,就咱们说话的功夫,粉丝还在蹭蹭涨!” 原本给周哥半杯的啤酒,就满上了一整杯! 思庄被戳穿,于是对赵奢道: “我兄长有事外出,午后方能归家。” 赵奢和廉颇对视一眼,缓声道: “那就叨扰女娘了。” 他们其实并不需要人招待,出门在外很会自娱自乐,先是请村长带着他们去村子里四处转转。 村长如今是货真价实的林大郎君吹,都不用几人问,就把底儿露给人家了,还指着不远处绿油油的粟米地,自豪道: “瞧那结实的杆儿,压弯腰的穗儿,饱满的颗粒,今年定然是个丰收年,都是林郎君的功劳!要是没有他教我们堆肥,要是没有他教我们除虫,要是没有他教我们间苗,哪敢想会有如今?” 几人不嫌麻烦,专门去地头瞧了。廉颇捏着即将成熟的,沉甸甸穗儿感慨: “当真有几分本事,我封地里按时播种,风调雨顺的年景,也不及此饱满。” 这可是错过了农时才播种的。单就这点,林郎君的才干也不该埋没在乡野之中。 村长闻言骄傲道: “小老儿还敢骗诸位大人不成,林郎君还会看天时,他说三更下雨,龙君便不会拖到五更,那嘴比开过光的还准!还有还有,林郎君还是个祭司,他虽然不在村儿里,但地里旱了我们跟思庄女娘说一声,思庄女娘将话带到,不出一日,定会降雨!天太热了实在受不了,三喜他娘人差点给热没,恰巧被林郎君撞见,林郎君离去片刻便降温啦!” 几人听到这点,眼神闪了闪。 他们不信赵括嘴里说的鬼,却是真的相信祭司可以沟通天地神灵。 赵奢顺着村长的话讲: “此事我等也有所听闻,毛遂先生回去后跟我们讲过,言说林郎君的种种神异之处,能凭空变出东西,当真令人向往呐!” 村长自豪道: “那是!当时全村人都在,林郎君给思庄女娘的字条就凭空出现在我等面前,好不神奇,字条至今还被小老儿好好珍藏在家中!后来女娘说那是一种戏法,林郎君逗我们耍乐呢,叫我们别当真。” 说这话的时候村长神情扭曲极啦!浑身都写着“虽然我们知道女娘在说谎,但还是要配合她,不能戳穿林郎君会神仙法术”的委屈。 赵括听的面目扭曲极了,他今天临行前特意从门客里挑了几个剑术大师随行,此时就在附近藏着,他一门儿心思要打假林评。不管是甚么样的戏法,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不信不露馅儿! 抢先开口: “不知吾等可有机会再见林郎君的隔空取物之法?” 村长理所当然道: “这个当然要看郎君的心情,再说我等哪能如此贪心,事事有求于郎君?郎君已然帮助我们良多,不可贪心太过,人得学会惜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见面 林评是在午后,灌醉了周哥,踩着暖阳进了桃村小院的。 彼时,马服君正被夫人搀着在院中活动身子,赵括拉着平阳君赵豹谈兵,二人席地而坐。赵括神色张扬,赵豹几次欲言又止。 还有一壮硕中年人,只盘腿坐在那里便让人觉得有如一座高山。在旁观战,眉眼不动,旁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林评便知此人是廉颇。 林评打量他们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他。第一面,几人都觉得林评出乎意料的年轻,又出乎意料的看不透。 这个年轻人既不像毛遂嘴里那般深不可测,又不像赵括嘴里那般神神鬼鬼,也不似思庄嘴里那般懒散无状,有一种非常独特的气质,只站在那里就叫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黑色深衣穿在他身上,慵懒中夹杂着精干,寸长的短发又不显凌乱。脚步声甚至在如廉颇这等行家听来,是有些虚浮的,绝不是高手该有的轻盈。这点和思庄那每一步都和尺子量过的步子还不同。 虽然双方此前都有强烈的想见到对方的念头,可真见到了,又都保持着该有的矜持,互相见礼,落座,一切井井有条。 只一个照面,林评便知赵奢病的很重,于是用眼神示意思庄,思庄进屋将他带来的黑漆匣子拿给赵奢。 林评对赵奢解释道: “我家中有病人,常在各处求药,偶得了些不错的滋补药材。这支人参品相完好,年份达两百载,您留着或可一用。” 赵奢一听便知是用了心的,他家中虽珍藏了许多药材,还真没年份如此久远,品相如此完好的。亲手接了交给身边服侍的下仆: “先生有心了!” 马服君夫人适时开口,拉了思庄的手乐呵呵道: “最不耐烦听老爷们儿叽叽歪歪这一套,叫思庄陪着我去外面说说话。我就爱生的漂亮的小女娘,瞧了心底都能敞亮几分,胃口也跟着好啦!正巧,听思庄说对面住进来一位心思灵透相貌可人的女娘,我两一道儿瞧瞧去!” 林评用非常复杂的眼神看了马服君夫人一眼。 您可真成啊,就思庄这怼死人不偿命的嘴,多少回被怼的哑口无言了,再见面还能不改初衷,您说您喜欢思庄那脸,我真信了! 马服君夫人看明白了林评的眼神也不恼,摸着思庄精致的小脸蛋爱不释手,非常直白的告诉林评: “先生别以为就男人爱华服美食和美人儿,女人也爱着呐!能爱美的,谁乐意爱丑的? 那周幽王为了哄褒姒开心还烽火戏诸侯呢,我为了看美人有所牺牲难道不该?再说我和思庄投脾气,跟你们男人整天为知己写诗心情是一样的!得,这道理与你们说不明白!” 说罢,拉着思庄的手便走: “随祖母来,祖母前儿得了一匹舞人动物纹锦,样式极美,这就叫人给你量体,裁剪一身曲裾,上身定然窈窕多姿,赏心悦目!走,叫上你那位阿姊给参谋参谋。” 这位也是个随心所欲的,前些日子还想让思庄做她的小闺女呢,知道人家兄长回来,愿望落空了,转脸就自称祖母长辈分啦。 林评目送两人走远的眼神中带上了浓浓的敬佩,为了多看两眼美人儿,能做出如此牺牲,当真是个狠人。 马服君见状,笑着招呼林评: “都这把年纪了,且随她高兴。咱们说咱们的,听毛遂先生讲,先生在兵事上有独到见解,瞧瞧?” 林评便挨着他席地而坐,从仆从手里接过茶盏,亲自为几人斟了茶,还很细心的给马服君换成温水,这才把注意力集中到赵括和赵豹的论兵上。 之前他只见赵括志得意满,赵豹愁眉不展,还以为是赵括家世熏陶,赵豹不善此道的原因。虽然赵括领兵作战的水平,在他看来也就那样。 可这一细听,林评简直目瞪口呆。 听听,他爷爷的,说的都是甚么狗屁话! 在平原地带作战,赵豹要考虑后勤能否跟得上,考虑伤残死亡情况,考虑如何派人守护军需粮草,考虑拥有的马匹和骑兵数量,考虑武器数量,考虑作战是在冬季还是夏季。 方方面面都得想到,虽不说有多出彩,却也稳扎稳打,没有大错漏。 但赵括呢? 当赵豹说,先派遣一千步兵打前锋试探时,他直接选择出动两千骑兵进行碾压。 赵豹问你哪儿来这么多骑兵?那么些马匹吃喝,负责后勤的人数就得多两倍,你把那么多人手放在后勤,能打战的步兵还剩几个? 赵括就特得意的说,谁说后勤兵不能上战场的?不需要的时候他们是后勤,需要的时候他们就能提起武器作战,机动作战懂不懂?一举两得,还能迷惑对手。看,你不就被我迷惑了吗? 赵豹吃屎似的认了这个说法,让己方的骑兵去对抗赵括的骑兵,给步兵制造撤退时间。没法儿打,先退回去总行了吧? 结果赵括说,怎么可能给你退回去的机会?我令步兵在半途埋伏,定能杀的你片甲不留! 赵豹纳闷儿,你的步兵都被你拿去搞后勤了,就剩下那三两只,还埋伏我?没睡醒罢。 赵括眉眼都快飞起来啦,得意的很。那就让后勤兵原地丢掉粮草辎重,先去埋伏嘛,等获胜了再重新捡回来就行啦。 赵豹张张嘴,好几次骂人的话碍于人家老子在场咽了下去,耐着性子询问说,且不提埋伏也要提前查看地形是否合适隐藏,就算你未卜先知提前埋伏好,就算你胜了,那埋伏地点定然不可能设在你的大营附近吧? 等打胜了,你兵困马乏,伤残要医治,人马要吃饭,战场要打扫,谁负责?搞后勤的负责啊!你如今没有后勤,让刚打完战的将士饿着肚子带着伤,背着死去的同僚,再爬几十里回大营埋锅造饭? 这些人没死在战场上,结果因为后勤不到位,重伤得不到医治感染而亡,夜间被冻死,半路被饿死? 赵括便觉得赵豹脑子怎的如此轴呢,半点不懂变通! 重伤士兵本就是拖累,即便侥幸生还,自此归乡也无法自理,拖累全家,还不如干脆死在战场上,救他们干吗? 至于说夜间取暖,充饥这些小问题,那不是还有战马吗?就地取材,杀来煮了吃,岂不正好,哪里用得着烦恼? 听了他这番高谈阔论,众人一阵沉默。 赵豹见赵括洋洋得意的模样,忽然便觉得自个儿特傻,和一个傻子计较,不是傻是甚么? 干脆一叉手,认输道: “括大才,豹远不及也!” 赵括很矜持的还了一礼,指点对方: “我自幼熟读兵书,论灵活运用,在这方面你不及我是应该的,有空可以多来和我一起论兵,时日长了自然有所进益。” 赵豹额角突突直跳,心道我再和你论兵,便是这天底下头一号的大棒槌! 林评观廉颇和赵奢,两人神色平静极了,好似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心中大受震撼,完全想不出两人是遭受了多少今日这般的荼毒,才能做到心如止水。 赵奢还能用虚弱的语气,含笑问林评: “可瞧出甚么了?” 林评不由暗吸口冷气。 以前只觉赵括这小子桀骜,用鼻孔看人,脑子不算机灵。 今儿一瞧,哪里是不机灵,简直自以为是到家。且他阿父也深知这一点,并不打算令其改正啦! 如今想来,外面那些夸赵括熟读兵书,善于用兵的传言,约莫都是有求于赵奢之人,哄着他玩儿罢了。 又或者,是一群压根儿没上过战场之人,幻想在战场上指点江山,互相吹捧,还当自个儿有真本事呐。 但这是人家的家事,林评情商再低,也没当着人家父子的面指指点点的道理,因而含蓄道: “公子括性情天真,生来富贵,有您护持,定然一世无忧。” 这话惹得廉颇哈哈大笑,指着林评鼻尖说他: “滑头!” 林评是不是滑头暂且不论,但赵括是真天真,他认为林评那话是真心实意在夸赞他。 虽然在此刻之前,他还想着要亲手揭穿林评装神弄鬼的真面目,但林评当着他父亲和廉上卿面夸他,给足了赵括面子,他又志得意满,无法掩饰。 偏还想表现的谦逊些,于是努力压下嘴角的笑意,自认为十分体贴的安慰赵豹,同时不忘给林评找麻烦: “我也并非样样都出类拔萃,虽然在论兵一道上胜你良多,但剑术上却平平无奇,与思庄女娘有云泥之差,与林先生比简直天壤之别。可见人有长短,平阳君你也有自己擅长的东西,不必在此事上耿耿于怀,生出自卑之心。” 这话着实狂妄,要放在半日前,赵豹听了定会以为赵括是在故意挑衅他。可通过半日相处,赵豹已经深深明白和赵括认真计较,便是走了下乘。 他已然掌握了与赵括相处的要领,自动忽略他话里不中听的部分,抓住重点,好奇的看向林评: “先生剑术高超,此话可当真?实不相瞒,我在剑术一道上也略有心得,可否与先生切磋一二?” 林评上下打量赵豹一眼,淡淡摇头: “半盏茶。” “啊?”赵豹没懂林评的意思。 赵括乐了,颇有点煽风点火的意思,充当翻译: “先生是说,战胜你,只需半盏茶功夫。” 这就让廉颇和赵奢都侧目了,赵豹的剑术虽不是顶尖,但师从剑术大师,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称一句高手并不为过,是王室中少有的肯下苦功夫钻研,且有天赋之人。 单从剑术论,也就廉颇这等经年老将,才能毫无压力的说出半盏茶时间将其拿下的大话。 赵奢都没把握。 赵豹对自己的剑术十分自信,闻言好奇心起来,极力邀请林评: “请先生与我切磋,先生放心,咱们点到为止!” 说着便从下仆手里接过他的青铜剑,缓缓拔出,眼里满是兴奋和战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第20章【VIP】 第20章 高手 能动手就别动嘴 若林评真的只是林评, 在健身房练出来的肯定干不过跟着剑术大师练出来的。 可在这方世界里,林评不仅是林评。 因此,对付一个赵豹, 于林评而言易如反掌。交朋友第一步, 满足对方提出的小要求先。于是他缓缓摆个起手式,视线和赵豹相交。 赵豹一愣: “先生的兵刃呢?未随身携带的话, 不若我借您一件, 不知先生擅长使用何种兵刃?” 林评没有兵刃, 此前只轻轻戳了赵括一下,赵括身上的淤青一个月了还没散。要是用上兵刃, 最先奔溃的不是赵豹, 而是这个小村子。 他没解释,只道: “半盏茶时间便可,不必要动刀兵。” 虽然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传出他是个比思庄还强的剑术大师的, 但事已至此, 也不是不能顺水推舟。 赵豹再次愣住:“先生何意?” 赵括可算逮住机会, 添油加醋的充当翻译: “林先生的意思是半盏茶时间内,定能让平阳君你当场认输!” 林评意味深长看了赵括一眼, 心想上回戳的太轻不长记性, 回头还得再收拾收拾。但也没反驳他火上浇油的翻译。 可虽然他语气很平淡,说的都是事实, 但在场没人见过他出手, 真的没法儿相信这话。 赤手空拳对上一个剑术高手, 还想在半盏茶时间内战胜对方,在如今想来,几乎是不可能之事。至少在他们生平见识中,从未有过。 林评见赵豹久久没有动作, 明白了几分,直起身,自认为十分贴心的给对方一个台阶: “我用顺手的兵刃不在身边,平阳君想找人切磋,不一定非得是我,正巧舍妹思庄擅使软鞭,天赋极好,叫她陪您切磋一二?” 其他人想起方才那个五官精致,细看便心生惊艳,不满十二岁,据传两年前因救马服君夫人,以一当百,受了重伤,至今面色有些苍白,手无缚鸡之力的冷面小女娘。再看看身高八尺威风堂堂,一巴掌能把普通人扇晕的赵豹,觉得林评在拿人开涮。 根本不是一个量级啊,剑术比拼上要说技巧,那真有,但到了一定程度,身高,体重,体型,都是胜利的关键。大人就是比小孩儿有优势,体力好,耐力佳,反应快,就是能熬到最后成为赢家。 思庄在赵豹跟前,瞧着便毫无胜算。至少如今的思庄毫无胜算。 只有赵括兴奋搓手,觉得终于找到了可以戳穿林评的机会!忙不迭叫人去请思庄过来。他对思庄了解的很,打不过从不硬撑,逃跑的功夫比打架还利落,待会儿直接对赵豹认输,看林评还有甚么借口推脱! 赵括很兴奋,但假做体贴,故意夸大,对众人解释: “我听村人讲过,林先生之剑术,神出鬼没。就连从前思庄对上林先生,也从无战胜之可能。但思庄也是我平生仅见之高手,绝不会让平阳君失望,诸位待会儿便知我所言非虚!” 林评挑眉,这小子可真行,他和思庄本人都不知道他们还说过这话,有这能耐呢。不过他也没反驳,只似笑非笑的看了赵括一眼。 赵括被看的一个激灵,躲到马服君背后,恶狠狠的朝林评呲牙,把林评给逗笑了。 赵豹对赵括的话将信将疑,收起青铜剑,不甘心还是向林评保证: “我向来没有欺负小女娘的习惯,先生放心,定然会点到为止。” 林评:“无碍,近日思庄身体有所恢复,平阳君不必留手。” 奈何他好不容易说句真话没人信,赵豹还在强调: “咱们得事先说好,待我战胜了思庄,先生可得畅快与我一战,再不能推辞!” 林评笑的很真诚: “好说。” 好说的结果便是,思庄出手,只两招便用软鞭缠住了赵豹的左大腿,使进拉扯下,让赵豹站立不稳,占了绝对的上风,丝毫瞧不出她重伤未愈的模样。 赵豹再不敢轻敌,拿出十成十的态度与思庄对战。 此时众人已经移步屋檐下,将院中腾出来给两人。看着打的风生水起的二人,廉颇与马服君赵奢皆面露惊愕。 赵奢见她夫人面无异色,好奇道: “夫人好似并不惊讶?” 他夫人伸手抚着鬓角刚簪上的钗,理所当然道: “我早前便与夫君讲过,当日思庄是如何从天而降,一人敌百骑,手起剑落,血流成河的。可惜你们都当我受了惊吓,在胡言乱语,多有夸张而已。” 其实马服君夫人这会儿也很惊讶,她真不知思庄上场前对她说的“夫人放心,已经恢复了两三成”竟有如此威力! 赵奢尴尬。 那件事,他当然是感激思庄的,他也不否认思庄对自家夫人的救命之恩,因而由着家中对思庄多有照拂,甚至在夫人想认思庄做女儿时也未曾反对。 可那些离谱的救命过程,他是半点没信。且坚定地认为是夫人受惊后,产生了癔症,夸大事实。 当时,与夫人一同出行的几十门客与家仆,只活着回来三人。一人早早吓晕了过去,没见过救命恩人英勇救人的模样,苟且到了最后。一人失血过多晕晕乎乎至今卧床不起,话都说不利索。只一门客毛遂勉强撑到最后,看了个全程。 于是赵奢便想找毛遂打听一番具体经过,结果他亲自去探望时,毛遂正躺在床上拽着医师,神态扭曲,动作夸张,好似被脏物上身,吊着嗓子声音尖细,正在讲他们如何被匪人屠杀,思庄又是如何从天而降。 在毛遂嘴里,思庄压根儿不是人,是普度众生,救苦救难的神,描述的场面比他夫人还夸张。 赵奢瞧毛遂和他夫人症状相似,医师也告诉赵奢,两人皆受惊过度,更加让赵奢坚定了他们都是惊吓所致的癔症。 他还细心叮嘱过府里上下,在那件事上,夫人说甚么是甚么,谁都不能当面提出异议,免得叫夫人再次受到刺激。当然对那唯一活蹦乱跳的门客毛遂,亦是如此。 可眼下,瞧着思庄女娘身子轻盈,腾挪间轻巧的立在赵豹青铜剑尖上,轻飘飘的软鞭一出手,却带着破空之声,仿佛有雷霆万钧之势。 他在旁观战,看的很清楚,思庄其实并未认真,不过是逗着赵豹玩儿罢了。对战时游刃有余,分寸控制的恰到好处,让赵豹以为她也在认真,因而使出了全力。 说思庄乃世间顶级高手也不为过,这还只是恢复了两三成而已。 赵奢和廉颇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凝重。 赵奢不确定的问他夫人: “林先生比之思庄女娘,更胜三分?” 他夫人摇摇头: “思庄曾说,她从未见林先生认真过。” “看刀!” 廉颇从下仆手里抽出一把四十斤重的大刀跳到思庄跟前,用巧劲儿将出了一身热汗,满面潮红的赵豹扔下台,自己和思庄对上。 这一对上,对方的软鞭便在他的长刀上碰撞出噼里啪啦的火花,震的他虎口发麻,顿时让廉颇心里产生一个念头,这丫头天生神力! 嘴上不由夸赞: “好力道!” 思庄眼神有些飘,往林评身上撇。 林评不动声色的点点头,让她放开玩儿,毕竟想找廉颇这样的人陪练,机会不多。 这二人打起来,制造出的动静,可比逗弄赵豹大多了,不一会儿院中的石桌石椅倒了一地,廉颇手里的兵刃因受不住思庄的力道缺了好几个口子,他又趁机换了一对流星锤。 思庄打的尽兴,也换了把长刀,和廉颇的流星锤对上,杀伤力惊人。 “砰!” “哐!” “哗啦!” 看的赵豹眼角直抽,合着小丫头方才压根儿没和他认真呐! 到了这会儿,他也明白林评兄妹是真有本事。对有真本事之人,赵豹向来能弯下腰,擦着额上的汗,很亲热的问: “先生就不担心思庄?” “略有不敌,倒也无需过分担忧。”林评道。 末了,林评又补充一句: “思庄乃遇强则强之人,不怕。” 思庄的学习能力远超人类想象,这两年一直被封在桃村,才显得特别缺少常识,各方面的常识。眼下能和廉颇对上,确实是千载难逢的学习良机。 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思庄在不断改变对付廉颇的招式。 这两人造成的视觉冲击,让自觉对思庄身手了若指掌的赵括都摸着胸口大喘气,后怕不已。 赵括默默想,幸而他对林先生的敌意都藏在心底,不曾在对方面前大放厥词,幸而林先生瞧着脾性还算好,在他故意使坏的时候没把他塞进墙缝里抠不出来! 如此想着,便朝林评露出个讨好的笑。 林评轻飘飘斜睨一眼,好似看透了赵括心中所想,背着手慢悠悠道: “放心,我对天真之人,向来不忍伤害。” 赵括觉得这不像好话,但看林先生表情如此认真,又觉得他想多了,先生这是在夸他呐! 他通过这两个时辰认识的林先生,是个耿直中带着几分风趣,绝非暗戳戳讲话阴阳怪气之人。搓搓手,想厚着脸皮向先生讨一份剑谱私下练一练,毕竟思庄这一手,着实叫他眼馋。 且赵括很好面子,颇有点背地里悄悄努力,然后惊艳所有人的想法。 然而还没等他说出口,场上的切磋以思庄的第三把武器断裂为结束。 林评对思庄轻轻点头,到这儿就可以啦! 马服君夫人见思庄的小脸脏了,发包散乱,衣裳歪歪扭扭,心疼的拽着她要去洗漱,没忍住埋怨了两句: “你重伤未愈,哪能如此与人打斗?身体还想不想要了?” 廉颇浑身冒着热气,从腰间解下一把精致华美,镶嵌宝石的匕首递过去,心情显见的愉悦,对思庄道: “小友招数大开大合,着实对老夫的脾气,可惜老夫家中适龄儿郎皆不成器的很,配不上小友。做不成儿女亲家,是廉家的损失!此乃老夫第一回上战场的缴获,赠与小友做个纪念罢!” 思庄看了林评一眼。 林评点头,她干脆利落收下,声音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说出的话却叫人哭笑不得: “我没甚好送您的,改日您来家中做客,我去山中打了野兔,叫阿兄红烧了给您吃,他做的红烧野兔美味极了!” 廉颇一愣,摸了摸她的发包,心道真是个心思纯粹的孩子,或许就得心思这般纯粹,才能在剑术上登峰造极。 廉颇心情大好,更想探一探林评的底了,亲热的搂住林评肩膀,爽朗道: “走,难得畅快,当共饮之!” 赵括见状,心口哽着一口气,侥幸的想,万一高手只有思庄,林评小白脸一个,就是花架子呢!这般想着,趁人不备,偷偷站到林评身后,猛地朝他出刀! “住手!” “不可!” “先生小心!” “放肆!” 然而,言犹在耳,林评却凭空消失。 在众人惊愣时,又悄无声息出现在赵括身后,匕首抵着他的后腰,含笑道: “公子可是对吾有何误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婉拒 阏与之战的内幕消息 误解当然是有的。 赵括对林评最大的误解, 就是侥幸的以为,林评可能是个空有其名的花架子。 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 不仅他重新认识了林评的实力,廉颇几人也面色凝重了几分。亲眼见识了林评神小试牛刀后, 赵奢当即亲自替儿子请罪: “吾教子不严, 致使他性情顽劣,不分轻重, 冒犯了先生, 认打认罚但凭先生做主, 只求先生留他一命。” 林评斜睨赵括一眼,赵括已经吓的双腿发颤, 哆哆嗦嗦连给自己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 如此心性, 不值当他大费周章,林评亲自将赵奢扶起来,缓声道: “令公子性情天真, 该是对我的身手大感好奇, 才鲁莽出手失了分寸, 我瞧着他也知道错了,您无需如此。这样吧, 回头叫他亲自去寻一罐蜂蜜做赔礼, 您瞧着可行?” 当然行啦! 就凭林评方才展露的冰山一角,他想就地弄死赵括, 在场这些人还真没把握把人保下来。如今林评大人大量不和他计较, 赵奢当即呵斥死里逃生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赵括: “还不多谢林先生宽宏大量!” 这下赵括是真老实了, 再也不怀疑林评是装神弄鬼了。在林评和他阿父交谈时,老老实实跪坐一旁给两人添茶,多余的一个字都不敢说。 余光不时在林评身上扫过,从后怕中缓过神来, 赵括脑子又活泛起来,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这样的高手收揽到自家。届时,他岂不是能在邯郸城横着走! 那点小心思,在场的几个人精一眼就看到底,懒得和他计较。几人一番交谈下来,廉颇发现林评这个年轻人见识不凡。 不论他和赵奢以及赵豹说到哪方面,林评都能搭上话,且有理有据,并非无的放矢。 这且罢了,对有些事的看法,两人观点竟神奇的一致,他才说了开头,林评就能准确说出他心中所想,这让他大为惊喜,恨不能将对方引为知己,颇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廉颇心情大好,笑声不断,不知不觉与林评碰杯,一坛酒进了两人肚子,酒热耳酣,叫他们生出许多豪情,在院中论起兵来。 两人切磋的有来有往,可不是赵括那种花架子,叫赵奢个病号和赵豹二人大声抚掌叫好。 这两个看客没饮酒,却脸颊潮红,激动的直拍桌子,为林评二人腾挪间展现出的用兵法子大为赞叹,恨不能以身替之,也上场痛快的来一场。 是属于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 其他人,包括赵括与马服君夫人,便不是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和行为。 马服君夫人瞧着闹哄哄的场面直摇头,牵着思庄的手往外走: “男人这种时候狂放的很,脱衣裳光膀子都是常事,酒坛乱飞,满嘴脏话,他们自认为洒脱豪迈的很,对咱们来讲实在辣眼睛。 走,陪祖母继续挑布料,回头让人给你和林先生做一身过冬衣裳。你那新认回来的阿姊眼光倒好,可惜讷言的很,见了生人不愿抬头,这点不类你,也不知你两平日怎的玩闹到一处。” 思庄和林评对了个眼神,得到林评的首肯后,思庄乖乖跟着马服君夫人离开啦。 倒是林评一行人,当真如马服君夫人所言,兴之所至,光膀子大口喝酒,论兵累了靠在榻上,从各国局势,说到如今朝堂诸公品性与主张,当真痛快的很! 赵括向来不耐烦听这些,能坚持到这会儿已然不易,再多听一句耳朵就要生茧子,屁股底下更是长了钉子似的,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对谈兴正浓的他爹道: “儿听闻扁鹊来了邯郸城,想着亲自上门请来为您瞧瞧身体,您也知晓他名气极大,很受王公贵族欢迎,万一去的晚了,可就被旁人请走了!” 赵奢对这个儿子也放养了,早些年发现他身上自大无知的毛病,该说的说了,该教的教了,该打的打了,苦口婆心,无济于事,自此便下定决心让他做个富贵闲人,大不了养他一辈子。 因而摆摆手,叫他滚蛋,眼不见为净。 他哪里能料到,赵括脚底生风出了村,转头便叫人将晌午他与赵豹论兵之事传扬出去。 不到半日功夫,邯郸城内当垆卖酒的妇人都知晓结局,与来往打酒的汉子们闲聊时道: “虽然马服君病了,但公子括深得他真传,此前论兵便胜了许多人,今日听闻更是胜了平阳君,简直青出于蓝!加之有廉上卿和李牧将军,我赵国如何不敢叫上党郡归附呢?” 消息似长了翅膀,很快连王城内的赵王也有所耳闻,还和身边的内侍打听: “马服君之子,真有如此能耐?” 内侍也不知是否知晓内情,还是单纯不愿意得罪马服君,索性说句好话也不要钱,谦恭道: “人人夸赞,想来是差不到哪里去的。” 赵王便记在了心里。 林评等人虽不知眨眼的功夫,赵括又办了甚坑爹事,但言语间,也说到此处。 廉颇见赵奢说话时气息虚弱,很是唏嘘道: “距离阏(e四声)与之战,不过十年。才十年,便已物是人非。” 赵奢很是感慨,人无再少年,总有少年来,时光不饶人,转而问林评: “先生年纪轻轻,阏与之战时不过幼学之年,想必不曾听闻当年内情?” 这其实是在打探林评的出身,若林评知道的只是皮毛,说明他出身普通,若林评知道其中内情,说明他家族至少是贵族。 时下,待贵族和待庶人,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具体参考贵族出身的廉颇,当初非常不忿出身宦者令缪贤的舍人蔺相如为上卿,压在他头上,为此闹出将相不和的事端。 当然对林评这种摸不透的高手,赵奢完全是另一种考量,林评已经完全可以让人摒弃出身,以礼相待了。他主要是想试探林评的政治主张,毕竟每个贵族家庭的政治主张皆有不同。 对此林评心知肚明,他只简单透露两句: “虽然阏与之战赵国全胜,给了秦国沉痛一击,但听闻战前,惠文王曾十分后悔。” 要说阏与之战,便不得不提马服君赵奢。 外头不知情者,之所以深信赵括真有论兵之能,概因他爹马服君赵奢在阏与之战中实打实亮眼的战绩,足以青史留名,很难让人怀疑他老人家会生出个草包儿子。 当时,赵惠文王还在世,秦赵之间战争不断,以至于后来两国互相交换质子,嬴异人便是那时候被选中,来赵为质的倒霉蛋。 人质到位后,赵惠文王便提议说,经过多年战争,赵国占了部分秦国土地,秦国也占了部分赵国土地,不如借此机会交换回来,方便各自管理。 那时秦国做主的是秦昭襄王,也就是嬴异人祖父,他老人家召集大臣商议后,认为赵惠文王的提议可行。为表诚意,秦先把赵国的土地归还。 结果赵惠文王得了土地,忽然改变主意,装傻充愣,对秦昭襄王道: “你归还给我的土地我派人查看了,距离邯郸城太远,我难以管理,既然难以管理,便对我来讲属实无用。那虽然是先祖留给子孙的生存之地,可先祖有能力和精力管辖,我却没有,你还给我,我也管不了。 再者说,此事乃朝中大臣一手操办,我事先并不知情,我若知晓,定不能同意,所以就这样吧。”* 秦昭襄王大怒,派重兵攻打赵国的阏与。 阏与位于漳水上游,南边是韩国上党,西边是秦国离石,东南过了漳水河谷往下百里,便是邯郸西大门,武安要塞。通过武安,距离邯郸城只有将近百里。 因此,阏与是赵国西部抵御外敌的第一道关隘。 彼时,赵国还在举兵灭中山国,可谓腹背受敌。 秦昭襄王令中更胡阳率领八万大军,一路越过韩国上党,直逼赵国阏与。 赵惠文王万分后悔,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紧急派人向中山国赵军主将乐闲通报军情,令他见机行事。同时令人前往武安急诏廉颇回邯郸,又令人召回驻扎在东北部观津的大将乐乘,商议应对之策。 并令人北上巨鹿府库,命田部令回邯郸筹集粮草。彼时,担任田部令一职的,正是赵奢。 几方人马凑一块商议,赵惠文王先问廉颇: “将军认为阏与能救回来吗?” 廉颇答: “阏与距离邯郸城太远,地势又险又狭,不利于用兵,想救只能从长计议,急切间难救。” 赵惠文王又问: “阏与失陷,邯郸城岂不危险啦?咱们都得面对秦兵的铁骑,成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 廉颇向赵王保证: “您不用过分担忧,阏与失陷的话,我亲自领兵坐镇武安,不让秦军越雷池一步,确保邯郸城万无一失。” 但这并不是赵惠文王想要的答案,他又问将军乐乘的想法。乐乘和领兵灭中山国的乐闲,皆是名将乐毅之子,实力不可小觑。 但乐乘的想法和廉颇类似,只道: “阏与自来便是兵家险地,山路崎岖,无法急行军,一时半会儿很难救,需要从长计议。” 赵惠文王很绝望,追问: “难道阏与真的要没救了吗?” 乐乘经过思索后给出的答案是: “如今阏与有两万精兵驻扎,不会瞬间失守。若大王先派遣一支军队,从武安借路前往韩国上党,前去截断秦军后路。待我兄长乐闲拿下中山国后,带兵南下,咱们来个两头夹击。届时秦军兵困马乏,阏与便能失而复得。”* 赵惠文王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因其中风险太大,万一阏与坚守的时间太短,没等到乐闲拿下中山国呢,岂不是要白白丢失? 于是他把目光放在了赵奢身上。 赵奢乃赵武灵王进行胡服骑射改革时的新军,一路擢升为辎重营将军,而后迁入朝中,任命田部吏。期间不畏权贵,杀了平原君赵胜手底下逃税抗税的家臣,被赵惠文王看中,再次擢升为田部令。 是个敢想敢干之人,因此他对赵惠文王道: “阏与的地形对我军不利,对秦军同样如此。两方相遇,如同老鼠在洞穴中搏斗,勇者胜。” 赵惠文王于是任命赵奢为主将,率十万大军去救援阏与。 赵奢却告诉赵惠文王: “我只需六万精兵,足矣。” 赵惠文王劝道: “勿要恃勇轻敌,秦军可有八万之众。” 赵奢解释道: “阏与山地险狭,大军如何开展?唯有轻锐强健之师方可开展。” 随后的阏与之战中,赵奢为主将,廉颇为副,互相配合,歼灭秦军八万之众,主将胡阳战死。 赵奢一战名动天下,得封马服君,封地一百二十里,在朝中的地位一跃与廉颇蔺相如等同。 而秦军也因此战,遭遇了自商鞅变法后第一次重大失败。 打赢了,外界自然只会夸赞赵惠文王英明睿智,认为他有识人之明,却极少有人知道,他当时悔的肠子都青了。 听林评如此说,赵括与廉颇对视一眼,便对林评的出身有了大致猜测,当真觉得此子有大才,绝非夸夸其谈之辈。 于是廉颇再次开口,试探道: “先生可有入朝的打算?若有,老夫与马服君舍了脸面,定能为先生求一个田部令来,好叫先生一展所长。” 要知道赵奢在成为马服君之前,就是在这个职位上发光发热的,这个职位可不算低,何况又是赵奢的亲信。 两位老人家直接给了承诺,林评不好拒绝的太明显,但也得表明他的态度,因而道: “齐大非偶,且如今的赵王心性淡然,不类先王。” 这话在林评想来十分委婉,可听到廉颇和赵奢以及赵豹耳里,相当直接啦! 先王,说的是赵惠文王,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非要林评形容的话,一定意义上是个狠人,也是个懦弱之人,但又是个真正的君王。 赵惠文王的母亲王后吴娃,深得他父亲赵武灵王的宠爱,因此他即便身为次子,依然越过兄长,得到父亲的传位,成为赵国第七代国君。 也因着他父亲赵武灵王是主动退位,所以对朝政还有相当影响力。要知道赵武灵王年轻时,眼见赵国被周边国家欺辱,大刀阔斧进行了胡服骑射改革,使得赵国国力强盛,可见对朝政的掌控力度。 赵惠文王即便登上了王位,也在父亲的阴影下过活。 终于有一日,退位后自称“主父”的赵武灵王,在朝会时见长子赵章对幼子屈膝叩拜,难得的父爱跑出来,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封了那位被他诸多忽视的长子为安阳君,封地在代地。 又过一年,他老人家干脆提出将赵国一分为二,让长子直接在代地称王的想法。 好家伙,刚到手的赵国就要没了一半儿,赵惠文王哪能甘心?手底下的朝臣哪能同意? 因此引发赵国内乱,最终结果是赵武灵王长子赵章被杀,武灵王被围困在沙丘行宫三个月,活活饿死。 不可否认,赵武灵王的一系列操作中,其长子赵章没少暗中使力。但能看着人活活饿死给他禅位,待他不薄的亲爹,赵惠文王确实是个狠人。 可是饿死了父亲,他也没能一手掌控朝政,很长一段时间内,朝政完全由相国李兑以及公子成掌控。 但是,赵惠文王在位期间,又提拔任用了蔺相如,廉颇,李牧等人。 所以林评说他是个狠人,也是个怯懦之人,但又有明君的潜质。毕竟做君王,又不是做道德模范,道德模范也做不好君王。 那林评为什么说如今的赵王不类先王呢? 因为如今的这位赵王,也就是实力上的赵孝成王,是由于他年少时国内瘟疫横行,才被他爹赵惠文王封为太子。他爹死后,他还年少,朝政由赵威后一手把持。 林评曾经听人讲过,触龙有一回劝说威太后——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见那位老太后是个能听进去劝谏之人,把持朝政并非全然坏事。 等这位太后病逝,如今的赵王磕磕绊绊掌权,朝中文有蔺相如等老臣,文有廉颇,李牧,赵奢等大将,基本没让他操过心。 因而如今这位赵王,堪称一辈子过的顺风顺水,没遇到半点困难,心性可想而知。 林评如此说,廉颇和赵奢对他的心思便有几分明悟。 廉颇想的是,此子看人精准,人虽在野,却对朝局洞若观火,是个人才。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日后多与此子往来,定能将其留在朝中效力,此事得我去办。 而赵奢想的是,此子心性坚韧,武艺高强,又游历诸国见多识广,若他日成长起来,不为赵国所用,实在可惜。若想叫其留在朝中,我来想个法子。 第22章 痛快 不会讲故事的廉颇 赵奢想向林评释放善意, 因而有些事并不避讳他,与廉颇谈话间,说起蔺相如的病情, 忧心忡忡: “蔺上卿还是不能下床吗?” 廉颇眉宇间缓缓堆叠起一层皱纹, 叹气道: “晨起我便去他府上探望,下仆说鸡鸣时分才昏睡过去, 昨日只进了半碗温水。” 林评眉头一跳, 心底浮上四个大字——多事之秋。 村民进城只听闻市井传言, 说蔺相如感染风寒,在家休养, 因此半月未曾早朝, 哪里能晓得短短半月而已,已经病到这种程度。 听话听音,眼前二人不避讳他, 何曾不是说蔺相如病情想瞒也瞒不了几日。林评听了不能无动于衷, 面上露出几分关切道: “竟是如此, 难怪!蔺上卿先公后私,胸怀宽广令人敬佩, 其余的我帮不上甚么, 只手里还有一株托友人求来的灵芝,得劳烦二位大人遣人送去尽一尽在下的绵薄之力, 望上卿早日好转。” 林评方才送给赵奢的人参他们都瞧见了, 确实难得一见, 因而明白他拿给蔺相如的定然非凡品,万一对蔺相如的病情有好处呢? 于是廉颇不等赵奢开口,直接做主应承下来,直言: “他日蔺上卿好转, 叫他摆八珍宴,谢小先生仗义慷慨!” 林评也不客气,笑道: “那我便等着蔺上卿的佳肴!” 廉颇哈哈大笑,眉头的褶皱也少了几分,指着林评道: “你这性子,叫蔺上卿见了,定然欢喜的紧,他最喜活泼有朝气不扭捏的年轻人!” 林评俏皮道: “有您这话在,即便蔺上卿不喜我,也得捏着鼻子认了!” 廉颇并不反驳,眼里流露出一丝担忧,又很快隐去。 林评了然,可见外界传闻二人关系匪浅,并非虚假。 提起过往,廉颇很是怀念,话也多了几分,对林评道: “蔺上卿有勇有谋,胆识过人,我平生甚少如此佩服谁,他算一个。若有机会,我为你们双方引荐,小先生一见便知我所言非虚。” 林评来了精神,看史书和听时人讲述,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体验,不由打听起当年具体事宜: “和氏璧当真如传闻中那般光华夺目,价值连城?” 廉颇有几分尴尬,但这尴尬却不是对着和氏璧,而是对故去的赵惠文王,轻咳一声,假装无事发生,缓缓道: “先王在世时我有幸观赏过一回,确乃当世少有的宝物。不过私以为还是和氏璧的来历,给它增添了许多神秘色彩。若无卞和一生凄苦的遭遇,便也没有今日和氏璧的名声。” 林评也很认可这点: “卞和的一生,好似就是为了叫和氏璧现世而存在,确实离奇。” 所谓的和氏璧,原先是楚国人卞和发现的,本是一块不起眼的璞玉,被砍柴的卞和从荆山带回家,献给楚厉王,楚厉王命人鉴宝,得出的结果是一块普通石头,于是楚厉王叫人把卞和的左膝盖骨削掉。 等楚武王上位,卞和再次献宝,楚武王命人鉴宝,得出的结论依然是一块普通石头,楚武王叫人将卞和的右膝盖骨削掉。 一直等到楚文王上位,卞和抱着他捡回来的宝玉,在荆山下痛哭三天三夜,哭干了眼泪,哭出了血泪,消息传到楚文王耳中,楚文王命人询问,卞和告诉对方: “我并非为自己遭遇的酷刑悲痛,而是为宝玉无人能识别感到伤心。” 楚文王见他如此执着,索性也不命人鉴宝了,直接叫人将其外壳打开,内里果然是一块稀释珍宝,便为其取名——和氏璧。 因着它的来历传奇,又价值连城,一直在楚王室手中保存,诸侯国只能眼馋。 廉颇作为当年之事的亲历者,告诉林评: “具体也说不清和氏璧到底是哪一年,随着哪位王姬的嫁妆一起带出楚国的。但先王在世时有消息称,它可能流落到了我赵国,于是有心之人一直暗中留意,先王的内侍缪贤便是其中之一。 也是他的运道,真让他的人在邯郸城集市中发现了疑似和氏璧的身影,缪贤亲自去查探,再三确认后认定那就是和氏璧,大喜,花费五百金将之带回家。” 林评挑眉,他知道缪贤,蔺相如一开始正是在此人门下做舍人。他推测: “既然当时多方人马在查探和氏璧的下落,那缪贤得到和氏璧的消息便瞒不住,迟早会被传出去。我想,强大如楚国,也无法百年千年的将之永久珍藏,何况是他一个内侍,虞叔怀璧其罪的例子就在那里摆着,所以他最好的选择便是将之主动献给赵王。” 可不是这个道理! 但人都有私心,若能克服自己的私欲,那不成神成圣了嘛,哪里还会是在红尘中打滚的俗人?廉颇嗤笑一声,也不知是在笑哪个: “缪贤身为先王内侍,巴结他的人很多,但厌恶他的人同样不少。那些人得到消息后,就想办法告诉了先王。先王也是个有欲望的凡人而已,闻听和氏璧现世,哪能不动心? 他不仅动了心,还想将之占为己有。可到底说不出让缪贤直接将宝物献给他的话,于是几次三番暗示,甚至愿意许以高官厚禄。 奈何缪贤认不清局势,不愿割爱,三番四次假装听不懂先王的暗示。让先王十分着恼,一怒之下,直接用打猎的名义将缪贤从家中调开,派重兵围堵了缪贤家,去他家将和氏璧抢回王宫。” 林评听的啧啧称奇,要不然说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呢,当王的直接带人上内侍家中抢夺宝物的事,做起来也堂而皇之,连个遮羞布都不盖一下。他问: “如此一来,和氏璧在赵国现世的消息怕是在诸侯国之间再也隐瞒不住了罢?赵惠文王觊觎它,其他诸侯难道就不想珍藏在王宫里日日把玩?” 这事道德感高的人说起来都觉得丢脸,不管是廉颇还是赵奢,亦或者赵豹,此刻脸色都不太自然。 各国之间互相安插探子是常有之事,消息很快传到秦昭襄王耳里。要知道秦赵宿怨已久,且自打赵武灵王去世后,赵国的军事力量便止步不前,所以秦昭襄王抓住机会发难,写信说愿意用十五座城池换赵国的和氏璧。 廉颇道: “先王虽然得到了和氏璧,却也招来了他惹不起的秦国,后悔又着急——不换吧,担心秦昭襄王派兵攻打。换吧,又担心和氏璧给出去,城池拿不到手,左右为难。” 林评按照常理推测: “人在无力的时候最容易迁怒,那种时候赵惠文王应该是把所有怨气都出在了缪贤身上,他应该会不负责任的想,要是缪贤一开始便乖乖将宝物献给他,哪能惹来如今麻烦?” 可不是!这会儿廉颇的心思和前些时日的嬴异人诡异的同步了,当真觉得林评心思玲珑剔透,能一眼看透人心。他告诉林评: “缪贤被迁怒,自知难逃一死,因而想逃去燕国。而他选择燕国的原因,是燕王曾经私底下拉着他的手,说想和他成为知己友人。 他把逃跑地的打算告诉彼时还在他门下做舍人的蔺上卿,蔺上卿听后阻止了他的举动,劝道—— 彼时家主您是赵王身边最信任的内侍,赵强燕弱,燕王自然乐意与您成为知己友人。可一旦您成为逃犯,燕王万万不敢冒着得罪赵王的风险收留您,还会重兵把守将您送回来,届时您可就要没命了!如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您主动向赵王请罪。” 缪贤思索再三,认为蔺相如说的有理,于是主动向赵惠文王请罪。赵惠文王那些迁怒的想法可没法儿对人言,他抢夺宝物在先,若是再将人处死,谁还敢真心效忠于他? 因而“大方”宽恕了缪贤的罪过。 但事情还得解决,赵惠文王迁怒不成,就想找个使臣去秦国交涉。说是交涉,其实就是按照秦昭襄王的意思,将和氏璧送去秦国。这一步难度不大,只要安保到位即可。 可接下来,还得从秦国手里真正拿到秦昭襄王许诺的十五座城池,想也知道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若秦昭襄王拿了和氏璧又不愿意割让城池,赵王人财两失,使臣就是第一个被他迁怒的对象,端看缪贤此前有多惨就知道是甚么下场啦,傻了才会去。 朝中无人愿意做这个使臣,最终缪贤不知出于何种念头,向赵王推荐了他家中舍人蔺相如,他对赵王道: “臣尝有罪,窃计欲亡走燕,臣舍人相如止臣。”* 所以,缪贤认为蔺相如能担此重任,主动举荐。 而赵惠文王选择任用蔺相如,实在是出于无奈,死马当活马医。毕竟满朝上下,无人愿意主动做这个使臣。若他强迫谁去,还得忧心此人心存怨愤,暗中使坏,亦或者直接带着和氏璧投秦,他才要成为诸侯国之间的笑话。 “所以,蔺上卿彼时接下那趟差事,朝中无人看好,甚至已经预料到他的死期。”廉颇感慨。 偏偏最不被人看好的,最争气。 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前往秦国,上演了一出青史留名的完璧归赵。 林评连连赞叹,虽然廉颇没甚么讲故事的天分,说的干巴巴,但他还是从中窥探到了一丝蔺相如的智慧: “恨不能眼下便与蔺上卿当面对谈!” 廉颇比他自己被赞美还高兴,一拍案几,开怀大笑: “可惜小先生生的晚,不曾亲见蔺上卿当日之雄姿,着实遗憾!” 林评笑眯眯鼓励廉颇继续: “虽不曾亲见,听您这般描述,更加心驰神往三分,君生吾未生啊!明面上逼的秦昭襄王不得不对他再三忍让,暗地里想方设法安排人将和氏璧悄悄送回赵国,面对秦王的暴怒,还能叫秦王说出以使臣之礼待他。可见谋略,勇气,胆识,急智,缺一不可。” 那是出身寒微的蔺相如,向赵国朝堂迈出的第一步。 林评深觉在这时代能崭露头角,青史留名之人,各个都身怀绝技,他是真想亲眼见一见蔺相如这位猛人。 举起茶杯道: “愿蔺上卿早日康复!” 廉颇与他相碰: “愿上苍保佑!” 二人借着蔺相如打开话匣子,说到起兴处,廉颇告诉林评: “事实上,彼时我与蔺上卿并不相熟,那些事都是后来听他讲的。直到渑池相会时,我与他互相配合,才算真正的不打不相识呐!” 林评双眼一亮,渑池相会啊,这可是后世小学生都耳熟能详的片段了,他亲自给廉颇斟了茶,催促道: “说说,快说说!” “说起来,这事依然和秦有关。彼时,秦先后攻占了我赵国的简和祁还不罢休,继续进攻,导致赵损失了两万余将士,才止住秦的进攻。 同一时间,秦兵分两路,前去攻打楚国。秦昭襄王忧心赵国接连失去两地后复仇,使得秦兵陷入危险境地,于是派遣使臣,约先王前往渑池会面,重修旧好。” 第23章 举荐 渑池相会,刎颈之交 林评知道渑池那地方, 他有种从缝隙中窥探历史的兴奋: “原本是韩国领土,宜阳之战后,归属秦国。当时秦王主动约赵惠文王相见, 却将地点选在秦国境内, 可见诚意不足,威慑之意十足。” 可不是这个话嘛, 但彼时赵国刚吃了败仗, 秦国却蒸蒸日上。赵惠文王应邀前去吧, 害怕有去无回。不去吧,又怕惹恼了秦国, 惹得对方继续开战, 于是找人商议。 到了这会儿,林评不得不说一句,赵惠文王在秦昭襄王面前, 当真是一辈子都没抬起过头。弱国对上强国, 步步惊心呐: “那种时候, 想来不得不去罢?不去便是直接示弱,秦王看出这点, 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赵国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正是这个道理! 赵王找人商议,其实是想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不得罪秦国, 又能保全他自身, 不用前往渑池以身赴险。再不济,能得到朝臣支持,派个有分量的使臣替他前去也行啊,总比直接让他在渑池罹难的好吧! 廉颇一阵苦笑, 告诉林评: “身为诸侯,身为赵武灵王的儿子,没有先王半点胆识和谋略也就算了,若是连责任和担当也丢了,只想着自己偷生,不顾治下百姓死活,还配为王吗?” “上将军!” “廉上卿!” “慎言!” 廉颇这番话说到了在场其他人心坎儿上,却也犯了忌讳,交浅言深的道理他该懂,不过是一时忘情。着实不该当着旁人的面讲出来,将来万一传出只言片语到赵王耳里,都后患无穷。 廉颇一顿,领了他们的好意,顺势扯开话头: “当时我和蔺上卿商量后,明知王上想听到甚么,还是面对他的暴怒,劝他亲自走一遭,与秦王在渑池会面。” 林评心道,不愧是能在史书上留名的狠人。这举动在赵惠文王眼里,和两人强压着他去送死有何区别?若非朝中一时无人可用,怕是恨不能当场将两人处死罢? 听林评如此问,廉颇面色更苦了: “事实上,我当时还干了一件在先王看来,恨不能当场劈死我的事。彼时先王命蔺相如相随左右,我亲自将人送到两国边境处。临分别时,我劝先王—— 大王此次前行,来回路程加上会面时间,臣估摸着最多三十日,若过了这个时间线您久久未归,约莫是发生了意外,为保朝堂安稳,届时还请大王允许我们拥立太子为王。” 林评抚掌,当时赵惠文王没直接劈死你,那是知道自个儿打不过你,而你又不是乖乖跪着等着受死的性子。 赵惠文王当时心里能乐意才有鬼呢,他还没死,你就想着他死了以后的事,谁听了心里能得劲儿?但他不乐意也没办法,难道到时候群臣就不拥立太子上位了吗?于是只能被迫同意,心里估计没少给你记黑账。 廉颇自觉他做了一个臣子能做的一切,问心无愧: “我亲自带兵驻守在边境线上,布防了大量兵力以防秦国突然发起进攻,同时也是给秦国施加压力,确保先王安危。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会亲自带兵为先王报仇,绝不叫赵国蒙羞,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林评相信廉颇真是这般想的,若真到了那一步,他也会那般做。 赵奢和赵豹也相信。 但当时的赵惠文王信没信就不好说了。 其实,林评认为,从这件事结束后,赵惠文王把首功归结于蔺相如,让蔺相如在朝堂上压廉颇一头,便能看出一丝端倪。 既有筹功的意思,又有离间廉颇和蔺相如的想法,同时把蔺相如瞬间架在一个绝对的高度,让蔺相如成了靶子。 玩的一手好平衡。 将相和,对国君来讲可不是个好现象。 这些事林评只是想想,他觉得廉颇这种两朝老臣心里自有一杆秤。 林评只问他感兴趣的: “听闻渑池相会时,秦王命赵王弹琴,蔺上卿叫秦王击缶,双方你来我往,堪称舌战群儒,蔺上卿不落下风,机敏异常,并未让秦国占到丝毫便宜,最后平安护送赵惠文王离开渑池,与驻守在边境的您接头,顺利回到邯郸,一时间在各国成为美谈。” 廉颇失笑,点林评: “滑头!” “哪里是美谈,笑话还差不多!没少在背地里笑话我罢?” “怎会?” “怎么不会?先王因着此次功劳,回到邯郸城后便封赏蔺相如为上卿,职位在我之上,叫我意难平,以至于做出了贻笑大方之事。” 时人普遍唯贵族论,有刑不上大夫的说法,贵族处处都高人一等的影响早已形成,深深根植在所有人心里。出身贵族的廉颇,身上还有为赵国攻城略地的大功劳,也只是上卿。而蔺相如出生卑贱,却只因为护着先王从渑池回来,就位居他之上,所以他说出了: “蔺相如以口舌之功,位居吾之上,且他出身卑贱,吾不愿屈居他之下,他日见之,定辱之!”* 说起这些,如今的廉颇态度平和的很,丝毫不见当日之愤怒。 林评心说,从这方面来讲,赵惠文王的平衡之术玩儿的很成功,廉颇和蔺相如之间如愿产生了嫌隙。 可蔺相如并不按照他给的剧本走,处处对廉颇忍让,以至于到了叫他的门客都看不下去,想自请离去的程度,最终让廉颇意识到了其中的问题,主动负荆请罪,与蔺相如重新交好,二人成为刎颈之交。 也不知当时的赵惠文王知道此事后,心里究竟是个甚么想法。 这些想法林评不好直接当着几人的面说,可廉颇只一眼便知林评是懂其中弯弯绕的,心情大好,欣喜之下,对林评道: “听村人讲,先生于农耕上也颇有心得,月余后正是麦收时节,老夫可否有幸参与其中?” 这是自然! 林评高兴道: “收了新麦磨成面粉最是有劲道,做烩面,捞面,卤面,焖面,饸饹面都是上上之选,家妹在厨艺上颇有天份,我也略有几分心得,届时请您来家中品尝,定不叫您失望!” 廉颇撸着胡须和旁听的赵奢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告诉林评: “我有幸在马服君家中品尝过思庄女娘亲手包的扁食,食之难忘,所以其他人烹饪的我可不认,不白占女娘的便宜,届时拿我亲手酿的竹叶青与女娘交换,我多年行军生涯学会了一道火烧鸡,自认味道不错,咱们还能切磋一二!” 可见廉颇瞧着五大三粗,实际上心思细腻的很。不管出于甚么原因,要求主人家亲自下厨招待,在贵族间是一种非常侮辱人的做法,可廉颇提出了交换和切磋,意义瞬间不同。 “烧鸡配黄酒,神仙不换!”林评道。 赵豹听的有趣,他倒不是真的眼馋思庄和林评的吃食,毕竟对一个没吃过冰淇淋的人讲那东西有多美味,他也想象不出具体口感,更不会产生垂涎三尺之感。 只是想和林先生拉近距离,目的和廉颇二人相似,想招揽对方,因而插话道: “恰巧我家中有一炙鹿肉的方子,整个邯郸城无出其右,我也习得了些皮毛,烤与亲友尝过,皆道味美。届时我与上将军做个伴儿可好?” 赵豹和先王赵惠文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受封平阳君,当今赵王的亲叔叔,是货真价实的贵族,人家都这么说了,林评正好有些事想探探贵族们的想法,一口应了下来。 “荣幸之至!” 赵奢听的直叹气,遗憾道: “我近日是别想出门了,只今日这一趟已然是夫人法外开恩,听诸君如此讲,当真是心痒难耐!” 林评乐呵呵劝他: “这有何难,待他日您身体好转,咱们再聚,贺您康复!” 然而世事难料,不过短短半月功夫,赵奢的病情急转直下,林评再次听闻他的消息,是他已然仙逝,赵家门客前来报丧。 不过眼下,赵奢等人回了邯郸城后,经过一番简单商议,由赵奢出面向赵王举荐林评。 赵奢认为林评那一身神出鬼没的功夫,说出去赵王怕是不会轻易相信,这点等赵王亲自接见了林评自然会见分晓。于是着重向赵王言明林评在农事上的才华,另外还提及林评会看天时,乃不可多得的人才。 还很贴心的掩饰了林评的祭司身份,因为他认为,依照他对林评的了解,对方不会高兴去给赵王做个没甚存在感的祭司。 赵奢觉得林评有大才,上能观测天时,下能肥田增收,文能教书育人,武能阵前斩敌,赵王得林评,定如虎添翼。 哪知年轻的赵王听完,只问身边人: “此子是何等出身?” 身边人答: “一游侠尔。” 赵王顿时兴味索然,为了给举荐人一个面子,勉为其难道: “成日与粪肥打交道,何其腌臜?寡人只要见到此人,想起此事便胃口全无。 不是会种地吗,王宫无地可种,再叫他去学学种花,进宫做个内侍给王后种花罢,只远远地离了寡人和王后眼跟前,安安生生的才好。” 时下的内侍,有净身的,也有不净身的,但不论哪种,都不是马服君想要的答案。 可在很多人看来,赵王此举,已经非常抬举林评了。一介游侠出身,瞬间进入象征权力中心的王宫,说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花种的好了,照样光宗耀祖。 马服君觉得他好心办了坏事,不认为林玄会欢喜听到这个消息,于是从中斡旋,重金贿赂了王后,才使得王后帮着吹枕边风,最终让赵王赏赐了林玄几匹布帛,将此事轻轻揭过。 等送赏赐的人到了林家门口,林评才从毛遂先生歉意的解释里,明白究竟发生过甚么。 彼时,林评正在拜访一位历史学教授,这位教授对先秦时期的历史风俗尤为了解,他和对方聊的很尽兴,耳边是思庄转述毛遂先生的话: “在赵国,普通人想出人头地,难如登天。” 第24章 斩衰 一个邀请 林评从教授家出来时已经傍晚了, 太阳隔着雾蒙蒙的空气打在穿了短袖的胳膊上,有一种缓慢的灼热感,让他很怀念思庄那边毫无阴霾的天气。 “村长已经在带人收割粟米了, 方才跟我说明天就给咱家送来, 是让送去打谷场上我和月姮推磨去碾,还是堆院子里等你投递个打谷机?” 林评戴上墨镜, 发动车子去公司, 放了轻缓的音乐: “都不可行。” “那怎么办, 不能一直堆家里吧?我都说了让村民直接还粟米,少还点都行。你偏让他们连杆带穗一起称重, 还不是为了让他们少还, 有区别吗?” “月姮没告诉你吗?” 当然说了,月姮对林评的决定赞不绝口,认为林评御下有方, 端看此消息放出去, 村民更加对林评死心塌地, 誓死追随就知道了。 “收买人心的小手段罢了。”林评说。 不擅长的领域,思庄绝不嘴硬: “那回头我让人直接拉去打谷场, 晒干用石碾子碾吧。” “送回家, 我另有安排。” 林评的安排,就是他专门叫周哥找人定制的连枷。 周哥最近在公司忙的团团转, 本想打发人给林评送一趟, 林评拒绝了, 家里短时间内还是不要进去陌生人的好。正巧他今天顺路来取。 见周哥眼下厚重的黑眼圈,办公室浓重的黑咖味儿久久不散,林评难得良心发现,劝了一句: “身体要紧。” 周哥强撑着摆手: “如果咱两注定有一个人要为生活奔波, 受工作的苦,我宁可是我,您保重身体安心做您的艺术家就好。您好了,我自然就好。” 要么说人的认知决定对待事物的态度呢,这边周哥把他当易碎的娃娃,另一头村民把他当无所不能的神。 桃村。 思庄和月姮在院中用连枷给粟穗脱粒。 据林评这些天的观察,村民将收割的粟穗带去打谷场摊开晒干,然后用牛马拖着石碾子在上面碾过,一圈又一圈,慢慢脱粒。 可如今村子里就只思庄有一头驴,村民哪能干等着,叫牲口没日没夜的干?因而大多时候是人拉着石碾子碾场。石碾子轻了不顶用,碾不下来。整整两百斤的石碾子,是村民的极限,可不是粟穗的极限。 夜间还得人不错眼的在打谷场守着,以免野狼野狐狸进村,祸害了粮食。要说为啥不在自家院中碾,还省了看守的功夫?概因地方狭小腾挪不开罢了。 辛苦程度可想而知。 林评也没想让思庄和月姮去受那个罪,白日被当成牲口使唤,夜里蚊虫叮咬,还不敢闭眼,连着几日下来跟个野人似的,狼狈程度堪比打仗。 那不是没苦硬吃嘛,于是专门叫人定做了连枷,慢慢在自家磨洋工呗。 一根棍子,连接一片用竹子编制的板子,连接处非常灵活,手握木棍,使点巧力,竹板便在粟穗上发出“砰砰砰”的动静。 不说多轻巧,总归比拉两百斤的石碾子轻松。 此时的院墙不过成人腰高,要不然形容富贵人家也不会用高强大院。村民来来往往,林家的动静一目了然。 很快,村人有样学样,还举一反三,手头没有合适竹板子的,干脆用磨破了脚后跟的破鞋底代替,只需寻一根趁手的木棍即可,效果并不差甚么。 林评双手插兜,居高临下观察了两天,瞧的特可乐,对熬汤的思庄道: “劳动创造世界,诚不欺我!” 思庄不管他说的有没有道理,没好气道: “还说不是没苦硬吃?投递一套简单的打谷机,配套小型发电机,这点东西半个小时都用不了。再不济我半夜偷偷干,也就几分钟的事,非得看我和月姮吧嗒吧嗒锤半个月,瞧着有意思啊?” 倒不是有意思,就是让小机器人更接地气,更有人气而已。思庄这气鼓鼓的态度让林评又是一阵可乐,叮嘱思庄: “马服君喜甜食,中午蒸糖饺罢,按我们上回约好的时间算,待会儿赵括该来啦,叫他带回家给马服君尝尝。我下午要剪一个村民丰收的视频,就不去吓唬赵括了。” 虽然赵括不咋地,但马服君那人挺不赖。 谁知林评刚坐到书桌前,毛遂先生便身穿生麻布,且麻布非常粗糙,未经裁剪,没有缝边,似被刀砍断一般,出现在思庄家院门口。 月姮只瞧了一眼,便惊的扔掉了手里的连枷: “斩衰!” 林评听到声音后皱皱眉,缓缓站到了模型前,仔细观察。 确实是斩衰。 当下的丧服制度,便是常说的五服制度,沿用周礼,从与死者的血缘亲近程度,分为斩衰,齐衰,大功,小功,缌麻。 越是与死者的关系亲近,穿的丧服越是粗糙,就像是斩衰,顾名思义,用最粗糙的生麻布,直接用刀斩断,不用裁剪,不用缝边儿。越粗糙越能折磨自己,越能表达对逝去之人的悲痛之情。一般是臣为君,子为父,妻为夫,父为嫡长子所服的丧,时间三年。 毛遂先生这般,除了为马服君服丧,林评再想不到其他。 果然,便听毛遂悲痛道: “女娘,林先生可在?马服君卒!” 事情出现了意外,林评捏捏眉心。 按理来说,不论此前马服君夫人和思庄的交情,就是后来马服君对林评的提携,事虽不成情谊在。单说今日人家遣了门客郑重的上门给林评报丧,林评不亲自去吊唁都是和人家结仇。 可问题是,林评和思庄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桃村,出不去。思庄唯一一次看到外面世界,还是在开辟桃村途中,偶然发现被围猎的马服君夫人,顺手救人。 原本思庄是想不到这些的,林评这么一说,她也有些烦恼了: “倒也不必过度担忧,我们不惧得罪赵家。” 可也没必要因为这种事和对方结仇,日后征服兵役的时候,人家动动嘴,桃村老少爷们儿都得上战场最危险的地方去送命,徒增不必要事端。 况且,林评考虑的是: “咱们不能一直被限定在桃村,桃村太小了,咱们得走出去才行。” “怎么走?” 思庄早试过了,模型边界线,也就是桃村和外界的边界线,对旁人仿若不存在,可于她而言是一堵无形的高墙,这堵墙保护了她和林评,如今也限制了她们。 林评单手抱臂,摸着下巴沉思片刻,转身继续去剪视频。 思庄惊呆了: “你,你刚才还说的正义凌然,结果就这?” 那要不然呢?还能为此茶饭不思,日子不过了? 思庄一想也是,遂接着拿起连枷锤粟穗。月姮还蹲在边儿上和思庄商量: “此事得告知阿兄,也不知阿兄究竟是何安排?可要我提前准备奠仪?” “那就备着罢。” 大不了到时候自己病上一场,让月姮替自己走一遭,思庄想。 幸而月姮不知她的打算,若不然头都要大。赵家来人她都尽量避着,避不开就装羞涩内敛,生怕对方将她和质子府里嬴异人的女儿生出半分联系,这还主动送上门,是担心邯郸城认识她的人不够多吗? 林评心无旁骛,用一下午时间将视频剪辑好发给周哥。 这回的视频,囊括从播种到发芽,到除草,到收割,一直到碾米的整个过程,全长二十分钟,配以适当的文字说明,宛如科普,又有电影的质感。 周哥看完后在电话里告诉林评: “有自己的风格了。” 个人风格这回事,有时候就是这么说不清道不明,但只要观众瞧上一眼,便能知道出自谁手,周哥挺兴奋的: “老板你可真成,还真是干一行,成一行。多少人跟风赚钱,从业几十年都没形成自己独有的风格,作品里没有作者的思考随大流。你这才多久啊,真成!” 周哥对这回的作品信心大增,挂断电话和团队讨论了半小时,最终决定在晚上八点上传,安排好后续一系列工作后,才有时间和林评沟通: “团队预估,这是咱们最后一次在发作品后,为作品买流量炒作宣传,有了这三条视频,老板你的地位算是稳了,以后团队主要负责舆情监控和商务对接就够了! 本来以为得五个月,至少发十几条视频后才能达到这种效果。还是那句话,老板,牛!” 林评随手点开小黄车平台,都不用他搜,热搜直接往他脸上怼,刷十条短视频,就有三条带着“穷哥”标签。 嗯,所谓“穷哥”是网友对“穷途自解”的爱称。 不用周哥再多说,林评也能切实感到他真的火了。这回的浏览和阅读里少了很多营销的影子,放眼望去全是自来水真情实感的讨论。 林评傍晚在小区跑步,不知道哪个住户家的初中生,正和朋友在篮球场边讨论他的视频,从质感到微表情,夸的比周哥还让人脸红。 语气里全然是把林评当偶像崇拜的意思。 午夜十二点,林评已经进入睡眠一个小时,忽然被周哥的电话吵醒,电话对面,周哥用无比激动的声音说: “老板!半个小时前你的小黄车平台粉丝量突破千万,二十分钟前,小黄车平台给咱们发了邀请函,邀请您参加下月一号在沪市举办的达人之夜!” 那不就是后天? “您一定想不到还有谁参加?” 都不用林评回答,周哥自己就忍不住先说了: “是周成荣啊!明儿一早我亲自带人去给您量体裁衣,咱们一定要闪亮登场,艳压群芳,通稿怼到周成荣脸上,我要亲自扛着我的高清大疆摄像机,记录下周成荣嫉妒扭曲的嘴脸!” 林评无情的打破了周哥的幻想: “可以去,但要戴口罩。” “为什么?”周哥在那边喊的嗓子都劈叉了。 第25章 模型扩大 做我们这一行最忌讳爱上客人 林评要验证一个猜测。 第一排嘉宾席上, 林评戴着口罩安静落座,引来周围似有若无的好奇视线。能坐在这个位置,定然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可林评的眉眼身形是如此陌生又如此出众, 他们不该没有印象才是,一时叫想上前打招呼之人生出了迟疑。 周哥侧头再三确定后, 满意极了: “年轻, 英俊, 儒雅!大长腿配西服,果然是男人最好的医美, 待会儿上台, 还不知道要迷死多少小姑娘,呃,好吧还有基佬。 但是你心里爽一爽就好啦, 可别真和粉丝牵扯不清, 行忌爱的道理懂得都懂。” 做他们这一行的, 最忌讳爱上客人呢。 林评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这丝毫不影响周哥的好心情, 他朝后排看了一眼, 瞧见周成荣脚上那双内外双增高至少十五公分的大傻鞋,更加满意了: “周成荣还不知道咱们也来了, 哈, 待会儿看见你出现在舞台上, 表情得多精彩!” 林评提醒已经陷入自我编制剧本的周哥: “我戴口罩。” 周哥觉得这都不是问题: “依照周成荣对你的关切程度,别说戴口罩,就算化成灰他也能一眼就认出来,放心哈!” 林评:“收敛点吧, 你笑出声了。” “难道你不想笑吗?那老小子嘴上说不慕名利,看不上一天到晚整活儿媚粉一口一个‘家人们’的主播,嫌弃在直播间给榜一大哥大姐比心是丢老祖宗脸。 实际上不知道有多嫉妒你原先做的那个行业科普号,百万粉丝就让他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口舌生疮,表面上云淡风轻,暗地里请团队跟风起号,还拉踩你上位。 被同行问起来,还假惺惺的来一句——我就是随便玩玩,没想到会吸引这么多同好,是大家给我面子捧场,权当是交个朋友,什么粉丝不粉丝的,没想那么多。可不像有些人,把直播当成事业去经营,咱们这一行,还是得踏踏实实沉下心打磨出更好的作品才是正经事。” 林评没忍住笑出声,他都能想象到周成荣说那话的表情,自认为表现出了一副视金钱如粪土,待名利如云烟的洒脱淡然,实际上油腻的可以。 只有天真的小朋友才会被他表现出来的表象欺骗,嚷嚷着“哥哥好单纯,像个三十五岁的阳光开朗大男孩儿,眼里除了工作和作品,什么都不懂呢!” 实际上,林评一个不爱在背地里论人是非之人,都不止一次,在不止一个场合,听人背后用嫌弃的口吻说周成荣“装x”“油腻”。 林评想,周成荣是被他自己营造出的环境氛围给蒙蔽了,要是对方真的能看透名利,潜心打磨作品,其实是真的有天分的。至少在他闭关这两年,行业里没出一个能超越周成荣的。 这也就是为何周成荣到处“装x”惹人烦,同行却也只能背地里嘀咕几句拿他无可奈何的原因。 思及此,林评好似忽然有些明白了周成荣十来年都看他不顺眼的原因,约莫是“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吧,没有他林评,周成荣当真是风光无限的“世家公子”,天赋卓绝,才华横溢,享受众人追捧。 可偏偏横插进来一个他。 林评觉得很有意思,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虽然戴着口罩看不清脸,可只露在外面的一双弯起来的眼睛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他左手边的某位千万粉丝博主,旗下十几家公司每年净利润高达几十个小目标的大老板,早已忍不住看了他好几眼。 要不是周哥在旁边护崽子似的护着,早上来要联系方式了。 林评不知旁人所想,心情很好的听周哥念经打发时间。 周哥只要碰到周成荣相关,就能立马化身喷子,滔滔不绝,用词颇为刻薄: “关键现在的粉丝又不瞎,就他那身材,那身高,那脸蛋,以及和我一脉相承过了二十五就终生携带的大肚腩,丢到人群里跟路人甲无异,谁买他的账?他那号私底下还不是可劲儿花钱买|粉! 去健身房撸铁没卷出六块腹肌,就找团队拍氛围感作品,每回拍摄前,单腹肌化妆师就得提前两小时才能画好。脸上的粉比烟熏妆女主播还厚,视频得后期一帧一帧修。打光师为了能给他硬凹出倒三角身材,三十岁的小伙子熬成了地中海,朋友圈里到处求生发秘籍。” “嗯?他还想做擦边主播?” 林评惊了,他认识的周成荣可不是那种人!就算作主播,也是那种“播着玩玩儿,家里还有千亿资产等着继承呢,陪你们聊天都是看得起你们”的人。 “哦,哪儿能呢,他是请人精心设置了剧本,要在不经意间露出八块腹肌,展现他的男友力,好身材,要露不露,欲拒还迎,懂吧?” 懂,无形装x,最为致命。 “他直播的时候装腔作势,暗戳戳引导粉丝,说他是咱这行业年轻一辈第一人,家学渊源,凹天才和世家公子人设,骗那些不知社会险恶的小粉丝整天把他当什么似的崇拜。 同行看在老爷子面上不好说什么,被粉丝喊了几天荣公子,就真当他是高不可攀的世家公子了,鼻孔能翘上天。 你说说他整那花活儿有意思?财产可以继承,难道祖宗的才华也能给他继承?待会儿上台,就他那脸,那身材,还不原形毕露,你说他图啥呢?” 是啊,图啥呢? 无非是名利二字。 林评在成为这个行业年轻一代第一人时,都不知道周成荣的名字来着,后来对方几次三番找茬,经过周哥提醒,他才知道对方已经暗戳戳把他当假想敌长达十年之久。 周成荣为了赢他,哪怕是在直播领域嬴一次呢。 而他,是想活下去。 好似并没有谁比谁更高贵。林评想。 听到主持人用激情昂扬的语调,念出“穷途自解”的id后,林评将西服扣子挨个儿系好,缓缓上台。 台下掌声一片,还有据说是他粉丝的小姑娘们嘶声力竭的叫喊声,惹来众人善意的哄笑,特写镜头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直播间弹幕顿时密密麻麻一片,几乎挡住了人脸。 身后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三个月来,他的三条视频惊人的数据分析,以及引发的社会关注,造成的社会影响。配音老师是圈内大神,语气很有煽动性,让听众跟着心潮起伏,共情力强的小姑娘已经忍不住暗暗抹眼泪了。 主持人开玩笑说自己被林评独特的气质和深情的双眼迷住,相信过了今晚,“穷哥”的颜粉会比技术粉更多——果然神秘和距离,是男人最好的医美!还称林评是“本年度互联网平台最大的黑马”。 或许吧,林评觉得他受之有愧。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坐在百万博主嘉宾席上的周成荣,或许认出了他,或许没有,或许他会如周哥期待的那般恼羞成怒,林评没有时间去关注。 他只感觉到,随着现场直播,台下观众和手机对面的粉丝对他有了更具体的了解,赞美更具体,热爱更具体,质疑更具体,谩骂也更具体,形成一股汹涌的,不可抵挡的力量,在他体内四散开。 好似一堵无形的屏障被破开。 林评听见了什么破碎的声音。 “成了!” 思庄说。 可以走出桃村,试着往更远的方向去了。 林评进家门后,第一眼便看到模型的变化。 在桃村东面多出了一整个完成的邯郸城,城内店铺酒肆鳞次栉比,街上行人嚷嚷,摩肩接踵。仔细分辨,很快就找到了赵括家的位置。 邯郸城到桃村之间的路两边,还有三个村子,一个驿站。 于是,在毛遂先生报丧后的第三天,林评终于出现在桃村。 月姮将她一早准备好的奠仪交给思庄,摸摸她的花苞头,温声叮嘱: “安心去罢,家里有我。” 思庄这几年没少受马服君夫人照拂,眼下这种情况必是要亲自祭奠为好。月姮主动提出要留下看家,林评没有异议。 他们都清楚,月姮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 林评和思庄面无异色出了门,来到村子边界处,两人对视一眼,林评伸手。 思庄将手交到他手中。 林评率先迈出一步,好似穿过一层隐形的罩子,走出去。 海阔天空。 连思庄都忍不住感慨: “我竟不知是这样的。” “如今知道了也不晚。” 两人走走停停,瞧啥都新鲜,遇上圆润的小石子还得上脚踢两下,没甚意义,却有趣极了。不知情的瞧见,绝对看不出他们是去祭奠友人的,还以为他们是踏春游玩的。 等到了邯郸城,新鲜劲儿过了,才收起“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做派,正经起来。 林评按照记忆寻到了赵宅所在,打眼一瞧,整条街上黑压压许多人。赵宅大门换上白色灯笼,挂上白帆,下仆身着麻衣迎来送往,各个面色肃穆。 有人将帖子留下,人被守在门口的下仆客气劝回。有人的帖子被门房恭敬接走,人也被马服君的门客亲自迎进府中。 可不管是哪种,神情都很悲伤,好似里面躺下的是他们的至亲之人,现场丝毫不见嬉闹之声。 只林评驻足的这么一会儿功夫,门口两个箩筐已经塞满了各种帖子。为了应对此情此景,府里出动了数十位门客,专在门口接待前来祭奠之人。 守门老伯见了他们兄妹,态度很是和蔼,请他们在门房稍坐,亲自捧了茶来,还用很慈祥的语气夸赞思庄: “女娘果然如我家夫人所言,颜色甚美!” 思庄可不懂谦虚为何物,向来有一说一。怀里抱剑,站在林评身后,矜持点头,表示对方说得对。 想了下,觉得应该礼尚往来,也夸了老伯一句: “您眼光也很好!” 老伯一愣,眼里的哀愁散去许多,亲自为思庄捧来两盘这个时节难得的果子,叫她随意取用,勿要拘束,惹得周围人侧目。 尤其是那些同样穿着普通,想借着这个机会给赵家下一代掌权人留下印象之人,眼中的不解化为实质—— 大家都是衣不兼采,身无长物,为何他能进去,还被礼遇有加? 这个问题暂时没人能为他们解答。 并没有让林评久等,毛遂先生匆匆赶来,亲自领兄妹二人往主院去,态度恭谨中带着几分亲近,低声和林评解释眼下的情况。 林评温声与他交谈,见途中遇到的下仆们皆低头垂首,默默做活,再无活泼气氛,心下了然: “可是夫人那边不太好?” 第26章 人殉 我不会帮忙保密的 马服君卒, 于整个赵国而言都是大事,吊唁之人络绎不绝,不仅赵国朝堂上下, 便是其他诸侯国也派遣使臣前来, 表达追思哀痛之情,赵家上下忙的团团转。 这种时候, 林评便不上赶着添麻烦, 致哀后被毛遂亲自带去休息, 毛遂很贴心的特意将林评兄妹和平阳君赵豹安排在一个院子。 思庄不耐烦和心眼儿多的人打交道,主动要求去探望生病的马服君夫人。 赵豹神色疲惫, 正站在竹林前发呆, 见着林评,遗憾的直叹气: “短短月余功夫,谁曾想到会是天人永隔?” 林评也很遗憾, 背着手站在赵豹边上: “马服君这一走, 赵家下一辈中无人有马服君之才干, 朝堂局势怕是会有变化,其家眷往后日子不会如之前一般好过, 正是该收敛锋芒, 低调度日才是。可我一路走来,外面人头攒动, 当真是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整个赵家瞬间失去主心骨, 辉煌难续。在赵国这种尤其讲究出身的地方,赵括想重现马服君昔日荣光,难!对时人而言,《礼记·曲礼》中有记载, “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甍,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 从中透出满满的等级制度,仔细琢磨的话,士人去世曰不禄,便是无法继续领取朝廷俸禄的意思。如此等级分明之下,马服君能有今时今日之地位,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赵家想再出一位能与之比肩,撑起赵家门楣的,约莫是不可能了。 但赵家好似还没意识到其中风险,沉浸在外头那些挤破头想和他们搭上关系之人带来的虚幻中不可自拔。 对这点赵豹心知肚明,皱起眉头,低声与林评耳语: “子孙能力如何马服君是心里明白的,他留下遗言要葬入封地,且入殓后叫即刻启程,不得在邯郸城延误,要去封地停灵,命其子孙在封地守孝三年,无故不得出。” 林评算算日子就明白了马服君的用意: “《周礼》有规定,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三日而殡,三月或逾月而葬。” 也就是说天子七日入殓,停灵七月再葬。诸侯五日入殓,停灵五月再葬。大夫三日入殓,停灵三月或一个月再葬。马服君属于大夫阶级,应该在家中三日内入殓,停灵一到三月,然后实行葬礼,即便要葬入封地,时间也很宽裕。 “马服那地方我知晓,距离邯郸城三十里,扶棺前往的话,三日足矣,路上不必太赶,如此要求,只能是希望子孙能用最快的速度离开邯郸城。” 赵豹也是这般认为,他在这方面消息比林评灵通,望着眼前沙沙作响的竹林叹气: “正是如此,马服君还交代子孙,入殓后朝中同僚前来吊唁者,不收礼金,细心招待即可。” 林评眉头微动,明白了马服君的良苦用心,这是知道没了他赵家便要逐渐没落,便从他的葬礼开始让子孙低调。 那如何才能低调呢?子孙立刻离开邯郸城,在他的封地守孝三年,不收礼金,不宴饮,不嫁娶,不和朝中大臣往来,就是彻底的低调。 可惜啦:“那如今府中是谁主事?” “赵括”。 “难怪。”林评道。 他一路行来,上门吊唁者多乃有身份之人,毕竟《周礼》规定,“天子葬,同轨毕至;诸侯葬,明盟至;大夫、士葬,同位至;庶人葬,族党相会”。 也就是说,能来马服君丧礼的,都是与他同朝为官之人,带来的奠仪不可能简薄,就连他带来的东西用金钱衡量的话,也价值五十金! 可赵府负责此事之人并未有推拒之举,全都叫人收下,堂而皇之记在了礼簿上。 是赵括能干出来的事。趁着马服君夫人病了,无人约束,彻底放飞自我。 赵豹对赵括的行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对林评发两句牢骚: “听闻马服君曾叮嘱其夫人,他的随葬品一切从简,可惜他夫人如今病着,将事情交给儿子处理。无人敢将赵括的行事告知于她,怕她气急之下病情加重。” 随葬品从简对林评而言不算甚么,毕竟他家中长辈和兄弟姊妹中,有开战斗机战死于蓝天之下的,有抢险救灾在大爆炸中火葬的,往前数还有在战场上连尸体都找不回来直接立衣冠冢的,哪个都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 最不朴素的约莫是祖父他老人家,身披国旗,土葬。算是留了全尸,随葬品也只有祖母年轻时常用的一把木梳而已。 但在赵豹看来,马服君此举,简直是为子孙后代操碎了心,要知道如今沿用周礼,随葬品的种类和多寡,是根据死者的社会地位决定的。从饮食器具到陶器,鼓器,兵器,乐器,玉器,无所不包,奢侈程度令人瞠目。 可赵括辜负了这份拳拳爱子之心,着实叫赵豹气恼。 林评能理解他的气愤,他才听那位历史学老教授讲过,距今两百多年前,周王朝有个诸侯国为曾国,其国君名乙,后世称之为曾侯乙。那位的随葬品可谓琳琅满目,华美异常,件件都是世所罕见的珍品,令人垂涎,曾侯乙编钟在后世更是享誉世界的文物。 可见越是身居高位,越舍不得身后事,林评有感而发: “都盼着多多随葬,到了那头也能继续富贵荣华,马服君能看透这层迷障,属实难得!” 赵豹神色复杂,他自认为子孙也做不到这个地步的,但不妨碍他认为对方敢豁得出去,是条真汉子,因为马服君还留了话: “叫子孙日后给他准备的祭祀品,只每年一副小牢足矣。” 林评知道,如今的祭品分大牢和小牢,大牢是牛羊猪各一头,小牢则是羊和猪各一头。大牢专为天子祭祀,旁人不得擅用,小牢根据自身情况使用,马服君的身家,日日换新鲜的都使得。可马服君提出如此要求,难道能是为了自己? “另外,不叫活人殉葬,不叫拿人祭祀。” 林评有一瞬间的怔愣,这遗言简直是在挑战贵族们敏感的神经。他深深看了赵豹一眼,同样压低声音道: “既然您能将此事告知于我,想必是决定尊重马服君的选择,那还请您继续保密,此事出得您口,入得我耳,再不可告知第三人。” 若是从其他人嘴里泄密,他就管不着了。 至于林评如此叮嘱的原因,是据他所知,在很长时间内,对贵族而言,坚持人殉和人祭,有他们不可放弃的理由。马服君的遗言传出去,定然会在贵族中间引起轩然大波,赵括怕是应付不来。 从这一点上来讲,马服君若真为了子孙着想,便不该留下这种遗言。可见在子孙之外,马服君还有他自己的坚持,这让林评打从进了这座宅子便沉闷的心情好了许多。 林评惊讶的是:“如今还有人祭吗?” 赵豹颇为晦气的嗨了一声,只道: “人力有穷尽,人力所不能及时,便总想求得上天垂帘。” 林评沉默了。 人祭,是将活人当做祭祀品,给上苍和去世的祖先献祭,总归是想求些甚么,类似于恳请上苍和祖宗保佑风调雨顺,保佑子孙安康,保佑江山永固,保佑出征顺利。 贵族们朴素又残忍的认知里,求人办事,要给人送礼,同样的道理,求去世的祖先和上苍办事,也得给人送点礼,其中最贵重的礼便是活生生的人。 将人和三牲放在一起当祭品用做祭祀,因而人祭也叫人牲。而三牲在祭祀礼仪结束后会被参与祭祀之人分而食之,寓意得到了祖宗和上苍的赐福,人牲也是同样的待遇。 于是从这种层面上来讲,人,自来就有吃人的习惯,是真正意义上的吃进肚子里。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周文王的祖父在投靠商朝后,主要负责的就是替商朝抓捕运送每年祭祀需要用的人牲。后来,纣王命人将伯邑考做成人牲,考验其父忠心,其父姬昌为表对商纣王的忠诚照样吃掉了儿子血肉做的人牲。 往前数几百年,小事用奴隶祭祀,大事用贵族祭祀的血腥习俗一直延续到如今。有蒸熟的,有烤熟的,有打死的,有灌水银脱皮的,死法之残忍,不可想象。 林评看过《竹书纪年》,经过他的大致推测,自周文王制定了翦商计划,一直到周武王姬发实施计划灭商后,命人在周庙举行了盛大的“燎祭”向祖宗汇报计划成功的好消息时,要将玉器锦帛和祭祀品全部放在柴堆上焚烧,其中大量的人牲都来自被俘虏的商人。 直到周武王姬发去世,他儿子继位,由他弟弟周公旦主持朝政,才禁止人祭。自此,牲畜祭祀逐渐取代人祭。 没成想,还是有人在偷偷的搞这一套。林评有种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感觉。因而,他问赵豹: “而今连人祭都不可避免,那人殉就更肆无忌惮了吧?” 赵豹知道林评嘴严,不介意向他多透露一点,压低声音道: “人祭还得偷偷摸摸做,免得被天下人口诛笔伐。但人殉自来就没断过,瞧先生这表情,也是信儒家那一套,听不得这些罢? 跟先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儒学即便在民间传播范围广,影响力大,一度成为显学,可不论是孔子还是他的三千弟子,周游列国,从未被国君重视,无功而返,那是有原因的。先生若想入朝为官,不论在哪个诸侯国,万万当心呐!” 林评被赵豹对孔子精准无误的评价逗乐了。 孔子生活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时期,极力想恢复礼教,这个礼是依托周礼而存在的,也就是说一定程度上他想恢复周礼。可周礼对诸侯国的国君有超乎寻常的严酷管辖。 当时周天子已经名存实亡,诸侯国国君头顶没了事事都要插手的婆婆,不知有多自在呢,孔子忽然冒出来说他想重新依靠礼教恢复周天子对诸侯国的管控,诸侯国国君能乐意重新戴上脚镣才怪。 各位国君听了他老人家那番言论,没直接把人打出去已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了。何况他老人家还主张以仁治国,以礼治国,以德治国,要求国君做个仁人君子,道德模范,爱民如爱己。 那他老人家有多不受诸侯国国君待见,可想而知。 林评相信,若是把那一套反过来,把他要求用在国君身上的枷锁套在百姓身上,要求百姓各个都以仁,以礼,以德为做人的标准,那国君们想必各个都是乐意之至的。 “我瞧赵括之做派,连不收礼金都阳奉阴违,想必不用人殉也是做不到的,何况这得他顶着邯郸城贵族们的压力去做。也是我之前想太多,压根不用咱们帮着保密他也不会去做,倒是马服君一片苦心怕是全白费了!” 林评语气有些复杂,怪不得今儿引他进门的毛遂先生,路上遇见的奴仆脸色都那般差,偶尔还能听见其他院落传来女子嘶声裂肺的哭嚎。 如今想来,为家主亡故的伤心或许有,但更多的是忧心被赵括送去给他爹殉葬罢。 听林评如此讲,赵豹给了他肯定的眼神: “这么些年下来,如今日之场面我在邯郸城见多了,甭管生前说的多大义凛然,事情真到了跟前,贪生怕死才是本能,能活着没人愿意主动去死。” 说到底,君权,父权,夫权一层层压下来,底层人没选择的余地罢了。 据林评所知,如今的人殉,是贵族死后,让他们生前喜欢的妻妾,大臣,用惯了的下仆,奴隶,以及设计制造陵墓的工匠,全部殉葬。 可没人在乎那些人想不想死,有的是残忍至极的办法让他们死。其中让修建陵墓的工匠殉葬,是为了防止泄密,引来盗墓贼光顾。 至于让信任的,有能力的大臣殉葬,背后的理由更加复杂。近两百年来最有名的便是秦国的秦穆公,临终时一口气带走了秦国一百七十多位大臣,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为秦立下汗马功劳的奄息、仲行和针虎。 在这一刻,权贵对普通人的剥削如此赤|裸|裸,血淋淋的展现在林评眼前,他沉默良久,想起孟子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即便后来有人用形状像人的陶俑代替活人殉葬,也是该断子绝孙的行为。陶俑都不忍心用来殉葬,何况让活生生的人去冻死饿死呢? 这话让赵豹无言以对。 第27章 瑶光 比资本家还狠 林评去和马服君夫人辞别, 被人领进屋后,瞧见躺在床上面容枯槁的老妇,竟是一夜白头, 无论如何也瞧不出昔日风采, 不由心酸。 对方朝他笑的和蔼: “吓着你了罢,孩子?” 怎会?林评幼时见过祖父因为祖母的牺牲, 一夜白头, 那种悲痛只能当事人独自消解, 旁人帮不上分毫,再多的宽慰也无济于事。 马服君夫人见他说的诚恳, 勉强笑了一声, 叫人拿了一把剑给他: “我们从桃村回来,他便念着要给先生寻一把能配的上您的剑,千挑万选得了这么一把, 可惜他没机会亲手交到您手里, 您若不嫌弃且收着罢, 也叫他少了一桩憾事,走的安生些。” 林评双手接过来, 厚重, 朴实。 “它叫瑶光。”马服君夫人道。 瑶光,北斗七星中的破军星。 马服君夫人拉着思庄的手, 往林评那边推, 不舍道: “去罢, 去罢,不日我将随儿子携丈夫棺椁回封地,日后不便来往。这邯郸城面上瞧着风平浪静,内里波涛汹涌, 无事不要往里掺和,好生在家过日子罢。” 林评和思庄离开赵家时,远远瞧见一行人排场极大,同样往大门口方向走。被簇拥在当中的中年人长身玉立,气度天成。 赵豹往那边瞧了一眼,低声解释: “是平原君。” 一说林评就懂了,这位平原君赵胜,乃如今赵王的亲叔叔,和平阳君赵豹,先王赵惠文王,同为先王后吴娃所出。此人虽和赵豹乃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行事却大相径庭,一个极尽低调,一个声名赫赫—— 平原君门下有门客数千,在各国都有贤名,名声极大,是时人称颂的“四公子”之一。和魏国的信陵君魏无忌,楚国的春申君黄歇,齐国的孟尝君田文,合称“四君子”。 赵惠文王时期便担任相国一职,如今依然稳坐相国之位,在赵国地位超然。 林评见赵豹有意避让,难免纳闷儿: “素闻您与平原君兄友弟恭,这是怎的了?” 赵豹眉头紧皱,一挥衣袖让跟着的人退后,继续和林评兄妹低调的往出走,这才道: “告诉你也无妨,这消息怕是也瞒不了几日,冯亭欲将上党献给赵国一事你也知晓,阿弟他主张叫大王应下此事,而我认为收下弊大于利,我瞧着大王更偏向于阿弟。” 这事林评早和嬴异人分析过,冯亭使出这招,对赵国而言是赤|裸|裸的阳谋,各人有各人的立场罢了。 林评毕竟不是赵人,甚至并非此间任何一国人,因此对其他国家不存在深刻的仇恨,他当然更加倾向于建立统一的秩序,而非如今分崩离析,混乱无章的管理。 因而在这件事上他和赵豹的立场也是不同的,于是临分别前只道: “看来我回去得抓紧时间碾场收粟米了。” 但凡起兵戈,征粮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目送林评的背影远去,赵豹回身,见阿弟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同样盯着林评离去的背影,语气不辨喜怒,问他: “那便是你说的林先生?既然喜欢,何不请回府中一叙?” 赵豹失笑,近些日子为了是否接收上党一事兄弟两闹的有些不愉快,眼下阿弟主动示好,他也没梗着脖子死犟着不放。二人顺着街道走走,说说话儿: “他与你家中那些门客不同。” “有何不同?” “待有机会,阿弟见了便明白。” “能得阿兄如此推崇,我倒是越发好奇,得找时间会一会不可。不过如今时局越发混乱,别国细作防不胜防,阿兄想与此人深交,还是得叫人再查查底细才好。” 赵豹眉头微皱: “能舍命救马服君夫人,两年来也从不借着马服君的关系四处钻营,想来也不会是细作之徒。” 赵胜却不这么认为,他道: “不管他们对你和对赵国有没有旁的企图,如此能力不凡的一对兄妹,都该有个出处才对,只要他们是人,做过的事,走过的路,都该留下痕迹。可我叫人查过,这对兄妹就像凭空出现一般,着实令人不解。” 赵豹眉头皱的更紧了: “这些难道马服君就想不到?他能放任夫人和儿子与林家兄妹接触,必有他的道理,我们何必如此多疑?” 赵胜恨铁不成钢道: “你怎知马服君就不曾多疑?彼时,思庄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且孤身一人的小女娘,即便身世有所存疑,可在大家族中妻妾争斗里很常见。 但是阿兄呀,今时不同往日,她有兄长,年纪轻轻,城府极深,武力高强,这样的人隐藏出处就是最大的问题!” 赵豹咬咬牙,没再和他硬顶着来,但依然有所坚持: “那你叫人去查吧,可咱们事先说好,不管能不能查到他们的出处,他们的身份究竟有没有问题,你皆不可冲动行事伤了他们分毫。” 赵胜觉得阿兄还是如此天真,不再与他争论,都应下来。 眼见二人间气氛越发融洽,伺候的下仆也跟着松了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有王宫内侍匆匆而来,说是大王唤两位君子进宫,商议上党归附一事。 得,又要吵起来了! 事实上,已经吵了多次,这回众人情绪难得都很平稳。 赵豹开口还算委婉: “臣闻圣人慎祸无故之利。”* 圣人说无故获利就是最大的祸患,免费的才是最贵的,应当谨慎。 但这话赵王不太爱听,这怎么能是无缘无故的获利呢?原因很清楚嘛,他道: “人怀我义,何谓无故乎?” 冯亭信里说的很明白,是上党郡百姓怀念我之恩义,想重归我之怀抱,这就是理由啊! 赵豹忍着脾气耐心给他分析: “秦蚕食韩氏之地,中绝不令相通,故自以为坐受上党也。且夫韩之所以内赵者,欲嫁其祸也。秦被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而小弱顾能得之强大乎?”* 简而言之,强国都不敢轻易幻想从弱国身上不劳而获之事,如今赵弱秦强,您还敢想从秦手里不劳而获。韩国那么做是想把秦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赵国身上,大王您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再说秦兵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赵兵如何您心里有数,双方能不能一战,大王您自己想清楚! 这话赵王就更不爱听了,双方即是君臣,又是叔侄,吵架时知道对方的痛点在哪里,几乎不用思考便脱口而出: “夫用百万之众,攻战逾年历岁,未见一城也。今不用兵而得城十七,何故不为?”* 意思很简单,你们用上百万军队,打了数年战,没打回来一座城池。如今不用一兵一卒就能得到是七座,为何不要?莫非是担忧如此会显得你们更加无能? 赵豹见他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而平原君赵胜前些天还会选择耐心说服赵王,他的理由其实也很充分: “上党在韩国人手里,依赵国与韩国的关系,那是赵国的天然屏障,自然无需忧虑。可此时赵国不接收,拱手送给秦国,那日后赵国可是要直接和秦国做邻居的! 有那样的邻居,大王怕是不得安寝。所以上党我们不要也得要!再说白拿的土地,我们不能只看弊端不看好处,接收上党对赵国的好处无需我再重复罢?” 但是眼下,他直接道: “用兵逾年,未见一城,今坐而得城,此大利也。”* 依照他对这个侄子的解了,知道他想听甚么,那就直入主题,说他想听的,达成自己的目的最重要。 或许是冯亭那边又催了,或许是秦军那边蠢蠢欲动等不得了,赵孝成王终于下定决心接受上党。 另一头赵括家里,赵括问心腹门客: “不是叫你们把人留住吗,我去应付个客人的功夫人就走了,是怎么办的事?” 心腹也很委屈,知道赵括的性子,不敢过多抱怨,只能委婉解释: “原本属下是给林先生兄妹单独安排了院子,可毛遂自作主张将人带去了平阳君处,我们的人不好靠的太近,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在发现林先生随平阳君一起离开时,属下亲自追出去想将人留住,十分不巧又遇着平原君……” 赵括一身麻衣,面色憔悴中带着愤怒: “毛遂那个老匹夫,竟是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如此阳奉阴违是要作何?” 发泄了对毛遂的不满,这才头疼道: “近日邯郸城一直有人暗中注意林先生兄妹的动向,今日一露面,接下来怕是会有不少人想招揽,我可不能落于人后!” 他本就得罪过对方,若不趁机利用阿母和思庄的关系将人拉拢过来,万一日后成了仇家,他还有好日子过? 门客犹豫片刻还是提醒了一句: “您父亲曾经说过,林家兄妹来历不明,尤其林大郎君,心思深沉,当慎之又慎。” 心腹没有明说的是,您父亲敢用来历不明之人,他有自信将对方收为己用,您嘛,还差点意思。 赵括却摆摆手表示他并不在意这些: “事有轻重缓急,我们在意,难保有人不在意他们的出身。万一被其他人拉拢走了呢?先想办法拉拢,等他对我深信不疑时,还不是任由我拿捏?” 心腹见他心意已定,忍了忍,一肚子劝诫的话都憋了回去。想着回头去找夫人,请夫人多劝劝罢。 而在邯郸诚外,林评对思庄道: “有件事咱们得再试试。” 思庄从树梢轻飘飘落到地上,语气轻快的问: “什么事呀?只要不浪费能量,怎么都好说!” 林评一顿,这话题还怎么继续往下聊? 背着手做出一副严肃状,尝试和她讲道理: “知道咱们一旦走出桃村,就会有多少人想拉拢咱们去给他们当牛做马吗?” 思庄觉得这都不是事儿: “不搭理不就完了!要是傻到家了跟咱们来硬的,你不是随时都能比他们更硬?” 林评却道: “但我不能把所有想拉拢咱们的都给弄死吧?既然不能都给弄死,就不能阻止他们来拉拢,不能阻止他们去查咱们的过去。” 可咱们没有过去。 “那你想怎么办?” “给咱们制造一点过去。” “如何制造?” “我知道现在无法穿越空间,桃村到邯郸城已经是极限。但穿越时间其实没有问题,对吧?” 这也是林评刚想明白的事情,既然思庄都能连通桃村和他的别墅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时间线,那连通另一个时间线其实也是行的,不过需要另外的能量而已。 林评说: “去到过去,制造一些咱们兄妹曾经游历诸国的证据。” 思庄都要崩溃了,追着林评揍,要让他知道败家两个字如何写: “你当跨越时间是大白菜吗?好不容易积攒的能量,还没捂热乎,你就想全部嚯嚯光!嚯嚯光不算还得我搭上小金库才能锚定过去的一个时间点而已! 可恶的资本家,万恶的宿主,人类的世界果然肮脏又可怕,你不仅压榨人类给你当牛做马,你连系统都不放过,你比资本家还狠,我不同意!” 第28章 偷人 你竟是这样的范雎 林评和思庄去邯郸城为马服君吊唁, 来回只用了一日光景,给月姮带回了邯郸城时兴的小玩具以及用荷叶包着的巨胜奴。 对林评而言,习惯了出门给家里人带点小礼物, 但对月姮来讲是人生第一次收到家人外出专门给她带礼物回来, 惊喜极了。 月姮私以为店家的手艺不若阿妹,更准确的说, 是不若阿兄带给她的食谱。那食谱包罗万象, 单是糕点一项就有数十种, 她这些日子尝试着做过一些,成品着实令人惊艳, 暄软酥脆, 样样皆有。 不论是在秦宫生活过的阿娘,还是在大户人家服侍过的主母赵姬,品尝过后皆赞叹不已。但阿兄的这份心意比任何糕点都让月姮感到开心。她这般想着, 也这般对林评说了。 林评失笑, 摸摸她这段时日不再枯黄的头发, 调侃了一句: “月姮这是提醒阿兄,日后不论走哪儿, 都得给你带礼物回家呐!” 月姮通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也理所当然起来: “阿兄不肯吗?” 当然是肯的,林评道: “别人家的女娘有的, 我阿妹也得有。” 月姮一听他这么讲, 就知道他又要出远门了, 特意做了几样耐储存的点心叫他带着,丝毫不知她阿兄这回出的远门,直接出到了另外的时间节点。 她能看到的,是阿妹白日里除了挥鞭, 便是用连枷和她一起在院子里锤粟米,午后她在窗下安静的研读阿兄送她的书,阿妹翘着二郎腿躺在屋檐下,津津有味的看阿兄带回来的话本。 日子平淡又满足,与往常并无不同。 然而事实上,林评被思庄不眠不休埋怨了整整三天三夜后,最终定了一个锚点。 彼时,林评还是十六岁少年,思庄不过九岁,兄妹二人游历诸国。思庄是世间罕有的剑术天才,林评是少有人见他动手的“神秘高手”。 暂时无人知晓他们度过了怎样一段时光,也无人知晓他们度过的那段时光,会对众人,对这个时代产生怎样的影响。 在月姮看来,日子一天天照常过,主母赵姬的肚子开始显怀。 等到邯郸城赵王同意冯亭的请求,派人去接收上党郡的消息传到桃村时,距离林评兄妹从邯郸城回来不过三日。 彼时嬴异人正在林家院子里,和林评一起用连枷吧嗒吧嗒锤粟米。 嬴异人一个失手,竹板直接砸到头上,当即“哎哟哎哟”叫起来,扬了一头粟穗碎屑,手忙脚乱拍下去,跳脚骂林评: “不地道!太不地道了!肯定是成心的你!” 偏要选这么个时间和我说这种事。 晒干的粟穗碎屑粘在皮肤上,就和小刀在身上划拉似的,他这会儿感觉整个后背又痒又疼! 林评可不承认这种指责,有节奏的挥动连枷,从容道: “赵王命平原君赵胜带人去接收上党,同时下令,‘以三万户之都封太守,千户封县令,诸吏皆益爵三级,民能相集者,赐家六金。’整个邯郸城都知道了,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大惊小怪”。* 这个赏赐不可谓不大,可见赵王为了顺利接收上党,在收买上党人心这点上是下了血本的。 嬴异人嘶了一声,停下动作问: “那冯亭又成赵国的上党太守了?” 从这方面来讲,冯亭倒是不亏。 林评摇头,账不是这么算的,也并非所有人心里都只有自己,只看重自身是否能为官,是否能得利。 若冯亭真在乎那些,一开始乖乖按照韩王的命令,将上党交给秦国,不也稳稳在韩国享受他的高官厚禄嘛!何苦来这一出。 林评告诉嬴异人: “冯亭当日言——为主守地而不能死,而以与人,不义一也;主内之秦,不顺主命,不义二也;卖主之地而食之,不义三也。”* “所以呢?” “所以,冯亭并未受赵王封赏,回韩国去了!”林评道。 嬴异人觉得不可思议: “这都不逃,他办砸了韩王的事,给韩王惹去了多大乱子,此时回韩国,还能有他的好?” “所以他会告诉韩王,并非他主动将上党献给赵国,而是赵国听闻韩国即将守不住上党,要将上党献给秦国后,自己发兵攻占了!” “这能糊弄住谁?”嬴异人觉得冯亭此举不智。 “暂时糊弄个面子便可,韩王还想用他平息秦王的怒火,事情总要有个交代的。”林评幽幽道。 当然,林评更倾向于冯亭做了那种事,从一开始就没想着能有好下场,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嬴异人面露钦佩,那种舍己为人的硬骨头,即便是他这个满心算计之人,也不得不打心底里佩服,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成为的人。 望向秦国方向,眼里多了许多忧虑,对林评道: “祖父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的,邯郸城百姓沉浸在收回上党的喜悦中时,远在上党的秦兵大营里,已经四十六岁的秦昭襄王正与他的信心腹大臣范雎商议此事。 范雎亲自动手剪掉半截灯芯,烛光将他的身形照的影影绰绰,可他面容平静极了。 他对坐在上首面沉如水的秦王道: “本不想这般早和赵国对上的,但赵王迫不及待跳出来,那就打罢,迟早的事。” 话虽如此,可迟和早终究是有区别的。因而秦王沉吟片刻,走到悬挂在中央的羊皮地图前,唤他: “那得重新布防了!” 远在邯郸城中的林评和嬴异人,吃过晚饭,也凑在林评重新整理的地图前,推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地图主要是嬴异人在看,林评心里有数,他引导嬴异人: “战总归是人在打,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得知道秦军那边做主的,出谋划策的,都是些甚么人,甚么性格。知道这些,对接下来的推测大有裨益。” 都这时候了,嬴异人也不藏着掖着,直言: “根据我得到的消息推测,应该是范雎!对,是范雎!” 范雎啊,那可麻烦喽! 这话嬴异人认,虽然他和范雎并不相识,范雎去祖父身边为相国时,他已经被送到赵国为质了。 但范雎自打十一年前入秦,向祖父提出了“远交近攻”的策略后,被祖父重用,在各国间名声越发响亮,这十年里,秦国的每一次对外进攻,都离不开他的影子。 林评忽而笑了: “倒也是好事!” 他问用双手垫着脑袋,趴在窗框上看话本的思庄: “还记得张禄吗?” 思庄的记忆向来很好,摇摇头,肯定道: “不认识!” “那范雎呢?” “那个被人打成一摊烂肉扔在茅坑里,又被人在伤口上撒尿的家伙?” 那就不得不说林评和思庄回到过去,给他们创造存在过的证据,途中发生的一段了。 仔细说起来,他们确实和范雎有过一段短暂的接触。 当时他两在魏国游历,途径魏齐府外,听闻魏齐既是相国,又是魏国宗室,为人豪爽大方。恰巧那日他正在府中宴客,莺歌燕舞,门前车水马龙,热闹不已。 林评便想做回梁上君子,去他家厨房吃顿饱饭,他管这种行为叫: “劫富济贫。” 思庄深以为然: “魏齐那般富,你我二人囊中羞涩,腹中饥饿,一贫如洗,当然该让他济一济!” 至于魏齐是否愿意接济,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若是魏齐一定和他们要个说法的话,林评的一指弹和思庄的鞭,也会让对方主动开口同意的。 就是有点麻烦,这种办法寻常时候林评懒得用。 兄妹两本想躲在屋顶安安静静吃点东西,谁都不惊动,哪知会撞见魏齐命人在院中鞭笞范雎,严刑拷打的血腥场面。 板子,荆条,鞭子三连招下去,林评和思庄躲在房顶都清晰听见范雎肋骨断裂的声音,也看见他牙齿和血掉落的过程。 血呼啦的,林评哪还有心情继续吃东西?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的,毕竟在这时代生活的越久,越能发现很多事根本没办法讲对错。出生就是最大的对错,生成贵族,错也是对的。生成庶民,对也是错的。 若真想抱打不平,这天底下的不平事给他两百年都管不过来。 哪知在他转身离开前,发现被打之人在那种要命关头,还能急中生智,屏住呼吸,装作身体僵硬,直挺挺躺在血泊中宛若一副尸体。 让魏齐误以为他已经死了,遂命人用芦苇裹尸,扔去茅厕,还叫客人用尿呲他的尸体。 虽然他装的很像,或者说他真的早就疼晕了过去,但林评见过太多死人,范雎微弱的呼吸骗不过他。 这引起了林评极大地好奇心,于是让思庄打发了附近看守的卒吏,想近距离看看这人究竟想做什么。 哪知范雎谨慎的很,一直等到夜里,才勉强半撑起身体,发现周围只林评一人,将他当做看守的卒吏,悄声道: “我伤重至此,虽暂醒,却也绝无生还可能。你若将我送归家中,叫我家人收敛,我家中定当重谢。” 林评神色奇怪的看他,奈何夜色深沉,加之范雎脑袋昏沉,并未察觉异样。 他和思庄大摇大摆带着范雎离开,而看守的卒吏回来后发现人不见了,惊慌之下,谎报魏齐,言称范雎已死,尸体发臭。 魏齐正与客人宴饮,到兴头上,大着舌头命人将范雎的尸体丢到野外,任由野狗啃食。* 范雎醒来后见到林评兄妹,便知晓他差点儿犯了致命的错误,索性结果是好的。 第29章 入秦 我可是范雎的救命恩人 范雎将林评当做救命恩人, 在养伤期间发现和林评十分投缘,对林评知无不言。 他告诉林评,他本是魏国人, 在外游历多年, 想寻求出仕的机会不得,无奈最终回到魏国, 如今正在给中大夫须贾做门客。 对他之所以被魏齐差点打死的原因, 他只简单道: “周赧王三十二年, 也就是十二年前,五国伐齐。在燕国大将乐毅的率领下, 五国大军兵临齐国都城临淄, 拿下齐国七十余座城池,齐湣王逃亡,最终被楚淖齿所杀。后来齐襄王继位, 齐将田单摆火牛阵大败五国联军, 重新夺回七十城。 如今齐国国力蒸蒸日上, 魏国作为曾经五国联军中的一员,魏王忧心齐王报复, 坐卧难安, 欲遣使者出使齐国,重修旧好。他选中的人选乃中大夫须贾, 也就是我之主家, 彼时我以舍人的身份跟随。” 林评心想, 蔺相如给宦官令缪贤做舍人,范雎给中大夫须贾做舍人,看来这舍人是普通人想混迹官场能接触到的唯一途径了。 和蔺相如的成功不同的是,范雎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 他对林评道: “本以为终于到了我施展抱负之际。哪知须贾堂堂一中大夫, 到了齐国,面对齐王责问时讷讷不敢言,眼看着丢脸丢到齐国了,还是我挺身而出替他解了围,维护了魏国尊严,维护了他的脸面。 兴许是我当时的表现入了齐襄王的眼,他认为我讲话有理有据,一番做派不卑不亢,十分欣赏我的胆识和才华,当夜便派人劝说我留在齐国。 我哪里敢应?且不说我人在驿馆,周围全是魏国使臣,耳目众多,应对稍有不妥便会传到须贾耳里,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即便我真有心想投齐,也不该在对齐国朝堂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一头扎进去,那是取死之道。” 林评赞同他的想法: “如此应对是对的,若齐王一劝说你便应了,他日齐王会如何想?你能轻易被他的人策反,也能被其他人策反,他岂敢重用你?” 范雎摩挲膝盖,苦笑一声: “是啊,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应,可我没应,好似更加勾起了齐襄王的兴趣,他遣人传话于我,说敬重我的品性,叫人送了我十斤黄金,十坛酒和五头牛。” 林评一听就来了兴趣: “这点礼倒也说不上重金收买,瞧着是真看中你的意思。不过先前遣人劝说于你,还能悄悄进行,这一送礼,再也藏不住了,回国后使团里其他人如何向外人解释此事,才是重点。” 若使臣有一说一也就罢了,歪歪嘴,谁知道会生出甚么事端,外交向来无小事。 范雎当时也想到了这一层,嗤笑一声道: “我主动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须贾,须贾面上很是替我欢喜,还为我出主意,叫我留下牛和酒,将黄金送回去,既不得罪齐王,又能展示出对魏王的忠心。我照做,以为事情就此揭过。 哪知一行人回到魏国后,我并没有等来预想中的奖赏,反倒是须贾嫉妒我的才华,愤怒我能得到齐襄王的看重,甚至将他在齐国朝堂上受到的责难也归咎于我,于是向相国魏齐进行诬告,颠倒黑白,言说—— 范叔得到齐襄王厚赏之事使臣团人人可作证,可齐襄王为何独独对范叔另眼相待?难道因为范叔不将他看在眼里,对他不够恭敬吗?因而下臣要状告范叔私收贿赂,出卖我魏国情报,私通敌国!” 范雎,字叔。 林评眉梢微动,看看一身伤躺在床上,咳嗽起来连肺都要咳出来的人,知道了魏齐的选择: “他信了。” “是的,他信了须贾的诬告。魏齐作为相国,并不将须贾府中的小小门客放在眼里,闻言不问真假,叫人直接将我带去他府中严刑拷打。” 于是有了林评在魏齐府中看到的那一幕。 林评听了范雎的遭遇,对他深表同情,但还是告诉他更加黑暗的事实: “魏齐十分珍惜自己的名声,命人鞭笞你都要想个正当理由,且在自己府中行刑,不叫外人看见他的残暴。也就是他那日喝的五迷三道脑袋不太清醒,才暴露本性,命人将你丢去野外喂狗。 等隔两日他酒醒了,自然会做补救措施。你可得想想到时候他叫人将你的尸骨捡回去,你该如何?” 范雎略沉思片刻,认为林评说得对,于是和林评商议: “为今之计,我只有逃。可天下之大,去哪里好?” 林评双手怀胸,肩膀靠在门上,不太靠谱的样子,说出的话更是不怎么正经: “我听闻半月后秦王的使臣要来魏国,不若你跟着他们去秦国瞧瞧?恰好我兄妹二人也有入秦游历的打算,路上还能结伴照顾你一段时日,免得你病恹恹的死了也没人给收尸。” 范雎沉思片刻后,竟然很认真的同意了这个毫不负责的提议。 于是他主动告诉林评: “我有一老乡在魏齐府中做舍人,名郑安平,或许可用。” 林评看他面不改色喝下了思庄给熬出来的味道奇怪的药,直起身道: “先安心养病,剩下的我来安排。对了,为防人耳目,暂且不能唤你范雎,重新想个名字罢。” 范雎十分随意道: “涨禄,张禄,寓意极好,便叫张禄罢。”* 于是在林评的暗中联络下,范雎和他那位叫郑安平的老乡取得了联系。郑安平对林评救下范雎十分感念,每日为他带来大梁城的最新消息。 林评认真听着,终于在秦王使臣入住驿馆后,让郑安平以驿馆差役的身份,负责驿馆每日院中洒扫。 于是,郑安平以一个多嘴,爱嚼舌根,胆小,贪小便宜的形象,出现在秦国使臣王稽面前,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直到王稽用一块金饼诱惑他,问他: “听闻魏国人才济济,哪知来了却大失所望,朝堂上全是一群庸碌,小兄弟可知魏有贤人可与俱西游者乎?”* 郑安平一听,心里大石落地,直呼林先生说的果然没错!我这些天的功夫可算没白费,不就是和你一起西行吗?等的就是你这句话!面上做出一副贪财又愧对亲友的为难状: “臣里中有张禄先生,欲见君,言天下事。其人有仇,不敢昼见。”* 王稽一听真有这么个人,他这一趟也不算白来。自打秦穆公他老人家临终前一口气拉着一百多位大臣殉葬后,秦便一直处于极缺人才的状态。 毕竟好不容易位极人臣,出人头地,安享荣华了,嘎嘣一下,上面的君王要自己去陪葬,谁能愿意?因而大才皆不愿入秦。你说那是秦穆公干的事,如今的秦昭襄王绝对不会那样?谁敢保证? 于是王稽特好说话,大才不就是白天不敢来嘛,那晚上来,我扫榻相迎! 晚上林评送范雎去见王稽。 果然,一个能被齐襄王欣赏之人,怎么可能说服不了王稽?王稽和范雎只见一面,谈天下局势后,便约定了归秦的时间和地点。 林评兄妹与化名张禄的范雎同行。 路上,王稽对神出鬼没的林评兄妹十分好奇,蠢蠢欲动,想将这对兄妹拐带回秦。 奈何林评不给他机会。范雎暗中和林评嘀嘀咕咕: “且待我面见秦王,探一探虚实,再将己身许出去不迟。您先别应王稽任何话,先生这般大才,即便要应,也得秦王亲自来请才行! 死过一回,我便知择主也得精心挑选,比娶妻更慎重三分都不为过。择不好,害人害己!” 林评却告诉范雎: “过了前面那片湖便进入秦国境内,你的安全有了保障,咱们便在此分开罢,他日有缘,自会相见。” 范雎还想挽留,哪知正好瞧见一队骑兵从西而来,有伺候的下仆告诉他: “先生且安坐,此乃秦相穰侯前往东边县邑巡查。” 范雎心下一惊,心道这哪儿能坐得住? 快速拉林评下车躲避,边解释: “穰侯魏冉可是如今秦昭襄王的舅父,宣太后同母异父的弟弟,秦昭襄王便被他扶持上位的!如今身为秦国相国,在秦国专权多年。 诸国皆知,上一任秦王也就是秦武王年纪轻轻继位,在位仅三年,便因举鼎力竭而亡。他临终前还没有生下儿子,导致秦国宗室为了继承权一度陷入无尽的争斗。 而那时的魏冉已经是历经秦惠文王,秦武王的两朝老臣,于是利用手中权势,强行推立秦武王的异母兄弟嬴稷继位,也就是如今的秦昭襄王。 彼时,身为公子的嬴稷还在燕国做质子,他被确立为继承人的消息传开后,赵武灵王为了和秦建立友好关系,派遣当时的代相国赵固带人前往燕国,护送嬴稷回秦。燕国也不愿在那种当口得罪秦国,松松手,在几方的配合下,嬴稷顺利回国,成为如今的秦王。 那魏冉为何全力支持嬴稷继位呢?因为芈八子,也就是后来的宣太后是他同父异母的阿姊,而嬴稷是宣太后之子。也就是说,他是嬴稷正儿八经的舅父。 如今,秦昭襄王一直在各国网罗人才,魏冉却旗帜鲜明的反对,他对诸侯国前往秦国的门客厌恶到了极点,逮住机会便各种羞辱,认为那些人目的不纯,带坏了秦国朝堂上的风气。 离谱的是魏冉他自个儿便是楚人!若说他这番做派全是忠心,我范雎第一个不同意!” 范雎身上的伤还没好利落,躲的气喘吁吁,行动间牵扯到伤口,疼的龇牙咧嘴,还不忘小声叮嘱林评: “叫他见到我,恐会羞辱于我,怕是会连累到先生,咱们暂且藏到车队中。” 范雎心中发狠,若他日真在秦国站稳脚跟,这秦穰侯魏冉便是第一个要踢出去的绊脚石!此人于公于私都是麻烦。 果然,等魏冉的兵马和使臣车队相遇,双方寒暄过后,魏冉问王稽: “王大人一路行来,东边可有何异动?” 王稽当然说没有了,唯一的异动是他给自家大王带回来个人才,这个人才还带了两个绝顶高手!但这话他可不会当着魏冉的面儿说! 当然魏冉也不是吃素的,向来知道这些使臣出门都喜欢给秦王搜罗所谓的人才,叫他厌烦至极,所以威胁道: “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无益,徒乱人国耳”。* 王稽心道其他诸侯国来的门客会不会扰乱我秦国,暂且不好说。再叫你魏冉一人独占大王左右,专权弄权,确实会乱国!嘴上却道: “您教训的是,下官不敢!” 好不容易把人打发走了,王稽知道范雎有伤在身,让他回马车休息,范雎一想就拒绝了: “我闻穰侯智士也,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 那般多疑之人,刚才忘了搜查马车,等下肯定会叫人重新查,我还是受点罪,跟在大队伍里混着罢。 果然,行进十余里,连王稽都再次放松警惕,觉得范雎想多了时,魏冉的追兵真的赶上来搜查了马车,然后在王稽不满又发作不得的神色中,空手而归。 等范雎终于疲惫的到达咸阳时,举目四望,队伍里已然寻不到林先生的身影。 只能和郑安平携手,想办法在秦站稳脚跟。 林评再次听到范雎的消息,是秦昭襄王听从范雎的建议,废除宣太后,将穰侯魏冉、高陵、华阳、泾阳君逐出秦国。 同时拜范睢为相。 期间,下面不时有人给林评传消息,言说范雎在遣人寻他,林评认为双方并无再见面必要,从未回复。 对了,林评在那短暂的游历诸国的时间里,趁机建立了一个不太成熟的情报组织。 当然,不成熟是相对于当时来讲,放在几年后的今天,规模其实也还好。 眼下当着嬴异人的面提及,思庄超绝的记忆力让她无法忽略一件事: “他还欠我药钱呐,给他抓药用的全是我辛苦从魏齐家中劫富济贫来的,下次有机会见到人,阿兄你记得叫他还钱。” 林评也不觉得思庄这强盗逻辑有问题,很自然的答应了: “至少两倍。” 第30章 惊讶 你是这样的林先生 嬴异人听林评和思庄说起范雎, 语气随和中带着亲近,就知他们和范雎的关系不止“一面之缘”那般简单,他也不多问, 反倒提起另一件事: “近日邯郸城中好些人在打听先生兄妹的出身和过往, 在我想来打听这些除了投其所好便是威逼利诱,先生还需注意。” 林评和思庄对视一眼, 笑意一闪而过。 算是感谢他的提醒, 关于范雎的事便多说几句, 也好让他心里有底: “范雎是个有仇必报之人,他和平原军赵胜有仇, 此次赵胜去上党郡主持归附之事, 坏了他的计划,有的好瞧了。” 嬴异人追问: “何以见得范雎有仇必报?我听闻他为人豁达,待友人郑安平极好。” 林评将围着他打转的肉包抱进怀里, 饮一口桃花酿, 告诉嬴异人一件事: “四年前, 也就是范雎在秦为相第二年,秦攻打韩的少曲和高平, 魏王听到消息害怕受到牵连, 派使臣前往秦国表明心意。好巧不巧,那使臣正是诬告过范雎的须贾。 范雎当场数了须贾三大罪, 并奏请秦王责令须贾回国, 摆明了不想在秦国见到对方的架势。又在须贾硬着头皮向他辞行时, 邀请各诸侯国使臣与须贾一同参加他府中的宴饮。 席间,范雎叫人抬了马槽送到须贾面前,让他吃马槽中掺了豆子的马饲料,借此侮辱对方。须贾自然不肯, 于是范雎叫两个受过墨刑,在额上刻字的犯人当着众多宾客的面强行喂他吃,报了当初之仇。” 其实这事在各国上层并非秘密,因为当时范雎邀请各国使臣到场,目的便在传扬,意图让须贾回国后无颜继续在朝中任职,无颜出门宴客,虽留了须贾性命,却断送了他的前程和人生。 只不过那些年嬴异人在邯郸城生活艰难,无人和他讲这些罢了,如今一听,确实如先生所言,范雎乃有仇必报的性子,疑惑道: “那当初差点置他于死地的魏齐呢?” 林评但笑不语。 思庄看话本的眼神终于愿意分给嬴异人半分,有点怜悯的告诉他: “就是在那场宴会上,范雎告诉须贾,让须贾给魏王捎话,叫魏王亲自遣人送相国魏齐的脑袋给他,否则他要带兵踏平大梁城! 须贾屁滚尿流回到大梁,将事情原委告知魏齐。魏齐听罢惊慌不已,带人逃至赵国,躲进了平原君赵胜家中。”这也是林评说范雎和赵胜有仇的原因。 嬴异人神色古怪至极,平原君赵胜在六国颇有贤名,四公子之一的名头有多大他是清楚的,引得天下名士纷纷来投,可谓风光无限。那魏齐投奔于他,他是收不得,赶不得,左右为难了罢? 林评悠悠道: “为难是肯定的,但要看值不值。显然在魏齐一事上,平原君的付出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收获。” 林评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舒服的伸个懒腰,问在旁边听的津津有味的月姮: “你来说说?” 月姮对阿兄时不时冒出来的考校并不怯场,这些日子她如饥似渴,利用所有空闲时间研读阿兄给她的书,对这些并不陌生,略一思索便道: “平原军赵胜贤德的名声传遍各国,不得不收留前来投奔的魏齐。 秦王听闻魏齐藏在平原君府中,假意写信邀请平原君去秦游玩。平原君到秦后,秦王图穷匕见,言称范雎乃他叔父,范雎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令平原君交出魏齐脑袋。如若不然,平原君别想活着走出函谷关。 赵胜肯定不能因为一番恐吓就妥协啊,他前面都冒着得罪秦的风险收留人了,现在交出去,岂不是前功尽弃,好名声和实惠半点都捞不着,还惹得一身腥? 和秦王道理讲不通,索性赵胜直接谎称魏齐并不在他家。秦王可不吃他这套,直接给赵王写信,告诉赵王拿魏齐的人头换平原君赵胜完好无损,否则别怪他发兵攻打赵国。 赵王自然不肯为了一个小小魏齐得罪秦国,还丢了叔父平原君的性命,于是派兵包围了平原君家,欲拿下魏齐。魏齐得到消息准备连夜出逃,碰到听闻消息前来搭救的好友虞卿。” 虞卿乃赵国相国,和魏齐一见如故。他知道说服不了赵王,索性解下相印,携魏齐一起逃亡。 月姮道: “两人先逃回魏国大梁城,毕竟魏国是魏齐的大本营,他的人脉全在魏国,想着在魏国求信陵君魏无忌帮忙,通过魏无忌的关系投奔楚国。彼时诸侯国中,也只有楚国能和秦国抗衡。 然而魏无忌一来并不想因此得罪秦国,二来被秦王扣押的平原君赵胜是他亲姐夫,犹豫再三。 门客劝魏无忌,便是看在虞卿的为人上,也不该见死不救。虞卿游历诸国,蹑屩檐簦,一见赵王,赐白璧一双,黄金百镒;再见,拜为上卿;三见,卒受相印,封万户侯。* 如此品性之人,都愿意为了魏齐解相印,丢掉万户侯逃亡。即便是为了得到虞卿,信陵君魏无忌也该搭救魏齐。 信陵君魏无忌于是命人驱车前去迎接,可他去的晚了。魏齐听闻他起初不肯接见自己,一怒之下,拔剑自刎了。” 思庄的脑袋从话本上挪开,忽然觉得话本其实并没有比她曾经和林评一起经历过的这些更精彩,她听月姮阿姊做出了总结性发言: “事情虽有波折,不过秦王和范雎的愿望最终也算是达成了!赵王听闻魏齐自刎的消息,叫人将他的头颅送去秦国,秦这才放平原君赵胜回国。” 嬴异人见女儿的眼神在月光下亮的惊人,他好似第一天认识这个孩子一般。 他自个儿便是秦王宫里不受宠,野蛮生长的公子,自然知晓无人教导的孩子会是甚么模样。那些被精心教导长大的公子王女们,又是甚么样的气度和风华。 此刻的月姮,神采和那些他自小便在心底偷偷艳羡的,被父王宠爱的兄弟姊妹们不相上下。 对诸国往事如数家珍,朝堂风流人物,锐意点评,身处草堂,也让人产生蓬荜生辉的错觉。 林先生他,竟是叫这孩子生出了如此一副骨血灵魂吗? 如今局势,也不知是好是歹。 嬴异人眼神复杂,最后说出口的话却是: “没大没小,一口一个秦王,像甚么话?那是你太祖父!” 月姮自知失言,她自来没过过宗室纸醉金迷的生活,也没觉得她是秦王亲眷,生来高高在上。对她来讲,秦王是遥不可及的鹰,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是导致她从出生便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 往常有外人在,她都将礼仪做的无可挑剔。今儿说到她擅长和喜欢的部分,心神松懈了些。低垂着头,轻声应道: “您教训的是。” 嬴异人一哽,心道,这股装模作样,不管心里怎么想,对外永远政治正确的做派,也和那些受宠的兄弟姊妹们一个样,讨人厌的很。 可问题是,他不是外人,是阿父呐!所以被闺女针对的人虽然是他自己,嬴异人心里依然感到一阵莫名骄傲。 于是软了声调道: “范雎和平原君赵胜本就因魏齐一事结下梁子,如今赵胜带人接收上党,范雎会如何呢?” 月姮看了阿兄一眼。 林评投以鼓励的视线。 月姮的脑袋轻轻搁在窗框上,和思庄并列,声音轻柔并没有多少力度,讲出的话却叫嬴异人心底再次生出惋惜之意: “不可否认,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利益出发点以及诉求,太祖父不例外,范相国也不例外,在对上党郡的问题上,他们两人的立场是一致的。” 只这一句话,就让嬴异人明白,这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站在上位者的立场考虑问题。没错,对上位者而言,没有最好的思想,也没有最差的立场,只有对当时的统治而言最合适的提议。 有用,便用之。无用,便弃之。 嬴异人不动声色看了眼正悠闲饮酒的先生。 先生胸有天下,又游历诸国,如今蜗居在小小桃村,将月姮教导成这幅模样,说他心性淡然无所求,他是不信的。 月姮并不知她阿父心绪难言,接着道: “所以范相国于公于私,都会建议太祖父出兵赵国。” “如何出?”林评问。 月姮沉思片刻道: “秦本是想直取韩国,如今转攻赵国,那就要防止韩与赵暗中勾连。因此,得分兵威慑韩国,同时派兵攻打赵国。” 没错,这个思路是对的。 “具体的呢?”林评道。 月姮沉思片刻后摇头,实话道: “儿暂时无法确认。” “无妨,且看看。”林评对月姮的回答并不意外。 虽说战争就在眼前,可一时半会儿还真打不起来,这东西真不是谁大手一挥,说打就能打的。 林评并不急,叮嘱月姮: “这些事闲着的时候琢磨一二即可,不值得耗费太多心神,如今还是以养身体为主。” 月姮很乖巧的应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琢磨这些事哪里耗费心神,就像思庄每日早起习惯性挥鞭两千下,阿兄习惯神出鬼没,隔壁丑姑婶儿有空就找她闲磕牙一般,琢磨这些东西对她来讲也成了无法割舍的习惯。 不过阿兄说的都对,她会试着调整的。 林评见状,指着堂屋那个他昨日才投递过来的石磨,随口叮嘱一句: “从今天开始,临睡前,你在思庄的监督下推半盏茶时间,去罢。” 月姮脸蛋微红。 实在不怪阿兄出此下策,两日前阿兄便说她可以尝试适当锻炼身体,为此不知用甚么法子从扁鹊弟子手里求了一本锻体术。哪知她的四肢就好似刚长出来,和她身体还不熟悉,左支右绌。 无论阿兄和思庄怎么纠正,她一着急就同手同脚的毛病愣是无法改善,思庄说她笨拙的像刚出窝的小鸡崽。 虽然阿兄安慰她“上天给了你聪慧的头脑,便拿走了你灵巧的肢体,还是很公平的”,月姮也坦然接受了这点。可如今当着阿父的面提起,月姮觉得有损她在阿父面前塑造的完美形象! 虽然阿父并不知内情。 “是,我这就去。” 林评权当没看出月姮的窘迫,也不会承认他就是故意的。 小小年纪,形象包袱比她的骨头还重,这可要不得! “来,尝尝,今儿才炒的粟米,最是清热解暑去躁郁之气。”林评邀请嬴异人品茶。 嬴异人见他如因淡然,知晓他心底早有谋算,浅浅的羡慕了一回。 自由于他而言,当真是遥不可及,也不知哪日他才能如先生这般,诸侯国中来去自如,再不必受谁人监视,在旁人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的生活? 嬴异人不想他的孩子再生下来,跟着他一起做质子,又看不清眼前的路,时常焦躁难安。 林评看在眼里却未多言,私底下问月姮: “想没想过送他回秦?他好,你阿母才能好,你才能好。” 只要一日顶着嬴异人女儿的身份游走人世间,便要被动承担嬴异人带来的荣耀和苦难,虽然目前为止月姮承受的只有苦难没有荣耀。 月姮却很冷静: “我没有那个时间,想也没用。” 林评注意到,她说的是没时间,不是没能力。 “月姮明白,质子回国要有合适的理由和时机,若只逃亡的话,会引起两国外交战争,被千夫所指。细细筹谋,并不会说一定就能实现,可也没绝对到一定不能实现,可月姮能等到那天吗?我这幅身体究竟能拖几年还是个未知数。” 林评却道:“那你现在可以想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交代 那是个下雪的日子 天渐渐凉下来, 周哥一身柔软的羊绒衫进门,径直上三楼健身房找到林评,见他只穿了简单的运动背心宽松短裤在跑步机上跑步, 优越的线条让同为男人的他瞧了也忍不住羡慕, 用非常欣慰的语气感慨: “瘦了些,但气色更好了, 体检报告显示你病情保持的很稳定, 要不再休息几个月, 工作的事翻过年再考虑吧?” 两周没见,周哥的大肚腩没了, 整个人倒是比往日更精神几分, 拾掇拾掇,卖相说不定比周成荣能好三分,林评不由劝他: “虽然我觉得你如今这样就很好, 但要是因为工作把你累到这份儿上, 就该反思我是不是从企业家变成资本家了。” 周哥一听林评的话头儿就知道他又要老生常谈, 立马转移话题: “上月模型大赛你拿了冠军,这事好像对周成荣打击挺大的。这一个月他既不参加行业内的各种酒会研讨会, 也没上线享受粉丝的追捧, 销声匿迹了一样,要知道那可是他日常最爱的消遣! 我找人打听过了, 听说比赛结束那天回了老宅就再也没出来过。你也知道他那破脾气在本家没少得罪人, 这回被你压了一头, 回本家肯定要受人奚落,按他的脾气往日早闹开了,这回如此安静,不正常啊!” 林评从跑步机上下来, 说: “那给你放个假,回老宅去瞧瞧?” 周哥摸着下巴沉思: “也不是不行,我怕他因妒生恨,在憋什么大招想办法对付你,你没接触过不知道,那小子从小就阴的很。” 林评却说: “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他是个非常骄傲的人,不会允许自己堕落到你说的那种程度,以后你可以把目光从周成荣身上移开,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周哥不满: “你才和他接触了几回啊,就这么替他说话,你了解他吗?” 林评不了解周成荣,但了解真正内心骄傲之人。 那天赛后他和周成荣有过短暂的一段交流,周成荣败给他,身上却并没有露出挫败和恼怒,相反,他从周成荣眼睛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战意,是终于认清自己内心之后的战意。 对方穿着简单得体的休闲装,脸上没了在达人之夜活动现场的精致妆容,头发柔顺的垂在眉梢,也不过是二十六七的年轻人而已,清爽干净,双手抱臂看着他,打量了很久,说了一句让林评记忆很久的话。 “你这个人清高又傲气,得老天爷偏爱,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从不把旁人放在眼里。我一直把你当做需要翻越的山,可你连我的名字都是从周成功那里得知的。 你做什么,我就跟着做什么,甚至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想超越你,证明勤奋不会永远输给天赋。整整十三年,我没有一刻松懈。今天看到你的作品,我才忽然明白一直以来都是我错了。勤奋没错,天赋也没错,我不需要和谁比,不需要超越谁,我要做的只是超越我自己,仅此而已。” 那是林评第一回正面和周成荣交流,他们两被人戏称为行业“双子星”,私下里却无任何联系,但那天的周成荣给他的感觉不赖。 他伸出双臂,笑着问他: “不祝贺我夺冠吗?” 周成荣用很兄弟的姿势抱住林评,低声说: “祝贺你。” “也祝贺你。” 祝贺你勘破迷障,认清内心。也祝贺你终于从十三年的弯路里拐出来,往后无人再能动摇你的意志,希望你能坚定地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最后周成荣是被一个和林评年纪差不多,一头短发,眉眼锋利的男孩儿从林评怀抱里拽出去的。那男孩儿穿了一身运动装,身后还背着双肩包,比周成荣高一个头,盯着林评的眼神很防备。 往日和刺头一样的周成荣,在对方面前像个乖崽。 林评瞬间明白对方的身份,轻笑一声,很友好的朝对方伸出手: “祝福你们。” 男孩儿轻轻握上他的手,说了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还不错,他也不算喜欢错人。” 林评挑眉,似笑非笑透过他,看了他身后开始翻白眼儿的周成荣一眼: “谢谢你的肯定,能被人喜欢是我的荣幸。不过,希望下次我不是你们play的一环。” 周成荣难得在林评面前红脸,完全是丢人丢的,拽着男孩儿的胳膊往外走,远远地林评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 “都说了不是那种关系,你的脑子是被篮球填满了吗,怎么听不进去呢?” “嘶,荣宝你轻点,疼!还说不是那种关系,昨晚咱们做到一半儿,你听说他的作品被官方传到网上,非爬起来撇下我就要去看。这种事发生过多少回要我细数给你听吗?你在意他比在意我多多啦,我都说以后不吃醋啦,你不用说谎话哄我的。” “那我不是让你继续做了吗,你还想怎样?” “我做你,你看他是吧?你就不怕我萎了?那你以后可没□□啦,想和我柏拉图呀?你也不是能忍住的人呀!” 眼下,林评只对周哥说了他和周成荣的对话,至于对方的私事,他没告诉周哥。 眼看周哥要冒火,林评安抚他: “回去瞧瞧吧,亲眼瞧瞧就知道了!再说,我听闻周老爷子近半年已经住了两回院,你真不想回去看看吗?” 周哥一听还真有点不放心,对周家其他人他没半分好感,可老爷子不同,那是唯一细心教导过他的长辈。 林评边下楼边对周哥说: “今天找你来,主要有件事想当面跟你商量,你之前说的对,我确实该好好休息,往后的一年都别给我安排工作了,期间我或许会出门度假,公司的事全权交给你管理,每季度的财务报表发给我就行,授权书我让律师明天一早送到你办公室。” 周哥脚步一顿,不可思议道: “全部?” 林评语气轻描淡写: “嗯,全部。” 周哥感到一阵心慌,追上两步: “不是,我看过你上月的体检报告,挺好的啊!还是说哪个可恶的邪教徒又来劝你信教,让你抛下红尘出家了?” 没有,就是想休息。 周哥再三确定,没从林评脸上看出说谎的痕迹,脚步发飘的出门,又退回来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你书房那把剑是怎么回事?我瞧着像是能进博物馆的东西,你何时对那玩意儿感兴趣了?” “瑶光吗?是一个故人送的。” “我不认识?” “嗯,不认识。” “行吧,只要不是私底下偷偷倒腾文物就行。”说完装了一肚子心事走了。 林评单手插兜,站在模型前仔细端详片刻,翻出一早准备好的装备。 是时候下雪了! 别墅外狂风四起,别墅里,在中央空调的控制下,林评穿着一身轻薄的休闲睡衣,尝试着给桃村下雪。 先是轻飘飘的小雪,林评看见村长他们快活的和家人聚在一起,将往后几日的柴火全部搬到屋檐下,用草席子盖起来。然后虔诚的回屋,向林郎君的生祠牌位磕头。 很快,雪就从筷子尖儿大小,成了鹅毛大小,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将整个村子笼罩其中。 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是他们开始烧炕了。 林评也催着思庄把家里的炕烧起来。 思庄怕月姮冻着,还另外似模似样的在屋子里点了几个炭盆,用的是廉颇特意让人送来的银丝炭,无烟,价格昂贵。 北方的这种日子,最合适一家人躲在热烘烘的炕上猫冬。若是富裕,烤一把豆子,两个芋头,便是最幸福不过的事情。 思庄硬催着林评给她投递了两红薯,让月姮捂在炕上看书,她守着火盆边烤红薯边看话本子。 林评这种新时代生长起来的年轻人,从小家庭条件优越,对炕没甚么概念。还是秋收后,村长张罗人给大家伙修炕,林评好奇旁观后,才知道炕底下是非常科学的烟道,弯弯绕绕,而烧炕的木柴只是从炕眼塞进去,就在那一小块儿地方燃烧,热量和烟顺着烟道蜿蜒爬升出去,整个炕便一直暖烘烘的。 若是盘炕的人手艺不好,炕便无法保持每一个角落都有相似的温度。林评觉得十分有趣,当时便让思庄给家里也盘上了,这会儿用着正正好。 林评进屋时,思庄的红薯正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好多年没吃到如此正宗的炭烤红薯了,真好!” 月姮惊喜,思庄嫌弃。 林评晃了晃手里的桃花酿,指指院中白茫茫一片,笑着招呼两人: “走,去拿笸箩,再拿一把粟米,逮几只麻雀烤了下酒!” 两人倒不是有多嘴馋,就是被林评的计划吸引,想尝试亲手逮麻雀的滋味儿! 林评用一根小木棍将笸箩撑起一个角,在笸箩底下撒上一把粟米,用细细的绳子一头拴在木棍上,另一头直接延伸到堂屋内。 然后便不疾不徐的品尝思庄亲手烤的大红薯。 嗯,是他小时候大街上卖的味道! 思庄和月姮趴在窗户边儿上睁大眼睛往外瞧,说话都舍不得大声,连林评吃独食都顾不上计较,看见有麻雀钻进笸箩底下吃粟米,低声又焦急的催林评: “快,快收网!” 就两只打前站的小东西,还收网呢,这会儿收网了,今天就别想再逮着其他的啦! 奈何思庄是个急性子,见林评不为所动,抢过林评手里的绳子干脆利落的一拉,木棍儿跌倒,笸箩下扣住两只贪嘴的麻雀。 院中满是思庄和月姮的欢笑声。 行吧,随你们高兴。 第32章 嬴政 生了个大玩具 邯郸城随着平原君顺利接收上党, 平稳回朝,彻底陷入火热,即便大雪纷飞冻掉耳朵的天气, 也浇不灭众人的热情, 贵族人家,日日在家中举行宴饮庆祝。 因着与赵豹和廉颇走的亲近, 也或许是贵族们急于招揽, 只这个冬日, 林评便收到了几十封请帖。挑着感兴趣的去了几回,再有人来, 林评面都没露, 推说自己病了,让月姮将人打发回去。 如今,一家人在堂屋烤着火盆吃热锅子。 热气氤氲, 香辣味儿弥漫, 外面北风呼啸, 里面穿着夹袄,三人围着热锅子, 鼻尖儿沁出细汗, 再来一口林评自己酿的果子露,幸福感瞬间拉满。 “廉上卿家的庖厨手艺不错, 这牛肉片的薄厚均匀, 微可透光, 鲜美了得,回头再讨要些给你阿娘和赵姬那边送去,叫她们也试试。” 月姮理所当然的应下,并不觉得从廉上卿那里讨要牛肉有甚么不对。概因那拨霞供锅子图纸是阿兄白白送给廉上卿的, 只从廉上卿那里换回一只牛腿和半扇牛肋骨。 亏了! 但阿兄觉得值,月姮便不会反对。 思庄还是让林评给她调了特辣,吃的眼泛泪花,明明不能吃辣还非要逞强,似模似样给林评的蘸料做出评价: “香!有了芝麻油调和,就是这种感觉,以后都照着这个给我调!” 林评特好脾气道: “我新近又得了一方子,既保留了辣味的鲜美,又不失芝麻油的清香,下回试着改改行不?” 哄孩子嘛,他从小是被表哥表姐哄着长大的,后来他也这么哄着更小的弟弟妹妹们长大,经验丰富,手到擒来。 果然思庄很轻易答应了,再不嘴硬逞强,背过身擦掉辣出来的眼泪假装无事发生,小声嘀嘀咕咕: “那好吧,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行,等雪停了带你们进城去瞧瞧。正好,顺路探望生病的蔺上卿。” 这段时日林评和廉颇往来密切,被对方带着拜访了几次蔺相如,二人相处融洽,颇有忘年交的意思。 冬日对生病的老人而言,无异于一道重大考验,林评很希望对方能挺过去,等到来年开春,万物复苏,医师们便能有更多救治的办法。 思庄秋日里打了许多野兔回来,肉都被林评熏制了挂在房檐下。上回进城,林评便带了两只熏兔过去。蔺相如自幼家贫,如今缠绵病榻,很是怀念幼时难得一见的美味,对林评带去的兔肉出乎意料的欢喜。 思及此,林评对月姮道: “除了兔肉,再把那卷我前儿整理好的各国风物志也带上,给他解解闷儿。” 月姮这回真有点舍不得,那可是阿兄和思庄二人游历诸国所见所闻,细心镌刻在竹简上,删删减减,整理成册,前后花费数年时间和心血所成! 虽然闲来无事时,她已经誊抄了两份存着,但意义怎能一样? 林评见状,教导她: “好物赠知己,在真正懂它的人手里才价值千金,藏在家中等着蛇虫鼠蚁啃噬,便是一文不值。” 月姮心里并不认同阿兄的说法,于她而言,倘若阿兄要送人的是她亲手缝制的衣裳,细心镌刻的书简,她眼都不眨一下。 可阿兄要送人的是思庄珍爱的陶人,阿兄整理的食谱,她都舍不得。 林评听明白了月姮的逻辑,他认为这是月姮迄今为止拥有的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太少的缘故。 等到属于她,属于这个家的东西多到她数都数不过来,自然便没了这些算不上毛病的毛病。 于是整个冬日不下雪的日子,林评便带着她乔装打扮后,频频进出邯郸城。凡是街面上她多看一眼的,都叫人包起来送回家。哪家贵女身上穿戴的,日常用的,月姮称赞一句,他就叫人也给月姮精心准备几套。 别人家女娘有的,月姮也得有。林评把她当闺女养,闺女可以不喜欢女娘家的那一套,但不能没有。不仅给月姮置办,思庄也没落下。 说一句挥金如土都不为过。 花钱如流水,月姮数次阻止,奈何林评铁了心要给她置办,谁都犟不过他。 月姮实在没法儿,便拽着思庄,说甚么都不肯出门。 她不出门,林评也有的是法子。直接叫人将他认为月姮和思庄会喜欢的物件儿送回家,吃喝玩乐,无所不包,叫月姮自个儿在家玩儿也挺好,免得出门挨冻。 思庄接受良好,月姮都快哭了,对思庄道: “阿兄如此大手大脚撒钱,外头可如何支应?” 她是模模糊糊知道,阿兄这两月来能从各诸侯国叫人帮她求购药材,外头必然有不少人需得打点。 且阿兄和思庄游历诸国时,并非盲目转悠,手底下该是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势力,若不然阿兄的消息不可能和邯郸城的廉上将一般快。 “阿兄心里有数,我都不晓得这些年他竟藏了如此多钱。哼,这回可别心软,先叫我探一探他的底!” 思庄脚上踩着一双精致的云头履,鞋尖上还缀着三颗指头大的莹白珍珠,身上被月姮挑选了一身窃蓝色胡服穿着,在一堆她认为没甚么用的物件儿中间来来回回扫视,计算价值,推测林评究竟背着她藏了多少钱。 可恶的宿主,他们两一起回到过去,游历诸国,堪称形影不离,他做那些事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可她也不知道当年的安排,在如今究竟发展成了甚么规模。 宿主竟然背着系统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思庄抓心挠肺的想勘破这个秘密。 林评能不知道思庄的心思吗? 他当然知道,就是顺道给思庄找点事做罢了。若不然大雪封山,思庄终于能出村了,整日想着出门寻人切磋,再这么下去,不出这个冬日,林家的大门就该被邯郸城想招揽他们的贵族踏破了!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翻过年的正月,一个艳阳天,赵姬生了。 嬴异人抱着皱巴巴的孩子,神情极复杂,他给那个孩子取名正,对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的赵姬道: “这孩子便叫嬴正罢!” 赵姬欣慰的看了一眼孩子□□,在孟刘女的伺候下,用了一碗鸡蛋羹,疲惫的睡了过去。 嬴异人将孩子裹的严严实实,抱到隔壁屋,对等在这里的月姮和思庄道: “这是你们阿弟,嬴正,正月的正。” 思庄心直口快: “这名字和丑姑,二鱼有甚区别,太随意了罢?” 嬴异人似是很随意的一说,并未有多余的想头: “那就叫政,嬴政。瞧他这般脆弱,日后还得仰赖你们照拂呐!” 思庄轻哼一声,深感这人脸皮厚,会顺杆儿爬。想给她和阿兄做阿弟,可不是这么简单的。 但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凑上去透过襁褓,瞧了那皱巴巴眼睛都没睁开的小东西一眼。 “嘶,好丑!” 月姮虽然没讲话,但亲眼见过之后,也默默点头,赞同思庄的说法。 惹得嬴异人哈哈大笑: “你出生时也是这般,过些日子便好看了!” 月姮半信半疑,心道她如今不说倾国倾城,但也是清秀佳人,刚出生怎会如此? 林评听月姮和思庄回来后,说了许多关于嬴政长相的坏话,颇为怜悯道: “男孩子家,不够貌美已然输了旁人一步,日后可得在其他地方努力补上短板才行喽。” 半句不提,其实是因为在大人们眼里,思庄和月姮这样的小女娘,怕她们手上没轻没重伤了孩子,因而不叫她们见刚出生的小婴儿。等她们瞧见的时候,孩子已经满月,脸蛋都长开了,见到的自然是白白嫩嫩可人疼的。当然和刚出生皱巴巴的嬴政不同。 他还逗两人: “嬴政貌甚丑,日后免不得被其他孩童欺负,给他做阿姐可得操不少心,这个阿弟就不认了罢?” 不认不行呐,嬴异人那当爹的,铁了心要给儿子找个靠谱的兄姐,日后好有照拂,赖都要赖上林评这边。 孩子将将满月,就抱着来这边串门,一呆就是一整日,从早到晚,林评不说赶人的话,他就想不起来带孩子回去。 不得已,赵姬一天几趟裹着被子往这边跑,专门给嬴政喂奶吃。想说孩子还小,二月里的天气,小孩子家容易感染风寒,还是叫她带回家照料罢。嬴异人根本不搭茬,宁可把孩子裹成球,也得带着出门。 结果给小小的嬴政养成了每日不出去串门就哭嚎的习惯,嬴异人不在桃村时,到了嬴政出门放风的点儿,赵姬和孟刘女也得硬着头皮带孩子出门。 不去都不行,犟种嚎的半个村子能听见,嗓子都能给嚎哑了。 月姮和思庄不知赵姬心中忧虑,果然见嬴政短短一月时间就变得白白嫩嫩,逗一下手会在空中乱抓,还会发出哇哇的声音。 两人像找到了新玩具。 思庄甚至偷偷带着嬴政翻墙上树,空里来空里去,听嬴政也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的哇哇声,乐的像大魔女似的哈哈大笑,觉得这小东西的反应可比ai机器人有趣多了,她能玩儿好几年呐! 嬴异人眼见着儿子被思庄当成玩具,也只做不知。 有时候甚至会在离开村子,回邯郸城时,特意将嬴政遗忘在林评家中。 直到天色渐黑,赵姬和孟刘女不放心,寻上门来,众人才晓得他到底做了甚么。气的赵姬抱着孩子大哭,深觉自己命苦,孟刘女也在心中谴责嬴异人那当爹的不靠谱。 等她回过神查看孩子,发现嬴政在林先生这边,吃的饱,睡得香,正躺在软绵绵的被窝里,自个儿傻乐,丝毫不知大人们因他增了许多烦恼。还快乐的吐几个泡泡,哼唧两声,提醒大人们,该给他换尿布了! 从这方面来讲,嬴政是个非常好养活的孩子,饿了哼唧两下,拉了尿了哼唧两下,另外的时间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催着赵姬带他去林评家里串门。 见状,赵姬都无语了,私下和孟刘女嘀咕: “也不知这性子是随了谁,咱家自来便没有这般心大的!” 林评将一切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他对嬴异人的心思心知肚明,但不去戳破,也不阻止。于他而言,月姮和思庄开心便好。 他如今在外头叫人养了那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家里再多一个也无妨,即便这个孩子有父有母,出生还有点麻烦。 第33章 回秦 条件随便开 嬴政才两个月大, 赵姬的奶水便不够他吃,夜里饿的哇哇哭,住在对门院子的思庄还以为出了甚么事, 披了件衣裳, 直接从墙上跳进去。 结果看见赵姬抱着嬴政,母子两头对头哭, 孟刘女急匆匆冲了蜂蜜水喂到嬴政嘴边, 结果他才尝了一口就用两只胖手往外推。 这下好了, 三人一起哭。 思庄听的脑袋都大啦,她只喜欢整天乐呵呵, 怎么玩儿都不闹腾的大玩具嬴政, 可不喜欢跟个小喇叭成精似的嬴政。 捂着耳朵一个劲儿催林评: “宿主,宿主!快起来,想想办法!” 林评凌晨三点被吵起来, 整个人气压都很低, 在厨房找到一罐儿还没拆封的奶粉, 连同崭新的奶瓶一起投递过去,揉揉眉心说: “是我表姐上回带孩子来玩儿时, 让管家备下的, 先应应急,等明天我让人去寻一头奶羊。” 思庄亲眼看着半瓶奶粉下去, 嬴政立马睡熟, 赵姬也疲惫的靠在炕上陷入迷糊状态, 对因为照顾赵姬母子熬的双眼通红的孟刘女道: “下半夜应该无事了,您且去躺着罢,我叫阿姊明儿一早过来换您。” 等思庄走了,孟刘女上炕躺到赵姬身边, 忽然听赵姬问她: “你说这孩子是不是克我?才怀上他便被送出邯郸城,路上还被人追杀差点没命。我一辈子没在乡下生活过,愣是怀着他被迫在这里呆了大半年,遮遮掩掩门都不敢出。好不容易生下他,公子来了那么多回,一次都不曾留下过夜,定是他在邯郸城又有了新人。 今早临水自照,里面的人皮肤粗糙,身形臃肿,俨然一村妇,连我自己瞧了都觉得厌恶,都是因为生了他!” 孟刘女听的心惊肉跳,主母这是入邪了呐! 她们被送出邯郸城,是因为公子被人盯上,难道不离开等着和公子一起蹲大牢?生活在乡下又怎么了,不缺吃不缺穿,公子送来的钱财甚至比在邯郸城内的家用更丰厚,在这里因为主母有孕,家务她和月姮全包了,还有村民帮忙,都没敢让她动过一根手指头。 要说不敢出门就更扯了,在邯郸城她们难道就敢出门了?还不是被圈在家中寸步难行,最起码村子里还能四处转转,有人陪着说说话。 至于公子不留宿,那么敏感的身份来桃村都得偷偷摸摸的,看一眼就得了,还留宿,生怕人注意不到她们,不一锅端?还有主母忧心的公子在城里又有了其他女人,这不闹呢嘛!难道主母跟在公子眼跟前,公子身边就不能有其他女人了? 再说身形臃肿,不过是主母幼时在吕家日日跳舞,嫁给公子后也习惯了饮食节制控制体型。而怀孕期间不似在邯郸城那般刻意控制,稍显丰腴罢了,回头多活动自然会恢复,想这些纯属吃饱了撑得。瞧瞧她一天到晚照顾产妇孩子,两个月下来累的腰身又小了两寸,她倒是想丰腴呢,有这条件吗? 这和嬴政是不是克她有何干系?要她说,若不是当时主母肚子里怀了政儿,公子哪里会对她们如此上心,出了事就想着先把她们送走,如今还隔三差五总想办法亲自来瞧一眼?女人而已,没了一个,难道回头公子不能再和吕不韦讨要另一个? 孟刘女从来不知赵姬心中竟是这般想的,握着她的手,顶着困倦,细细安抚了半夜。鸡鸣时分,赵姬终于沉沉睡去,孟刘女却存了一肚子心事不知该与谁讲。 外人不知夜里发生了甚么样的对话,第二天一早,林评便牵着一头奶羊出现在思庄面前。 “那边院子小,又有孩子受不得打搅,索性和咱家毛驴栓一起罢。” 说话间,月姮已经接替了绳子去栓羊,她很不好意思的对林评道: “我夜里睡的沉,方才听闻阿娘讲才知晓夜里发生之事,劳烦阿兄了。” 林评心说,你那药里添了安眠成分,要是夜里还能醒来我才要惊讶。正欲开口,孟刘女面色疲倦的抱着孩子进门,很为难的请求林评: “主母近几日情绪不好,许是昨儿夜里被政儿闹的头疼没歇好,今晨起来便发了一通脾气,砸了两个茶碗,我忧心吓着政儿,可否先将政儿放在这边叫月姮看着?” 林评眉头轻皱:“请医师了吗?” “已经托人去请了。” 林评听来,赵姬这怎么像是产后抑郁呢? 正好今天要进城探望蔺相如,顺道给嬴异人捎个消息,叫他多上心。 如此一来,月姮便不能跟着一起进城了,思庄也想留在家里玩儿嬴政,就林评带了他的风物志给蔺相如。 蔺相如与林评说的投契,精神头好了不少,留林评与他论兵,地图从赵国换到韩国,再到楚国,有来有往,好不痛快。 林评与他说起各国的风俗,蔺相如被勾起兴趣。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总是对生活充满了热情,每件小事都尽可能的认真对待,丝毫不糊弄了事。 且这个年轻人是如此的有感染力,只要他想,就能让每个接触他的人,都被他描述的景物吸引。 正说到春日的妙处,便有舍人匆匆而来,朝蔺相如行了礼后,低声对他一阵耳语。 蔺相如脸色瞬间难看。 林评耳力惊人,这点距离就跟在他耳边讲话一般,听的清清楚楚—— 朝中刚得到消息,秦军兵分两路,一路进攻韩国的缑(gou一声)氏,直取韩国荥阳。另一路由秦军左庶长王龁率领,直接攻打上党。 这和当初月姮的推测一致,秦兵在威慑韩国的同时,对赵国出兵了。 蔺相如起身,一个踉跄,被林评扶了一把才站稳,他吩咐下仆: “梳洗,换朝服,我要进宫见大王!” 邯郸城的贵族们终于意识到,和秦国之间将要展开一场厮杀,再也无法抱有侥幸心理。 然而谁都没料到,战争来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林评走在街上,熟悉的商贩笑着和他打招呼,丝毫不知即将要发生甚么。拐过两个弯儿,进了一家不起眼的杂货店,嬴异人叫老仆守在门口,急切问: “先生可是知晓了秦兵正在攻打上党一事?” 林评失笑,动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在嬴异人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 “秦公子异人,我是该叫你嬴异人呢,还是该叫你嬴子楚呢?” 嬴异人大惊,随后又镇定下来: “先生都知道了?” 知道的也不算多,总归按照常理来讲,没有人暗中帮忙的话,嬴异人一个本该被关在质子府的质子,不可能在邯郸城内自由行走,还消息如此灵通。 “子楚,楚之子,华阳夫人对你的期许很大,你们没有计划吗?”林评问。 嬴异人苦笑一声,坐到林评对面: “先生就别取笑我了,能安安生生做嬴异人,谁又好端端的愿意去做子楚呢?我到底是谁的子,难道我不清楚,天下人不清楚吗?” 华阳夫人本是安国君的姬妾,安国君对她十分宠爱,在他被立为太子后,将华阳夫人扶为正夫人。可惜虽受宠却多年无子。嬴异人在结识了吕不韦后,吕不韦为他出谋划策,搭上了华阳夫人弟弟阳泉君的线,劝说华阳夫人将嬴异人认为儿子。 嬴异人一跃,从安国君二十多个儿子中最不起眼,不受宠的那个,成了华阳夫人唯一的儿子。 而他表面上付出的代价,只是将名字改为“子楚”,华阳夫人娘家楚国的那个楚。 林评抿了一口并不美味的茶水,缓声道: “求生是人的本能,为了活下去做多少努力都不为过,做一做子楚又何妨呢?” 嬴异人见林评态度诚恳,心里也终于好受了些,对他并不隐瞒: “虽然吕不韦重金贿赂阳泉君,请他帮忙在中间牵线搭桥,让华阳夫人松了口,可我们之间并没有信任基础,今日我可以是她的儿子,明日别的兄弟也可以是她的儿子,只要她愿意。 所以想让她对我回秦之事在中间斡旋,难!若我能顺利回秦,让她看到我的价值,说不得日后会在立我为太子的事上出一把力。” 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秦赵之间战火已起,他这个质子就是明显被双方牺牲的,他只能想办法自救。 嬴异人向林评深深一躬: “若他日异人身亡,还请先生护我妻儿周全,异人来世结草衔环相报。” “倒也还没到这一步。” 哪里没到这一步?!他不了解王龁,还能不了解秦国的左庶长?那号称战无不胜的人屠白起,就是在左庶长这个位置起家,在六国杀出偌大名声。此后秦国的左庶长一职上从无软蛋,各个都凶神恶煞。 这回让发左庶长王龁率兵攻打上党,上党只两万驻兵,失守是迟早的事。一旦上党失守,赵军只能退守长平。 且不说此后的战局会是如何走向,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没人顾及他的死活!再不想办法自救,真的要完。 林评忽然凑近嬴异人,上上下下打量他,看的嬴异人心里发毛,好半晌忽然问: “想不想回去?” “先生可助我?” “是。” “条件呢?” “这个嘛,还没想好。” “请先生助我!” 嬴异人几乎不用思考,当即朝林评深深一鞠。 第34章 出邯郸 模型再次扩大 送嬴异人出邯郸, 去上党,是林评要做的一个大胆尝试。 他对思庄道: “若只靠我们的力量拓展模型空间,你也看见了, 只在时间上就耗不起。” “你觉得嬴异人能帮我们?” “只是一个大胆的推测, 还需要验证。”林评说。 思庄很犹豫,万一推测失误, 很容易让嬴异人发现他们兄妹走不出邯郸城的事实。那样一来, 他们往后很难再取信于人, 从他们身上得到毫无杂念的能量。 能量不足,他们两会被耗死在这方寸之地。 林评说: “可就算这回不冒险, 目前的进度也进入停滞期了, 我在那边做了短时间内可以提升知名度的所有能做的事,如今只能从这边着手想办法。再不推动,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思庄沉默了。 林评安抚她: “我会做好安排, 出邯郸城后, 安排人护送嬴异人离开, 我不与他同行,不会让他察觉异样。” “可是, 你也说了嬴异人很重要, 你跟着他的话,我自然相信你能保护他的安全。但让他离开你的视线范围, 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 如何确保他的安全呢? 虽然秦国那边安国君对嬴异人这个儿子并不在意, 可让他知道是咱们的人把他儿子弄出邯郸,还生死不知的话,谁知道又是什么态度?这事后续太难处理,隐患太大。” 所以, 林评说要赌一把。 如果嬴异人真的能帮他们离开邯郸城,那嬴异人也不需要单独上路,思庄忧心的隐患也将不复存在。 林评说: “我估计上党的赵军最多坚守五日,也就是说,差不多再有两日左右上党失守的消息便会传到邯郸城,最好在那之前就将嬴异人送出去。” 揉揉思庄的包包头,他换上了轻松的语气: “此事我有五分把握,往好处想,这一步迈过去海阔天空,也许很快就到我们脱离苦海的日子了。” 思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才五分,你说的跟已经成功了一样,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林评哈哈大笑,摁住跳脚的思庄: “五分已经很高了,自小我祖父便教会我一个道理,生死面前就算只有一分把握,也要用上一百分的努力。在他们那个年代,很多事别说一分把握,他们面对的是在全世界看来都不可能完成的挑战,可他们还是一年又一年咬牙坚持下来,才有了震惊世界的东方巨龙觉醒。” 见思庄不说话,林评揉揉她脑门儿: “好啦,我会给你留下足够的能量,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要离开这个世界,你会有办法脱离我去找下一个宿主的是不是?下回睁大眼睛找个幸运的宿主,好不好?” 思庄转过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话本子砸在林评胸口: “坏宿主!你是坏宿主,思庄才不是坏系统呢!” 林评摸摸鼻尖儿,对上月姮从窗内探出的担忧视线,轻笑一声: “无碍,明日我要出远门,你要不要和你阿父道个别?” 月姮很聪明,瞬间就明白了林评话里的意思,虽然很震惊,还是努力压低声音询问: “阿兄您要送我阿父回秦?” “准确来说,是送他去上党。” 至少目前来讲,上党还不属于秦。 月姮当即道: “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月姮便不与阿父道别了。阿父若真能平安回到祖父身边,即便他日赵国发现月姮和阿母的存在,也会有所顾虑。” 月姮能这般想,林评很欣慰。 月姮急切道: “此事凶险,且结局未定,只月姮知晓即可,主母和阿母那里便不再提了,只当阿父还在邯郸城,叫她们安生度日,以免节外生枝。” “那就要辛苦你啦!” 赵姬最近情绪非常不稳定,方才还吵吵嚷嚷的要带嬴政去邯郸城寻嬴异人,说甚么“既然公子身边危机已除,我母子为何不可跟随左右?” 还是孟刘女和月姮好一通劝,才把人拦住的。可以想见,日后见不着嬴异人的面,伺候赵姬会变成一件多么辛苦的差事。 月姮却道: “与阿兄在此事中冒的风险相比,这点小事又算得了甚么?” 这件事虽是林评的临时起意,可也不是完全没有准备。这几个月他将此前布局在各国的人手,抽调了一部分留在邯郸城内,此时调动起来很是方便。 稍微有点麻烦的,是林评再次进城时,发现邯郸城内巡逻的士兵增加了数倍,和熟悉的商家稍一打听,就被人告知: “哎哟可不是出了大事!因着秦兵攻打上党郡,大王恼怒之余,派兵围了秦国质子府。结果今儿晌午平阳君奉命去质子府提人,发现里头的秦公子竟是假的,真的早就不知所踪,大王一怒之下,叫人在邯郸城四处搜查,凡可能和对方有过接触之人,全部下狱候审。” 说话间,城门口都戒严了,宽进严出,严格审查盘问,城内气氛瞬间就沉闷下来。 赵王感觉他被愚弄了,林评能想象到对方此刻的愤怒。 等林评一路溜溜达达买了一堆东西,到嬴异人的店铺门口时,已经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嬴异人见他这般悠闲,焦躁的心也有了片刻的安宁,叫老仆守在门口,给林评倒了杯水,这才火急火燎道: “我当初偷渡出质子府,只是想得到点自由,能出来透透气也是好的,从未想过会有这一天,也就没想过把事情做的太过严密,他们查到这儿是迟早的事。先生,刻不容缓啊!” 林评从买回来的一堆玩意中,拿出了一串儿嬴异人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在嬴异人懵逼的视线中,将他装扮成了年近五十的老翁。别说脸,就是露在外面的皮肤,也是又脏又糙,上手一摸,连伤疤的感觉也和真的无异。 林评对他的成果进行点评: “当初去表姐剧组给她充当助理时学的,手艺还没丢。” 递过去一块铜镜,叫他自己瞧。 别说嬴异人,就是急匆匆进来的老仆见了,也愣了好久,不确定的唤了一声: “公子?” “别磨蹭,快去把衣裳换了!”林评不给他们感慨的时间,催促道。 嬴异人挑着担子,一头是满满的麻布,另一头是所剩无几的粟米,身边跟着个六七岁的孩童,紧紧挨着爷爷,排队等着出城,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好奇打量四周。 终于等到他们时,嬴异人拿出了林评准备好的身份文书,交了出城税后,守城兵粗鲁的翻检他的担子,粗声粗气盘问: “既是下水村人士,今日进城所为何事?” 嬴异人躬身,指了指他身上破破烂烂打了补丁的衣裳,再指指孙子脚上已经露出大拇指和脚后跟的鞋子,小心翼翼讨好答道: “军爷,小老儿家中儿郎全部战死,家里就剩小老儿和这小孙子相依为命。这不收了粟米便挑着担子在各村换些麻布,孩子已经三年没有添置过新衣了。 今儿本是想顺路进城换点针头线脑,哪知刚进城就发生这种事,小老儿生怕晚了不能出城,夜里在城中无钱投宿,被巡夜官爷抓住要蹲大牢,只得匆匆又出城。” 这人问的仔细: “何时进城?何人可作证?带了何物?” 嬴异人心中一咯噔,面上却更恭谨了,头压的更低,只能按照林评的嘱咐回答: “未时三刻进城,与小孙子一起,当时交了两个刀钱,税收官左边脸上有个黑痦子,说话不似邯郸口音。只挑了担子,里头的东西分毫未动又原模原样带了出来。” 另一名守城官兵快速翻动手里的竹简,确认过后道: “无误,放行。” 嬴异人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重新挑起担子,握着小孙子的手,晃悠悠往外走。 “别回头,接着往前走,三里外主人派了人接应咱们。” 嬴异人挑着担子,紧了紧握在手心的小手,压低声音道: “你主人如何放心让你个孩童独自出来办差?” 小孩儿道: “因为我学的最快最好,所以才抢到这趟差事。” 嬴异人觉得意外又不太意外,他知道林先生那样的人,常年神出鬼没,手底下定然有属于自己的势力。可对方能放心用一群孩童,是他没想到的。 “你们有很多人吗?” “哼,果然,你想打探我主人的底细!” “不能打探吗?” “可以,但我不会告诉你!” 祝大娘说了,这些王公贵人没一个好东西,他们的仁慈良善只会对着同样身为贵人的同类,根本没把他们这些庶民当人看待。 贵人随便一个原因就能发动战争,发动战争之人高坐庙堂,不染尘埃,却让他们的爷娘兄弟去战场上送死,因此才有了他们这些可怜的孤儿,被人欺辱的妇人。 要不是主人,他们这些可怜人的尸骨早就喂了流浪的野狼,进了流民的肚子。 祝大娘说了,别看这位如今瞧着落魄,一旦回到秦国,成了秦公子,和那些让他们家破人亡的贵人没有半点区别! 小孩儿想到此处,闭紧嘴巴,打定主意没有主人的吩咐,再不和他多说半个字。 林评和思庄远远坠在两人身后,瞧着两人身影一步步踏出邯郸城境内。 “走吧。” 林评和上次一起,牵起思庄的手,坚定的迈出一步。 第35章 先生 见秦王 林评的运气很好, 他赌对了。 看着眼前荒凉又陌生的景色,心头大石落下,骑在马上肆意跑了两圈, 这才畅快道: “不是要和范雎讨账吗?走罢!” 嬴异人万万没想到, 林先生所说的安排了接应之人,竟然就是林先生兄妹亲自带队, 人站在眼跟前才敢相信, 激动道: “先生大恩, 异人永世难忘!” 林评心说,可不是巧了, 我也没想到呢。一扬马鞭, 催促嬴异人上马: “赵人很快就会发现不对,不想被他们围追堵截,要做好连夜赶路的准备!” 嬴异人接过缰绳, 转眼一瞧, 给他装孙子的孩童此刻正骑在高头大马上, 眼神坚毅,与前来接应他们的人耐心进行交接, 和城内天真无知的模样完全不同。 林评摆摆手, 那孩童和其余人立即四散隐匿起来,就嬴异人的观察来讲, 确实无法及时发现他们究竟藏身何处, 距离他们多远, 不知他们万一遇到危险,那些人能否及时出现。 嬴异人心里有些打鼓,相反林评和思庄一路上,除了赶路比较急外, 心态真和出游差不多。 快马加鞭行至第二日中午,路上和八百里加急信使擦肩而过,几人心里便有了猜测。 等到这天傍晚住店时,在店里和过路商旅的交谈中,得知赵国上党郡失守,秦兵攻破上党,赵军如今剩余的残余兵力,紧急退守长平。 庆幸之余,忍不住忧心。 商旅见他们往上党方向去,有好心的便劝道: “上党如今正乱,一个不好被秦军当成赵军奸细抓起来,直接砍头,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能不去就不要去了,在哪里都能讨生活,甚都没有命重要。” 嬴异人面色凝重。 说话间,外头进来一对巡逻的士兵,气势汹汹拿着张画像挨个叫他们瞧,大声警告众人: “都给我瞧仔细了,此乃秦国质子嬴异人,趁乱潜逃出邯郸城,大王有令,拿下此人者,赏金百两,提供线索者,赏金十两!” 店内瞬间发出嗡的一声,也不知是被这个消息给震惊的,还是被大手笔的赏金给刺激的。 林评他们邻座一行人瞬间就被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瞧这年龄,也就二十上下。” “秦质子想回秦,直接去上党是最快的路径,咱们守在必经之路上,说不定还真能守株待兔呐!” “我还真有些心动,守上半个月,说不定能换来百金,半辈子便不用奔波劳苦。” 几乎所有人都在盯着身边的,往来的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幻想着能从其中发现秦质子的影子,换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 无人在意的角落里,瞧着有四十岁的嬴异人和同样四十岁的林评,以及十来岁的思庄,丝毫引不起旁人半分注意。 嬴异人被惊出的一身冷汗,在如此热烈的气氛中,缓缓消了下去。 “先生有先见之明!” 有先见之明的林评,让他多吃点: “吃饱了连夜赶路。” 嬴异人面色一苦,他是真没吃过这种苦,如今走路都是岔开两条腿,咬牙硬撑的,夜里自个儿偷偷躲起来上药,大腿内侧已经被磨的血肉模糊,他都不忍心仔细瞧。 也不知先生和思庄是如何坚持下来的,这两人瞧着可比他还细皮嫩肉,身娇肉贵,竟是半点影响都没的样子。 奇哉怪哉! 林评见他模样,猜到几分,难得憋笑安慰: “再忍忍,到上党就好了。” 嬴异人万万没想到,这一路先生安排的很巧妙,不断变化妆容,错开了各种搜捕,给他们争取了很多时间,他吃的最大的苦,竟是骑马长途奔袭。 属于说出去都没脸的程度。 林评扔给他一瓶药: “擦一下,半个时辰后出发。” 再不走,真的要和退守长平的赵军正面碰上了。 一直到了赵国边境线,林评忽然问嬴异人: “给秦王的信确定送到了?” 嬴异人形容憔悴,满身狼狈,眉心紧紧皱起: “是,按理说早就到了祖父手中。” 那至今没有回信,情况不太乐观啊! 林评带马去饮水,思庄点燃一堆柴火准备烤蒸饼,三人围着火堆谁都没说话,火苗发出哔波声惊醒了发呆的嬴异人,他面色不太好看,低声问: “此事先生如何看?” 林评当然是用眼睛看。背着手在夜色里往上党方向看了半晌忽然开口: “你和思庄先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上党的秦军大营瞧瞧。” 嬴异人想想,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珏交给林评,苦笑一声: “此乃我离秦时,祖父命人送给我的,先生且收着,我也说不好这东西如今到底有没有用,您看着办罢!” 林评没推拒,和思庄对视一眼。 离开嬴异人的视线,林评直接回到别墅,果然,他们一路行来的地界,全部出现在模型里。 甚至还多出了上党郡和长平。 林评仔细观察,找出了上党秦兵军营方向,分析了他们换防的规律,不得不说秦王治兵真的很有一套,军队纪律堪称严明。 要硬闯绝无可能。 对着秦兵主帅帐篷沉思片刻,和思庄说了一声,下一秒直接出现在帐篷内。 账内,秦王正在用饭,粗糙的饭食也不影响他的好胃口,腥膻的羊奶被他面不改色喝下去,含糊问站在地图前的范雎: “如何了?” “长平对赵人有地势之力,若他们筑垒固守,以逸待劳,我军恐会疲惫不堪,因而……” “因而要在赵军没反应过来前,抢先夺下此地!”林评温声道。 “什么人?” “刺客!” “护驾!” 范雎挡在秦王身前,震惊的看着这个悄无声息出现的背影,若不是对方主动开口,他甚至都没有察觉对方的存在,不仅他没有察觉,在暗中保护大王的暗卫也不曾察觉。 这是何等可怕之事! 他简直不敢想,若此人对大王怀有恶意,此刻他们面对的该是如何场景。 呼啦啦,瞬间从外面进来数十将士,把大帐挤的水泄不通,刀剑出窍,齐齐对准林评,大帐外面还有无数士兵不断往这个方向涌来。 所有人的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嗯?” 林评疑惑出声,缓缓伸手,将这些天戴在脑门儿上的假发取下,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短发。 “先生!是您,先生,竟然是您!” 这下不用他主动开口,范雎已经从这头短发认出了他。 林评缓缓转身,在刀剑包围中,对范雎道: “范叔,好久不见。” “哈哈哈,真的是您,先生!王上,王上,这就是我跟您说过的林先生呐!” 林评朝秦王行了一礼: “来的匆忙,多有失礼,还请您见谅。” 秦王摆摆手叫众人退下,副将不肯,盯着林评的视线恨不能从他身上穿出个洞: “大王,末将留下!” 秦王不耐烦: “留下你能打得过他?” 当然不能!对方不惊动数万精兵出现在主帅帐中,简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还怎么打? 秦王摆手: “那不得了!有相国在,你怕甚?” 就算死,范相国也会挡在寡人前面先死。 副将十分不甘心的看了林评一眼又一眼,咬牙守在帐篷外,耳朵却是高高竖起来的,他倒要看看这位先生到底是个甚么来头! 等帐篷里重新剩下他们三人时,嗯,最起码表面上是他们三人,秦王豪爽一笑,对林评道: “能叫范相国心心念念的先生,寡人只听说过一个。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最起码这身神出鬼没的功夫,当属六国第一人,说一声大才毫不为过。 秦王请林评落座,态度堪称殷勤,将方才用饭的碗筷推到一边,亲自给林评倒了茶水递过去: “不知先生今夜到访,所谓何来?” 范雎在旁视线火热的盯着。 林评也不和他们兜圈子,拿出嬴异人的玉珏递过去,直接问: “您对公子异人回秦,有异议吗?” 秦王将玉珏搁置在桌案上,明白了林评的来意,便也明白了在孙子异人背后帮他的是林评,当即哈哈大笑: “在见到先生之前,当然是有异议的,可在见了先生之后便没有了!” 大声喊守在帐外的副将进来,吩咐道: “你亲自带一队骑兵,去将寡人的孙儿接回来!” 等副将领命离开,范雎耐心给林评解释: “先生,并非王上无情,实在是公子异人此前在邯郸城泯然众人,近两年忽然动作频频,先是认了华阳夫人为母,如今又拿准时机顺利从邯郸城脱身,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和赵国有何种牵扯,对我秦国有无图谋,我们一无所知。又是在如此敏感的当口,不得不防呐!” 林评懂了,说到底还是安国君儿子太多,秦王孙子更多,死一个嬴异人对大局并无半点影响,不值得他们冒风险,甚至如果嬴异人死在赵国,更能激发秦军的士气。 “先生可是觉得寡人无情?” 并不,若秦王当真生了一副儿女情长的柔弱心肠,他才要觉得奇怪。 林评起身: “大王介意我在此逗留些日子吗?” 秦王当然不介意,范雎高兴的拉着他要秉烛夜谈,他有太多事想和先生说了。 林评却道: “改日罢,今儿还有些事等着我去处理。” 然后出了帐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消失在他们眼前。 第36章 对战 先生赢你轻而易举 林评的出现不是秘密, 许多听闻那夜之事的将领都想找机会会一会他,可惜他这人神出鬼没,真想躲的时候, 有心之人翻遍了大营也没找到他的影子。 范雎看着将领们和被人蒙上眼睛的毛驴一样四处乱撞, 含笑给众人出了个主意: “去找思庄女娘罢,若你们能战胜思庄, 林先生自然会现身, 不用你们苦苦搜寻求见。” 众将领自然是不服的, 有人心直口快道: “相国说的可是随公子异人同来的那个小女娃?相貌确实没得挑,说她将来给哪个王做妻子我都信, 可是那副小身量, 不是咱吹牛,我一拳能打她十个!” 范雎似笑非笑看了这人一眼: “去罢,若你真能赢了她, 我去替你与先生说, 叫先生亲自下场与你比试一番。” 这将领还有点不相信: “相国, 那咱可说好了,我这人就是个大老粗, 若是不小心伤了女娘, 您可得替我作证,真不是诚心的!不过您放心, 我会尽量收着点的。” 范雎摁住不停眨动的眼角, 用一种很怜悯的语气说: “无碍, 尽管放开手脚去罢,回头我让军医守在跟前,伤了也好及时医治。” “还是相国想得周到!” 范雎可不是想的周到嘛,才一上午时间, 思庄就打趴下十三位副将,三名主将,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兵搞群殴被思庄打的起不来身的更是不计其数。 军医堪堪派上用场。 不过军医也说的很明白,思庄出手有分寸,都是些皮肉伤,歇息两日就好啦。 到了下午,闻风而来者更多,围观之人数不胜数,校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喧嚣声震天,众人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不服气,到如今为思庄叫好,也不过短短一日功夫而已。 第二日,秦王也听了消息,问坐在下首安静用饭食的孙儿: “你知道?” 嬴异人老实回答: “听闻过,但没见过。” 秦王起身: “走,去瞧瞧!” 他们到的时候,思庄正轻而易举将一个八尺大汉举过头顶,原地转了三圈,扔出校场,发出砰的一声。 被她扔下去的将领足有两百斤重,翻身卸了力气爬起来,对着台上的思庄竖起大拇指,四周瞬间叫好声一片! 秦王嘶了一声,扯掉一根胡须,问同样目瞪口呆的孙儿: “比之林先生如何?” 嬴异人用更加老实的语气道: “听月姮说起过思庄与廉颇在林家发生过一场比斗,当时赵括想偷袭先生,先生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所有人都想不到的速度,将匕首比在赵括身后,就连廉颇和赵括都没反应过来。” 范雎比听了夸他自己的话还骄傲,告诉秦王: “思庄曾说过,从未见林先生认真呢。” 秦王看着台上那个一脚就能轻松将一个士兵踹下台的小小女娘,忽然对范雎道: “想办法明儿让左庶长王龁与林先生打一场。” 范雎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大王的意思,他对林评非常有自信,甚至是一种盲目的自信,他有信心能劝动林先生出手,可问题是: “您想王龁怎么输?” 有势均力敌的输法,有一招制敌的输法,有体面的输法就有不体面的输法,被揍的血肉模糊也不是不行,但那肯定会影响王龁在下面将士里的威信。 秦王的胡须又掉了一根,他不可思议的问范雎: “你就没想过王龁会赢?” 范雎也忽然变成了一个特别实诚的中年人: “是的,若对手是其他人,王龁将军自然有赢的希望,但这次大王您为他挑选的对手是林先生呐,我从未想过林先生会在武斗中输的画面。” 秦王一甩衣袖: “告诉王龁,若是他赢了,接下来的攻赵之战就交给他了!” 王龁听罢自然兴奋,他当然不会小瞧林评,思庄和军中将领们对战他去现场瞧了,他能看出思庄没有用全力,但他认为即便思庄用了全力,他也有一战之力。 对于明日要和林先生对上,他做了非常充足的准备,谨慎程度堪比当年第一次被大王召见。 另一头,范雎找到了正躲在帐篷里,躺在榻上翘着脚看话本子的思庄,小小一个女娘,妆容简单,头上顶着个两个发包,让人一瞧就知道她还是个孩子,谁能想到她白日里在军营闹出的动静? “瞧瞧我给女娘带了甚好东西?” 范雎出声试图引起思庄的注意。 思庄只用余光瞥了一眼,眼睛没从话本子上挪开,撇撇嘴: “又是羊汤泡蒸饼,连芫荽和小葱碎都没有,味道还不如我阿兄做的呐!” 范雎早知道她的性子,哄孩子很有一套,乐呵呵的顺毛捋: “先生的手艺在六国中也是一绝,军中庖厨哪敢与先生相提并论?女娘先将就用点,回头去了咸阳城,我跟女娘保证,王宫里庖厨手艺绝对不叫女娘失望!” 思庄翻个身,背对着他: “哼,我可没说要和你去咸阳城,想套路我,没门儿!” 关键宿主也说了,现在的模型地图边界线就在上党,他们根本出不去上党,咸阳城就更别想了! 范雎失笑: “那先不说去咸阳城的事,咱先说说明儿的事。” “明儿有何事?” “大王想请先生与左庶长王龁将军对战一场。” 思庄终于翻过身用正眼看范雎了,纳闷儿道: “他想王龁用甚么姿势死?” 以前或许宿主对杀人还有心理障碍,会痛苦很长时间,但自从他们回到过去,游历诸国,见识到太多的人间惨剧和人性之恶,一路上不是他们杀了别人,就是别人吃掉他们,宿主的心就比在大润发杀了十年鱼还冷漠了。 范雎一惊: “女娘误会了,大王只是想亲眼瞧瞧先生的本领,并不是想让王龁将军去死。” 思庄又躺下了,顺带还翻了一页话本,她看东西快,一目十行,就这么会儿功夫,小半本都被看完了。 范雎早知道这一点,并未感到奇怪,就听思庄用和几年前同样天真的语气问: “秦王想瞧,我阿兄就要给他表演?当我们是甚么街头卖艺的杂耍把式吗?” 范雎可从来没这般想过,他是真心为林评考虑: “当年先生便说过,秦有一统天下的决心和实力,难道先生此次送公子异人回国,不是想亲眼瞧瞧秦究竟是如何完成千百年来真正的大一统的吗?敢问普天之下,还有哪里会比在大王身边瞧的更清楚?” 那么,想留在秦王身边,还得到秦王的尊敬,适当展露一点实力就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道流程。 思庄也不知林评究竟是如何想的,或许月姮在这儿能告诉她,但月姮不在,于是她告诉范雎: “我会转告阿兄的。” 范雎放心了,过去的那些年里,每每寻不到林先生的踪影,叫思庄传话,从未出过错。 林评正在家里剪视频,这回是秦兵日常训练的视频。 从列队到巡逻,到后勤运送粮食,火头营做饭,近景配合全景,生动又真实的展现了此时军队现状。 听了思庄的转述后,揉揉发酸的肩膀,想了下说: “与人对战的技巧,小时候和三叔在大院儿里跟着长辈们学过一些,后来在游历诸国的时候也实战过,我自认是个二流剑客。 但要认真起来,肯定和你没法儿比,和王龁那种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更没法儿比。要想赢他,就只能欺负他了。” 到了这时候,思庄那该死的胜负心冒出来,认为林评无论如何都不能输,高人风范不能丢,即便为此作弊,浪费点能量也在所不惜。 林评笑的不行,点击发送,将剪辑好的视频发给周哥,起身去厨房给思庄熬羊汤,按照思庄的要求,放了芫荽和小葱碎投递过去。 看她吃的小脸红扑扑,林评自我鼓励道: “行,那我就再胜之不武一回,争取早日杀进咸阳城!” 其实,林评并没有范雎想的那般伟大,他之所以答应和王龁的对战,是因为他终于发现,尽管思庄已经在秦兵大营里赢得了大部分人的真心敬佩,他们却没有得到任何能量。 一点都没有。 也就是说,能量的获得,只能由林评这个宿主去实现,身为系统的思庄做的再多,也无用。 于是,在王龁与林评同时站在校场中央,四周被将领围的水泄不通,低等级士兵连个站的的位置都没有时,林评出于好心问了一句: “要不然,叫他们都回去罢?” 王龁明白林评的意思,但他觉得林评多少有点自大。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见林评,这些天他从很多人嘴里听过对林评的描述,就连范相国也不能保持绝对的客观,将林评说的不似个人,游戏人间本领高强,却又对诸侯权贵不屑一顾。 直到此刻这人真真切切站到他眼前,他才恍然察觉他们说的都对,却又都不对。这人身量高却清瘦,既没有剑客勃发的肌肉,也没有武人壮硕的身材。 甚至手掌上连长期握剑该有的茧子都没有,倒是食指侧面有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 与其说他是个顶尖剑客,倒不如说他是哪个王公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贵公子,公子异人都比他更像武人。 嬴异人不知道他被鄙视了,站在祖父身后,眼神流露出满满的期待: “孙儿只听月姮说过一次便心驰神往,终于有机会见到了!” 第37章 进步 这个军营对先生没有秘密…… 出乎所有人预料, 林评和王龁将军之间的武斗,既没有你来我往的招数,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生死瞬间, 甚至在范雎出面说了“开始”后, 几乎是眨眼之间,林评就消失在众人面前。 而王龁则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摁在地上, 使了吃奶的气力, 脖颈上青筋暴起, 眼球微微凸出,汗水从他额头上大颗大颗落下, 谁都能看出他用尽了全力, 可就是爬都爬不起来。 好似一个被大人愚弄的三岁孩童,拼尽全力也无法与之对抗。 战斗以一种近乎诡异的方式结束,没有伤亡, 没有血溅当场, 又好像能听到谁的心轻轻碎了。 林评再次笑眯眯出现在众人面前时, 还是那副清冷形象,只是这回谁都不敢小瞧他这幅单薄的小身板, 一个个离开前, 恭恭敬敬和他行了礼,后退三步才转身。 秦王摆摆手, 让人将已经虚脱了的王龁搀扶下去, 笑着对林评道: “先生可愿随寡人前往咸阳城?” 林评道:“不若等眼前的战争有了结论再说不迟。” 别看这两天秦兵大营里风平浪静, 实际上廉颇已经带兵开往长平,企图发兵上党,从秦军手里将上党夺回去。 秦王和范雎表面云淡风轻,实际面对廉颇, 两人心里不可能毫无压力,已经有先遣部队和廉颇发生正面冲突了,双方胜率一半一半。 但总体而言,秦强赵弱,局势于赵军不利。 就像林评一开始说的,最好在赵军反应过来前拿下长平,若不然,等赵军固守不出,长平依托地利,秦军想短时间内拿下,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林评每日进出主帅帐中,对局势一清二楚。 好几次范雎主动询问林评的意见,林评都只安静做个听客,告诉范雎: “在行军打仗上,你和秦王才是行家,我就不做外行指导内行的讨嫌事了。” 实际上,这段时间他带着嬴异人,在军营各处溜达,通过林评的介绍,他们很快和军中各级将领熟识起来,通过这些将领知无不言的讲解,林评和嬴异人快速掌握了军中如何换防,如何训练,军械管理,粮草管理,火头军做饭时辰,如何取水,如何安营扎寨等等问题。 他们和将领们同进同出,同吃同住,和他们一起训练,一起在泥地里翻滚,骂脏话,互砍,嬴异人身上很快就没有了秦公子的影子,糙的像个几年没洗澡的军汉。 可林评换了衣裳,依然是那个清冷的世外高人。 不得不说,这段时日林评吃了很大苦头,或者可以说,这辈子他都没受过如此多的罪,毕竟他身体不好,家里人对他小心翼翼,恨不能建个温暖的花房将他养起来,哪敢让他和人拼刺刀? 但也进步飞快,现在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将领。 嬴异人也差不多。 夜里,嬴异人已经能面不改色的亲自动手挑拨脚上的水泡,上药,然后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脏话骂了一句,才和林评分析今日进展: “果然如您所料,赵军数战不利,损失不小,廉颇已经调整战略,转攻为守,在长平筑垒固守,以逸待劳了。” 林评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嗯了一声,心里着实羡慕思庄有个不会累的身体,当然了,他对自己如今没有生病副作用的身体也很满意: “疲军之策。” 嬴异人兴奋道: “我大秦历代君王皆是骁勇善战的悍将,无一例外。” 林评:“你爹就是个例外。” 嬴异人当没听见,继续道: “我估计这回我再请战,祖父能让我也领兵上战场,叫他们瞧瞧我秦公子的厉害!” 别吓尿了才好,第一回上战场的,没几个不出心理问题。 林评也不打击嬴异人的积极性,这是他自己选的路,旁人只能帮助,不能替代。 主帅大帐里,秦王站在挂起来的地图前,背着手问范雎: “如何了?” “王龁将军说,公子异人进步飞快,已经具备领军作战的能力,若他再请战的话,他会同意。” “嗯,那就叫去罢。” 范雎垂眸,应了一声。 “林先生呢?” “下面的人依照您的吩咐,军中并不对他设防,他想知道甚么,知无不言。” 这回秦王没再出声。 远在咸阳城的安国君也得到了上党的消息。他问送信之人: “确定那林评兄妹很得父王看重?” “是,所有将领们都看见了,此人不仅能自由出入主帅大帐,且大王每顿都邀请此人同案而食,此人还得看心情要不要与大王一起,大王也不恼怒。” “本领呢?真如信中所言?” “是,已臻化境,不似凡人。大王对此十分看重,他若有意,军中对此人没有秘密。” 安国君摆手叫他退下,转头去寻华阳夫人。 华阳夫人正在赏歌舞,倚在榻上,婢女轻轻为她敲腿,见了安国君,笑的轻柔又妩媚: “殿下前来,怎的不叫人提前通传一声,我好叫人备下您喜欢的姜汤。” 对华阳夫人的体贴,安国君往日是极为享受的,今日他心里存了事,并未与华阳夫人小意温存,叫服侍的人全都退下。 华阳夫人见状,知他有事要说,于是也摆出严肃的面孔,就听丈夫问她: “听闻你前段时间将异人认到膝下了?” 华阳夫人含笑解释: “正是,夏姬与我投缘,那段时日常与我说,梦到异人那孩子在赵国生活艰辛,为此病了一场,只是小小的风寒却拖了几个月都不能好,与我念叨说——也不知这辈子闭上眼前还能不能再见异人一面,我便知她是存了心病。 原想着求您给异人送个信过去,若是他能写封信回来安抚夏姬最好。哪知夏姬胆小,生怕给殿下和大王添麻烦,只说想叫异人认在我的膝下,万一将来她不在了,这世上还有人对异人牵肠挂肚,知冷知热。 您是知道我的,最是心软不过,夏姬又哭的实在可怜,求的也分外真诚,便应下了。” 剖白自己后,还反问安国君: “殿下您不会怪我罢?” 当时屁都不放,这会儿还怎么怪?再说这事也没什么好怪的。 安国君又道: “听闻你叫异人改名子楚?” 华阳夫人脸上先是露出被误解的委屈,很快又被骄傲取代: “哼,也就殿下您会如此想我,改名可是子楚主动提出来的,多好的孩子,多有孝心的孩子,若他日子楚能回咸阳,待我这个母亲比您这个阿父亲近,您可别吃味!” 安国君一哂,自愿不自愿的,事到如今他还能真去追究不成? 子楚,楚之子,倒真是华阳夫人的风格,时时刻刻不忘提醒众人,她是楚国高贵的公主,与秦国的泥腿子不同。 于是安国君接过华阳夫人亲手捧过来的姜汤喝了一口,笑道: “说不得你们母子团聚之日就在眼前了。” 华阳夫人一惊: “殿下何出此言?” 安国君道: “子楚如今人在上党,阿父叫他领兵与赵军作战。” 华阳夫人是聪明人,安国君只说了这几句就离开了,她还是叫弟弟阳泉君去外面仔细打听了一番,然后吩咐身边内侍: “速去准备些衣物被褥点心,叫人给子楚送去,另外,告诉他,让他安心在前线打战,咸阳城的宫殿我这阿母定会为他收拾的齐齐整整。” 内侍犹豫片刻问: “要告诉夏姬吗?” 夏姬的身体这两年越发不好了,这件事上华阳夫人倒是没说谎。 “告诉她什么?”华阳夫人眼神一利,咄咄逼人。 内侍瞬间夹紧屁股,嗓子发干,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连告饶。 华阳夫人这才心情好了起来: “记住了,子楚是我华阳夫人的儿子,与她夏姬何干?” 当初也不过是收了吕家的钱财,想着弟弟阳泉君的劝诫有点道理,无论如何都要膝下有个孩子,将来给她操办身后事。 哪能想到那孩子竟然还有这般造化。 但是这种事华阳夫人不让人告诉夏姬,嬴异人也早在他到达上党的第一时间就着心腹悄悄给夏姬送过信了。 夏姬胆小,行事谨慎,知道儿子的难处,收到信后并未声张,与往常一样安静待在宫中,给华阳夫人做些针线。如今又多了一项,给儿子也要准备过冬的衣物。 与此同时,赵国,邯郸城。 赵王近日对平原君赵胜没几分好脸色,因为当初赵胜主张接受冯亭带着归附上党一事,才有如今的乱象,于是对赵胜有几分迁怒。 赵胜对此习以为常,迁怒是上位者的通病。他也是上位者,太知道这种心理了,从不会去跟赵王扳扯,当初其实是赵王也想要上党,和他目的一致,他才顺着赵王的心思劝他的。于是面色如常的询问赵王: “王上今日召见我等,不知有何事?” 赵王一脸晦气道: “如今秦赵将士在长平一带相持不下,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秦军拖得起,我赵军拖不起,不知诸位有何提议?” 赵胜道: “倒也好办,先遣使臣去秦国议和。” 第38章 局势 你最近情绪不对 林评难得清闲, 躺在草垛上翘着脚看夕阳,不知在想什么,就听范雎的声音幽幽传来: “营里忙翻了天, 伤兵营更是人满为患, 思庄女娘都去帮忙处理伤员了,您当真悠闲的叫人嫉妒。” 林评实话实说: “思庄比我有用。” 思庄目前掌握的那些急救知识比林评更全面, 动起手来比林评干脆利落, 伤病能少受很多罪, 而且思庄还不会感到疲惫。 最关键的是: “我自幼身体不好,过度疲惫和病毒高度繁衍的环境都会威胁我的生命健康。” 和旁人的小命比起来, 还是自己活着更重要。 但这话范雎没法儿相信, 一个能轻而易举压制王龁将军的人,说他身体不好?就连林评这段日子和嬴异人同吃同住在军营里训练,范雎和秦王都将之视作一种他想要亲民的态度, 而不是他真的需要训练。 范雎爬上草垛, 盘腿坐在林评身边, 主动询问: “如今赵军龟缩不得出,对我军的消耗也不小, 先生认为接下来该如何破局?” 林评的脚晃了晃, 细数这段时日的双方的战况: “自打廉颇率兵前来上党,六月, 王龁将军先是攻破赵军阵地, 斩杀赵军四名都尉, 夺回赵国二樟城和光狼城均。七月,赵军队筑起围墙,龟缩在营垒里不应战。紧接着,秦军发起强攻, 攻占下赵军西边的营垒,斩杀赵军两名都尉。* 赵军在接连失利后,廉颇率军退至丹河东岸,修筑壁垒,自此高挂免战牌,战况进入僵持。可对?” 都对。 林评用手指描摹头顶那朵好似照烧鸡腿的云朵,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道: “赵王势必对这个结果不满,会催促廉颇速战速决,但廉颇是战场老将,绝不会在没有半分把握的情况下鲁莽行事。他不尊赵王命令,赵王定然会遣人责难。 这种情况下,即便廉颇还能稳得住,赵军那边军心如何却是不好说的。” 是,这个范雎与秦王的预测一样。 林评又道: “赵王性格自大,定然想率军亲征,鼓舞军心。但赵国朝中还是有清醒人的,他们会更倾向于议和,亦或者联合楚国与魏国,达成合纵,共同抗秦。” 没错!范雎和王龁将军昨夜在大王帐中商议了一整夜,三人得出的结论也是这般。 “先生认为赵国会如何选择?” “议和罢,想要说服楚国与魏国合纵,需得一能力出众且不畏死之人做使臣。如今赵国朝堂上蔺相如病重,平原君赵胜不愿冒这种风险,只有议和一条路可以选择。” 范雎哼哧哼哧爬下草垛,朝林评方向深深一礼,转身回到秦王营帐,将事情原原本本的与秦王说了。 秦王叹口气: “那就准备回咸阳城罢。” 范雎也觉得可惜: “先生将一切都预料到了,但他不会因为和廉颇的私交,就干预我们的计划,这点您可安心。” 都是聪明人,林评知道范雎的来意,范雎也明白林评所表达的意思。 秦王只是感到更加可惜了,转念一想,低声问范雎: “不是说异人为寡人生了个重孙,还养在先生家吗?这样,相国您叫下面的嘴紧着些,就当咱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孩子叫林先生继续养着。” 范雎双眼一亮,佩服道: “大王高见!” 赵国,邯郸城。 赵王觉得自打接收了上党后,当真是流年不利,事事不顺心,眼下赵胜提议遣人议和,简直是让他自打脸,被秦军打了左脸,还要把右脸凑过去的那种。他烦躁的对众人说: “廉颇怯战不出,丢尽了赵国脸面,影响军中士气,寡人决心亲自出征,叫将士们看看赵国维护治下百姓和城池的勇气!” 楼昌一听就眼皮直跳,心说这不是添乱吗?您懂个锤子的行军打仗啊?整个赵国,廉颇都不是秦军对手的话,您去了能干嘛,是会指挥还是会布阵? 真以为到了那种真刀真枪厮杀的地步,您振臂一呼,将军们就不怕疼,不怕死,也不会死,奇迹般的以少胜多,战胜秦军了? 赵王不提亲征的话,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主张议和,赵王如此表态,他立马下定决心,支持平原君赵胜的提议: “还是议和稳妥,先议和看看嘛,议和不成,再说您亲征也不迟。” 虞卿觉得光议和也不行,明显赵国处于弱势,议和肯定要被秦国那边狮子大开口,狠狠地宰一顿。关键是被狠狠宰一顿能议和成功也就罢了,问题是眼下秦军剑指邯郸,怕是不愿意议和的! “想要议和成功,不如派遣能说会道的使臣,携带大量珍宝前往楚国,魏国,劝说楚王和魏王联合我赵国,达成合纵一致抗秦,给秦国施加压力,议和才有成功的可能。” 赵王却不愿意继续拖下去: “一来,魏国和楚国眼见我们有求于他,难道就不会狮子大开口吗?二来,即便如他们的愿,满足他们的胃口,可那得是多久以后的事了? 到时候上党没收回来就罢了,长平是不是也落进秦人手中了,寡人等不起!既然尔等不赞同寡人亲征,那就叫郑朱为使,去咸阳城议和。” 虞卿苦口婆心劝说: “郑朱入秦,秦王与范睢必定隆重接待,以示天下。届时消息传的满天下皆知,楚国与魏国以为我赵国已经与秦议和,必定不肯达成合纵出兵救赵。秦国知道无人可救赵,则议和不能成功,议和不成,赵军必败。”* 赵王却觉得虞卿扫兴,议和还没开始就先唱衰,敷衍道: “那等议和不成,咱们再商议联合魏国楚国抗秦之事也不晚。总归他秦王也不可能直接带人打到邯郸城来!” 于是,以郑朱为首的使团,携带大量珍宝,浩浩荡荡前往咸阳城。 上党,秦兵大营。 还是那个草垛,嬴异人盘腿坐在林评旁边: “祖父今早得到确切消息,赵国遣使臣前往咸阳城议和,战事暂停,祖父明日便要启程回咸阳去,我要随同吗?” 嬴异人有些迷茫,他才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战争,还没从那种兴奋又疲惫的感觉中缓过神。 “你想回吗?”林评并不替他做决定。 “不回,行吗?” 嬴异人自己给出了答案: “不行,我在咸阳没有半分根基,此时若再将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战场上,他日咸阳城再也无我立足之地。所以我得回去,得到阿父的认可,联络和华阳夫人的感情,在祖父跟前努力表现,和朝中大臣取得联络。 哪一样都不能离开咸阳城,一旦我没有融入咸阳城的政治环境,那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将不再有意义。” 身为贵族,身为安国君的儿子,他若想在军中站稳脚跟,那也该是自上而下的,由祖父亲自任命,让他在军中积攒人脉。而不是如今这般,自下而上,试图一步步真靠自己的本事往上爬。 这是最愚蠢,最天真可笑的做法。 这不是心里挺明白的吗,林评拍拍他肩膀,跳下草垛,走了。 嬴异人在后面追问: “先生,你要随我一同前往咸阳城吗?” 时机还不到。 嬴异人不知先生说的时机是甚么,只是当天傍晚找先生一起用饭时,整个军营已经没有了先生的影子,而思庄骑在马上告诉他: “阿兄有事提前离开了,我也要回家,阿姊还在等我们。” 嬴异人有些惭愧,这段日子过的太忙碌,以至于让他很少想起远在赵国,还有他的妻妾儿女。 他从怀中摸出一把精美的匕首递给思庄,仰着头道: “还请女娘将此物交给月姮,告诉她,家中有劳她照应,将来我定然亲自接她们回国。” 然后朝思庄深深一礼: “往后,嬴异人的家眷,有劳先生和女娘了。” 思庄接了东西,没多说,催马扬鞭离去。 范雎不知何时站在嬴异人身后,幽幽开口: “女娘还是这般洒脱,一人一马便可浪迹天涯。” 嬴异人见到她,想起自己女儿,感慨: “先生心还是大了些,怎可叫女娘家独自上路?” 范雎神色诡异的盯着嬴异人瞧了两眼,提醒他: “你们出邯郸城时,表面上只有三人,难道真的就只有三人吗?” 不过是先生和女娘不耐烦出入必定被人簇拥罢了。 被人念叨的林评,在家里又剪辑了一个双方士兵交战的视频给周哥发过去。 这回周哥很长时间都没回应,两个小时后,直接杀到林评面前。 他有林评家钥匙,进屋后在二楼泳池找到正在游泳的林评,细碎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滤镜似的,整个人美的不像话。 周哥也不知咋想的,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然后才出声: “这回的视频我做主,没叫他们发。” “嗯?” 周哥一屁股坐到泳池对面的沙发上,耐心解释: “太血腥暴力,太直观,会给观众造成精神污染,在平台上也没办法审核通过。这不像如今那些爱国主题教育片,想要通过片子给观众传达一种坚贞不屈,誓死卫国的精神。 你那个片子你心里也是清楚的吧,就是杀戮,死亡,无休止的战争,数不尽的尸体,没有所谓的正义与否,信仰与否,士兵脸上全是麻木,他们是被战争席卷的工具,自己做不得主,只有去死或者行尸走肉的活着,没有其他选择。” 迟疑半晌,周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试探性问: “最近是发生了什么吗?你,还好吗?” 第39章 赵姬谋算 又死了一次 林评确实感觉不太好, 虽然他从小在军大院长大,后来干过许多不够循规蹈矩的事情,但却从来没有漠视过生命。 以前和思庄游历诸国, 路上遇到许多对他们仇视的, 想吃掉他们的流民,他能没有心理负担的杀掉他们,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场面, 已经没有道德能够约束他们。 可是这回和嬴异人一起上战场, 杀的都是和他无冤无仇之人,对方甚至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 被迫服兵役, 参与进战争中,甚至不明白他们是在为什么而战。 那种被血红和腥臭包围的感觉,很不好。 他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把关于那一段的视频剪出来, 在剪辑的过程中一遍遍回忆当时所遭遇的一切, 强迫自己冷静接受。 他趴在泳池边沿, 仰头对周哥说: “别往出放了,删了吧。” 周哥拿出手机, 当着林评的面删掉。这才如释重负的吐口气, 嚷嚷着说: “老爷子自己种的菜,没用过化肥农药, 听说你最近身体好转, 让带给你煮火锅, 我让司机搬到别墅门口放着呢。” 林评一听是周老爷子,利落的翻身出来,带起一圈水花: “我去冲个澡,天气好, 中午一起打火锅。” 周哥可不是等着吃饭的性子,他这人勤快惯了,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等林评穿了一身质感极好的白色浅口毛衣下楼的时候,他已经把筐子全部搬进厨房,规整的差不多了。 冰箱摆的整整齐齐,对强迫症极为友好。 林评动手洗菜时问: “老爷子还好?” 周哥翻出水盆泡香菇: “嗨呀,我去的时候每天还能在他的菜园子里忙活两小时呢。” “老爷子喜静,平日我也不好去打搅,等哪日我得了好茶叶再去叨扰他老人家。” 周哥哆哆哆的切葱花,轻哼一声: “老爷子身边现在是彻底清净了,倒也不怕人打搅喽。” 林评洗菜的动作一顿: “怎么说?” “你绝对想不到,那些不成器的玩意儿为了争夺家产把老爷子气的住进医院,老爷子醒来后直接让律师当众宣布了他的遗嘱,要是他们老实上班,以后还能拿一份分红,要不然净身出户,直接滚蛋。 他们自然不肯,还想再闹,结果老爷子直接发话,谁再闹事,谁家的分红由大家平分。这还不算,老爷子发了狠说,要是再让他听到半句风言风语,他也不追究真假,不怕丢脸,全当真的处理,亲自去公安局举报。” 林评挑眉:“老爷子总算舍得了。” “可不是,一个个连夜搬出老宅,出国旅游的出国旅游,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最后竟然是周成荣跑前跑后照顾的。” “老爷子一向看重他,虽是祖孙,却也是师徒,情分非比寻常。”林评说。 周哥语气十分复杂: “我打小就受够了老宅那些躺在老爷子功劳簿上混吃等死,仗势欺人的玩意儿。我看不上口口声声家族荣誉比天大的周成荣,拼尽全力维护家族荣誉,不就是给那些混账撑腰,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吗? 我觉得他迂腐,虚伪,明明很想要却假装不在意,明明打从心底看不上那群蛀虫,在外却想方设法为那群蛀虫擦屁股。他觉得我不把家族荣誉当回事,把家里的矛盾宣扬到外面,叫外人来看周家的笑话,给周家丢脸。 为此,我一直和他不对付。” “嗯,事实如此。” “可我从来没想过,他维护的从不是家族荣誉,只是想维护老爷子的脸面。这次回去无意间听他和老爷子交谈,才发现很多事都没必要。 怎么说呢,我还是看不上他的性子,又高傲,又拧巴,瞧不上这个,瞧不上那个,好像谁不按照他的设想走,就是在浪费人生,浪费出生在周家的天大机遇,就该被批判直到醒悟。 去除那些误会再看,他还是那么令我讨厌。但是从人品来讲,他比老宅里那群毫无底线的蛀虫好无数倍,在外行走也是靠作品说话。 想在其他行业打败你,也只是花心思哄那些小粉丝开心,自掏腰包撒礼物,找营销团队,却从来不上九块九的小黄车,也不割粉丝的韭菜。他满足粉丝对贵公子的幻想,粉丝满足他的需求,双方互相提供情绪价值,也算是各取所需吧。” “不讨厌他在背后说咱们坏话了?” 周哥面色一黑: “说起这事我就来气,也不知是他那张讨人厌的嘴在外面惹了太多敌人,还是有心之人知道我和他不对付,结果就是让人钻空子,借我的手对付他,借他的手给咱们使绊子。 就连网上那些他暗戳戳引导粉丝,说他是行业第一,拉踩你的话,都是断章取义的截屏。这几天我下狠手找人追查那些谣言的出处,然后又去和周成荣当面一一对质,可真是一查吓一跳,双方都被人给利用了个彻底。” 林评想起这几年周哥提到周成荣就咬牙切齿的样子,心疼他两秒钟,安抚了一句: “有需要开口。” 周哥把菜板剁的邦邦响,面目狰狞的说: “还不到动用你家老爷子人脉的时候,目前已经有了线索,周成荣那边也在追查,等挖出那小子,看我不整死他!” 林评听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感知渐渐回神,有种终于活过来的荒诞感。 也许,生活本来就是一出荒诞剧。 桃村。 思庄已经从上党回来一段时日,在家里成日带着嬴异人上树上屋顶,两人玩的相当投契。 然而,在思庄看不到的角落,赵姬一日日越发暴躁,抢过孟刘女手里湿哒哒的衣裳,推翻洗衣盆,大声质问: “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公子已经两月未来,我叫人送去的信也没有回音,托村民去打听,人人都说秦国质子潜逃,赵王签了逮捕令!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只瞒着我一人?” 孟刘女把洗了一半的衣裳捡起来,皱皱眉,压低声音道: “您小点声!且不说公子为何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提前告知于我?就说眼下,您是想叫村民都知道我们是秦公子异人的家眷吗?” 赵姬当然不想,但她还是很坚持: “公子抛弃我独自回秦,可想过我和孩子被赵人抓住会遭遇甚么?” 孟刘女劝她: “可当时那种境况,公子不逃的话,只能和咱们一起做赵人的阶下囚啊!如今公子平安回到秦国,即便他日咱们落入赵人手中,赵人也会碍于公子的身份,对咱们谨慎对待,这样不好吗?” 不好! 看赵姬还想再闹,孟刘女突然反应过来,握紧赵姬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 “是不是谁跟您说了甚么?是吕家人?吕不韦又派人来了?他到底说了甚么?” 当初她们刚定居桃村时,吕家便常有奴仆前来送些日常所需,公子当时说无碍,叫她不要多言。 如今公子回秦,虽然她不知具体内幕,但依着主母如今的做派,怕是此事和吕家并无关系,甚至吕家都不清楚公子究竟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回到秦国的,这才慌了罢。 吕不韦看中公子,投资公子,想来个奇货可居,哪里允许人半路截胡? 赵姬眼神闪躲,随即又理直气壮起来,甩开孟刘女的手反问: “你这话什么意思?吕家人不能来,还是我不能接触吕家人?当初我为吕不韦的姬妾,公子求了吕不韦将我迎娶回家,说的千好万好,如今才过了几年,就想抛开吕家抛下我回咸阳独享富贵,哪有这般好事?” 孟刘女反问: “难道当初您嫁给公子的时候,他答应过要带您回咸阳享受无上尊荣吗?没有罢!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对于他没有把握的事情不会轻易许诺。您明知他只是一个前途未卜的质子,却也顺从的嫁过来,不就是听了吕不韦的劝说想博一个前程? 如今眼看着公子的前程有了,但他的前程里却没有您,也可能没有吕家,您心里慌了!” 赵姬从未见过如此言辞犀利的孟刘女,恼羞成怒之下,脱口而出: “是我能选的吗?夹在两个男人之间,谁给过我选择?谁考虑过我一个女人的想法?你也是女人,难道你不知道女人在这世上有多身不由己,连你都不能体谅我的难处,还有谁能帮我?” 孟刘女却不受她蛊惑,戳破她的谎言: “其他事上或许您身不由己,但这件事一定是经过您同意的。吕不韦想用女人作为连通他和公子的纽带,那一定要选一个心甘情愿之人来执行这项任务,要不然会坏了他的打算,这件事他一定提前和您通过气。您,吕不韦,公子,你们三人对此心知肚明。 我相信当初吕不韦的姬妾那般多,公子没必要强人所难,到底是吕不韦强迫您了,还是公子强迫您?都不是!路是您自己选的,如今又来怨鞋不平,说这些不是您想要的,岂不可笑!” 孟刘女或许不够聪明,但她从来也不傻,这些日子反复思量,早已明白其中的关窍,面对愤怒的赵姬,她压低声音问: “直说吧,您到底想做甚么?” 赵姬也不疯疯癫癫了,理了理鬓边碎发,走起路来摇曳多姿,惹人垂怜极了,可惜这里无人欣赏她的美丽,她却也不在意,看着对面院子里月姮在窗下看书的朦胧身影,幽幽道: “吕不韦怀疑是林先生将公子送走的,要我们暗中试探一番,我需要你的配合。” 第40章 算计 这辈子都没希望了 孟刘女傻了才配合赵姬, 她女儿和嬴政如今都在林家养着,她为何要去试探人家?再者说,若是真如吕不韦猜测, 公子是被林先生送回秦国的, 那她更没有理由得罪对方。 但她得想办法先稳住赵姬,不能叫她再被吕不韦牵着鼻子走。 林家, 林评手里握着个逗猫棒, 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 嬴政伸出小胖手去够,发出没什么意义的笑声。 月姮在旁边坐立不安, 几次想起身去对面瞧瞧, 都被林评阻止了: “长辈之间的事她们知道该怎么处理,不要把长辈想的太过脆弱不堪,也别事事都往你自己肩膀上揽, 有需要的话她们会自己开口求助。” 月姮点头, 又摇头, 皱眉道: “阿兄,那边许是为了我阿父的事闹起来了, 主母这些日子频繁和吕家人接触, 又是在我阿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开的前提下,怕是……” 月姮不好讲, 林评笑着替她补全: “怕是赵姬的心会更偏向吕不韦?” 但说实话, 就目前的处境来讲, 赵姬偏向谁,对月姮母女,乃至于远在咸阳城的嬴异人重要吗?只要吕不韦还想在嬴异人身上下注,只要嬴异人还需要吕不韦的助力, 有一个赵姬,就能有第二个赵姬。 对嬴异人而言,躺在这儿傻乐呵的嬴政都比赵姬更重要。 赵姬之所以敢这般闹腾,是因为她还没看清楚自己的处境,被吕不韦的频繁示好迷了心智,也被嬴异人一声不吭的离开激怒,以为吕不韦是她的靠山,简直天真。 林评熟练地擦掉嬴政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对月姮道: “去告诉赵姬,她的作用就是连通吕不韦和你阿父,一旦其中有一方放弃了她,她对另一方而言也会失去作用,成分弃子。 她要是想不清楚这个道理,我做主送她回吕家,叫她重新做回吕家的歌姬,吕不韦的姬妾,相信你阿父和吕不韦都会给我这个面子。要是想清楚了,就安生的带几天孩子,将来你阿父看在政儿的面子上,也会给她该有的脸面。” 嬴政自打生下来,大多时候是孟刘女和思庄月姮在照料,白日赵姬醒着的时候想起来逗一逗,夜里完全是孟刘女在伺候。 夜里嬴政需要吃奶的时候,孟刘女直接上手扒拉开赵姬衣裳把嬴政送过去,中途赵姬都不带醒来的。一个时辰一次,孟刘女打从嬴政出生就没睡过一个整觉,照顾孩子还得伺候赵姬,如今走路都打飘。 月姮见了心疼她阿娘,想花钱请村里大娘帮着带一带,孟刘女忧心赵姬说出甚么暴露身份的话,拒绝了。月姮便想晚上住过去帮忙,孟刘女坚决不肯,她女儿本就身体不好,哪能熬得住? 月姮便只能白日尽量帮着洗衣做饭。 就这,只月余赵姬便没了奶水,嬴政喝上了羊奶,赵姬再也没管过孩子。 林评很尊重生了孩子的女性,她们确实付出很多,很不容易。他家里表姐妹们生了孩子,全家都围着她们打转,生怕落下月子病。 可赵姬不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表姐妹,也不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处处照顾他的表姐妹,表姐妹尚且体谅他身体不好,不想叫他跟着操劳,赵姬呢? 孩子是给他生的?还是给思庄生的?亦或者给月姮生的? 既然她和嬴异人双方都决定生下这个孩子,生下了却又是这般态度。众人体谅她生产前担惊受怕,产后身体不好,尽量让她歇着养身体。 可她把孩子扔到这边几个月不闻不问,吃奶喝药,添衣把尿,都是思庄和月姮子在管,连一句客套话都没有,她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林评看在月姮的面上都忍了。 可他冷眼旁观几个月,见对方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如今甚至变本加厉,闹起来根本想不起还有个孩子。 这也就是林评有钱,有本事,不怕家里多张嘴。要搁在村里其他人家,凭白给人养这么久孩子,坑死了都! “嬴异人好歹还记得他有两孩子,知道拜托我们照顾。可赵姬人在眼前,既想不起月姮的身体本身就需要静养,也想不起来瞧政儿一眼,为何?” 林评打发月姮去传话,把嬴政抱起来熟练的拍奶嗝儿,问好奇打量的思庄。 思庄快速翻过一页话本子,眨眨眼,做出一个非常人性化的思考状说: “不是你说的,她被嬴异人的态度激怒了吗?你也说过,并不是所有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世上有那种有了后娘就有后爹的例子,自然也会有有了后爹就有后娘的例子。 你瞧,嬴异人对她好,嬴异人有可能带她回秦国做人上人的时候,日子虽然苦,但是充满希望,所以她行事既贤惠又得体。 可嬴异人亲手打破了她的希望,抛下她独自享受荣华,她就开始发疯。她肯定对嬴异人有感情,但她又不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女,这份感情夹杂利益,肯定不纯粹就对了—— 她想生下政儿,也只因为她需要生下政儿,如今发现政儿不能帮她达成所愿,失望乃至于迁怒肯定都会有的。” 林评意外挑眉。 摸摸思庄脑袋瓜子,笑出了声: “越发像个人了。” 思庄撇嘴,扬了扬手里的话本子,翻个白眼儿。 当她真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如今看的话本子都是经过林评筛选的。 白看了不成? “那赵姬会如何选呢?”思庄朝对面院子看了一眼,好奇道。 “会选择成为一个称职的母亲。” 林评将嬴政塞进他专门请人打造的婴儿车里,肯定道。 “算她没彻底糊涂。” “倒也不是这么算的,她之所以会如此选择,是因为她没得选。吕不韦不会让她在这个时候离开,她就离不开。” 但相信依照吕不韦的能力,会给这层枷锁上裹上一层甜蜜的糖浆,让赵姬心甘情愿以为吕不韦是在为她筹谋。 果然,月姮回来后不到半个时辰,赵姬就托村人帮她送信,到了傍晚,村人带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下仆装扮的人回来。 也不知那人对赵姬如何说的,当天晚饭时间,赵姬便将自个儿收拾整齐,恢复了刚来村里时的贤惠得体模样,拿了两双鞋来给林评兄妹道谢。 林评算算时间,按照村人的脚程往返邯郸最少得一整天,中间还没有休息时间。但这次村人来回只用了小半天,还包括村人在外休息,吕家反应所用时间。 也就是说吕家人一直有人在村子附近守着。 林评也没和村人打听具体细节的心思,就听赵姬愧疚道: “这段时日我实在过的糊涂,多亏先生及时提点,才能幡然醒悟。还请先生放心,日后我定会担起一个母亲的责任,有何不妥之处,您定要当面指出来才好。”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把怀里的嬴政往前一推: “听你如此说我就放心了,其他人再如何细心,也不能取代母亲在孩子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这就把政儿带回去罢,母羊回头就叫月姮牵过去。有甚么需要站在门口喊一声,不拘是月姮还是思庄,随时都能搭把手,不耽误甚么。” 赵姬没接,红着脸解释: “还请先生见谅,非是不愿,而是不能。晌午医师来诊断过,说我近日肝火太旺,夜里失眠,以至于控制不住脾性,随时都可能爆发,唯恐吓坏了政儿。 为了孩子,我只能厚颜再求先生一回,暂且叫他在您这里住些时日。您放心,状态好的时候,我定会亲自过来照看,绝不给您添麻烦。” 孟刘女听她这般说拳头都握紧了,还想借孩子随时监控林先生?吕不韦利用公子的孩子,主母做母亲的也能答应? 林评好似真的什么都没看出,很好脾气的把嬴政重新塞回婴儿车,体贴道: “既如此,便留着罢。” 又似不经意补了一句: “索性异人也拜托过我照顾你们母子。” 赵姬双眼一亮,急切追问: “先生可是有异人的消息?” 林评自然点头,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开口: “今早从咸阳城传来消息,异人回秦后,阳泉君劝诫安国君,言说异人这些年在赵为质,于秦有大功,应当奖赏。华阳夫人彼时也在场,她对安国君说—— 那是个极为有孝心的好孩子,回秦后第一次拜见我,知我楚人身份,特意穿了楚人服饰,还叫人排演了楚歌,叫我十分感动。 不若就将异人记在我名下,让他自此有嫡子的身份,既成全了我,又彰显殿下贤德,异人孝顺,岂不一举三得?” 认子仪式郑重而盛大,在秦王和安国君的见证下,于今早,嬴异人正式成为华阳夫人的儿子,自此改名子楚。 不管私底下是怎么回事,表面上就是这样。 吕不韦那里应该隔几天就能收到这个消息。 赵姬呆住,不可置信道: “异人,哦不,子楚如今是华阳夫人的儿子了?!” 那她将来岂不是? 不,不对,子楚认了华阳夫人为母,对方肯定会为他安排一门更好的亲事,她就算再不聪明也明白这个道理,届时子楚有了身份高贵的夫人,哪里还能想起她们母子? 不,不该如此想,子楚才刚回咸阳城,许是来不及安排。再等等,等子楚派人来接她们母子回秦,只要回到秦国,一切就都有希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反间计 不能坐以待毙 “林先生今儿来得早, 还是老规矩?” “对,另外劳烦老伯另取一壶热水来。” 林评三人落座,嬴政在他怀里好奇的东张西望, 眼珠子机灵的咕噜噜转, 一刻也不消停。林评索性把他放在桌上叫他自个儿玩耍,动手给嬴政冲奶粉。 思庄的手搭在热水壶上片刻, 水已经成了适宜的七十度, 等林评冲好后思庄接过去塞到嬴政嘴里, 恰恰好是三十八度,刚好入嘴。 月姮已经见怪不怪。 店家好奇打量了一眼桌上胖乎乎的娃娃, 问林评: “这是先生的孩子?可真俊, 瞧这眉眼,简直和先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林评很有谈兴,笑着和店家说: “倒不是亲生的, 不过和亲生的也不差甚么, 打从生下来就养在我膝下。” 也不知店家脑补了甚么, 用十分赞赏的语气道: “如今这世道,能活着已经不容易, 亲不亲生又有何妨, 养大了自然跟自己亲近。” 听意思是以为林评娶了谁家寡妇,还是带着大肚子进门的那种。 林评也不反驳, 笑眯眯戳嬴政脑门儿一下, 嬴政懒洋洋的瞅他一眼, 专心喝奶去了。林评心情很好的样子: “是,亲生的也不一定这般有趣。” 这些日子常带嬴政出门闲逛,整条街上相熟的商家差不多都以为这是林评的孩子,见面少不得打趣。 林评和思庄不觉有甚么, 只月姮坐立难安,实在是这中间的关系有点过于混乱,她还叫林评阿兄呐! 饸饹面上桌,林评熟练的把嬴政用小被子裹起来,搁在腿上。另一手也没闲着,点两滴香醋开始拌面,馋的嬴政口水滴答直流。 隔壁桌说话声传来: “实在没想到廉上将竟是这般胆小畏缩之人,如今整个邯郸城还有谁不知道,他守在长平不肯出战,坚持防御,表面上说是为了我赵国将士考虑,实际上是为了投降秦军。” 林评握筷子的手一顿。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就听店家也加入谈话,兴致高昂道: “其实秦军最害怕的是马服君赵奢之子赵括!” “赵括是何人?” “客人不知道赵括素有贤名,此前论兵不仅赢了平阳君赵豹,廉上卿也说过赵括思维独特,他多有不及的话!大王何不让公子赵括代替廉上卿呢?想来长平有赵括在也能守住,咱们也不用成日提心吊胆,忧心秦军攻破长平,打到邯郸来。” 林评有些沉默。 “数月不见,先生风采越发叫人折服,不知毛遂可否与先生同坐?” 也不知这家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大声招呼店家: “给我也来碗饸饹面!” 这才坐到林评对面,见嬴政盯着他的脸目不转睛,笑着自我调侃: “小郎君莫不是也被我这张脸给丑到了?哈哈,小郎君岂不知,丑人有丑福,这张丑脸可是救了毛遂一命呐!” 林评好笑: “莫要如此!” 当初赵奢下葬前,赵括想送一批门客下去给他爹陪葬,原本有和毛遂不对付的门客,偷偷把他加进了陪葬名单。 毛遂得知后紧张万分,偷偷来求林评。 林评端详他脸片刻,亲自带他去见了赵括,见面后他没说多余的话,让赵括自个儿看。 然后,赵括就十分嫌弃的将毛遂赶了出去: “如此丑陋,恐影响阿父的食欲,办事之人实在太松懈了,该罚!” 毛遂由此捡回一命,对林评十分感谢。 这段时日他又投身平原君赵胜门下,在赵胜家中混个温饱。 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再说起来也就坦然许多: “毛遂也没甚雄心壮志,能养活妻儿老小即可,平原君家资丰厚,我日常跑腿做些杂事,日子倒也安稳。” 林评见他吃的正香,实在不想做这个打扰人吃饭的恶人,也不得不开口,指指周遭热闹讨论的人群: “真的能安稳吗?” 毛遂沉默了。 林评抱着嬴政起身:“走罢,随我走走。” 他们在街上转了半个时辰,发现邯郸城很多百姓都在讨论这件事,且许多人都知道: “大王派遣郑朱大人带领使团去秦国议和,秦国那边传来消息,说两方商谈的极好,因上党一事造成的矛盾要和解了。接下来不用再打仗当真是好事一桩。” “对头,我小儿子还跟着廉将军守在上平呢,我倒是不希望将廉将军换回来,廉将军不想和秦军正面对战,我儿子也能跟着安全些。这回估计快回家啦,傻小子还不知道他临走前他媳妇儿肚子里已经有了娃,回来就能当爹喽!” 林评一路上都显得非常沉默,嬴政似是感觉到什么,胖手在他脸上一通乱摸。 林评嫌弃的把小胖手给塞回去,街上忽然传来喧闹声,紧接着一队骑兵从他们身边掠过,有人说: “赵括回来了!” 远远瞧去,竟是直接往王宫方向去的。 林评问月姮: “你怎么看?” 月姮的目光从行人身上扫过,落在王宫所在方向: “议和失败了,赵军,危矣。” 林评问毛遂: “能安稳吗?” 毛遂答不出来。 月姮说:“阿兄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吧?” “你没料到秦军会来这一手罢?大王生性多疑,若是他信了坊间传言,以为廉颇有投秦之心,让赵括取代廉颇,我赵军可就彻底完了!” 平原君赵胜家中,赵豹已经急的冒火,对阿弟赵胜如是道。 赵胜眉头紧蹙,痛苦的揉揉眉心,心浮气躁,灌了两大碗茶水也不顶用,抱怨道: “我当初支持议和,是想着即便议和不成,也能拖延一段时日,过了这个冬日。 即便魏楚两国得知我们与秦议和的消息,不愿出兵助我们,我也能想办法从中转圜,叫他们回转心意,哪里能料到……” 哪里能料到,秦人一方面将他们双方议和的消息传的满天下都是,让魏楚两国信以为真,不愿再达成合纵共同抗秦。 一方面又派人秘密潜入邯郸城,花费大量金钱收买了大王身边的亲信大臣,挑拨离间大王和廉颇将军的关系。 那些将赵括夸的绝无仅有,让赵括取代廉颇的谣言甚嚣尘上,几乎是一夜之间就传遍了邯郸城,若说背后无人指使,狗都不信。 “秦人这招反间计,太狠了!”赵胜恨恨的拍桌子道。 正在这时候,有门客急匆匆进来,礼都顾不上行,急切道: “相国,大王秘密宣召赵括进宫,一盏茶时间前,赵括已经进了王宫!” 赵胜和赵豹对视一眼,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快,进宫!” 他们都知道如今这位赵王生性多疑,一旦听了那些谣言,定然要和廉颇离心。 可赵王不觉得,他反问赵豹: “此前邯郸城便有传闻,说赵括在论兵之事上胜了叔父您许多,且当时廉颇将军也在场,他亲口所言,说赵括思维奇特,他多有不及,寡人亦有听闻,此事可属实?” 赵胜想起在林评家那一场让他记起来至今恶心不已的论兵,张张嘴: “是这样,可是……” “没有可是。”赵王问等在一旁的赵括: “此事属实?” 赵括昂首挺胸,不改往日自信风采,骄傲道: “自然属实!败在臣手下的何止平阳君,朝中许多大臣都是臣的手下败将,大王若不信,臣可当场再与平阳君论兵,大王一观便知!” 赵豹当即道: “如此甚好!” 赵王却直接摆手: “寡人不耐烦这些劳什子”。 赵胜还想再争辩,赵王敷衍的安抚两句: “王叔,人各有所长,您的好寡人都知道,不必在此事上耿耿于怀。” 转头又问赵括: “可有战胜秦兵的把握?” 赵括自信道: “若秦军领兵的是白起,我自是要愁苦一番。可秦军领兵的不过是王龁,那人最多能与廉颇打成平手,我战胜他不在话下!” 赵豹听的目眦欲裂,赵括是甚么货色他再清楚不过,当即就要反驳,哪知赵王的嘴比他更快,直接吩咐赵括: “回去准备吧,即日起出发前往长平,任命你为主将,将廉颇将军换回来。你的能力寡人此前也有所听闻,相信不会堕了你父之名声。” 他还自认为十分体贴的给廉颇找补: “廉将军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回家含饴弄孙为好,这就叫人送些补品去他府上,叫他保重身体为先。” 赵胜太知道这个侄子的性子了,多疑又自大,见他如此说,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谁再说什么都不顶用,于是拦住想和赵王再争论的赵豹。 “回罢,回去再想办法。” 想想还有谁出面指证赵括是个样子货,大王能听进去。 “马服君夫人!” 林评对毛遂如是道。 毛遂当即便请求林评: “听闻老夫人如今不太管事,此次也随赵括回了邯郸城,毛遂一人之力恐不能叫老夫人信服,还得劳烦先生与毛遂一道儿去劝说老夫人出面。” 林评欣然应允。 虽然明知希望渺茫,但总得做些甚么罢,那可是四十万将士的性命。 那些人不过是最普通,最无力的百姓,或许都不知道打仗是为了什么,也不是自愿上的战场,却因为上位者的决策和野心,白白送命。 林评将嬴政抱进怀里,心说快点长大罢。 抬脚迈步:“走。” 第42章 劝说 结局无法改变 马服君夫人已经头发全白, 怜爱的摸摸思庄小脸。在听了林评的来意后,长叹口气道: “即便你们不来,我也是要想办法阻止大王任命赵括为将的, 此番跟随赵括回邯郸城便是为了这个。” 林评并不感到意外, 这不是个糊涂的老妇人。 马服君夫人招手让林评靠近些,才缓缓道: “其实我夫君在世时便说过, 用兵打仗是关乎生死的大事, 每一个士兵背后都牵扯着一个家庭甚至一个家族, 他得为那些士兵负责,为他们身后的家庭负责, 若因为他的考虑欠妥, 决策失误导致士兵送了性命,他就是最大的罪人。 将士可以死,但要死的有意义。 但是赵括把旁人的生死看的太随意, 纸上谈兵, 数万将士的性命在他嘴里是那般轻飘飘, 对战场没有半分敬畏心,对人命没有半分怜惜, 他的性子绝对不能做将军。 当时夫君便说过, 如果赵国不用赵括为将也就罢了,一旦让赵括掌握战场的主导权, 致使赵军失败的一定是他。” 林评伸手握住马服君夫人微微颤抖的手, 轻声安抚道: “马服君已经尽力了, 临终前做的诸多安排,都是想将赵括摘出权力中心,甚至想让他一辈子留在马服,安然度日。可惜时不我与, 神仙也没办法的事。” 马服君夫人的眼泪追究还是落了下来,哽咽道: “自打知道邯郸城的流言,我便心惊肉跳,夜不能寐,给朝中相熟人家去信,请他们帮着劝诫大王,言明赵括绝无人们口中相传的那般本领高强。 他们也都尽力了,奈何大王生性多疑,奈何秦人诡计多端,这是要把我赵国,把赵家往死路上逼啊!” 马服君夫人简直不敢想象,一旦因为赵括导致战争失利,且不说赵国会遭遇什么,赵家全族肯定都要跟着陪葬的。 林评说: “我明白,我们都明白您的难处。顺着赵括,是害了赵国,害了赵家全族人。逆着赵括,您这辈子怕是要失去这个宠爱了几十年的儿子了。” 且马服君夫人已经年迈,再和赵括离心,在家族里的生活必然艰难。 左右都是死局的选择,对这个老妇人格外残忍。 正说话间,外面有下仆急匆匆进来,面色涨红,大声禀报道: “老夫人,咱家公子被大王封为主将,即刻出发前往长平,代替廉颇将军!” “夫人,再不进宫怕是来不及了!”毛遂痛心疾首道。 马服君夫人却看向林评。 林评扶着她起身,缓缓道: “无妨,先去瞧瞧赵括此时在做甚,别叫大王觉得夫人在污蔑赵括,也别叫赵括他日心中留下怨言。” 一行人沉默着去前院停留了半个时辰,马服君夫人疲惫道: “备车马,进宫罢。” 林评看着马服君夫人的马车消失在视野里,抱着嬴政转身,慢吞吞往城西去。 毛遂坠在他身后,忧心忡忡: “也不知老夫人能否说动赵王。” “难。” 毛遂一惊: “先生何出此言?” 林评表情非常淡漠: “赵王不仅生性多疑,还很自大,过往的很多事证明,一旦他认定了,旁人很难叫他改变想法。即便他发现他真的错了,也是宁可将错就错,绝不当场悔改的性子。” 因为他错上加错的后果,是由旁人去承担。苦难没有落到赵王身上,他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痛苦。 毛遂眉头皱的更深了,朝林评深深一礼,道: “先生,某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此事需得回去与主君仔细分说才好。” 或许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林评能轻易看透赵王的性子,但是看着赵王长大的赵豹和赵胜,多少对他还带着些期待,觉得他多多少少能把马服君夫人的话听进去。 哪怕只有只言片语。 于是赵胜对毛遂道: “先不急,等马服君夫人那边的消息。” 事实证明,林评的猜想并没有错。 马服君夫人见了赵王后,苦口婆心劝赵王: “您不能让赵括做将军,那会害了我赵军将士的性命啊!” 赵王不是很高兴,他讨厌别人反驳他的命令,会让他想起赵威后把持朝政的日子,语气里也带出了些许: “夫人这般说,总要有个能说服寡人的理由罢。” 马服君夫人自然听出了他语气里的不悦,还是坚持道: “当初我丈夫在世时,我侍奉他左右。每每发生战争,被他亲自捧着饭食,伺候吃喝的,数以十计。被他当做朋友看待的数以百计。那些人在战场上会为他拼命,心甘情愿不计后果。 这且罢了,大王和王公贵族们赏赐的东西,他全部分给军吏和僚属,分文不留。从接受大王命令的那天起,就不再过问家事,专心在军中事务上。 现在的赵括呢?才做了将军半个时辰,就面向东接受下属的朝见,那些军吏没一个敢抬头看他的,大王赏赐给他的金银财帛,全部带回家藏起来。 还开始叫人查访便宜合适的田地房产,但凡能买的统统买下来,大王您认为他哪里像他的父亲呢?父子二人为人不同,心地不同,处事手法更是大大的不同。 他父亲能带好兵,不意味着他也能,希望大王不要派他做主帅领兵啊!” 马服君夫人说这些的时候心如刀绞,她在大王面前如此揭儿子的老底,就是毁了儿子往后的仕途,依照那孩子的性子,日后被其他兄弟压着一头,一辈子都会恨她这个母亲,恨那些兄弟。 恐怕要家无宁日了。 但赵王的反应实在出乎马服君夫人的意料,他并不觉得赵括的行为有什么不对: “那又如何呢,既然寡人赏赐他金帛,便不会管他用在哪里。他的做法与朝中很多大臣并无不同,买房置地也是花了钱的,双方你情我愿,不存在强买强卖。 再说接受军吏朝拜,寡人觉得他做的很好,治军就是要足够严格,才能让手底下的士兵做到令行禁止,这点寡人很欣赏他。若朝中大臣们各个觉得寡人软弱好说话,朝会时人人都敢抬头直面寡人,甚至要求寡人将他们当做兄弟友人,岂不荒唐? 再说,赵括与马服君本就是两个人,岂能要求他们处处一致?寡人在位这么多年,若需事事比照着先王来,岂不荒唐? 老夫人呐,行军打仗是男人的事情,交给赵括就好了,您回去安生在家享福,待赵括战胜归朝,日后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等着您呢。” 马服君夫人惊了,此前她没有与赵王正面接触过,万万想不到他竟然是这种性子。 她说军吏没人敢抬头看赵括,是想告诉他赵括治军严明吗?是想说赵括独断专权,听不进去旁人的劝诫和建议啊!大王您自己在王座上也知道大臣们有些让您厌恶的谏言,其实是为了赵国好,还得捏着鼻子认了,怎么到赵括那儿就就变了一副面孔呢? 她说赵括把赏赐带回家藏起来,还迫不及待让人去买房置地,是想告诉您赵括和旁的大臣并无不同吗? 她是说赵括此人贪婪且不知足,得了好处连家人都不能与之分享,甚至还会尽可能的侵占他人财产。到了军中,所有战利品都会被他独吞,下面人捞不到半点油水,身边亲近之人也不能例外,甚至还会想办法从朝廷后勤补给上捞油水啊! 是想说赵括的心思全然没有在战场上,他看重自身利益远高于战争胜负。 这样的人去带兵,难道不够可怕吗? 她想把其中的关窍耐心解释给赵王听,可赵王今天先是被平原君和平阳君两位叔父言辞反驳,后又被虞卿他们进宫责骂,马服君夫人都是第三波了。 能接见她,已然是看在已故的马服君和赵括的面子上,哪儿还愿意与她磨牙,直接摆手赶人: “此事寡人心意已决,老夫人您就不要再管了,回家安心等着罢。” 马服君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把丑话说在前面: “倘若您一定要派赵括领兵,如果他有任何不妥的情况发生,请您不要株连赵家,只治赵括一人之罪。” 赵王的不耐烦到达了顶点,觉得这个老妇人面目实在可憎,赵括带给她的荣华她照享不误,赵括出事,她先把自己摘干净。 如此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的母亲,当真少见,语气生硬的叫人把马服君夫人赶出去。末了又觉得要给对方一点厉害才行: “老夫人当真是深谋远虑,寡人还是头一次见到处说儿子不好的母亲,既然你如此与赵括不和,邯郸城也不要待了,回封地去罢。放心,你不享受赵括带去的荣华,他日赵括落罪也牵连不到你身上。” 消息传开的时候,林评正坐在床前给蔺相如读书。 蔺相如身体越发不好了,一天中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度过。 听闻此消息,蔺相如气的浑身颤抖,脸色涨红,林评给他按压穴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评倒了杯温开水递到他嘴边,劝道: “事已至此,赵王是铁了心,您老还是保重身体为要。” 蔺相如却道: “若说明知事不可为,便不去为之是聪明人的做法,那我蔺相如大抵只是个愚蠢的。我在先王时期入朝,风风雨雨半辈子过来,看着赵国一步步走到如今。 上次派郑朱前往秦国议和之事,我错过了上书谏言的时机,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看着大王一步错,继续错下去。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我死都不会甘心!” 林评沉默半晌,亲自伺候蔺相如穿好衣裳: “我送您去宫门口。” 第43章 基建 我有个计划 蔺相如无功而返, 回家当天便不太好,夜里吐了两回,没等到天亮人便去了。 末了, 他叫管家给林评送了一把剑, 名曰天玑。 管家哭的双眼红肿,告诉林评: “老爷说您是个心思通透之人, 在这世道看的太清人就容易过的辛苦。这把剑留给您, 您能明白他的意思。” 林评没说什么, 和赵奢送给他的瑶光挂在了一起。 然后他告诉月姮和思庄: “是时候了。” 月姮惊喜道:“我这就通知村长他们来开会!” 思庄道:“我去找小石头过来。” 小石头是当初配合嬴异人一起出城的小孩儿。 林评这段时日一直在暗中筹备,叫人测量土地, 勘测地形, 绘制地图,请水利大家现场验证。 他要给村子里修水渠,水坝。 他把图纸拿出来摆在桌上, 告诉村民: “每个村民每顿饭六两白面蒸饼, 一天两顿, 这粮食我出!” 村民们眼睛刷的一下亮了,村长搓着手略带害羞的问林评: “先生, 是只用壮年劳力, 还是妇孺儿童也用?是只用咱们村的劳力,还是别村的也用?” 村民被他一提醒, 立即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林评。 地主家没有余粮可不是玩笑话, 这年头农闲时没有人家敢放开肚皮往饱了吃。地主为了不给熟练的织娘发工钱, 都只能想办法把人买回家做妾。小地主的老婆还要亲自下地干活呢,谁管着家里装米面的屋子钥匙,谁就在家里讲话能大小声。 如此情况下,先生一顿给六两蒸饼, 绝对管饱。想想能吃饱的滋味,已经提前幸福上了。 但是一个人吃饱不算饱,全家人吃饱才是好日子,要是能拉拔亲戚朋友也跟着吃饱,前两年欠的粮食人情也算慢慢还上啦,走出门腰杆子也能挺起来,有个人样子了。 林评道: “先用咱村儿的壮劳力看看效果再说。” “另外,我有些施工工具,会让人来教你们使用,要是使的好了,会让月姮看着酌情给表现优异的每月多发十斤油,二十斤面。” 十斤油,够节俭的三口之间用半年。二十斤面,掺些野菜粗粮,四口之家能吃一个月。 村民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拿这个优异。 其实那些工具,是林评早前让小石头他们私底下请匠人照着图纸打造的,匠人还根据实际情况做出了一些改良,更能适应当下的环境。 如今小石头他们已经用的相当熟练,正好能教村民用一用。 于是,林评站在高处,随处可见地头有村民在逐渐使用并掌握开简易挖掘机,螺旋钻,手提车,以及用牛马拉动的输送带和打夯机的场景。 都是搞工程的必备品。 没有电力的就用最简单的牛马畜力,原理是一样的。 村民毫不质疑林先生能拿出这些工具,甚至自动为林先生将背后的逻辑补全: “定然是林先生结识了墨家弟子,墨家向来在这方面出能人!” 就算不是,村民也会说是的。将来要是被官府逮住问罪,他们也只会承认是自己做梦偷来的手艺,也绝不会把先生给供出去! 因为他们幸福的发现,先生一开始说的一顿六两蒸饼,并不是他们以为的只有六两蒸饼,还有荤素三道菜,一道汤。吃的人嘴角流油。 干最苦的活儿,十来天下来村民都明显的脸上长肉,身体更有力气了!比在家里裁衣纳鞋底的老婆孩子瞧着更健康。 这种好日子打从出生就没听过,要知道如今各国征发徭役,可都是要自备干粮,自备工具,简直苦不堪言。 哦,对了,眼看着天气逐渐转凉,先生还给每人送了八尺布,叫拿回去让婆娘给做身衣裳穿,剩余的边角料还能给孩子做双鞋呐! 如此幸福的日子,谁都不允许破坏,村民几乎做梦都在感谢先生。 让林评感觉非常省事。 处放眼全场,他对眼下的进度很满意,对月姮叮嘱道: “仔细盯着些,一日两餐,每餐必须有肉有菜,这点万不能马虎,别叫人在中间耍花活儿。” 月姮皮肤黑了些,穿着一身精干的胡服,在现场指挥,整个人神采飞扬,听闻此言,忙保证: “兄长您放心,有我盯着,绝不会叫人贪污了咱们的粮食。” 说到底,修沟渠也是给这些村民修,得利的是村民,他们不要工钱且自备干粮都是乐意的,何况阿兄将他们组织起来,每天两顿饱饭,顿顿干的,比过年吃的都好,傻子才不乐意。 说句实在话,月姮和阿父住在邯郸城那些年,吃的还不如眼下。 林评不是这个意思,但月姮如此想,他也没纠正,只强调: “谁上工,谁吃饭。不管是蒸饼还是肉菜,都只能自己吃,绝不允许他们偷偷往家里带,一经发现严惩不贷。” 林评给他们吃饱,是想他们有力气干活儿,加快进度。可不想他们把吃的省下来拿回去养全家,自个儿在工地上饿半死,一上午也推不了三趟车。 都是乡里乡亲,到时候人晕倒在工地上,他还得落一苛待村民的名声。 月姮明白这个道理,她告诉林评: “村里的妇人和孩童也想上工,她们只要成年男子一半儿吃食都行,好些人私下找我说情。老村长家还因这事儿闹矛盾,儿媳妇都回娘家了。” “回头再想办法安置都行,这个口子不能开。” 村长家的事林评也有所耳闻,无非是儿媳妇想借着公爹在工地上做管事的便利,把她们娘家兄弟也弄过来上工。这年头一天两顿,还顿顿能吃饱实在过于诱人,谁听了不眼热? 为此还搬出大旱三年,她们娘家对婆家的诸多恩情来。 村长那老家伙心里明白的很,怎么可能在这个档口顶风作案,自然不会同意。三个儿媳妇联合起来逼村长,以为能叫公爹徇私一回,哪知村长一咬牙,直接让儿子把儿媳给送回娘家去了。 他老人家算是看明白了,林先生有大能耐,抱住林先生的大腿就是给儿孙找了个能吃饱饭的差事,谁要砸了他儿孙的饭碗,他先砸了对方的饭碗。 既然儿媳妇糊涂想害他的孙儿,那他宁可让儿子们全都打光棍儿,也不能把搅家精继续留在家中。 正好,也算是杀鸡儆猴,叫村里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看明白形势,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开的口不要开。 林评想了下,叮嘱月姮: “这样,小石头晚饭后不是还要读一个时辰的书吗,你叫村长把他家两个孙子送过来,让小石头给他们做个夫子,认几个字不做睁眼瞎还是行的。” 至于往后能走到哪一步,就要看各人的造化。 月姮应了下来,看着一派欣欣向荣的场面,提醒林评: “阿兄,这几天村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工具的使用,进度逐渐加快,咱们是不是再招些人来?” 也好在冬日来临前完工。 林评紧了紧披风带子,带着思庄往低处走,教她: “这件事虽然有我们自己的私心,但有句话说得好,上赶着不是买卖,我们想扩招人手,可不能主动,得等他们求上门来。” 月姮一点就通,她立马道: “那等他们求过来了,我再抻一抻,不能他们一求我就答应。” 孺子可教。 主动招揽,那是银货两讫的买卖,得利的是村民,他能落到甚么好? 主动求上门,干的虽然是同一件事,但林评得到的是数不尽的感激。 而且林评心里的计划不止在一个小小的桃村。如今模型已经逐渐扩展到咸阳城了,他打算将模型里所有的土地,都治理成他的地盘。 要不然前期不蛰伏许久,岂不是毫无意义。 只不过这些事目前还没告诉月姮和思庄罢了。 思庄拎着嬴政不知道从哪儿回来,两人都脏兮兮的。但丝毫不耽误思庄办正事,她迎面而来,告诉林评: “妥了,我给丑姑婶子她们每家五十斤冬小麦种子,说了种植时间和种植方法,叫她们拿不准主意的回家和丈夫商量,看冬日前要不要种。今早她们来回话,基本上都是愿意一试。” 毕竟就算失败了,浪费的粮食种子也不是她们自家的。 “中午已经有人回娘家了,我和政儿在村口玩耍,见了假作不知,还借给她们大钱,叫她们雇佣牛车去。”思庄道。 那就好,就是要她们把这个消息往外扩散,只在桃村这一亩三分地打转能有什么用? 想了下,思庄又道: “小石头不想换防,他送了我一把弓箭,让我为他求情,让他留在你身边,那弓箭我还挺喜欢的。但营里其他人也想争着到你身边伺候,你怎么说?” 林评失笑: “才说你有长进了,你都收了人家贿赂,又把人水灵灵供出来,以后看谁还敢求你办事。” 思庄的想法非常直接: “我又不稀罕他们的东西,要真稀罕就让你送我,何苦费这事?你要是送不起,那我想办法去抢,反正这天下没我抢不回来的东西。” 行,逻辑完美,无可挑剔。 林评决定回头再和她讲人的道理,先说眼下: “那让小石头留着吧,小家伙有眼力见儿。第一回有人求你办事,我要是不应,你出去该没面子了。” 差事交代清楚,思庄又要风风火火的带嬴政去开挖掘机。 最近她沉迷于开挖掘机无法自拔,学习速度是村民的无数倍,遥遥领先,走到哪儿都会被村民们用崇拜的目光洗礼。 林评也不阻止,喜欢就去玩儿。 在他这里,纯粹的喜欢本身就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东西,等经历的多了,人就很难纯粹的喜欢一件事情,所以在有的时候他愿意让思庄去珍惜。 他把嬴政接过来,让思庄可以心无旁骛的玩耍。 这孩子已经会说简单的两个字了,靠在林评肩膀上,抱着林评脖子,口水滴答的表示: “吃,吃,蛋,蛋!” 确实到他吃蛋羹的时辰,那就回罢。 月姮被村长大儿子喊走: “女娘,图纸这里有点问题我们没看懂,需要您过来瞧一下。” 月姮眉头立马竖起来,握紧手里的图纸小跑着朝那边过去,边走边数落: “不是说过,最起码提前一天将第二天的施工段划分清楚吗?怎么还会出现这种问题?” 村长大儿子连连抱歉: “对不住女娘,今早施工挖到一块石头,谁都没法确定石头具体大小,为了不耽误工期,我们便商量着稍微改道……”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淹没在风中,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 林评颠了颠越发沉手的嬴政,问他: “今儿想吃个什么味儿的蛋羹?” 这孩子天生对环境有一种可怕的适应能力,赵姬喂不饱他的时候,一碗煮开撒点糖霜的羊奶都能喝的香喷喷。 一旦察觉周围环境对他十分安全,又开始挑嘴。为了让他吃好,林评特意和生过孩子的表姐妹们取经,给他的鸡蛋羹里添加一包豆奶粉一起蒸,便是奶粉味儿蛋羹。 还有经典的蜂蜜蛋羹,咸口蛋羹,葱花蛋羹,牛奶蛋羹,每天换着花样儿的吃。 如今,全村没有比嬴政还压手的小胖墩啦,林评笑说: “回头让小石头教你打拳,要不然日后以胖出名,万一到了青史留名的程度可就惨啦。” 嬴政脑子里只有蛋羹,急的直嚷嚷: “蜂,蜂,蛋,蛋!” 懂了,要野生蜂蜜味儿的,还挺会吃。 第44章 墨家 全是我的领地 仅仅三月时间, 桃村周围二十八个村子全部加入修水坝工程队。 不但修水坝,还顺道修路。 桃村村民作为最先掌握开挖掘机,使用螺旋钻和打夯机的村民, 分散出去成了各项目的领头人, 起到帮林评监督的作用,甚至都不用林评多说甚么, 自然的维护林评的利益。 男人们忙着修水渠, 女人们也没闲着, 给工程队做饭,送水, 洗衣服, 漫山遍野找柴火,林评也给这些人管一天两顿饭,和男工伙食一个待遇, 叫吃得饱饱的。 孩子们力气小, 工地上的活儿干不了。可也没闲着, 大的带着小的,家里的鸡鸭猪牛羊要喂养, 打草就全部交给他们, 要是村中哪户全家人都在上工,孩子们也会帮着他家喂养牲畜, 回头那家人给孩子们几斤面做谢礼, 两相便宜。 有那心疼女儿的父母, 不叫女儿跟着小子们在外面干重活,留在家里伺候老人,做做饭,给全家裁衣纳鞋底, 好歹能轻省些。 林评觉得她们过的苦,日子艰难,人人肩膀上的担子都很重,没有一个闲人。可这样的女孩子,确实是会被全村其他女孩子羡慕的,因为她有非常疼爱她的家人。 世道如此。 林评从各处巡视回来,对正试图骑小毛驴的月姮叮嘱: “还是要注意安全问题,单是这月从大坝上翻下去摔断腿的就三例,机械操作不当伤了的两例,回回开会三令五申,但这种事屡见不鲜,原因是什么?” 月姮索性放弃骑小毛驴,跟在兄长身后进屋解释: “有人确实是疏忽大意不小心,但有些人还真不好讲,我怀疑他们是故意弄伤自己想逃兵役。” 月姮也不是无的放矢,她进屋给林评倒了杯茶递过去,说: “如今就算在战场上受伤了,失去劳动能力,最多也只能每年得三石粮食的补贴,谁也不确定中间会不会断补。” 林评知道,一个成年人一年需要大概一千两百斤的粮食,以肉蛋奶补充一部分也可,这也就是他给工人定下一天一斤二两蒸饼,另外配备三个菜的原因。 即便如今普遍没有吃饱的条件,最起码要吃个六七成饱,要不然真的会饿死。那一年就需要八百四十斤粮食,可一石只有一百二十斤,三石就是三百六十斤,对一个完全失去劳动力的成年人,连半饱都做不到,甚至说只能吃个三分饱。 年景不好的话,连这三石都没有。 “这段日子外面兵荒马乱,到处都在征调民夫,村民心里都害怕,想借机逃兵役也是有可能的。何况您这般大方,给伤员的伙食标准让军中士兵听了都眼红,一天到晚什么都不干,吃的也不过在工人的基础上减两成。” 林评挑眉,他其实从一开始就想到会有今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没直接说解决办法,而是问月姮: “你的意思呢?” 月姮很冷酷,她一直认为阿兄就是老好人,出钱出力给村民修水渠,甚么好处都不要,有些人还不知道感恩,简直该死。但她知道这般说阿兄不会同意,只能用更委婉的的方式: “伤员我们给请医师,医药费我们出,伙食标准不变,但我们只提供半个月伙食。” 至于思庄说的,成立稽查小组,伤情报告,事故报告,责任鉴定,综合各方报告确定要不要给伤员终生医保,或者保几成,给多少补贴。 月姮觉得思庄的想法很好,但不适用于现在,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这点小打小闹,就得一刀切,狠抓严管,让所有人都知道,阿兄不是他们能随意玩弄的软柿子。 好人也是有脾气的。 林评抿了一口茶,是他喜欢的清淡味道: “下午日头大,去换一身清爽些的衣裳再出去罢。骑毛驴出门太晒,我叫人给你打了牛车,上面搭了棚子,日后出门乘坐那个。” 月姮听了很开心,谢过阿兄后,坐到他对面提要求: “我听思庄说,您和她都会骑马,不若叫她有空也教我骑马罢,那个又快又方便。” 林评摇头,在月姮失望的神色中缓缓说: “再等两年,你现在身体弱,不合适。” 月姮得了准话,快活的提着衣摆,边往对门跑边喊孟刘女: “阿娘!阿娘!昨儿不是说给我做了一身新胡服吗?我来穿啦!” 孟刘女如今寸步不离的跟着赵姬,生怕她又闹出什么幺蛾子害她的孩子和嬴政,对外只说是赵姬产后身体不适,需要人服侍,身边离不开人。 赵姬也当真觉得她需要人伺候,成日除了去对门陪嬴政玩耍的时间,大多时候都在炕上歪着,亦或者在屋子里自娱自乐,跳舞唱歌。 家务一点儿不沾手,吃饭孟刘女给端到眼跟前,吃完嘴一抹连碗筷都不帮着收一下。 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但孟刘女很安心,她觉得懒惰的赵姬比勤快更让她感到踏实。 见月姮换上衣裳出来,不大不小刚刚好,孟刘女惊讶: “阿娘特意多留了一寸出来,看来你又长高啦,真好!” 月姮把一包钱塞给孟刘女,忙着出门,急匆匆道: “这钱您拿着置办家用,主母那里别缺了,您自个儿也不要受委屈,要甚么就打发个人去买,钱不够了和我说,不要省着。” 孟刘女惊奇,压低声音叮嘱: “你给林先生做事可不能中饱私囊,林先生待你比亲阿兄都好,教你做人的道理,教你做事的本领,还教你读书识字,见识外面的世道,这是恩人,你可不能和他耍心眼儿。” 月姮知道她娘担心甚么,握着她的手道: “您安心,都是阿兄给我的零花,不仅我有,思庄和政儿都有。阿兄说了,在林家他是家主,我们每月都能从他那里领到月钱,回头我干的好了,年底还有奖励。另外成年了,月例银子翻倍。 这不,我刚过十三,月例瞬间就是思庄的两倍啦,您也知道我一天忙的到处跑,根本没时间花钱,安心留着花用罢。” 思庄风风火火的跑走,孟刘女见她爬上牛车,叮嘱她晚上按时归家,瞧着丑姑婶儿亲自帮她赶车离开,站在门口半天挪不动脚步。 这样的日子真好啊。 女儿逐渐恢复健康,做的是以前公子从来不叫女人们插手的事,女儿是那么快活,像是在燃烧的小太阳,每天虽然累却很开心。女儿偷偷告诉她,说如今的感觉就叫“一展抱负”。 即便她再无知,也明白一旦回到秦国,女儿再不能像现在这般肆意。公子也不会如林先生一般认为月姮便是月姮,与儿郎无异。 孟刘女转身进屋,见赵姬又在屋中换上轻薄的舞衣翩翩起舞,正打算去厨下准备晚食,被赵姬叫住。 赵姬动作不停,嘴上却道: “月姮认了林先生做兄长,公子也是承认这件事的,那林先生就能做月姮的主,她的事你便少插手,林先生如何安排你都不要过问,只看着就行。” 孟刘女一愣。 赵姬又道: “蠢材蠢材,林先生有大才,如今吕不韦那里已经得了明确消息,公子回秦便是林先生亲自护送的。他能送公子回去,便能送咱们回去。和林先生打好关系,将来他便是咱们在秦的退路和底气。” 赵姬不妨将话说的更明白些: “公子欠林先生一命,若将来公子成了太子,林先生肯辅佐政儿,那月姮便是政儿的左膀右臂,林先生将月姮教的越出色于咱们越有利,懂吗?” 孟刘女垂下眼睑,还没回话,就听思庄风风火火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阿兄!阿兄!” “阿兄,这里来了几个人,说你是他们门派的弟子,要让你认祖归宗!” 林评并不意外,他知道迟早会有这一天。 从思庄手里接过脏兮兮脑门儿出了热汗的嬴政,邀请老者: “诸位远道而来,不妨进屋喝杯水酒?” 老者身后的弟子们站在原地没动,老者独自随林评进了小院。 院墙是用篱笆扎的,只有成年人腿高,进不进意义都不大,对院中的情形一览无余,属于防君子不防小人。 老者留着一把山羊胡,脊背佝偻,瞧着上了年岁,人却很精神,尤其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格外有神。 林评亲自给他倒了茶水,唤思庄: “去跟月姮阿娘说一声,请她给外面的朋友烧些热水,再备些蒸饼充饥。” 思庄正在井边哐当哐当打水,等水从竹筒里流出来,她直接把手伸过去胡乱洗了两下糊弄事。闻言也懒得走,一个纵跃,就从众人脑袋顶上翻过去了。 门外那些人看思庄的眼神瞬间带上不可思议的热情。 林评全当没看见,笑说: “家妹顽劣,您见笑了。” 老者眼睛却已经在井边打水的小装置上挪不开眼,亲自上手试了一把,拍着大腿高兴道: “原来如此,竟是我等一叶障目,没想到这里!” 林评好似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激动,拎着嬴政去给他用热毛巾擦脸,嬴政这个时候表现的特别乖,因为他很清楚的知道,林评一旦生气,是真的会对着他的屁股狠揍。 因此很配合的主动伸出小手让林评帮忙擦。 见他如此讨巧,林评眼神微眯,语气如常问: “今儿思庄阿姊带你去哪里玩儿了?” 嬴政没防备,直接秃噜嘴: “王水村,生,小羊羔。” 哦,直接钻人家羊圈里去看生小羊羔了啊,怪不得这一股味儿呢,晚上得狠狠地搓个澡才准上炕。 嬴政还不知道把自个儿给卖了,美滋滋的从荷包里掏出一把圆溜溜的羊粪蛋往林评手里塞,得意道: “给,政儿,给,爹爹,玩,玩。” 看清楚他拿了甚么东西的林评,笑的很温和,朝院外鬼鬼祟祟想溜走的思庄喊: “来,阿兄忘了,有件事要跟你交代呢。” 第45章 全都要 嬴政的脑回路 为了让嬴政认识到羊粪蛋也是粑粑的事实, 林评冷酷无情的打发思庄带着嬴政去给肉包做铲屎官。 这还不够,叫来小石头: “村里孩子不是下午会一起出门捡粪吗,你安排人带他两一起去。” 牲畜粪肥也是有形资产, 捡回家晒干可以冬天烧炕, 春天发酵堆肥,孩子们为了不抢起来, 捡的时候会提前划分区域。 小石头见嬴政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看着他, 一派天真, 胖乎乎的小手捧着一把羊粪蛋搓来搓去,宝贝的很, 心领神会: “您放心, 我定然让小公子明白其中的道理!” 嬴政和思庄被小石头带走了,老者见林评没有主动询问的意思,这才开口: “先生近来动作频频, 六国私下谣言不断, 不知先生如何做想?” 林评反问他: “我该想些甚么吗?” 老者皱眉: “先生何必如此?老朽绝无恶意, 观先生出手,定是师承墨家门派。先生可知, 您这一派如今就剩您一人了, 再不传承下去岂不是要在先生手里断绝? 如今我相里氏之墨与相夫氏之墨愿鼎力相助,协助先生传承。可您强行与墨家扯开关系, 于先生, 于墨家又有何益处呢?” 事实上, 贴上任何一家的标签,都对林评都是弊大于利。 如果非要说的话,林评的选择是他全都要。就像此前和赵豹的谈话中,他就曾明确的表示过, 哪种思想于我有利,那种思想便是好思想。 老者没看出林评心里的弯弯绕,再次强调: “对内,墨家门派之争从不相让。对外,墨家自来便是一体,互相扶持本是应有之意!”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老者一眼: “有件事您可能不清楚,我得事先同您知会一声,我不仅接了墨家传承,还跟着荀子在稷下学宫读过书,对法家和道家思想也有所涉猎。” 想让我全心全意为墨家服务是不可能的。 这种前提下,你要是还想认,那咱们一切好说。 墨家说到底是一群手工业者为代表的群体,多来自社会底层,这些人技艺精湛,在奴隶制逐渐瓦解后,民间手工业兴起时出现,最大的问题是没有自己的政治主张。 儒家有非常明确的政治主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阶级分明,不可逾越。法家更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国君立场上发表演讲。 可墨家呢,甚至不能说是站在底层百姓立场上讲话,他们是站在弱者的一方,今日齐国百姓被鲁国欺负了,他们大张旗鼓的去帮齐国。明日齐国强大了又去报复鲁国百姓,他们又转头去帮鲁国。 这种行为,对林评来讲和二五仔有何区别? 林评是想确立独属于自己的地盘,需要的是绝对忠诚于他之人,好比桃村百姓。二五仔夹在里面就是不定时炸弹,随时能炸死自己,这怎么行? 何况据林评所知,如今的墨家尤其喜欢艰苦实践,“短褐之衣,藜藿之羹,朝得之,则夕弗得”。纪律严明,极为自苦,“以裘褐为衣,以跂蹻(草鞋)为服,日夜不休。* 对林评这样一个只要有条件就事事需要最好的人来讲,简直是没苦硬吃。 而且墨家有自己的刑法,在墨家杀人者死,伤人者刑,就算国君免除了墨家弟子的死刑,墨家的刑法也会送犯事的弟子去死。那么一旦林评接受了墨家弟子的身份,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他认为某些人罪不至死,可硬被墨法拉去砍死,他的威严还怎么保持? 更关键的是,别看林评这人如今对手底下的工人很大方,管吃管穿,人人爱戴,事实上他的东西就是他的,他给出去的是他愿意给的,谁都别想伸手讨要他不愿意给与的东西。 但墨家是不允许有私财的,墨家要求做官的子弟俸禄和收入大部分都要捐献给集体,以便于更好的宣扬墨家理念,尤其当首领的要以身作则,不能有半分私产。 所以,走在路上,遇着身着破破烂烂的乞丐,却没被打劫,那多半是墨家弟子。 林评暂时没有分光家产养墨家弟子的打算。 老者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后,沉思片刻,拱手道: “敢问先生,可否允许我等在此停留数日?我等对您叫人造出来修建水渠堤坝的工具着实好奇,实不相瞒,想留下来学习交流。” 林评大喜,心想就等你这句话呢,面上很淡然: “您自便。” 能叫你们短时间留下来,就能叫你们长期留下来为我所用。 林评用拼音写了张字条让人传给月姮和小石头,也不怕半路被人截胡。 叫工地上对墨家弟子不要设防,他们想看什么便去看。 他能拿出来的新鲜东西多了,吃透一件至少得两三年。等他们从中尝到甜头不想走的时候,想继续学习,就得做出贡献。 兵器改造,房屋建设,甚至打井,挖煤,哪样墨家拿不起来呢? 刚送走墨家弟子,廉颇便上门了,看样子已经来了有一会儿,见了林评就道: “几月不见,先生这里越发热闹啦!” 廉颇出现在此,说明长平的赵军已经被赵括完全接手了。 见廉颇面色郁郁,林评邀请他去书房。 书房地上摆着个巨大的沙盘,廉颇一眼就认出这是长平和上党附近的地形,心下诧异,但不曾多说。 林评见他感兴趣,问道: “昔日论兵场景历历在目,不若今日就以此为主战场,来一盘?” “极好!” 这场论兵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天黑,晚饭都没吃,屋里不知何时点上了烛火,屋内站了许多人,却静悄悄的不敢发出声音。 月姮和小石头眼睛越听越亮,连嬴政都坐在思庄肩膀上,露出了如痴如醉的表情。 林评和廉颇先后换了主场,分别充当赵军主帅。又假设了他们能想到的各种情报,互相补充情报后,一遍遍推翻,一遍遍重来。 与其说是在论兵,不如说是在推演长平之战可能存在的无数种结果。 但经过一下午,几十场演练下来,两人神色都很沉重。 林评丢掉手里的旗子,最后看了沙盘一眼,声音有些沙哑: “败局已定。” 廉颇颓唐的站在一旁,身形有些不稳: “回天乏力。” 在场之人对他们的推演没有质疑,尽管长平那边传来的消息说,秦兵和赵军之间还没有打起来。 那这中间能做的事情就太多了,发战争财,不就是主打一个信息差吗? 往小了说,自己人提前从长平撤离。往大了说,提前抛售在长平的所有产业。往坏了想,把长平的产业全部低价卖给敌人。 小石头和月姮视线对上,很快出去消失在夜色里。 月姮主动出声调节气氛: “上将军亲至,思庄阿妹亲自请人烙了葱油饼,还有上将军喜欢的蜜汁鸡,另外阿妹傍晚打了一只兔子回来,叫人红烧了,您闻闻,是不是满院飘香?” 廉颇也明白事不可为的道理,不再沉浸于无用的情绪当中,肚子很和时宜的响了两声,拔腿往外走,哈哈大笑: “女娘有心了,不过我记得上次分离,女娘允诺要亲自下厨换我的黄酒啊,黄酒我可是带来了的!” 思庄想起捡了一下午的粪,脸色蜡黄蜡黄的,做了个呕吐的动作,气哼哼的看了林评一眼道: “最近两月我是不会再进厨房半步的!” 嬴政坐在她肩头,握着小拳头,跟着加油助威: “不,进!” 林评给廉颇解释那两人干了甚么好事: “本是装奶豆的荷包,和羊粪蛋混装也就罢了,他还挺贪心,二者都没舍得丢,一路上从里面掏出奶豆全都给遇到的孩子们分了。” 林评还不能直接说嬴政错了,因为被他分了奶豆的孩子们真心感谢他。孩子们没有卫生意识,也没有饭前饭后要洗手的条件。他们觉得嬴政荷包里拿出来的奶豆,莹白如玉,比自家的蒸饼还干净。和羊粪蛋装在一起又如何,吹一吹不就干净了吗? 林评说嬴政: “既然觉得羊粪蛋好玩儿,还不脏,那你晚上别洗手,直接用捡过粪的手抓着吃蛋羹罢。” 完了又说思庄: “你知他做的不对还不阻止,明知故犯,罪加一等,也和他一样。” 虽然知道捡粪会用叉子,但两人还是瞬间就委屈的哭了。 直掉眼泪,不出声儿。眼巴巴瞧着林评,石头心都要软了。 但林评就跟没看见似的,和廉颇相谈甚欢,二人就着葱油饼,喝口蛋花汤,还有凉拌的野菜,腻了来一口蜜汁鸡,从赵王说到赵括,压根儿不在意他们。 思庄不吃饭没事儿,嬴政扛不住啊,胖乎乎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拽着月姮的衣摆仰头看她: “姐,阿,姐,吃!” 月姮蹲下和他平视,低声问: “知道错哪儿了吗?” 嬴政点头又摇头,知道阿姐心软,倔强道: “吃,要,吃!” 月姮没应,离开了。 嬴政迷茫的看了她一眼,一屁股坐在垫子上,也不知在想什么,又是小半个时辰过去,林评和廉颇已经准备各自去休息,嬴政才磕磕绊绊的走过去,仰着头对林评道: “错,政,错。明,歉。” 知道错哪儿了会道歉就行。林评把人抱起来去厨房,从灶后拿出一碗还热乎乎的蒸蛋羹,有蜂蜜甜丝丝的味道,嬴政瞬间口水直流。 还是耐着性子拿出他的小荷往林评手里塞: “玩,好玩。” 他虽然知道错了,但他坚持认为,他是觉得羊粪蛋是好东西,才会想带回来和林评分享。对他来讲,那一刻的羊粪蛋确实比奶豆更重要。 第46章 捡漏王 这些我全都要了 林评做了决定, 日后嬴政上午跟着思庄玩耍,下午他亲自带,也不指望他能从中学到甚么, 但言传身教这一套, 当年外公是这样带他,如今他也这样带嬴政。 小孩儿好像没有因为不能玩耍而失落, 或者说, 跟在思庄身边玩耍, 和跟在林评身边能玩耍的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他都很喜欢。 林评和廉颇说起外面的事, 也不知他听没听懂, 大眼睛乌溜溜的好半天才动一下。 林评和人说话的时候,总要分出两分心神在他身上。 廉颇见状,意味深长的提醒了一句: “此子身份特殊, 先生养在膝下, 将来恐有纷争。” 林评明白廉颇是知道了, 两人站在高处眺望,工人已经上工, 是一种乱中有序的美。 廉颇想, 人力在机械面前,脆弱又强大。也不知小小一个人是如何操纵那般庞然大物的, 当然, 能制造出那般庞然大物为人所用的先生, 更是叫人不敢小觑。 怪不得墨家主动找上门要认先生,说实在的,看到这一幕,很难有人不动心。 廉颇不论看多少次, 都对工程进度大为惊叹,便是军中训练有素的将士也就这般的了,但这可是一群无组织无纪律甚至堪称老弱妇孺的村民。 林先生有大才,可赵王当初拒绝了赵奢的举荐,如今更是听不进他半句谏言,廉颇只能心里叹息。 嬴政骑在林评脖子上,偏头瞧了廉颇一眼,没吭声,林评道: “不管旁人怎么想,政儿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就跟我的孩子一般。” 廉颇若有所思,山风吹起他的衣摆,将他的声音送到林评耳边: “那先生将来无可避免会参与到秦国权利斗争当中,您想好了?” 林评轻哼一声,颇有点睥睨天下的意思: “到底是我卷入秦国的权力纷争,还是秦国主动求我相助,还不好说呢。” 他答应秦王不参与他对赵的战争,可没说过真就什么都不做。 你们打你们的战,我自在后头捡漏。谁治理的地盘就是谁的,要是不服,就来抢抢看。 林评很低调的向廉颇透露了一点: “今早有消息传来,上党和长平的部分村民,也恳请加入我们的工程队,请我们去当地修水渠堤坝,铺路,为此,愿意拿出家里的良田,帮我们试种冬小麦。” 廉颇眼神很复杂,上党如今可是秦国的地盘。 相信过不了多久,与赵国接壤的国家,燕国,齐国,魏国,楚国,陆续都会有村民请求林先生的帮助。 依照林先生的能耐,定然不会简单的帮忙修完水坝就深藏功与名,拂袖而去。 但林先生具体会怎么在当地确立属于自己的影响,廉颇还没想到。 据他所知,自从周王室衰微,春秋以来,各家思想喷涌而出,各方人马都在努力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往远的说,孔仲尼游历诸国想谋求官职,方便传播儒家思想。 往近的说,昨日那些墨家老贼,甚至想拉先生入伙,借着先生的影响力扩大墨家的影响力。招数无非就那么几种,但也没有能立竿见影,快速有效的。 昨日先生留下墨家弟子,廉颇并不是很赞同。 林评看出了廉颇的疑惑,含笑问他: “听闻荀子曾说人性本恶,各国有不少人反驳他老人家的看法。不管人性是善是恶,上将军以为,彻底违反人性的思想能长久的传播并存在吗?” 廉颇是战场杀过来的,最清楚人在生死之间,往往会展现出最原始的本性,有的丑陋至极,有的也美好到让人惊叹。有人为了活命可以推袍泽兄弟去死,甚至以他们的尸骨血肉为食。有人为了手足兄弟可以选择自己去死,无怨无悔。 廉颇告诉林评: “人性本就是多样的,不该用某一种思想彻底束缚他们,试图将他们变成完全一样的人,即便那样的结果是非常美好的大同世界。这或许就是先生所说的违反人性。” 说到此处,廉颇恍然,他原本是要提醒先生,墨家那群人可用,但不可依赖。如今看来,先生早就想到此处。 林评脖子上架着嬴政,和廉颇往工地方向去,路上不断有人从他身边路过,只远远地朝他行礼,并不上前打扰,在林评走过去后,各自干他们手里的活儿。 廉颇发现村民并不惧怕林评,但很尊敬他。这与他的封地,或者说很多人治下的百姓都是不同的状态。 林评看起来很高兴,对廉颇道: “所谓的各家思想,在我看来,除了个别走火入魔,被彻底洗脑以至于走上彻底违反人性的邪路之事,更多的还是为了团体利益而战斗,在团体利益当先的情况下,适当牺牲个人利益是有必要的。 但是如果这个团体利益,需要牺牲团体内部所有人的利益去获得,那就离取死之道不远了。” 好比如今的墨家,想要构建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让所有人亲如手足,互相友爱,甚至人人不能有私产,人人平等。简直是个乌托邦般的存在,底层被压迫的手工业者听了当然心动。 廉颇身为贵族,向来搞不懂那些贫民脑子里究竟在想甚么,他实话告诉林评: “那些人,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即便同样身为贫民,有人负债累累,十数年没有添置过新衣。有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终于存了几个大钱。有人年过三十还在打光棍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人却通过两辈人的努力有了老婆孩子,上头还有耶娘要奉养。 即便都是墨家子弟,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都是被人欺辱。可要求所有人友爱如手足,不能藏私产。强者帮扶弱者,被帮扶的人当然心里乐意,被迫去帮扶他人的心里真的能乐意? 而且他们好像从来没想过,他们把私产全部交给组织,组织会如何分配?真的可以毫无私心的全部用在传播墨家学派,帮老扶弱上吗?” 太理想,太违反人性,所以不会长久。 两人点到为止,廉颇知道林评不会激进行事,林评知道廉颇虽然消沉,但依然存在斗志就可以啦。 月姮远远地迎过来,林评没有避讳廉颇,直接问她: “让你们大量收购药材,粮食,布匹之事进行的如何了?” 月姮警惕的看了廉颇一眼,见林评不为所动,还是如实道: “在我们动了之后,有人跟着暗中行动,不过反应没有我们快,摊子铺的也没有我们大,我们有绝对的优势。” “能做到什么程度?” “可以自如调控赵国粮食药材和布匹的物价。” 廉颇大惊,忙出声询问: “先生这般囤积居奇,可是为何?” 廉颇第一个念头便是林先生想要发战争财。 林评却道: “为了活更多人。” 既然总有商人勾结官员囤积居奇,发战争财,那不如让他自己来,掌握主动权。到时候调控物价,控制在百姓们能接受的程度。 对百姓而言是好事一桩,对自己来讲,也不会亏本就是。 廉颇忧心忡忡,他没想到林先生私底下对商贾之事也有所涉猎,且看起来已经颇具规模。 林评很坦然,最近的步子是迈的有点大,但谁让他有外挂来着,不怕扯着蛋。 他问紧随而来的思庄: “如何了?” 思庄对他脖子上的嬴政做了个鬼脸,才无语道: “赵括上任后为了确立自己的权威,将廉上将的部署全部打乱,廉上将立下的军规制度全部推翻,关键位置换上和他亲近之人,全然不顾原来那些将领是立下军功才爬到那个位置的。 还一改廉将军在时的保守,积极筹备主动进攻。如今赵军上下离心离德,斗志消沉。” “还有呢?” “还有就是秦国也暗中调整部署,增调士兵前往长平,而且他们还打算用其他人替换掉主将王龁。你们都想不到那人是谁!” 在场也就只有月姮能毫无压力的说出猜测: “还不会是武安君白起吧?” 猜对了! 思庄强调:“这在目前还是个机密,也就我亲自去打探,才能探听出来。” 廉颇并不质疑思庄带来的消息,一个踉跄,面色惨白。 昨日他与林评推演时,也曾想过会有这种可能,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还是忍不住心寒。 “赵括哪里会是白起的对手?” 正是这个话,廉颇在心疼驻守在长平的将士和百姓,林评已经吩咐月姮和小石头: “叫下面人准备起来,长平的战后重建,我要看到你们的成长。” 小石头离开不久又折返回来,迟疑的问林评: “先生,赵军在长平的将士,以及从各处征调的给他们运送粮草的民夫,包括长平当地百姓,人数高达四十余万。从人数上来讲,是从函谷关而出的秦兵的两倍有余。 万一赵括不敌白起,赵兵选择投降,秦军会如何待他们?” 林评摸摸小石头的脑袋,表情很欣慰: “你能想到这些,说明你心里已经有了推测。” 小石头面色一白: “真的会走到那一步吗?那可是四十万人!” 林评和廉颇对视一眼,谁都没主动开口。 两人昨天已经就这个问题讨论过了,从一个将军的角度出发,一旦战胜,那四十万人的结局早就注定。 若是赵军只有几万甚至十几万战俘,秦军都是有把握把他们打散分编,重新管理的。 但四十余万,人实在太多了。 秦兵远道而来,本就不是主场,一旦收编四十余万赵军,想想一个秦兵看管三个战俘的场面,到底是谁看管谁?一旦引起军中哗变,后果不堪设想。 另外,四十万人的军需粮草供应,会给秦兵和秦国百姓带来巨大的压力。 除此之外,还和秦军如今的军功制度有关,秦军依靠杀敌数量记军功,四十万人对渴望军功的将士来说是到嘴的肥羊,人人眼馋。 收编不成,放归更不成。放回去就是增加赵军的士气和战斗力。 唯有全部杀掉,才是对秦军最有利的选择。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小石头不是心疼赵国士兵,他被先生捡回去的时候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在小石头心里,先生是哪国人,他就是哪国人,他只是先生的人。 但想想一口气要死四十万人,大多数都是和他爹娘一样被迫参军,被迫上战场,甚至都不知道为甚么而战的人,他心里就忍不住难过。 “除非赵括和白起对上时,一口气消耗掉二十万士兵的性命。” 那剩下的人秦军收编起来就没有压力了,林评想。 第47章 集市 信陵君来访 林评最近很忙, 好不容易抽空睡个安稳觉,就被思庄告知: “傍晚两个村民因为以货易货发生摩擦,最后牵涉到两个村子, 形成小规模械斗, 幸好当时我就在附近,听到消息赶过去, 没管谁对谁错, 对着两边都抽了一顿, 才叫他们都老实了。 但我瞧着这件事只是个开始,以后恐怕会屡禁不止, 你要不要想个办法遏制一下?” 准确的说, 是村民这段时日在工地上工,吃饱穿暖,于是有了其他需求, 好比妇人们想要一把精致的木梳, 孩童们想吃一口麦芽糖, 男人们想要一架独属于自家的耕犁。 于是以物易物的方式自然而然出现在工地上。 但是贸易就不可能真正做到让双方都觉得公平,更多时候是双方都觉得自己吃了亏, 往常也会因此发生些小摩擦, 但忍一忍也就过了。 这回不一样,甘田村的妇人想用自家织的布, 换两只兔子给老人补身体。正正好是半匹布, 二十尺, 于是托人打听。 有热心人听闻秀水村的汉子家没有兔子,却刚好杀了猪为儿子娶媳妇儿,那汉子想用一条猪腿换半匹布,刚好给儿子做条新裤子穿了好娶媳妇儿进门。 于是热心人就在中间牵线搭桥。 本来挺好一事, 结果这人贪心不足,他告诉妇人,汉子家中儿郎多,口粮紧,只愿意用半条猪腿换她的二十尺布。又转头告诉汉子,妇人家老人上了年纪恐怕时日无多,要留着布给老人做寿衣,只能拿出十二尺来换一条猪腿。 双方都觉得对方欺人太甚,并没有如中间人的愿达成交易,让他赚差价。 反倒是互相争执起来,推搡间双方家人加入其中,互相助阵。紧跟着两村人,两族人都牵连其中,从口角之争发展为械斗。 林评听的昏昏欲睡,躺在床上没起身,他说思庄: “让月姮明儿一早就通知到位,那两村人两年之内不再录用。” 思庄说: “这不就是连坐?” 是连坐,但乱世用重典的道理在哪里都适用。高速发展时期,林评哪有空给他们一个个断案子,做包青天?说句不好听的,如今的村民一个个都野性难驯。 因为几乎每天都在打仗,几乎人人都有机会上战场,性子弱好说话的会被最先推出去送死。又因为盗匪横行,各种不讲道理的游侠比盗匪还难缠,村民也是一言不合就动手,根本不讲道理的。 所以温和的规章制度对他们而言,只会助长他们骨子里的野性,让他们觉得林评好说话。 恩威并施,才是管理的正道。 林评要等连坐重刑初显成效,世道平顺后,人也相对被驯服了,才会考虑改掉这种严苛的连坐制度。 另外,他告诉思庄: “我留在书房第二排第三个格子里的书简上,有相关开集市,规范贸易的条陈,这事你去办。” 思庄纳闷儿: “不应该让月姮或者小石头去办吗?” 林评说她: “钱和权,你总要抓住一个,要不然走出去谁还把你当回事?难道你最近都没有察觉,村人们见了月姮,恭恭敬敬唤她月姮管事,就连村长都不敢在她跟前大声说话。 但他们见了你呢?嘻嘻哈哈,还想摸你的脑袋。即便你空有一身无人能及的功夫,他们却畏惧权利更甚于武力。” 说了这么多,只有一句话说到思庄心坎儿上了,她不想和村人太亲近。她是系统,和人无差别的互动是要消耗能量的。要学习观察,也该有选择,掌握主动性。 于是她答应了林评: “行,我从暗卫营再抽调两个管事来帮忙,让他们互相监督。” 能想到这层,林评就能放心的睡觉了。 于是各种集市在各个村子之间轰轰烈烈的展开了,经过各村激烈的角逐之后,将每月的初一,十五定为桃村大集,位置就在桃村新修的宽敞又平坦的土路上。 这点没人反对,桃村嘛,毕竟是不一样的。 另外初八定为小集,被平安村抢到了举办地。二十三小集被洛河村抢到手。 从此以后,附近村民们有甚么想交易的东西,等到这些日子,去相应的村子,带上钱财和物品,在集市管理队的监督下,可以安心进行交易。 集市管理中心的思庄管事,规定了每种货物的最高价和最低价,规定了不同货物中间人可抽成的价格区间。每段时间的价格会有浮动,都会公示在管理中心大门上。 如果不认字的村民想查询哪种物价,旁边会有读过几天书的小孩儿帮他们查询。一旦交易价格超过这个区间,可以上报管理中心,思庄管事自会做出谁都不想看到的处罚。 林评带着嬴政去逛街,集市上是真热闹啊。 五花八门,鸡鸭鱼牛羊猪是硬通货,还有卖草鞋的,换耕犁的,用盘包浆的裤衩子试图换人家蒸饼吃的。 没错,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限的,集市才举办了三期,就有村民带了自家做的蒸饼,熬得羊肉汤来,换豆子粟米布头啥都行。 嬴政骑在林评肩膀上看的津津有味,林评给他买了一个拨浪鼓,结果他在林评耳边摇来摇去,烦的林评只能把人夹在腋下。 集市上很多人和林评打招呼,也不上前,只站在原地向他行礼,等林评过去后,又去忙手头的事情。要是看林评在哪里停留,村人们会热情的把手头的小玩意塞给嬴政: “小郎君拿着玩儿罢,拿着罢!” 嬴政这时候就会很有礼貌,虽然话都说不全乎,还是绷着小脸,朝人家拱拱手,谢过人家好意。 为了表示他只是真的不需要那些小物件儿,而非看不起人,还会从小荷包里掏出林评特意请人给做的奶豆,用胖乎乎的小手送人家两粒表达谢意。 林评看着也不说话。 逛了一半儿,思庄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捏了嬴政胖脸一把,告诉林评: “有附近城镇的商人闻到味儿过来了,想在集市上和村民做交易。” 林评并不感到意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说的很坦然: “好事啊,此前村民都是小打小闹,你们只负责保护他们交易相对公平就出了很大力,却毫无回报,如今不是要见到回头钱了吗?” 是的,林评打从一开始就对思庄说过,在他们的集市上,交易额超过一定数量就要按照比例交税。只不过村民那点东西,根本达不到缴税的额度,让大家一度忽视了税收这件事。 思庄烦恼的皱起鼻子: “我让人跟集市上的村民强调过了,可有些人为了逃避缴税,直接避开我们,私下和商人达成交易。” 林评觉得这都是人性,没甚么好意外的,堪称温和的提点思庄: “不在集市管理范围之内的交易,不受我们保护。” 天真单纯的村民,没有了他们保护,能在奸猾的商人手里讨到便宜? 等吃亏了自然会明白集市的重要性。人嘛,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思庄愁苦的叹口气,不太高兴的说: “做人好麻烦。” 还是做系统快乐。 嬴政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如今林评在外也不做摸思庄后脑勺这些动作了,会让思庄在下属面前没了威严,他鼓励的拍拍思庄肩膀: “没关系,集市的管理最不需要讲人情往来,只需要一个秉公执法,眼里只有冷冰冰数字和规章制度的人,你在这个位置最适合不过。” 思庄幽怨的看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套路我?” 是也不能说啊。 林评带着嬴政走走停停,忽然和一贵公子模样的中年人迎面碰上。 倒不是说这人的装扮有多华贵,而是此人的风度和举止,一眼就能将他和周围的百姓区分开来。 一言一行,都带着自小便受过良好教养的影子。 对方未语先笑,见林评腋下夹着个孩子,穿一身单调到朴素发白的广袖麻衣,诧异开口: “素日听平阳君说先生贤名,今日一见实在出人意料。” 林评笑的很含蓄: “倒是信陵君,百闻不如一见。” 信陵君魏无忌,战国四公子之一,魏国国君安釐王同父异母的弟弟,魏国大将,礼贤下士,门客众多。 魏无忌的姐姐嫁给了平原君赵胜,所以赵胜是他姐夫,和平阳君赵豹属于亲家。 林评也不问对方来是干嘛的,两人并肩在集市上走走停停,所过之处,村民都对他们投以善意的目光。 魏无忌背着手,很认真的说: “先生可知,您如今这般举动,赵国朝中已有非议,不过是平阳君和廉上卿他们帮您在赵王跟前说好话,才叫您能安生的待在此处。 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等赵王意识到您的能力之后,依照您对赵王的了解,他会放开胸怀接纳您,让您继续治理百姓呢,还是会直接叫人将您下狱?” “那依信陵君之见呢?” 信陵君没回答,反而问: “我想知道先生如此肆无忌惮的理由。” 理由啊,林评道: “想来信陵君已经知道,白起带人切断了赵军的所有粮道,同时下令对被包围的赵军进行突击。如今赵军数战不利,被迫就地构筑营垒,转攻为守,等待救援。 而秦军那边,秦王已经亲自带人前往河内,将当地15岁以上的男丁全部组编成军,增援长平?”* 信陵君沉默点头。 “信陵君可知,这支秦军的行进路线?” “先生请明言。” “他们开进了长平以北和以东的丹朱岭高地,进一步阻断赵国的援军和后勤补给。赵括等不来援军,白起会如何对待他们?信陵君以为,届时赵王还有心思针对我?” 第48章 战败 危机四伏 魏无忌很震惊, 因为整个赵国,或者说除了秦之外的其他五国,至今还没得到这个消息。 事已至此, 魏无忌问的也很直接: “先生认为还有回转的余地吗?” 林评回答的更直接: “并无, 算时间,就算您现在将这个消息告诉赵王, 赵王紧急派遣人马阻拦也来不及了。” 林评说出一个秦兵出发的具体日期。 魏无忌掐指一算, 哀叹一声, 整个人都颓废起来。 但他的想法并没有廉颇那般悲观,他觉得就算赵括败了, 最多主将被杀, 士兵投降。这些年各国之间打打杀杀从未停止,但从未有过大规模到一次性坑杀四十万战俘的先例。 魏无忌自问下不了这个决心,便是给魏王, 怕是也做不到的。 他不认为白起会那般做。 于是他还有闲心在集市上闲逛。说实在的, 村里的集市相比于赵国的邯郸城和魏国的大梁城那是远远不如, 但与其他死气沉沉的村子相比,却堪称热闹, 亦或者生机勃勃。 魏无忌从这些人中间走过, 在他们脸上看到了一种希望,对生活很有盼头的希望。 这让魏无忌决定在村里多住些日子, 他想知道这其中的原委。 月姮不是很欢迎, 私底下对林评道: “这些人带来的探子比村民还多, 防范起来太麻烦,耽误我们多少正事。” 林评反问月姮: “目前为止,我们有甚么不能被人知道的吗?” 即便有,那也不是明面上的东西, 不归月姮管。 月姮理所当然道: “怎么没有?我们的挖掘机,螺旋钻,手推车,打夯机,这些宝物连墨家都觊觎,岂能白白叫那些人学了去?” 林评见她最近又长高了一截儿,整个人虽然黑瘦黑瘦的,但很有精神,心下很满意,嘴上提醒她: “学去又能如何?普通百姓造不起,贵族学去顶多给自家修园子时用一用,难道他们会如咱们一般免费教村民使用,还免费提供衣食让村民给自己修水渠?” 都不会。 “那就是了,所以他们学去了对我们要做的事又有何影响呢?” 月姮想明白了这个道理,虽然很不甘愿,还是把盯着探子的人撤回来。 林评指点她: “你并非想不到这点,而是太过于看重自家所拥有的东西,不容他人半点染指。这样的心态难成大事,做个管事尽够了,但越往上,越要懂得取舍。” 见她不说话,就知道她心里还是不服的,于是林评道: “三日后,你和小石头出发前往长平,估计你们过去还能见一见战争的尾巴。去看看外面的世道,长平那边就交给你们了,组织当地剩余百姓,在秦兵的眼皮子底下恢复当地生产。” 你就会知道,一味地取,不想舍,是不可能做好任何事的。就连自己人也会成为你的阻碍。 月姮惊讶: “阿兄您不去吗?” “你的能力没问题,需要历练的是心态。小石头还会带其他人过去帮忙,他们很有经验,你拿不准的事情可以和他们商量。思庄要带人去上党那边,此次你们分开行动,你阿母和赵姬我会叫人看着,你不用忧心。” 月姮顿觉压力。 其实此刻更有压力当属赵国。 长平一战,赵国损失四十五万人,主将赵括死于秦军手中,自此,给其他诸侯国极大地震撼。谁都没想到白起竟然真的能对四十万多人痛下杀手。 赵国为之惊恐,秦军却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乘胜追击,兵分两路,一路由王龁将军率领,从东面越过太行山,准备攻击武安镇。* 一路由司马梗率领,从北面攻克太原郡。 太原郡还没拿下,武安却已经成了秦军的囊中之物。 眼看着下一步就是直击邯郸,赵王岂能不恐惧? 此时,对于秦军主将白起而言,当然是希望一鼓作气,拿下邯郸。于是他给秦王写信,阐明缘由,希望秦王能给他增加后勤补给,保证大军行进。 灭国之功,足以青史留名,没有哪个武将能拒绝这种诱惑,白起也不例外。 对此刻的白起来讲,他想一举歼灭赵国的心,比秦王更甚三分。 消息传来,整个邯郸城都鸦雀无声,家家缟素,街上连行人都踮着脚尖走路,不想发出任何动静。 就连村人在工地上也没了往日的热闹,各种打骂嬉笑之声直接消失,格外沉默。 嬴政见状,不解的扯林评耳朵。 林评把他从肩膀上拎下来,让他自己走路,想了想道: “约莫是物伤其类。” 长平的今日,可能是他们的明日,都是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普通人,那场战争中离去的有他们的至亲之人,怎能不痛? 他们不是为了国家命运而痛,只是对自己如草芥一般卑贱的命运感到悲痛。 要知道此一战,损失赵国人口近五分之一,还都是青壮年,“几乎家家办丧事,户户有哀鸣。*”剩下的五分之四里年老体弱和小孩又占一半,赵国情况着实堪忧。 与此同时,赵王也在为自己的命运感到悲痛。作为国君,当初用赵括将廉颇替换下来,并非全部意气用事,其实有他自己的考量。 廉颇稳扎稳打的作战风格过于稳健,但是赵国拖不起,廉颇所需要的粮草后勤补给会拖垮赵国。所以换上了更加年轻,更加积极进取的赵括。 如今瞧来,赵括确实是个废物。 但话又说回来,白起那样可怖的打法,六国之中又有哪个武将敢自信的说,有把握在战场上战胜对方呢? 赵王头疼的对已经吵成一团的文武大臣们道: “事已至此,再追究是谁的过错已经无用,想想该如何度过眼前的困局吧,万一真的让白起打进邯郸城,诸位和寡人都得成为白起的刀下亡魂!” 平阳君赵豹提议: “秦王灭赵之心以决,此时只能派遣使臣,携带重金,去秦国游说,请其在秦王面前为我赵国求情。” 赵王问他: “派谁去,游说谁?” 都知道这是个基本上不能完成的使命,谁乐意去?万一被暴怒的秦王扣在秦国还算好的,直接斩杀了才死的冤呢。 赵豹道: “派苏代去,游说秦相范雎。” 赵王很失望: “范雎?此次攻赵之举,便是他在背后为秦王出谋划策,撺掇秦王干的,他能为我们在秦王面前说话?” 何况那人小心眼儿的很,才和平原君赵胜因为魏齐的事儿,把平原君诓骗去秦国扣押,事情过去不久。 赵豹解释道: “据我所知,秦前穰侯魏冉在秦时,与白起共同攻下魏国河内。后白起率领魏冉等人攻打楚国,成功占领其都城郢。又再度攻打魏国,包围了魏都大梁,次年再次攻打魏国并夺取三县之地。不久魏冉与白起、胡伤等人攻打赵、韩、魏三国,夺取了魏国的三个城邑和赵国的观津。* 可以说白起是魏冉一手提拔起来的,这点您可认?” 赵王当然是认的。 赵豹又道: “再说范雎,从入秦之初便被魏冉刁难,魏冉尤其厌恶外人去秦国做官,之后数次与范雎政见不合,甚至魏冉被赶出秦国朝堂,在封地上郁郁而终,都离不开范雎的影子。 因而,范雎和白起之间并不和谐,他肯定对白起存了戒心,若白起拿下灭国之功,对范雎的威胁是最大的。所以我们派人游说范雎,此事约莫有七成把握。” 赵王于是派苏代,携带重金,去秦国游说范雎。 范雎在见到赵国使臣后,并未将事情瞒着秦王,他进宫直接告诉秦王: “我承认赵使有些话确实说到了我的心坎儿上,但今时今日,我为秦一统之心,远胜于私人欲望。 我现在劝您暂缓对赵的进攻,是因为此一战对我秦军损失也相当惨重,白起说‘秦卒死者过半,国内空’,话虽不实,却也不远,我们需要时间休养生息,修整完毕就是下一次进攻的开始。” 秦王经过慎重考虑后,认为范雎说得对,于是最终同意用赵国的六座城池换取秦国的退兵。 双方迎来短暂的和平,民间氛围为之一松。 但是赵国朝堂却为了到底要不要履行承诺,将六座城池割让给秦国而产生了争执。 而咸阳城中,被迫退兵的白起也因此事,和范雎彻底不对付。 林评看了嬴异人的信后,不置可否。在他看来,范雎和白起都是聪明人。 如今秦国有大一统之势,秦王就有可能成为大一统之君,此时范雎和白起一文一武把手相谈甚欢,瞧着一派和乐,到了将来该如何?秦王看在眼里,会不会想起当初被舅舅魏冉五人把持朝政的日子? 正如当初蔺相如和廉颇的将相不和,也是赵王希望看到的场面。 此时廉颇面色极为憔悴,坐在林评对面,好似瞬间老了十岁。他问林评: “一切皆如先生所料,那么您认为接下来赵该如何破局呢?这六座城池到底该不该兑换给秦国?” 当然不该! 秦国自范雎和秦昭襄王相见,君臣定下远交近攻之策后,坚定不移的实行了数年,赵国,魏国,韩国,都是被秦“近攻”的目标。 如今给秦割让城池,便是壮大秦国的实力,方便秦国他日攻打赵国。 所以林评道: “如今对赵而言,最有效的办法便是合纵,想办法将赵国,魏国,楚国联合起来抵挡秦军下次进攻邯郸城。” 廉颇若有所思。 林评提醒他: “上将军,秦军下次的进攻不会太远,您做好准备罢。” 廉颇问他: “谁人可以说服魏国和楚国,叫他们一起与我赵国抗秦呢?” 林评见他实在忧愁,便提醒道: “虞卿还在呢。” 第49章 过年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在邯郸城, 虞卿也对赵王说了相似的话,赵王听了若有所思。 但兹事体大,他实在拿不定主意, 又把两人的对话告诉了赵郝, 询问赵郝的看法。 赵郝被秦兵在长平的残暴行为吓破了胆,很害怕再次招来秦军的攻打, 但又不能让赵王知道这点, 于是表现出对虞卿的看法很不以为意的模样道: “咱们眼下要割让的六座城池不过是弹丸之地, 出尔反尔不兑现给秦国,秦国可能等不到明年就要来攻打我们, 那时候要割让的可能就不止六座城池, 大王您三思。” 赵王听后更加犹豫,于是再次询问刚刚从秦国回来的楼烦的意见。 楼烦之所以从秦国回来,因为他本人在赵国很有地位, 秦王曾经想让他在秦国担任相国, 如今秦赵之间关系微妙, 他选择回到赵国。因而他的意见对赵王来说非常重要。 但他是倾向于将城池割让给秦国的,至于理由, 和赵郝相差无几。 赵王在左右为难之际, 将此三人召集到一起,最后虞卿以一人之力辩倒了楼烦和赵郝。 当然, 或许在赵王心里, 这回更愿意听虞卿的意见, 除了虞卿说的格外有道理外,还因为上回在长平之战时没听虞卿的话吃了天大的亏,至今想起来都心头滴血。 于是在虞卿的主张下,赵王把许诺给秦国的六座城池送给了齐国。 齐国得到城池后自然高兴, 和赵国的关系也比往日更加亲密,答应了和赵国一同讨伐秦国的事情。 “阿兄,虞卿为何会选齐国作为盟友?” 月姮风尘仆仆从长平赶回来过年,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这个。 林评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她: “你的看法呢?” 月姮只能说出显而易见的一点: “魏国,楚国,燕国乃小国,国力衰微,即便结盟,也抵挡不了秦国的进攻。” 林评提点她: “你忘了范雎提过的远交近攻,秦国要远交的对象便是齐国。” 月姮立马懂了: “赵国想要借此彻底打破秦国的策越,这一步是必须的。” “那齐国为何会答应赵国的请求呢?”林评问她。 月姮想了下道: “因为齐王明白,秦国如今交好他们,等到灭了其余五国后,最后的矛头依然会对准齐国。到了那时,齐国必然不是秦国的对手,只有等待被灭亡的命运。如今帮助赵国,便是帮助日后的自己。” 是的,事实证明,秦国在得知齐国和赵国达成合作后,虽说不上恐慌,但多少感觉有些棘手。 也顾不得赵王出尔反尔之事,秦王派遣使臣来赵国表达他们的友好之意。 秦国使臣刚到邯郸城,赵王便有样学样,把秦国来赵求和的消息宣扬出去。 赵国的威信瞬间在各国立起来。 彼时信陵君魏无忌正好还留在邯郸城,与他同行的使团将消息带回魏国,魏王在思虑过后主动派遣使臣来赵,表示了他们想和赵国达成合纵,一同抗秦的意愿。 原因也很简单,魏国这些年也深受秦国之害。 从魏国的相国魏齐,因为范雎和秦王的威胁丢了性命便能看出一二。 于是局面就这样变得对赵国有利起来。 赵王终于有了信心,再次将灵丘一地送给楚国相国黄歇,借此交好楚国。同时与韩国和燕国也保持了良好的关系。 暂时解决了外患,赵王便开始在国内发展生产,重整军备,积极应对秦国接下来可能的进攻。 赵国迎来短暂的和平发展时期。 村民们也终于可以安心过年了。 桃村的集市重新热闹起来,甚至有从邯郸城来的商人在集市上贩卖货物。 桃村的村民们因为这半年教外村人使用修渠工具,老技术工带新人,得到了补贴,家家手里有余钱,终于能给家里添置点东西了,人人脸上带笑。 对林评而言,这个年注定不太顺遂,刚送走了一位信陵君魏无忌,又迎来一位春申君黄歇。 这位的年纪比魏无忌大,不似魏无忌那般高冷,像个温和的邻家长者似的,耐心听每一个后辈们讲话。 如果真将他当成慈祥的邻家长者,怕是要被吃的骨头渣滓都不剩。 林评冷眼看着,才短短两日功夫,此人就能和村长蹲在屋檐下谈论儿女们长大后,做父亲的遇到的糟心事。 两老头儿跟遇上了知己似的,越说越投契,恨不能当场结拜。 村长还在黄歇的鼓励下,终于对带着女儿上门的亲家们摆出了好脸色。 在黄歇的斡旋下,村长难得点头,让三个儿媳重新进了家门。村长的三位亲家,都把黄歇当恩人,逢人就夸。 月姮纳闷儿: “阿兄,此人性情如此,还是装的?” 林评觉得他本性便是这样,乐忠于处理家长里短,爱掺和旁人的家事,好讲个公道话,很享受被人吹捧的感觉。 月姮眼皮狠狠跳了两下,对传闻中“四公子”彻底祛魅。 终于开始理解阿兄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林评赶她: “去歇着罢,忙了几个月,瘦了,定然是累的,你阿娘见了虽然嘴上不说,但眼里的担忧骗不了人。” 月姮不以为然,说出了让林评自愧弗如的话: “我宁可如今日这般有意义的活一天,也不愿如昨日那般麻木无知的活一辈子。阿娘不能理解我,我也说服不了她,互相包容罢。” 了不得啊! 林评可不是这种“朝求道,夕死可以”的人,竟然能教出月姮这样的,实在让他自己都感觉惊讶。 但人有百面,他并不要求谁都和他一样,月姮有月姮的好: “去和思庄玩儿罢,厨下有隔壁丑姑婶儿帮忙,不用你操心。” 林评自个儿拎着嬴政去村里打转,顺道儿看看黄歇的路数。 作为单纯看客的话,是挺有意思。 明面上黄歇只带了一位老仆出门,在林评家里也能坦然的接受和林家人同桌而食,并不像从前的赵括那般要求分案而食。 对林家的新菜色,也能提出很多有用的改良建议,甚至和天马行空的思庄都能聊到一起。 在和林评说起范雎时,也很坦然道: “昔日华阳之战后,韩国与魏国向秦投诚,秦王准备命白起带领韩魏两国的将士攻打我楚国。彼时我正巧身在秦国,费了许多心思说服秦王打消念头,与我楚国结盟。” 林评将一瓶热乎乎的奶粉递给思庄,思庄人工降温后送到嬴政手里。 胖乎乎的嬴政双手举着奶瓶,仰头咕嘟咕嘟喝的很认真,眼珠子在几人身上来回转悠,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 林评在他后背上轻轻拍了拍,笑着告诉黄歇: “此事我略有耳闻,您回国后,楚顷襄王认为您有大才,派您和太子熊完去秦国为质,秦楚签订和平盟约。 自此,秦王将你们扣留在咸阳城整整十年。算起来是四年前,楚顷襄王病重,秦王却并不打算放太子熊完回去继承王位,您得知熊完与范雎关系好,于是说服他,请他在秦王面前帮忙游说。” 忆起往昔,黄歇有些许得意,并不隐瞒他的得意,因为那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极为正确的选择之一,他告诉林评: “秦王听了范雎的劝说后,打算遣太子熊完的师父回楚国探听楚王的病情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日后再做打算。 可太子哪里能等?一旦先王驾崩,太子想回楚定然要被秦王索取大量好处,必定耽误回楚的时间。届时阳文君定会推举自己的儿子上位,太子再也回不得楚国。 所以我当机立断,叫太子和使臣一起逃离秦国,由我留下来应对秦王的怒火。” 林评和他碰了一个,笑的很真心: “您赌赢了。” 是的,秦王命黄歇自尽,在范雎的劝说下,秦王将黄歇放归回国,而黄歇送了秦王无数珍宝作为回报。 三年前,黄歇被继位后的熊完封春申君,任楚国令尹,淮河以北十二县作为封地。 如今可谓春风得意,是楚考烈王身边头号心腹,在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黄歇也并不避讳地点,他对林评讲话堪称实诚,甚至实诚的过了头: “如今唯一令我忧愁的便是大王没有子嗣,若能看到大王的子嗣长成,黄歇算是死而无憾了。” 林评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说了句更加意味深长的话: “总会有办法的。” 黄歇愁苦的摸着大胖肚子,吸溜了一口酒,美滋滋道: “我命人四处寻找宜生育儿子的妇人进献给大王,希望来年能听到好消息。” 如何才能算宜生育儿子呢?自然是已经嫁过人且生过孩子,还是生了很多儿子的妇人了。 楚考烈王求子心切,连对方的年龄容貌都顾不得计较太多,可以看出这对君臣求子之心了。 思及此,林评看了抱着奶瓶玩耍的嬴政一眼。 这年头,或许质子的生活都不容易,前有嬴异人,后有楚考烈王,在结束质子生活后都没有子嗣。 好歹嬴异人运气好,还留下了嬴政这根独苗。 楚考烈王可就惨喽。 林评又看了一眼摸着肚子吃菜的黄歇,这也不是个好东西,瞧着人模人样的,但做人实在没甚么底线。 所谓的四公子,名副其实的少。这么想想,林评觉得怪没意思。 算时间也没多久了,赵国的李园找机会做了黄歇家侍从,将花容月貌的妹妹进献给黄歇,他宠信了人家,且让人怀了身孕。 李园他妹妹立马找机会劝说黄歇: “楚王如今待您比亲兄弟还亲,可是他没有儿子,如果将来他走在您前面,定然是楚王的其他兄弟继位。到了那时,自然会有其他人来顶替您的位置,您的江东封地也保不住。 而且您在位这么多年,得罪的人如过江之鲫,难免遭遇横祸。为了避免那一日的到来,不如您将我进献给楚王,凭借楚王王对您的信任,必然会宠信于我,且旁人还不知我怀了您的骨血,也不知你我二人的关系。 万一我生了儿子,那就是咱们的儿子做了楚王,岂不美哉?” 黄歇将这话听了进去,私下安排好,事情果然如他们期待的那样,李园的妹妹生了儿子,被楚王立为太子,李园妹妹也做了王后,李园跟着参与朝政。 不过黄歇的好日子也没过几天,因为李园担心他泄密,暗中培养了刺客,在楚考烈王驾崩后埋伏在棘门,砍下黄歇脑袋并抄家。 他和李园妹妹生的儿子倒是真的如他所愿成了新一任楚王,便是后来的楚幽王。 也算是世事难料。 不过林评觉得李园孤身一人定然不可能将计划执行的那般圆满顺利,这事背后肯定还有赵国的谋算,至于是赵国的哪位就不好说了。 第50章 诉苦会 忆苦思甜大会 嬴政和肉包滚作一团, 气氛实在是好,黄歇借着酒意邀请林评前往楚国。 黄歇很有底气,他向林评保证: “听闻当初马服君赵奢向赵王举荐您, 奈何赵王以出身论, 让您去王宫种花栽树,错失人才。信陵君魏无忌也曾邀请您去魏国担任官职, 可惜他能给您的有限, 您没应才是对的。 先生若是愿意随我前往楚国, 令尹之下,您随意挑!”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黄歇一眼, 丢给肉包一块骨头, 让它从嬴政身上下来,要不然嬴政就被它压的喘不过气儿来了。 “昔日秦王也曾这般允诺,殊不知在我这里, 旁人的允诺最是不可靠, 唯有真切握在自己手里的东西才踏实。” 黄歇有些不悦, 但是努力压下了。 月姮隐晦的看了黄歇一眼,心道这位也是心大。只看到了面上展露出来的东西, 以为阿兄志在朝堂, 若是让他看到阿兄叫人训练的军队,准备的火器库, 怕是恨不能连夜逃离这里。 说实话, 月姮至今记得第一次看到那场面的震撼, 并且认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黄歇并不死心,继续劝林评: “先生的能力整个邯郸城无人不知,如今已经随着各路使团和商队的离开,陆陆续续传到六国。如果您想谋求一个出仕的机会, 眼下正是好时机啊!” 林评笑而不语。 在这个时代,从一出生就阶级分明,普通人想要晋升就得想办法拿军功,谋求出仕,把自己卖给国君。然而功高如白起,最后还是会被秦王下令自杀,又有甚么意义呢? 随着他名声日益传扬,所有人都以为他也会走上那条路,从未有人想过,他其实谁都不打算靠,就靠自己。 黄歇很想将林评争取到楚国,最终留下了信物,叫林评想通了随时前往,他随时恭候。 月姮看着黄歇的信物轻哼: “傻子!” 为何阿兄私底下动作这般大,可是各国都像集体失明一般,假装看不见,像是不知道发生了甚么。 因为他们都很自信的认为,阿兄一介白身,即便治理好地方,也是为当地官员做出了政绩,为国君管理了百姓。百姓是他们的,土地是他们的,阿兄愿意做大善人,他们为何要拦着? 然而事实却截然相反,但凡阿兄治理过的地方,百姓成了他的,土地也成了他的。 他在各位国君的眼皮子底下偷家,国君们还乐见其成。 思庄扔了手里的球,让嬴政和肉包抢着去捡,转头问林评: “不是说过年在各村准备了特别节目吗?怎么都没甚动静?” 林评看看日头,觉得差不多了,给嬴政穿暖和,背着手带他们往大场上去。 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村民,大家手里都拎着墨家人新做出来的小马扎,分成数十个方阵坐着,非常有秩序。 每个方阵中间点燃火堆,火堆将众人的脸庞照亮,将众人的心燃烧起来。 看人数,不止桃村,至少附近七八个村子的人都赶过来了。 林评带着他们站在人群后面,低声解释: “天还没亮就从各村出发,专门来参加今日的活动。” 月姮纳闷儿: “台上那年轻些的应该是村长家三儿子,另一个老者穿的也太破了,如今家家有新布料,出门还挤不出一身新衣裳的也是少数,难道是专门为活动穿的?” 林评竖起食指晃了晃,示意她往台上看。 只见村长家三儿子拿着墨家人最近新研制出来的喇叭,大声对台下喊: “乡亲们,今天把大家聚在这儿,是因为我听说最近有人在村民中间散播谣言,说林先生是为了一己私欲,是沽名钓誉,其实是利用大家。 那些人叫我们表面听林先生的话,背地里收了他们给的好处,偷偷帮他们偷施工机械图纸,试图挖林先生的墙角!” 这话一出,群情激奋。 闹哄哄一片,甚至有脾气暴躁的直接站起来,大声质问村长家三儿子: “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你说出来,咱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他淹死!” 村长三儿子手往下压,让大家安静: “请大家听我说,此事有多恶劣,想必诸位心里都有数,大过年的咱就不说那些打打杀杀的事,今儿主要是想和大家唠唠嗑儿,说点心里话。” 然后他把舞台让给了那个穿着破破烂烂的老爷子。 老爷子一开口就是地道的乡音,嘿嘿一笑,把脚上厚实的猪皮鞋抬起来给大家看: “诸位别瞧老汉穿的邋遢,可这是老汉有记忆以来,四十多年最暖和的一个冬天啦!这鞋子,二层猪皮,新的!这衣裳,里头夹了羊皮的,将来留给我孙子穿还是暖和的,传家宝啊!” 众人哄笑,不是觉得可笑,而是感同身受。 老汉在台上做了个伸开双臂的动作,蹦跶两下,拿着喇叭兴奋的对村人们道: “瞧见没,以往到了冬日,老汉整个人都是蜷缩的,哆哆嗦嗦,寒风渗进骨头缝里,好似没有尽头,日子没了盼头。如今你们再瞧瞧,原来冬日把身体舒展开,是这种滋味啊,老汉也说不好,就是觉得畅快,终于像个人啦!” 村民们轰然叫好。这话简直说到了他们心坎儿上,冬日冻的直不起腰的经历,才过去一年而已。 “往年冬日里老汉全家根本不敢出门,缩在炕上一家人只能盖一床被子,一天只一顿稀的,躺着动都不敢动,越动弹越饿的经历不用老汉多说。实在饿的受不了了,只能继续勒紧腰带,连一头撞死的力气都没有。 一家老小只有一件羊皮袄子,春日里在当铺里当了换大钱播种,冬日里赎回来接着穿,一袄传三代,人走袄还在。谁出门谁穿,其他人只能光屁股在炕上窝着。 四十三年,老汉整整活了四十三年,从没像这个冬日这般感觉到暖和。昨儿还和孙孙说,谁要敢破坏这样的神仙日子,谁就是老汉的生死仇敌,老汉和谁不死不休! 这样的好日子都是林先生给咱们带来的,谁要敢和林先生对着干,老汉第一个和谁拼命!” “拼命!” “拼命!” 底下一群人大声呼喊,场面差点儿失控,等好不容易众人恢复平静,再上台的换成了一个有些瘦,穿的很齐整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开口,就让大家伙儿感到眼热: “我苦根,无父无母,今年二十七,十里八乡有名的老光棍儿,旁人在我这个年纪都能当爷爷了,可我在今年,终于娶上了媳妇儿,再有四个月,孩子也要出生啦!” 众人为他叫好。 苦根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每当冬日都有新衣穿,我阿耶会进山打猎,换了大钱给我买竹马,我阿娘织的布又紧又密,过路的商人抢着要,我阿姐貌美又能干,一个冬日就将全家第二年要穿的鞋袜做出来,我阿弟穿着厚实的袄子在雪地里捉麻雀。 可是年年打仗啊,我阿耶被征调去当民夫运送粮草,尸骨都找不见,没两年连我阿娘也被抽调去后方,那一年村里强壮的妇人全部被带走,后来战败的消息传来,她们成了俘虏,被赏赐给敌方的将领后再无音讯。 我阿姐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和姐夫陪她去城中换些喜庆的布料做衣裳,结果她被贵人家的奴仆瞧中,非要抢回去做小妾。我阿姐不应,他们当街将我姐夫打死,将我阿姐打成重伤,我这条腿也是那时候瘸的。 我阿弟为了给我们姐弟进山寻药,掉下悬崖,找到的时候尸骨已经被狼吃的只剩一条胳膊了。” 很多人跟着流泪,他们即为了台上的年轻人感到悲哀,也是为自己相似的命运发出无声悲鸣。 年轻人却道: “我阿姐走的那一年,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于是这些年我去乞讨,去偷,去抢,看人白眼儿,给人放羊,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我都干过今儿。如今我也能堂堂正正的告诉她,我终于活出个人样儿了! 半个月前,我在集市上看见了那个打死我姐夫,打伤我阿姐的奴仆,自然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句话不对付就打了起来,思庄女娘亲自询问了原因,确认无误后,叫人将那个奴仆同样揍的半死,扔出了村子,替我报了当年之仇。 这一切都是林先生带来的,谁要是敢做对不起林先生的事,我三羊第一个弄死他!” 村民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一个个都很有分享欲,他们有一肚子苦水要同大家讲。 全都举手,抢着上台发言。 都是这一年来培养的习惯,规范座位顺序,发言要举手,在人前讲话不再畏畏缩缩。 林评看了思庄一眼,悄无声息的来,又带着他们悄无声息的回去。 思庄有些心虚,毕竟她那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处理方式,并非林评日常所推崇的。 但是林评并没有就此说甚么。 几人走在路上,月姮若有所思: “这种模式可以继续推广,阿兄是如何想出来的?” 是同一位伟人学习来的。 “这是忆苦思甜大会,还有单纯的诉苦会,思想教育大会,批判大会,表彰大会,里头的门道多着呢。”林评道。 他对月姮道: “书房第三排第二个格子上竹简,你回去仔细研读,融会贯通了,就是政委的好苗子。” 月姮不懂政委为何种职务,但顾名思义,也隐约明白些许。她有些激动——政委政委,首先要接触朝政,也就是说,在阿兄打下来的这片江山里,是将她当做朝臣在培养的。 此刻村里没甚么人,连月姮阿娘都去参加忆苦思甜大会了,但并不感到空荡荡,从家家户户烟囱里冒出的青烟,能看出村民们都很有过年的气氛。 林评说追着肉包玩耍的嬴政: “翻过年就三岁了,待会儿随你阿姐回去给你母亲拜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离开 嬴政三岁了 林评从不在嬴政面前说他阿娘的是与非, 小孩子天然亲近母亲,林评也愿意让他有个幸福童年。 所以小小的嬴政看到的,便是阿娘每日都会来陪他玩耍, 和先生一家相处融洽。 因此, 听了林评的话,嬴政很快活的和阿姐去给阿娘拜年了。 赵姬见到嬴政, 母子两欢欢喜喜的凑到一起说了半晌话, 月姮不用听都知道, 又是赵姬扯着阿弟追问先生这些天都带阿弟去了哪里,干了甚么, 想打听先生的动向。 孟刘女想说甚么, 月姮阻止了。 “阿兄心里有数。” 能被阿弟知道的,吕不韦的人也能打听出来。不能被吕不韦知道的,阿弟也不会知道。 孟刘女拉着月姮去了耳房, 忧愁道: “主母的性子越发左了, 也不知你阿父那边是出于何种考量, 从不派人来接我们回咸阳,连封书信都没有, 主母等不到你阿父的消息, 又被吕家人从旁挑拨,心很难偏着咱们。” 月姮眼眸微眯, 往隔壁屋看了一眼, 冷漠道: “随她去罢, 阿父心里明白。” 不管主母最终做出何种选择,那都是阿父和她之间的事,不该她们过问。何况阿父既然已经做出将主母安置在这边不闻不问的决定,必然想过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林评也是这般对思庄说的: “叫人不要拦着赵姬和吕家人见面, 正好也瞧瞧吕不韦葫芦里卖的甚么药。” 思庄没什么表情道: “这回或许真不是吕不韦指使的。” 林评纳闷儿: “怎么说?”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赵姬或许是终于发现不管是远在咸阳城的嬴子楚,亦或者近在跟前的吕不韦,都是靠不住的,所以另外勾搭了人,正和人打的火热。” 林评拨弄棋子的手一顿,好半晌才道: “随他们去罢。” 是好是歹,是非因果,都是他们该得的,他不需要为谁的人生买单。 翻过年五月,远在咸阳城的秦王得知赵国将六座城池送给齐国,与齐国达成联盟,终于在休养生息了九个月后,重新发动对赵国的战争。 这回,秦王任命五大夫王陵作为主帅,攻打赵国。 重整旗鼓后的秦军,一鼓作气,长驱直入,只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攻打到邯郸城下。 赵国境内人心惶惶。 每天都有从四面八方传来各种新鲜战报。 如今,廉颇率兵抵抗王陵的进攻,赵国上下齐心。 平原君赵胜为了抵挡秦军,鼓舞人心,将家中妻妾编入行伍,又选出三千精兵,亲自率领,不断和秦兵对抗,激励众人共赴国难。 是的,对赵国而言,眼下面临的局面,正是可能灭国的国难。 国难当头,赵人空前团结,王陵率领的秦军五校全部阵亡,仍然不能取胜。 战事一时僵持住了。 邯郸城内已经十室九空,百姓要么逃离赵国,要么被抽调去战场。 桃花村也不复往日热闹,有家中男丁征为民夫的,全家人忧心忡忡,干活儿都没了力气。 “阿兄如何看?” 望着外面阴沉的天色,月姮神情紧绷。 “不好说。” 林评站在屋檐下,雨水很快滴滴答答落下打湿了衣角,远处的山开始变得朦胧,他告诉月姮: “再拖下去对谁都不好,到时候不管是哪一方胜,都是惨胜,速战速决方为首要。” “可僵持至今,如何才能速战速决呢?”月姮问。 林评不回答这话,让她自己思考: “假如你是秦王,你该如何?” “当然是换将!” “换谁?” “白起!” 林评道: “白起自长平之战后,名声大噪,威慑六国,只他一来就能给赵军心理上带去很大压力。但白起终究是人不是神,之所以有如今的成就,因为他有清晰的头脑。 战争打到今天,对白起来讲,于公来讲秦不远千里而来,粮草辎重负担过大,士兵损伤惨重,没有必胜的把握,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局面。 于私而言,此时与长平之战后直接进攻赵国的情况又有不同,他如今名声太盛,惹人眼红,再进一步就到了飞鸟尽良弓藏的时候了。” 月姮顺着阿兄给出的思路缓缓道: “那么赵不想亡国,就得想办法搬救兵,距离最近的魏国,楚国,要是能来救兵,三国联合抵抗,赵国危机可解。端看赵王如何选择了。” 剩下的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事实上,咸阳城中,秦王对王陵将军的表现非常愤怒,战争打了整整一年,邯郸城还没有拿下,这远超秦王的预期。 朝中已经对此怨声载道,负责后勤的官员叫苦不迭。 可事已至此,要是赢了还好说,若是输了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损失惨重。 于是秦王命人传召白起,他打算让白起接替王陵为帅。 白起在家中,听闻有宫人来给他传话,当即躺回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的满头大汗,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见了传话的使者。 他告诉使者: “您也瞧见了,非白起不想,而是不能,旧疾复发,无法替大王分忧啊!” 等使者走了,家人询问缘由,白起道: “赵国自长平之战后,与燕国结亲,与齐国,楚国交好,对赵国而言,合纵之势已成,如今元气恢复,国库充实。而对我秦国而言,自那一战后国库空虚,兵源不足,如今又远隔千里负重前往邯郸城攻夺他们的国都。 本就兵困马乏,若再遭遇赵国和其他诸侯国的内外夹击,我秦军必败,如此局面,即便我去了也无济于事。” 白起不肯应命,秦王暗自恼怒,但大局当前,不是和白起翻脸的时候,直接任命王龁接替王陵为主将,继续攻打邯郸城。 另一边,魏王此前主动与赵结盟,如今魏王见赵陷入困境,终于决定,派遣晋鄙为主将,率领十万人马救援赵国。 秦王得到消息,立马派使臣威胁魏王: “不论哪个诸侯,敢救赵国,待寡人打败赵国后,回头第一个率军攻打!” 魏王大感恐惧,下令给晋鄙,叫他率领大军暂停在邺地,观望观望再说。 局面再一次僵住。 在桃村里,赵姬听闻外界消息,数次叫人给吕不韦送消息,想让吕不韦带她走。 但是吕不韦每次的回信都只有简短的一句: “静观其变。” 可是秦兵都要打到邯郸城了,城内一直有人在搜查秦公子嬴异人的家眷。 他们想抓住嬴异人的家眷,不管是用她们的鲜血祭奠赵国将士的亡魂也好,还是用她们的性命威胁秦国退兵也好。 赵姬只知道一点,一旦她们落入赵国人手里,只有死路一条。 赵姬对孟刘女道: “以前觉得公子薄情寡性,自个儿回秦享福,不仅不接我们母子回咸阳城,连只言片语都没有送来,我只能牢牢抓住吕不韦。 谁知吕不韦也是靠不住的,平日甜言蜜语说的多真,到了紧要关头就有多无情。这世道啊,到头来还是孤零零一人,谁都靠不上。” 孟刘女也无话可说。 外面到处都在传,赵王命人四处搜寻嬴异人家眷的消息。 她也不知这种安宁日子还能过几日。 想了又想,孟刘女还是提脚往对门而去,她知道林先生有自保的能力,希望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林先生可以叫人送月姮和政儿离开这里。 但是林评听了她的话后,和思庄对视一眼,让思庄拿出一包细软交给她: “回去安心过日子罢,近日物价飞涨,钱财不够直接和我说,至于其他的我另有安排,无需担忧。” 孟刘女不想接,先生平日帮她们的已经够多了,不能太过贪得无厌。 林评却道: “无碍,回头叫异人帮你们还上即可。”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孟刘女再推辞便不好了,于是心事重重的带了细软回去。 林评唤骑在肉包身上的嬴政: “外面到处都在打仗,你阿娘心里不踏实,你去陪陪她。” 嬴政已经整整三岁,虚岁四岁了,生的像个灵活的白面蒸饼,闻言长长的叹了口气,拽着肉包的毛,皱起小眉头忧愁道: “阿娘定然又在想阿父了。” 林评递给他一杯牛奶,嬴政从肉包身上爬下来,端起来吨吨吨喝了。 林评问他: “那你是如何说的?” 嬴政一抹嘴巴,为难道: “政儿告诉阿娘,阿父在秦处境艰难,毫无根基,要与二十多个兄弟相争,我们在他身边便是软肋。等到合适的时机,阿父自然会接我们回咸阳城。” 林评摸摸他头上的小发包,提醒: “快了,你多陪陪她。” 嬴政也深信那一日很快就要来临,于是哼哧哼哧爬到肉包背上,像个威风的大将军,一路冲到对门院子去。 思庄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坐到林评对面,提醒他: “刚给孟刘女的细软,已经被赵姬找理由收起来了,还有她找的那个情人,正混在工地上,估计也就这几日了。” 林评很淡的应了一声。 思庄好奇凑过去小声问: “不阻止吗?” “为何要阻止?” “嬴政会难过。” “他以后要难过的事情多了,我们能事事都将他护的密不透风吗?” 话虽如此,还是在嬴政晚上回来的时候,林评问了一句: “为何闷闷不乐?” 嬴政难过的把自己塞进先生怀里: “阿娘她要与旁人走,不要政儿了。” 林评并不意外嬴政能发现这件事,修长的手指在他背上轻轻拍打,安抚道: “那你想如何呢?” “我不想阿娘离开。” 嬴政道: “难道那人比阿父好,比政儿好,比月姮阿姐好,让她宁可抛弃我们也要跟他走?” 当然不是。 赵姬只是单纯觉得继续待在赵国非常危险,想离开这里寻个更安稳的地方罢了。 “我不想让阿娘离开,您帮帮我好不好?” 第52章 美少年 阿娘,让他留下来当我继父…… 林评带孩子, 不管是思庄还是月姮,亦或者嬴政,向来因材施教, 让他们顺应本性生长。 他也不把嬴政当成年幼无知毫无主见的小孩儿, 耐心给他讲其中道理。 手轻轻拍在嬴政后背上,嬴政难过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 窝在先生怀里蹭了蹭, 就听先生温声道: “我们与你阿父一直保持联络, 你阿娘的事他并非一无所知,可他选择放任, 你可明白其中意思?” 嬴政跟着先生读书, 处理各方事物,思考对于他而言是件在自然不过的事情,他并不觉得先生在为难他, 靠在先生怀里仔细想过后道: “政儿听阿姐提起过阿娘的出身来历, 旁人或许觉得她有野心却志大才疏, 没有相应的手段得到想要的一切,荒唐可笑。可政儿身为儿子, 只心疼她的遭遇。 她早先将所有期待都压在吕不韦身上, 但吕不韦只想利用她和阿父达成同盟关系。她随波逐流嫁给阿父,可阿父因着她的来历, 待她的真情也很有限。 她在最亲近的人身上都得不到想要的安全感, 又能全心全意的去信任谁?如今她想通过自己的谋算为自己找一条活路, 而我明知她寻的那条路并不会比阿父和先生的安排更好,自然要全力阻挡。” 林评摸摸他圆溜溜的后脑勺,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 “那她相信你吗?” “不信,她谁都不信, 只信自己。政儿将阿父不接我们回咸阳城的道理揉碎了讲给她听,又将先生接下来对我们的安排仔细说给她知道,她表面上很感动,让政儿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其实政儿能看出来,她只是在敷衍政儿。” 林评叹口气。 走到这一步,并非谁一人之过,有吕不韦和嬴异人的责任,也有赵姬自己性格的问题。 如果赵姬足够聪明大胆,自然会将所有赌注都压在儿子嬴政身上,用身家性命来赌一把,林评看在嬴政的面上,不会让她输。 如果赵姬足够胆小谨慎,自然会听从嬴异人和吕不韦的安排,便是林评,也不能看着她落入险境,她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可惜她聪明的不够彻底,糊涂的又不是时候。 这和她是男是女都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她没有身为弱者的自觉。 夹在嬴异人和吕不韦之间,本就是夹缝求生,合该小心筹谋,却总幻想不切实际的东西。 林评不好在嬴政面前说他母亲的是非,问他: “你想先生如何帮你?” 嬴政思索过后,仰着头充满期待的对林评道: “先生,政儿不指望阿娘回心转意,忽然对阿父和政儿生出不舍怜悯,政儿只是不想让她跟着旁人走,去受不必要的苦。小石头哥哥说过,手无缚鸡之力又身上带着细软钱财的女人,在外面犹如小儿抱金走闹市,下场何其凄惨。 政儿只想她能心甘情愿留一段时间,等阿父带我们回咸阳城。到了那时候,不用谁去劝,见识了咸阳城的风景,她的心意自然又会改变。” 林评感觉好笑。 “那让人绑住她的手脚,亦或者将她强行锁在家中一段时日,不是更简单?” 嬴政用“先生我都这么伤心了,您还有心思开玩笑”的无奈眼神看林评一眼,胖乎乎的小手指抠他衣裳上的花纹,低声道: “那样她会恨我们的。” 即便阿娘恨他,他心里还是爱阿娘的,可以包容阿娘的一切行为。但阿娘恨先生呢?若是因此做出不理智行为,先生可不会包容她。 嬴政用祈求的眼神看林评:、 “先生,阿娘喜欢美男子,思庄阿姐带政儿去看了,她找的那个情人也是个美男子。您让人找个美男子,哄着阿娘留下来,好不好?” 林评用怜悯的眼神看他一眼。 赵姬爱美色没错,可谁又不爱美反而爱丑呢?但你觉得赵姬爱美男子的心会强于求生本能? 那人得美成什么样儿? 嬴政眼神亮晶晶的盯着林评,狡黠道: “先生,思庄阿姐给我们看过您十六岁时的画像,简直是照着全村婶娘姊妹梦中情郎的模样长的,您,您能不能,能不能……” 嬴政的话,在林评越来越黑的脸色中,没敢继续说下去,一溜烟从林评膝头滑下,哼哧哼哧骑上肉包,着急忙慌的催促: “快,肉包,快走,去找思庄阿姊,我闯祸啦!” 呵,还知道闯祸了,也不算太笨。 倒是思庄,在他没注意的地方,当真是越来越像个人了。 林评提脚去隔壁打听。 丑姑在院子里洗衣裳,厨房煮着豆饭,特有的香气飘的满院子都是。当然丑姑并不觉得这饭香就是了,住在林先生隔壁,一天三顿闻着饭菜香,简直幸福又折磨。 丑姑如今见了林评,没有一开始的诚惶诚恐,从屋里搬了蒲团仔细放在太阳能照到的地方,请他坐,热情的拿出炸酥鱼让林评尝: “我家大鱼这些日子跟着石管事认了不少字,已经能在工地上当个小小的记录员了,昨儿回家带了三斤油,说是这个月的补贴,比他老子争气多啦,还特意交代我别省着,叫炸了给老人补身子。 我就怕浪费了好油好鱼,特意请教过思庄娘子做法,您尝尝味儿可对?” 手指长的小鱼,剪掉头尾,剖开内脏,用面糊裹了过油炸,撒上香料,又酥又脆,当真美味。 听林评如此夸奖,丑姑笑的合不拢嘴,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想和林评说道说道才能安心。 鸡最近不下蛋了,大鹅掉毛很厉害,二鱼吃饭竟然开始挑食,月姮娘子过年时给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画像,她家婆婆得了一副,稀罕的一夜起来看好几次,虽然啥也看不清。 凡此种种,她都想从林评这里得一句肯定的安慰。 林评听的耐心,不时给出恰当建议,丑姑听的连连称是,恨不能叫大鱼回来直接记在竹简上才好。 林评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说起画像,不知你们对我早年的画像如何看呐?” 丑姑没有半点心眼儿的说: “如今外面好多人家也想学咱村给您供奉生祠,他们想找画师给您画像,结果画了好多幅,月姮女娘都不满意,觉得没有画出您气度的半分神韵,当时大家伙儿都说月姮女娘讲的对。 于是思庄女娘拿出了几张您年轻时的画像,栩栩如生,色彩鲜艳,就跟活了一样,好不稀奇!当时还引来好多人围观,后来月姮女娘就做主,叫匠人按照那个画像给你塑造神像。每个村子都要有,可得些时日呢。” 林评听的炯炯有神。 溜溜达达回家后,正好看见思庄和嬴政狗狗祟祟趴在门口不敢进屋的样子,没好气道: “都敢瞒着我干了,还怕我知道啊?” 思庄讨好的给林评捏肩捶腿,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还学会了甩锅: “那不是你说的,让我学会自己思考,不要事事都问你,拿不准的找月姮阿姐和小石头他们商量吗?这就是我们商量的结果。” 再说了,她给林评挤眉弄眼。 收集能量的大好事,林评没有理由拒绝啊,就算林评拒绝,她也要据理力争的! 林评推开她,谁要机器人按摩啊,没有半点灵魂!要不是知道思庄的心思,他能这般淡定? 换成其他事,下面的人背着他干,还把他瞒的死死的,不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架空了他?这谁能认? 林评凉凉的看了思庄一眼: “下不为例。” 眼神没甚么温度,让思庄头皮一紧,连忙道: “好的,我这就给月姮阿姐和小石头写信,叫她们亲自来给您请罪。” 还算聪明。 见危机解除,嬴政凑上来,握着林评的手晃啊晃,软软的撒娇: “先生,先生,您就帮帮政儿罢,帮帮政儿罢!” 林评居高临下,严肃的问他: “先生可以帮你,但你想过,你阿母的选择不是你想要的,届时你又该如何?” 嬴政难过的眨眨眼,小脸贴在先生膝盖上,低落道: “那就如她所愿罢。” 于是,在赵国局势越发严峻,赵王请平原君赵胜带人前往楚国请求楚王派遣援兵时。 在平原君赵胜的妻子,给远在魏国的兄长——信陵君魏无忌写信,请求身为相国的兄长,对赵国伸出援助之手时。 在赵姬和情人商议好私奔日子时。 嬴政从外面捡回来一个十六七岁的美少年,当真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终不可谖兮。”* 和十六七岁的林评有三分相似,却比那时的林评更洒脱,更张扬,更富贵,一瞧就是权势人家养出来的公子,叫人移不开眼。 小小的嬴政把美少年带到赵姬面前,在赵姬惊艳的眼神中,嬴政鼓足勇气,上前握住阿娘的手,轻声道: “阿娘,此乃信陵君魏无忌的胞弟,为人洒脱不羁,想在村中借住一段时日,让他留在我们家可好?” 赵姬的眼睛好不容易从美少年身上挪开,经常有人来村中借住,她都习以为常了,回答的漫不经心: “那就住下罢,阿娘叫人给他收拾屋子。” 嬴政见状并未有任何欢喜之色,继续小声试探: “阿娘,你喜欢他吗?” 当然!除非审美有问题。 嬴政接着道: “那让他留下陪我们,您让工地上那个人走,好不好?” 第53章 继父 赵姬私奔 赵姬听了嬴政的话, 心头狠狠一跳,换上最温和的语气,将嬴政揽进怀里问他: “此事还有谁知晓?” 嬴政垂着头不看她, 他不想欺骗母亲, 也是想告诉母亲,她的那些谋算在旁人眼里浅的可笑, 想让她放弃此前的打算: “还有先生和阿姐。” 赵姬狠狠地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吕不韦的人, 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先生那人她知晓,最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人, 他不在乎她的生死, 更不在乎她到底何去何从,因而不会阻拦她。 至于月姮,那孩子有心眼儿, 但心眼儿从来不坏。只看她知晓此事却并不过问的态度就明白, 她不打算插手。 但对儿子, 赵姬知道不能这般说,摸摸儿子的后脑勺, 抱着人坐到屋檐下, 耐心哄他: “政儿告诉阿娘,为何想叫此人留下来?” 嬴政反问: “您以前说过, 无人不爱美少年, 他不美吗?” 赵姬失笑, 往院中那人身上打量一眼,很诚实的告诉嬴政: “美!” 但傻孩子,你这问题真是傻到家了。 倘若这美少年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或许会动心。可对方是信陵君的胞弟, 贵族出身,她动心又有何用? 她当初待吕不韦的心不真吗,吕不韦毫不犹豫的把她送给了嬴异人。她待嬴异人的心不诚吗?嬴异人毫不犹豫的把她撇在赵国。 连有利益纠葛的两个男人她都抓不住,她能抓住一个出身良好,长相明艳,才十六七岁的少年的飞扬的心? 倘若她此时只有十三四岁,当然可以努力争取得到这位少年公子的垂帘。但她已经年过二十,也算是在男人堆里打过滚儿,最是明白这些男人的本性。 对方即便待她一时新鲜,也不可能长久。 但这些话赵姬不能告诉儿子,她觉得儿子再小那也是男人,是男人,就永远都无法理解女人的处境,因此她只道: “政儿告诉阿娘,你为何想让他留下呢?” 嬴政实话实说: “他好,工地上那人不好。政儿宁可叫他做政儿的继父,他会对咱们都好。” 疯狂给先生使眼色。 林评无奈,朝赵姬走了两步,温声道: “我家中姊妹众多,自来就很会照顾小孩,夫人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留下试试看。” 赵姬深深看了这人一眼,将他当成那些前来打探林先生消息之流。这一年她没少遇到这样的事,对方甚么招数都能使得出来,如今有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倒也不算离奇。 赵姬的手轻轻拍在嬴政后背,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对林评道: “寒舍简陋,倘若您不嫌弃便住着罢,小儿无状,冒犯了先生,妾在这里向您赔罪了。” 林评笑的很是洒脱: “夫人此话严重了,我与令郎投缘,那便叨扰夫人了。” 赵姬带着嬴政回屋,关上门窗,隔绝了外界视线,低声叮嘱他: “此人意图不明,少和他接触,待会儿阿娘送你去林先生那边,晚上你和先生一起住。以后要多听先生的话,先生对你没有坏心,但对外人,要多堤防,知道吗?” 嬴政很难过,知道他下了一步臭棋,或许这就是先生口中的病急乱投医,难怪先生从头到尾都不支持他的这个计划。 拽着阿娘衣摆,仰着头问她: “您还是要走吗?” 既然瞒不住,赵姬也没有骗孩子的打算,实话告诉他: “自然。” “在外遇到多大波折,吃多少苦头,也不怨天尤人。不后悔?” “不怨,不悔。” “他日阿父接政儿和阿姐回咸阳城,您也不羡慕我们过好日子?” 赵姬这才笑了,要不说这孩子傻呢。 摸摸傻孩子的脑袋,告诉他底层人的生活逻辑: “阿娘当然不羡慕,倘若真有那一日,我自当站在你阿父面前,要求得到我应有的一切待遇。我为他们做的一切难道就因为我今日之离去而不存在吗? 我陪他在质子府担惊受怕是假的?还是我们在邯郸城龟缩于宅院中不敢出门是假的?亦或者我怀着身孕被人追杀是假的?难道我待他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他就可以只记住我的坏,不记我的好?谁都别想试图抹去我的功劳!” 嬴政有点明白她的逻辑了,在赵姬的逻辑里,她确实没错。 但先生说过,人与人之间,计算的太清楚,就失了感情。没有感情的谋算,终将一败涂地。 他还不到万事不动声色的年纪,面对亲近的阿娘,心里话直接问出口: “您如今跟人离开,他日阿父身边有了新人,如何能待您如初?您今日弃我而去,他日我们母子之间还能和好如初?” 赵姬却道: “感情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只要利益足够大,感情也能装出来。你阿父对华阳夫人有感情吗?母慈子孝的故事都传到赵国来了,华阳夫人甚至在为你阿父物色身份高贵的夫人。” “那您能拿出什么,叫阿父在他日心甘情愿待您依然有情呢?” 赵姬看儿子的眼神更怜悯了,把人抱起来就往林先生家走。 她做母亲的最大倚仗,当然是儿子啊! 倘若他日,怀里这个孩子有大造化,自然少不了她的好日子过。倘若这也是个没福气的,和他父亲当年一样不受宠,她也不必跟着吃苦受罪。 从前赵姬是万万不会这般想的,可这两年来,嬴异人和吕不韦给她的失望实在太多,让她明白人总要为自己谋划的道理。 但是嬴政不明白这个道理。 夜晚,抱着他的小枕头和小被子,倔强的站在林评房间门口,眼泪欲掉不掉,嘴巴瘪着,看着林评的眼神分明在说,再不来哄他,他就要哭了。 林评叹口气,连人带被子抱上炕。 窝在先生温暖的怀里,嬴政的难过少了一点点。只有在他生病的时候,先生才会和他一起睡。他的小脚搭在先生暖呼呼的肚皮上,不确定的问: “先生,阿父会喜欢政儿吗?” 他已经完全确定了,阿娘不喜欢他。或者说阿娘只喜欢她自己,只有她自己过的好了,才有精力和感情投注在其他人身上,他说不出阿娘的错,但就是很难受。 林评从不会因为孩子年龄小,就去编造一些所谓的善意谎言去骗他,认真想过后道: “应该是喜欢的罢。” 嬴政眼睛亮了,晃着先生的胳膊催他: “说说,您快说说。” 林评将他摁在怀里,不叫他乱动,认真分析: “你刚出生那会儿,你阿父在邯郸城举步维艰,总想办法偷偷溜出来看你,每回都抱你来先生家玩闹,这些思庄阿姊应该跟你说过。 那先生说点你不知道的,你阿父至今为止,只有你一个孩子,或许以后会有其他孩子,这点谁都无法保证。至少目前来讲,你是他的唯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嬴政不太懂,脑袋埋进先生胸前,仔细想过后反而问了另外的问题: “先生,政儿想不起阿父的样貌了,每日陪伴政儿左右,与政儿玩耍,教导政儿读书识字,为人处世道理的也不是阿父。政儿想您做政儿的阿父,好不好?” 软软糯糯的语调,虽然是撒娇问的,但未必不真诚,林评也认真想了下,把被角噎紧了道: “父亲还是要认的,不过我养你这般大的确怪不容易,给你当个二爹也不是不行。” 嬴政有点激动,他就没见过什么事能难倒先生,只要先生答应了必然会做到,还是不放心的催: “那您写信告知我阿父。” “嗯,明天就写。” 好半晌,嬴政都没说话,就在林评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小家伙忽然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 “先生,阿娘走了吗?” “嗯。” 赵姬并非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将儿子送来这边过夜,必是打定主意今夜便要离开的。 方才肉包叫了两声,该是她离开了。 嬴政的眼泪不自觉沾了肉嘟嘟的脸蛋满脸。 林评坐起身,给他穿好衣裳鞋袜,裹上保暖的披风,打了灯笼单手抱着人往村口走。 一路上嬴政都很沉默,站在高处,看到两个身影互相依偎着,烛火渐渐远去,直到与好些火光汇合。 嬴政才有些诧异的开口: “先生,那人究竟是甚么来历?” 林评用大披风把他裹进怀里,轻笑一声: “这时候才想起来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晚了?” 真以为赵姬会傻到随便跟着一个无权无势只脸好看的男人走? “放心吧,楚国贵族,和春申君黄歇有点关系,会对你阿娘好的。” 至于背后的算计,自个儿慢慢琢磨去吧。 嬴政这才有了点精神。 因为一直被林评悉心教导,生活在周围人的宠爱中,从未体会过怨恨的情绪,所以即便赵姬抛弃了他,也还是希望对方能过的好。 林评远远看了一眼,抱着嬴政回家。思庄和月姮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站在路边等他们。 一行人沉默的走回家,嬴政已经在林评怀里睡的像个小猪仔。 林评把人放在炕上,盖好被子,干脆给嬴异人去信一封,将近日发生的事简述一遍,顺带提了他要给嬴政当二爹之事。 第54章 窃符救赵 毛遂自荐 咸阳城中, 嬴异人收到林评来信,对于赵姬的选择并不恼怒。 秦人没有要求女人从一而终的习惯,就说他祖父的母亲宣太后, 曾经在各国威风赫赫的芈八子, 身为太祖父惠文王的妾,在惠文王去世后, 拥立祖父为秦王, 又和义渠王搅合到一起并生下孩子。 他们自家女人就这德行, 哪儿好意思要求旁人? 夫妻一场,在赵国时赵姬并无对不起他的地方, 这就够了。她有能耐去奔更好的前程, 他不该阻止。 因而嬴异人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又看到林评说想做嬴政的亚父,心下欢喜,出门去求见祖父, 想把这个好消息与他老人家分享。 事实上, 嬴异人一直都知道祖父想收先生为己用, 最起码也不能让先生偏向其他国家。 尤其是先生这两年在民间闹出来的动静,让祖父知道先生不仅有独步天下的武力, 还有独到的治理民生的见解。 他们私底下调查过被先生治理过的村庄, 高产的粮种,公平的集市, 严格的工程队管理, 以及越来越多墨家, 农家,以及法家弟子默默加入其中,宣扬自己的理念。 而那些大字不识的村民们,已经无师自通, 学会了对各家学派宣扬的观念进行消化吸收——对他们有用的就听,对他们没用的就当放屁。 那些地方的百姓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先生说了,不管你是哪家学派,只要不事生产,站在群众肩上吸血,就不是好学派。既然你说你们学派对大家有用,那你先说说你们学派给大家创造了什么价值? 这何其可怕? 大字不识的普通百姓,居然无师自通拥有了国君思想。 祖父自然明白,放任先生如此治理下去,百姓思想开化,会让统治者的治理更加困难。他老人家也想过阻止,相信各国的国君私底下都想过阻止,奈何他们的人只要一进入先生治下,但凡有异动,便会被发现且丢出去。 暗的不行,祖父又不想和先生来明的,只能想办法尽力拉拢了。 这几年嬴异人也慢慢琢磨过味儿来,每回他提出叫人把政儿接回来,祖父都充耳不闻,便是有用政儿收拢先生的意思。 嬴异人觉得祖父的想法没错,为此让他失去赵姬,他是愿意的,这就是代价。 果然,秦王亲自看了林评的信,对嬴异人道: “政儿身为你唯一的子嗣,他要认林先生为亚父,自然马虎不得。” 嬴异人猜到祖父想大操大办,最好能够昭告天下,把双方的关系砸瓷实了,就像他认华阳夫人为母一样,仪式要足够慎重。 赶忙开口阻止: “祖父,先生性情看似温和,其实很有自己的主见,此事我们还是询问过先生的意见再办,您意下如何?” 秦王一想还真是,他对林先生那神出鬼没的本事叹为观止,不到万不得已,并不想惹恼那样的人。 要是哪天对方突然给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一下,还真是防不胜防,于是捋着胡须道: “你身为政儿亲父,此事还得你亲自回复才显郑重。为显诚意,让范相国亲自去一趟罢,若是能将人请来咸阳城最好不过。” 被惦记的林评,此刻正在和毛遂聊天。 毛遂之前从赵奢门下捡回一条命,投到平原军赵胜门下。 赵胜有门客三千,毛遂在其中并不显眼,他本人也没有一定要出人头地的想法,只想混一碗安生饭吃,日子过的还算安逸。 如今平原君为了抵抗秦兵,散尽家财,甚至连妻妾都编入行伍。国将不国,毛遂也没了可以安逸的环境。 林评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招待他,两人在院中闲聊,嬴政骑在肉包身上来回撒欢,若是不顾及外面的腥风血雨,当真是悠闲的好日子。 毛遂一口酒下肚,洒脱的对林评道: “如今邯郸城被围已经长达一年,再不想办法求援,赵国当真要从六国版图上消失。 平原君打算带二十个德才兼备的门客前往楚国求援,平日一群人仗着平原君的势耀武扬威,到了关键时刻,号称三千门客却只凑出来十九人,我打算向平原君自荐。 今日前来便是特意向先生辞行,此行不成功便成仁。” 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林评举杯: “那我在这里等着先生的好消息了!” 毛遂笑得很开心,从怀里摸出一个布老虎荷包,唤骑在大狗身上的嬴政: “上回见面,瞧着小公子十分喜爱,收着玩罢。” 嬴政从肉包身上下来,看了一眼先生,见先生点头,认认真真向毛遂道谢后才收下。 毛遂喜爱的摸摸嬴政脑袋,感慨道: “许多人畏我貌丑,不敢与我亲近,小公子胆大,自见第一面便闹着要我帮忙拿奶瓶。” 嬴政已经不记得了,但他认识这人,经常来村中集市闲逛,与先生喝酒聊天,是先生很喜欢的人。 林评见毛遂十分想得开,于是问他: “双管齐下才是正经道理,平原君亲自去楚国,魏国那边赵王打算如何?” 毛遂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无奈道: “赵国与魏国世代姻亲,大王寄希望于魏王能看在双方此前联盟的份儿上,魏王能不畏秦王的恐吓,出兵帮助赵国。” 林评道: “魏王胆小,怕是不成的,倒是信陵君那边,或可一试。” 林评这话已经十分委婉了,如今的魏王何止胆小怕事,蛇鼠两端?还有点昏庸无能的意思呐。 众所周知,魏王好男风,与龙阳君在王宫朝夕相处。某日,携龙阳君于湖畔垂钓,龙阳君得鱼数十条不见高兴,魏王问其缘由,龙阳君言—— 一开始钓上来的都是大鱼,貌美,我自然高兴。后来钓上来的鱼越来越小,我便将其丢弃。由此及人,满池子的鱼就像四海之内的美人一般多,我也不过是其中之一,大王哪日似我丢弃小鱼一般将我抛弃。思及此,难过不已。 魏王为了不让龙阳君难过,直接下令禁止全国讨论美人,违令者满门抄斩。 就这样一个人,行事毫无逻辑,肆意妄为,嬴政听了都摇头。 当初林评把这事讲给嬴政听的时候,嬴政很好奇的追问: “他如果不想见到别的美人儿,不想龙阳君真的伤心,不是应该禁止别人给他进献美人吗?禁止别人讨论美人儿,难道大家眼里就看不见美人了?他的身边不会有其他美人了? 可见他对那位龙阳君的情也不真,只不过是气氛到那儿了,随口说出来哄人的情话罢了。就跟思庄阿姊总说等我长大了就教我飞檐走壁的本领一样,我们双方都知道,那永远也不可能实现。 一时戏言,却让龙阳君背上一辈子挣脱不开的恶名,不是甚么清醒人。” 这道理嬴政懂,毛遂也能想明白, 被林评如此一提醒,想着回去与主君分说分说。 毕竟平原君还娶了信陵君魏无忌的姊妹呢。 事实上,平原君赵胜听了毛遂的提议后,和夫人商议后,由夫人亲自书信一封,让人快马加鞭给阿弟信陵君魏无忌送去。 魏无忌收到信后,紧急进宫求见魏王。 如今的魏国国君安釐王,和魏无忌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魏无忌本人文武兼修,是有名的战场将军,还在魏国担任相国一职,和魏王的关系平日处的还行,兄弟两见面,魏无忌说了他的请求: “魏国与赵国唇亡齿寒,我魏国本就有援救赵国之意,十万大军整装待发,不该因为畏惧秦王的恐吓就停在邺地止步不前。不若叫臣亲自带兵,前往邯郸城救援罢?” 可是魏王有自己的顾忌,他本就不是意志坚定之人,又被白起在长平坑杀四十万赵人的举动吓破了胆,生怕回头秦王第一个将矛头对准自己,说什么都不同意。 见魏无忌还想再求,含混道: “若赵王说服楚国出兵,我们再出也不迟。看看,再看看,阿弟你别着急。” 魏无忌能不着急吗?眼下的情况简直十万火急。此前,在秦国攻克野王,截断上党和韩国国都之间的通道时,他就曾提出让韩国借道魏国,以魏国的安成道作为双方之间的通道,魏王便没有同意。 若当时痛快答应了,哪有如今这般多事? 但眼下不是翻旧账的时机,于是多次和魏王耐心讲其中的道理。 奈何魏王打定主意铁了心不做主动惹秦昭襄王的出头鸟,魏无忌说干了嘴皮子也没用。 于是,魏无忌只能另想它法。 正好,魏无忌曾经有恩于魏王的宠妾如姬,如姬利用魏王的信任,探听到虎符的藏匿地,偷偷将其带出来送给魏无忌。 魏无忌一得到虎符,便交给门客朱亥,令其快马加鞭带去邺地。 魏无忌深知如今率领邺地十万大军的晋鄙乃魏王死忠,没接到魏王命令,只见到虎符,是不会相信魏王命大军拔营,救援赵国的。 于是命朱亥带人追杀晋鄙。朱亥乃力士,出其不意之下,晋鄙暴毙而亡。 魏无忌接管了邺地的十万魏军,下令: “父子都在军中的,父回国。兄弟都在军中的,兄回国。没有兄弟的独子,回家去奉养父母”。 由此挑出八万精兵,前往邯郸城。 第55章 解困 又来武阳君 范雎到桃村时, 已经是麦收时节。麦穗沉甸甸的弯腰,让村民们笑眯了眼。 一路行来,路途颠簸崎岖, 叫他受了许多罪。只有进入林先生治下, 才会有如此清晰的感受—— 村与村之间的土路十分平坦,甚至连个大点的土坑都没有。有些大镇子的路两边, 还会看见规划非常齐全的排水渠。想必到了雨天, 雨水顺着排水渠最终进入水库, 路上是很方便人行走的。 村里根本看不到闲汉,即便是老弱妇孺手头也都有活儿可干。忙着收麦子的, 帮忙做饭送水的, 一切井然有序,村民脸上带着丰收的喜悦。 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这里的村民身上虽然穿着补丁摞补丁的衣裳, 却都很合身。 也就是说, 村民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衣裳穿, 并不是小孩儿改大人的旧衣,弟妹穿兄姐的衣裳。这在如今何其可贵! 看到的一切让范雎十分感慨, 见到林评后, 他与林评分享一路上的见闻,最后总结道: “先生是自下而上的管理, 国君们是自上而下的管理。您这般的管理手段, 并不适合疆域广袤之地, 拥有的土地和人口多了,终将尾大不掉,反被挟制。” 林评并不否认他的说法,因为这是事实。 范雎的眼光很好, 他告诉林评: “您对百姓太宽容了,人心都是贪婪的,如今他们感念您,将来又会要求更多,一旦您不能满足他们时,他们终将会推翻您。所以眼下您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管理制度,人生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一切都在框架内相对而行。” 林评似笑非笑看了范雎一眼。 “这是想试探我?” 范雎嘿嘿笑,并不否认。 如今六国之内,旁人或许会以为先生只有众人看到的能耐,但是范雎不同,他坚信先生如此做,定然在背后藏了杀手锏。 “您就不是能眼睁睁看着被人摘桃子的性子。” 林评不和他说这些,边盯着嬴政写字,边和他闲聊: “除了认政儿做我义子之事,你此来还有何事?” 范雎苦笑: “什么都瞒不住先生。” 既然先生主动问了,范雎便也实话讲了: “依您看,白起还有活下来的机会吗?” 林评意味深长看了范雎一眼,握着嬴政的手又写了两个字,这才道: “你是想让他活还是死呢?” 对眼下的范雎来讲,自然是希望白起死的,白起活着对他就是最大的威胁。但从长远来看,范雎希望白起活着,那样最起码能证明,在如今的秦王手底下卖力干活儿,还是能得一个善终的。 林评明白范雎心里的弯弯绕,直接告诉他: “白起死定了。” 这话就连嬴政听了都吓一跳,手下的大字瞬间歪了。 不用林评说,他很自觉地重新写。 如今的局势,是平原君赵胜带人说服了楚王,楚王命春申君黄歇亲自率领军队前往赵国救援。 同时魏国信陵君魏无忌也率领八万精兵赶往邯郸城。 秦军面临的局势便是被三国联军内外夹击,主将王龁定然应付不来如此局面。 秦王想让白起代替王龁领兵,但是白起不傻,面对一个十有七八会输的局面,接到手里就是个烫手山芋。 范雎听林评如此说,苦笑不已: “先生料事如神,我出发前大王命白起领兵,白起再次称病不出。大王十分恼怒,罢免了白起的官爵。” 林评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一个让范雎心惊胆战的事实: “今早得到的消息,秦兵屡战不力,秦王迁怒白起,命其在杜邮自杀。” 范雎大惊,直接站起身,带翻了茶水。 林评轻哼一声,不管白起站在那儿心里都在琢磨甚么,脸色变换不定,自顾带着嬴政写字。 嬴政仰起脑袋瓜子,小声问先生: “您不是让思庄阿姊去将人带回来了吗?” 嬴政的印象里,就没有思庄阿姊想抢,还抢不回来的人。 范雎脸色精彩极了,嘴唇张张合合,最后很无力的吐出一句: “您就不怕大王恼了?” 秦王当然会恼怒,但是他的恼怒对林评而言没有任何作用。听闻是思庄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了正准备自杀的白起,十分愤怒,直接派了三千骑兵去拦截。 要知道思庄只有一个人,单枪匹马,就算是神仙,也能被三千骑兵给拖死。 然而事实是思庄不仅在三千骑兵中来去自由,顺利带着白起出了函谷关,还在晚上又杀了个来回,返回咸阳城,潜入秦王寝宫,在他熟睡时,给他脸上留下了个王八印记。 神不知鬼不觉离开。 此情此景,秦王即便有再大的愤怒,也得忍着。还得为了颜面,叫知情者对此事守口如瓶。 就当没发生过罢,秦王默默哄好了自己。 还得在心里庆幸林先生因为对嬴政刮目相看,叫思庄行事给他留了些颜面。 于是被罢免官职,又被命令自杀的白起,两天后出现在桃村。和范雎见面后,两人百感交集,再无往日的争锋相对,反倒是能如老友一般相处。 范雎听了思庄带白起出函谷关的过程,嘴巴差点磕到桌子上,盯着她瘦巴巴的小身板儿不可思议道: “您还是人吗?” 思庄实话实说: “不是啊。” “您倒也不必如此安慰我。” 思庄耸肩,人类就是如此奇怪,爱听假话,她都习惯了。 她想去上党,那边最近比较好玩,万事待兴,一切从零开始,很有玩基建游戏的感觉,思庄最近很上头,桃村她都呆腻了。 林评并未反对,把嬴政塞给她: “是时候让他见见世面啦!” 嬴政很开心,挂在思庄脖子上惊喜道: “先生,咱们要搬家了吗?” 咸阳城他暂时也不想去,说实话他对素未谋面的阿父并没有多少思念,只有一点点好奇。一定要他选的话,当然是跟着先生啦。 林评笑眯眯告诉嬴政: “我不走,是你和思庄离开。” 嬴政感觉天都塌了,他才三岁,怎么能离开先生呢?情急之下就想使出撒娇大法。 奈何这回林评是铁了心要让嬴政出去见见世面,谁来说甚么都不顶用,他还特意叮嘱思庄: “估计邯郸城这场战要到尾声了,你先带他去瞧瞧,然后再启程去上党。” 上党结束了,还有长平。先看着,慢慢的就上手了,先是一村一镇,再是一城一郡。 将来有整个天下等着你小子呐。 童工,就要从小孩子抓起。 嬴政见先生拿定注意,聪明的不和先生去唱反调,而是用小肉手紧紧抓住先生修长的大手,奶呼呼的商量: “政儿多久回来?您多久去看政儿?” 林评给出了一个让嬴政十分意外的答案: “随时。” 如果猜测没错的话,等这回邯郸之战结束后,这方天地,就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了。 当然这种事,只他和思庄明白。 范雎很担心嬴政小小年纪,见到战场血腥会受到惊吓,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道: “是时候该回去了,先生的意思我会如实转告大王,大王若想将认亲仪式办的盛大,也随他,就是您不一定会出席罢了。” 就看秦王如何选,总归近期林评是没有前往咸阳城的打算的。若秦王想来一场没有主角的认亲仪式,林评也不介意。 对整个桃村,亦或者整个赵国来讲,眼下最重要的事,便是秦军在三国联军的内外夹击下,损失惨重。 秦军将领王龁率领残余人马逃回汾城,秦将郑安平所率领的两万人马被联军包围,选择投降。 郑安平被赵王封为武阳君。 至此,邯郸之困彻底解除。 联军乘胜追击,在河东地区追上王龁的残兵,双方经过交战,秦兵又损失部分人马,不得不退回河西。 秦王面对如此局面,只能派遣使臣与三国讲和。 经过一番商议后,几方签订契约,秦国把以前占领的河东郡还给魏国,太原郡还给赵国,上党郡还给韩国。 此战,秦国损失惨重。也是自秦的独强战略格局形成后,诸侯国联合抗秦第一回取得重大胜利。 从长远来讲,也是这次战役,推迟了秦灭六国的脚步。 桃村村民兴奋不已,重开集市,敲锣打鼓庆祝。 白起见状忍不住摇头,这些傻瓜们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啊。 上党如今被还给韩国,长平归于赵国,林先生辛辛苦苦治理的村庄将来会如何,还说不好呢!最起码原先这两地在秦人手里,秦王会因为种种原因对先生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韩王和赵王可说不准。 林评并不为此感到忧心,给各方去信,让她们该干嘛干嘛,遇到麻烦他自有办法解决,谁都不能阻止他向外扩张的进程。 倒是郑安平,人憔悴苍老了许多,虽然已经被赵国封为武阳君,可日子也不见得多好过,见到林评,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早就听闻范雎说先生在此隐居,今日终于得见,当真是一件幸事。差点就以为要交代在战场上,再也见不到您了!” 真不至于这般严重。 如今还有“刑不上大夫”的讲究,士大夫阶级永远高人一等,同样是上战场打仗,像廉颇,乐乘,郑安平这些人,只要投降,照样高官厚禄。死的永远只有底层贫民。 战争结束,政客们握手言和,商人们盆满钵满,只有士兵的母亲会为自己不能回家的孩子哭泣。 郑安平哭的伤心,他对林评道: “当初是范雎与先生带我入秦,范雎一步步将我送上将领位置,眼下我投赵,范雎那里怕是会受到诘难。” 第56章 对战 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士兵 林评知道他想说什么, 也没心思为难老实人,于是直接告诉他: “无碍,安心即可。” 郑安平投降赵国, 对范雎的影响肯定会有, 但不至于很大,毕竟范雎如今身居相国之位, 算是秦王的左膀右臂, 秦王暂时还离不开他。 事实上郑安平忧心范雎因他而受到牵连, 又不止是忧心范雎。 如果范雎的地位屹立不倒,他的一家老小肯定会被范雎照顾的妥妥帖帖。若不然, 有他这么个投降赵国的家主, 妻儿老小在咸阳城会过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为此,郑安平已经有半个月夜不能寐。听了林评的话,当真是狠狠的松一口气。 和范雎一样, 他从不怀疑林先生的话, 因为在年少时便亲眼见识过林先生的能耐, 林先生在他这里是和神仙差不多的人物。 于是接下来的话也好说了: “先生觉得日后安平该如何自处?” 郑安平很迷茫,他行军打仗的本事一般, 如今被赵国当成典型, 封为武阳君,却又不会让他真的掌握实权。手里没权, 名下没地, 钱财也很有限, 日子肉眼可见的拮据。他一时不知该以何种面貌示人,才能更好的生活下去。 今日来,是特意求林评为他解惑的。 林评见他哭的实在可怜,想起当初在大梁城时, 此人便不太有主见,凡事跟在他和范雎身后行事,到了如今田地,依然拿不起事。不过郑安平也有自己的优点,那就是一旦有人给他指了道儿,他就会埋头往下走。 于是林评道: “算起来你今年应该三十有八了罢?在大梁城时没机会好好读书,在咸阳城又辗转权利斗争之中,如今好不容易有了闲暇,不如去读读书罢。” 郑安平傻眼,这是他从未想过的道路: “读书?” 林评道: “听闻荀子如今在齐国的稷下学宫担任祭酒。齐国利用稷下学宫吸引各国人才,在临淄城西门外兴办讲学台,每天都有无数学者前往那里自由讲学,宣扬门派学说,与他人辩法,难道你不想亲眼去看看那般盛景吗?” 郑安平不是真的傻,很快明白了林评的未尽之言,感激的朝林评作揖。 他忧心忡忡的来,欢欢喜喜的走,背影都带着几分轻松。 白起的眉头却是皱的越来越紧,站在高处眺望,问林评: “对于武阳君方才的提醒,先生如何看?” 郑安平离开前,告诉林评赵国朝中正有人提议,想将林评收押,用的罪名是——窝藏秦公子嬴异人之子。 这件事本也不是什么秘密,之前因为廉颇等人帮着遮掩,又有长平之战和邯郸之战转移赵国朝堂上的注意力。如今战事已平,赵王此举有一箭双雕之意。 一来,赵人如今对秦人的仇恨之心空前强大,拿下嬴异人之子,可解赵人心头之恨。 二来,被林评治理过的地域越来越广,哪个官员不眼馋?缉拿林评后那些地方可都要归入自己的政绩了。 林评不慌不忙,和白起在集市上闲逛: “那就让他们也见识一番我林某人的军队。” 赵国王宫,赵王说了他的打算,问臣子: “嬴异人的子嗣藏身我赵国三载有余,躲开多番搜查,在寡人眼皮子底下安然度日,简直是奇耻大辱。可有人愿意带兵将其捉拿归案?” 平阳君赵豹问他: “大王,您是想捉拿嬴异人的儿子,还是想将林先生一并捉拿?” 当然是一起。 赵豹并不看好这个提议,作为赵国宗室,他对捉拿嬴政毫无异议,但想连同林先生一起拿下,赵豹觉得自己不行。 把当日在桃花村亲眼所见告诉赵王,希望赵王再考虑。 但是赵王一听赵豹说的是当日林评如何轻松应对赵括的偷袭,就更加不把林评的本事放在心上了。 赵括是个什么纸糊的玩意儿,他如今再清楚不过。武艺平平,兵法更是一塌糊涂,能战胜赵括的人邯郸城多的是,并不能证明林评有真本事。 反倒对赵豹如此维护林评的举动多有不满,于是将这件事交给了旁人。但赵豹在此次的邯郸守卫战中功勋卓越,他不能不给人面子,口头安慰道: “寡人知叔叔与那林评交情匪浅,此事交给您是在为难您。所以您先回去歇着罢,回头等人抓住了,您可以叫狱卒对他多几分照料,也好全了你们之间的情谊。” 赵豹认为以林先生的本事,根本不会被赵兵抓住,能把嬴政带回来大王就该偷着乐了。于是他只提醒了一句; “今早从咸阳城传来的消息,秦王有意让嬴子楚之子嬴政,拜林评为亚父,记入宗庙,昭告天下。” 要是真想动手抓人,又没抓住,那就彻底把人得罪了,得罪不算,还推到秦国那边,几乎再无挽回的余地。 但赵王本性不移,当初觉得林评是个游侠,只配给他种花,如今依然没重视林评的能力,随口道: “先去罢,等将人带回来在牢中关押一段时日,不想死的话自然会投诚,老老实实干活儿。” 嘴上这般说,赵王实际上自认为给了林评相当大的重视,让人带了八千兵马去围攻桃花村。 那么多人,足够将小小的套村花踏平三尺。 很多人提前得到消息,给林评通风报信,希望他尽快离开。 那些受过他恩惠的商人和百姓,已经和他有过合作的官员,敬佩他能力和人品的军中将领,都不希望见到林评成为阶下囚。 他们甚至愿意出手相助,带着林评一起离开。 在那些人眼里,正因为林评人格高尚,所以才会收留无亲无故的嬴异人的妻儿,给于他们庇护。 见林评不为所动,有些人顾不得会被赵王猜忌,亲自从邯郸城出来,苦口婆心劝说林评离开。 桃村附近的百姓得知消息后,也急匆匆赶来,在村长的带领下,哭着求林评离开。 村长甚至给林评跪下了,说的十分动情: “先生您快走罢,您活我等一命,我等愿用肉躯抵挡赵兵,为您争取时间,还请您莫要辜负我等的一片心意!” 他身后的村民也都跪下了。 人群中传出巨大的哭声,先是零零散散,后来席卷成海。 白起见状都感到震惊,他对林评道: “昔日我等上战场前,必是要做动员的,或慷慨激昂,或晓之以情,总得叫人家心甘情愿和我们并肩作战,哪怕只是一时的。 即便再勇武的将军,手底下也带不出完全不怕死,甚至愿意替将军去死的士兵。” 林评将村长扶起来,对他道: “回去罢,叫大家伙儿都回去。该干嘛干嘛,稻谷继续碾,水渠继续修,路也继续平,日子该如何还如何,此事我自有法子处理,无需担忧。” 村长很迟疑: “先生此话当真?” 林评反问他: “难道我对你们说过假话?” 当然没有! 但这回不一样啊!村长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眼见着劝不动先生,私下和其他村长商议: “叫各村都戒备起来,随时听消息。留两百青壮年守在村口,一旦赵兵闯进来想带走先生,我等定要誓死保卫先生安全!” 其他村长二话没说,出去安排了。 他们就不明白,这样好的先生,大王为何要抓他下狱?说先生窝藏嬴异人的子嗣,可那小孩几乎是他们看着长大的,白白胖胖,从不作恶,还会帮大家伙儿解决很多问题。 放着欺辱过他们的恶奴不管,放着践踏过他们的兵卒不抓,放着打压他们的官员不理,偏偏要来抓一个对他们极好的孩子,何其可笑! 难道他们不知道谁才是真的对他们好的人吗? 没了先生,眼前的一切好日子定然会如美梦般消失。从前没过上如今好日子的时候,自然能麻木的接受那般苦日子。可一旦体验过真正当人的感觉,再让他们回到过去,单是想想就忍不住做噩梦。 既如此,还不如拼了呢! 白起看着村民浩浩荡荡离开,他能发现四周还藏着许多暗探,见林先生当真半点都不着急,很是好奇的问: “可否叫我也去瞧瞧先生的士兵?” 林评指着门口前些时日思庄送来的马,打发人: “邯郸城外三十里,现在去应该能赶得上。” 白起一惊,双方竟是已经对上了? 据他所知,赵军领兵的人中,有人故意拖慢行军速度,特意给林先生制造离开时间。 因为林先生在长平和邯郸两场战役中,持续不断地让人抢救伤员,不论是哪国士兵,只要是被军队抛弃的伤员,林先生无差别救治。 给药,给粮食,甚至给他们谋生的技能。 林评奇怪的看了白起一眼: “当然是早打早结束,区区八千人,耽误多少事?村民全都聚在一起,无心生产,浪费光阴!” 白起一噎,翻身上马就走。 一路上他猜想林先生可能有一支精兵强将,武器锋利,战马英武,最多五千人,面对八千赵兵,有八成胜利的把握,但战况应该很惨烈。 万万没想到,距离先生划定的战场还有二里地呢,就听见闷闷雷声。 举头四顾,分明是大晴天,连云朵都是安静祥和的形状。 很快他就意识到不对了,因为脚下的地面开始随着打雷声震颤。马儿也开始不安的嘶鸣,费了好大劲儿才没从马上摔下来。 再往近靠,白起发誓,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场景。 黑色的石头被投掷到赵军中,效果却是火石的千百倍。落地瞬间,地面被炸开一个三尺深的大坑。 第57章 第八国 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这场战争来的快, 去的也快。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让无数暗中关注的人大受震撼,甚至感到惊恐。 林评这边只出动了一千多人马, 却将赵王的八千将士打的四散奔逃, 彻底失了战斗的信念。而林评这边的士兵几乎称得上是毫发无伤的回去了。 不仅在邯郸城的赵王得到了消息,其他六国也先后知道了战争的经过。 林评手里有威力巨大的新武器, 这是所有人心里同时产生的共识, 他们第一时间就想到墨家。 然而墨家内部也是懵的, 别说一直在林评手底下干活儿那群墨家弟子,就是其他两派的墨家也摸不着头脑, 他们有没有能力造出那种东西, 他们自己难道不知道吗?但还是有一点微末的怀疑,万一真的是自己人造出来的呢? 于是其他两派在没有经过任何沟通的情况下,默契的从各自的族地收拾包袱, 出发前往桃村。 而七国权贵, 一时间都意识到墨家的重要性, 纷纷发出了招贤令。 但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会打雷, 会爆炸的武器, 被林评牢牢把控在自己人手里,就连月姮也只知道有那种东西存在, 却不知具体有多大效果, 又是如何生产的。 于是桃村周围的探子多了起来, 但他们注定要无功而返。 七国之间,因为林评展现出的实力感到隐隐不安,但是在林评治下的村民,却越发感到安心。 自打知道林先生的能力后, 村民对林先生堪称死心塌地,甚至发动了群众战争,这个月已经抓住了十几个隐藏在村民当中的细作。 而墨家三派聚在一起经过一番商量后,由当初的老者求见林评,献上一把古朴厚重的青铜剑。 老者恭敬的告诉林评: “不论您承认与否,事实就是您将墨家的地位推到了最高点,还请您收下此剑。持此剑者,与矩子等同,可号令数十万墨家弟子,做任何事。” 林评眼神有些复杂,手指从剑柄上划过,他问老者: “此剑可有名?” “天枢!”老者道: “此剑名为天枢!” 林评陷入沉默,老者从里间退出来,另一白发老者摸着胡须焦急的问他: “先生如何说?” 老者道: “没拒绝,便是应了。” 几人都大松口气,肯应就好啊。 自此就是一家人,他们带弟子来先生治下生活,便是理所应当的嘛!生活,顺便学习,融入工地,加入生产建设,更是应当应分的呀! 想想先生叫人弄出来的那些工具,其实也不是没有改良的空间,他们多想亲自上手去改改,以前村民不让,以后找先生说说,还不是水到渠成! 而林评在老者走后,回到别墅书房,将墨家的天枢,和赵奢送的瑶光,蔺相如送的天玑一并挂起来。 回到一楼大厅,查看模型。 如今,模型已经随着能量的扩散,占地成了原来的好几倍,涵盖七国范围。 站在这里,能看到咸阳城秦宫进出人员的一举一动。看到魏王和龙阳君在湖畔垂钓,看到韩国街市上的叫卖吆喝…… 干旱缺水的地方,林评给下雨。寒冷的地方,林评给升温。他一个喷嚏,就能决定许多人的生死。 于是,对这一片天地来讲,林评就是主宰一切,高高在上的神。 但是林评很清楚,他是心脏病患者,命不久矣,还在等着收集功德力量等待被奇迹拯救。 所以翻过年,林评已经很少再观察模型的变化了。因为这会给他带来他可以掌握一切,可以操纵所有人喜怒哀乐的感觉。 这种感觉先是会上瘾,后来会让他感觉索然无味,好像一切都不值得他提起兴趣。最后的结果,就是陷入虚无主义,认为一切都没有意义,自然而然的放弃努力,放弃收集功德,放弃自己的生命。 那太可怕了。 因而,如今的林评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村子里,与周围人交流,努力把自己融入那个环境,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衷。 林评把这些想法告诉思庄,最后他道: “幸好反应过来了,要不然咱两一起玩儿完。” 思庄却习以为然的说: “我听其他系统讲过,很多宿主任务接的多了,在无数世界中来回奔波,生命长的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周而复始,最后都会陷入虚无主义。 如果没有坚定的目标支撑他们,迎接他们的最终结局也不过是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化为宇宙中的一粒尘埃罢了。” 林评没有问思庄为什么不提醒他,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是独属于林评的战争,没有任何人可以帮他。 如今两人都很庆幸林评能及时反应过来。 于是再次出现在人前的林评,让白起感到他有了一些变化,却又说不好具体哪里变了,这种感觉很玄妙。 赵王的打算落空,很是担惊受怕了几天,再次召平阳君赵豹入宫,与他商议: “此前是寡人考虑不周,对林先生多有得罪,不若叔叔亲自替寡人走一趟,给林先生陪个罪,看看他是个甚么态度?” 赵豹问他: “那嬴异人之子呢?” 还要不要了? 赵王道: “若是能说服先生将此子交给我赵国,自然是极好的。若不能,也别让先生公然站队其他国家,像是如今这般中立的态度就很好。” 赵豹叹口气,领命前往桃村。 林评听了他的来意,也不见恼怒,甚至还愿意亲自下厨招待他,与他实话实说: “虽然对外没有公布,但那孩子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待他如亲子,秦王那边也有意让他认我为亚父,记入宗庙。所以孩子是不能交给你带走的。” 赵豹苦笑一声。 当今天下,林先生不愿意,没有人能从他手里把人抢走。 林评又道: “至于倾向,你倒也不用忧心太过,我不会倾向于任何一国。” 赵豹不解,嬴政都管他做义父了,这难道不就是倾向于秦吗? 林评摇头: “你还没有发现吗?” “发现甚么?” 林评指着外头一望无际的土地道: “明明我有这个实力,在七国之中,可以开辟出第八个国家,为何要屈居人下?” 赵豹大惊。 随后又恍然。 是他们着相了,当初三家可以分晋,诸侯王可以自立为王不听周天子号令,为何如今林先生就不能是新的诸侯王呢? 赵豹神色非常复杂,狠狠咬了一口葱油饼,苦着脸道: “怕是如今这天下,只有赵豹知道先生的雄心壮志罢?您这是打算从诸侯身上咬下肥肉壮大自己呐,一口气得罪七个国家,即便您有神秘莫测的武器,也得知道还有蚂蚁咬死大象的道理。” 正是这个说法。林评并不否认。 如今诸侯国在明知打不过他的前提下,他愿意从他们手里拿点土地和人口治理一下,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看不到,满足他这种“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的欲望。 可国君们迟早会反应过来,发现被林评治理过的地方,都归了林评所有。林评不费一兵一卒,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将他们的地盘儿划归走。 眼睁睁从七国手里,给自己弄出个第八国。 到了那时候,是个人都不能忍。 林评感谢赵豹的提醒,笑得很沉稳,又亲自下厨给他炒了一盘嫩豆腐: “那就拭目以待罢,如今的日子我也有些过够了。” 远在咸阳城的秦王正和儿子安国君商议: “林先生那边你也知道了,寡人打算正式为政儿举办认亲仪式,记入宗庙,昭告天下,宣布林先生是政儿的亚父。” 安国君也是同意的,此前范雎带回来的消息,林先生不介意他们大操大办,但本人却不会出席,他们心里多少有点不乐意,觉得对方拿大。 可如今,秦王非常紧迫的想定下林先生与嬴政之间的关系,生怕他对其他国家有了倾向。 如此重大的事情,嬴子楚身为嬴政的亲生父亲,没有半点发言权,在被告知后,心情当真是复杂难言。理智上他很清楚,这是一桩政治事件,没有他插手的余地,感情上又多少觉得有点心酸。 努力了这么久,关键时刻还是没有得到祖父与父亲的认可。 于是这场盛大的认亲仪式,就在没有当事人的前提下,由祭酒主持,在秦国诸君的见证下完成了。 作为嬴政太祖父,秦王专门命人送来一柄青铜剑作为双方认亲的信物,使臣很恭敬的告诉林评: “此剑名为玉衡。”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林评手里已经有四把相似的剑了。 秦王倒也没有在林评面前摆长辈谱儿的意思,就是想将双方的关系砸瓷实了而已。 倒是月姮,在得知消息后哭笑不得。 她人在长平,穿着一身精干的胡服,风风火火从外面进来,边走边对身边人吩咐甚么,见了正在按照先生要求骑着小马驹跑圈的嬴政,苦恼道: “这事办的,我唤先生一声阿兄,你唤他一声亚父,哎……” 嬴政反倒想的开,鼻尖上冒汗,举着先生特意让人给他定制的小弓箭,骑在马上对准不远处的靶子射击,还有心思安慰阿姐: “咱们各论各的,哪头都不耽搁。有那姑侄先后嫁给同一个丈夫的,日子不也照样过?” 月姮失笑: “这如何一样?” 怎么会不一样呢?嬴政觉得没必要在这种事上反复纠结,先生决定好的事,难道还有更改的余地?于是转移话题: “新来的那批人还乖吗?要是再不听指令,不去咱们设置的地点辩论讲学,我可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了!” 第58章 大变化 打造一处世外桃源 事实上, 不用等林评的意图曝光,他认嬴政为义子之事在各国传开后,暗地里已经风起云涌。 很多人都认为他向秦王投诚了, 那么经过他治理的地方, 还属于各国国君吗,就成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当然, 也有人说林评和秦王要分开看待, 千万不可粗暴的将林评和秦王归为一谈, 直接把林评推到秦王那边去。 车轱辘话来回吵了大半年也没个结果,但私底下不是没有硬骨头, 带兵去擒拿林评。 结果很显然, 全都被林评的军队打的屁滚尿流的回来了。 平原君赵胜对赵王道: “往前数,苏秦曾提出六国合纵抗秦,兼任六国相印, 使秦十五年不得出函谷关。 秦惠文王十年, 张仪首创连横, 以横破纵,使得各国从合纵抗秦变为连横亲秦, 先被秦惠王封为相国, 又被秦王封为武信君。 商鞅死后,公孙衍被秦惠王任命为大良造, 后在魏国担任重要官职。孟尝君田文曾在秦国担任丞相, 又逃去齐国做丞相。 举这些例子, 就是想说明在人有能力,又有选择的前提下,是没有从一而这般终念头的。林评此人手握神秘的武器,手下到底有多少将士还是未知数, 这样的人宁可做个称霸一方的匪类,也不愿意屈从于谁,在谁的手底下看人脸色办事。 我猜这也是他为何至今为止,还停留在赵国,不愿回秦的原因。所以该争取的咱们还是得争取,不要将之于秦王混为一谈。” 赵王咬牙,心里即便不甘愿,也不得不承认赵胜说的有道理,于是他对赵胜道: “既如此,寻个人与此人多走动。最好能得到他的信任,套出那神秘武器的配方。” 赵胜也很想要那武器,如今七国就没有不眼馋的,于是认真思索一番后,告诉赵王: “如今朝中怕是只有赵豹可以得到林评的信任。” 于是赵豹便被委以重任,去林评身边晃悠。 他去的时候才发现,如今的桃村是真热闹啊,不过半年时间,房屋一座座拔地而起,占地是以前的五倍不止。 房舍排布整整齐齐,进门先是带花园的小院子,然后才是人居住的小楼。 是的,小楼。 找人仔细一打听,原来这些小楼都是给他这样的外来户住的,每月要收八百个刀钱作为租金。这些租金的一部分会成为村民的共同财产,用于灾荒年买粮食,平时修路,给贫困家庭基本的生活补贴。 丑姑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露出的是全然满足的笑,以及对林先生无限的推崇。 丑姑还告诉赵豹: “您是先生友人,我认得!先生特意叫人给友人们留了院子,不用您预约排队,也不用等着新建,不用您和旁人挤在同一个院子里,您跟我来,咱们去找村长登记一下,就能办理入住了。” 赵豹听的目瞪口呆,神情恍惚的跟着丑姑走了一路。 发现即便是他们正在走的土路也很干净,走了一段儿,便到了已经铺整齐的青石板路,路边有工人正在施工,瞧着再有三五天,整条路都能被铺好。 石板路很宽敞,能允许三辆马车并驾齐驱,路两边有排水渠,水渠边栽满了颜色鲜艳的各色花卉。 争奇斗艳,让人瞧了便心旷神怡。 两边的房屋整齐排布,最重要的是院墙有成人胸口高,院中闲置的地方也铺上了青石板,在上面不管是晾衣裳还是晒粮食都是极方便的。 他的好奇心被吊起来,和丑姑攀谈起来: “如此多房屋,都是林先生出资建造的吗?” 丑姑连连摇头,很理所当然道: “先生的钱都用来养着大伙儿,给大伙儿修渠铺路了,哪有闲钱建屋舍?这都是从想住在村里的客人们那里得来的钱,再请人建的。” 赵豹对她口中所说的林先生没钱,不置可否,这种事他不会不明智到去和林先生的坚定拥趸去辩论,而是不解另一件事: “他们如何肯?” 又不傻,哪有住宿连客栈都没有,先付钱的道理?这种事即便再有钱也不能干啊,否则会被人怀疑脑壳有问题的! 丑姑很骄傲的挺起胸膛,说话都大声了两分,边走边给赵豹解释: “先生用自己的名誉作保,从那些客人手里收取一定的钱财,再用那些钱财请人帮忙盖屋舍,等屋舍盖好,那些客人每月只需要付出少量租金就可以入住。 且那些出资的客人们享有优先居住权,这项权利先生给他们保留整整十年!” 赵豹快速在心里算了笔账,然后很快得出结论,林先生前头收的那笔钱已经够建设房屋的费用了,如今再收租金,那些人是如何肯的? 丑姑听他如此问,很坦然的说: “当然是物超所值啊!您住进去瞧瞧就知道啦,先生人品高贵,从不随意占人便宜的!他要这般做,定然有这般做的道理。” 赵豹暂时还不晓得是何种的物超所值,他一路走来,发现村子里并不全是二层的小楼,还有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对有养殖家禽的村民,还是这种小院子更方便,前院布局和小楼差不多,屋后专门有鸡舍。 丑姑特别感性的抹着眼泪道: “这都是先生出钱叫人建的,我们只需要带着家当搬进去。瞧见那边还在建的了没?将来哪家想要分家,就去村长那里报备,然后村长召集全村开会,若是有八成人都认可他们的分家理由为合理,就能在那边分到一个院子单独去过日子。” 赵豹心里猜想,这些小院子,该是从前头那些冤大头手里拿的多余钱财建的。 但他也没有打算在丑姑跟前说。 等丑姑带着他进了村长家,正好是晌午,院里进进出出好些人,瞧着都有正事,绝非闲着聚在一起磕牙的懒汉。 不知谁提醒了一句: “时辰到了!” 所有人,包括丑姑在内,便都不再讲话,整理衣裳,肃容,在村长的带领下,前往祠堂方向祭拜。 村长虔诚的点燃香烛,对着林评的塑像叩拜三下,身后所有人默默跟着叩拜,然后起身。 退出祠堂,院子里瞬间恢复此前的热闹。 赵豹看的瞠目结舌。 丑姑跟他解释: “我们受过先生恩惠的人自愿为先生立生祠,一日三炷香祭拜,你们外地人不信,先生说了不强求。对了,思庄女娘说这叫尊重,理解。” 然后丑姑领着他去村长三儿子设在院中的桌案前。 村长三儿子按例询问: “敢问先生来此何事?尊姓大名?” 赵豹感觉当真稀奇,生平头一回遭到这种待遇,很好脾气的回答: “赵豹,来寻林先生,探亲访友。” 村长三儿子从另一本薄薄的名册中,很快找出赵豹的名字,欢喜中带着几分恭敬的从匣子里拿出一把钥匙递给他: “您是先生特意叮嘱过的友人,这是您的院子钥匙,希望您在桃村生活畅快。” 赵豹再次惊讶挑眉,因为他能感受到,眼前的中年人并非因为他是他,而尊重他。乃是因着他是林先生的友人,而待他万分客气。 赵豹发现他的钥匙上,刻着一个六。 丑姑解释道: “先生留给您的是六号院子。” 赵豹这回又有了新的发现,这些二层小楼,已经被各种各样来客,或者说前来打探消息的人住满了。 原来被林评逮住的冤大头,竟然是你们啊,他在心里微微摇头,觉得他即将成为下一个冤大头。 在路过七号院子的时候,甚至看见了本该在稷下学宫担任祭酒的荀子,正在思庄的指点下打拳。 而相里氏墨家的老头儿,邓陵氏墨家的小辈,相夫氏墨家的中年人,在旁围着一个什么机械拆卸,非常投入。 双方待在同一个院子里,十分和谐。本该在韩国新郑的韩家幺子韩非,板着小脸守在老师荀子身边,等着给他端茶。 越靠近这边,越能发现许多熟人。 大家的目的各不相同,也不知林先生如何想的,竟敢公然将这些人凑成一堆,就不怕到时候成了一堆乱麻,解不开理还乱吗? 他很快就没心思想这么多了,因为进来小院后,他并没有为院子的布局感到惊讶,但是在丑姑的带领下,重新对这个在他眼里其貌不扬的院子有了新认识。 茅房是抽水的,只要轻轻一摁,秽物就被冲的干干净净。 洗漱间里是自来水,只要打开那个造型奇特的拨片,水就自动出来,一边冷水,一边热水,非常方便,即便没有人服侍,也丝毫不影响生活质量。 丑姑见他新奇的玩水,早就见怪不怪,耐心解释道: “冷水是从上游引来的河水,先生叫人在高处建了蓄水池。热水是用屋顶的太阳能加热的,不过这东西珍贵,只有前十号的院子里安装了。 另外,您日常在没有仆人服侍的情况下,可以叫客房服务,我们会派专人来给您打扫院子和房间,清洗衣裳。有需要的话,可以在客人的监督下进行内务整理。” 丑姑给赵豹桌上留下一张写了六号的令牌,恭敬道: “村里有食堂,您可以亲自去食堂吃饭,也可以提前叫人给您送来,若是愿意添点钱财,也能叫庖厨单独为您炮制。” 赵豹对此很感兴趣,他打算找林评一起去食堂瞧瞧,问丑姑: “林先生如今住哪里?” 丑姑指着村子中心位置道: “一号楼。” 第59章 粗鲁 医疗卫生改革 林评这里的消息被各路探子传出去, 又有更多的人闻风而来,商人,普通百姓, 官员, 各家学派弟子。 林评颇有点来者不拒的意思。 但要是谁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做点甚么,那一定见不到桃村第二天的太阳, 全部被小石头带人丢出去。 不给半点面子。 如今, 林评的军队每天都在和七国将士打战, 赢多输少。 至于输的那部分,多半是月姮和嬴政在指挥。 林评由着他们, 战场上没有白来的将军, 一将功成万骨枯,自来如此。 双方的军队在作战,而齐七国的百姓却自愿, 甚至主动请林评过去治理他们。 随着商人将更多消息带出去, 更多百姓知道在林评治下, 百姓都过上了甚么样的好日子,谁不眼热? 尽管林评的治下, 已经以桃村为中心, 沿着上党和长平,辐射到七国边境, 甚至开始往七国内部蔓延。 速度快的惊人。 但在渴望过好日子的百姓眼里, 还远远不够, 甚至在没有等到林评的日子里,直接派人和林评这边的人商议,换了林评给村民准备的粮食种子回去种。 要知道这是多大的信任! 堪比将一家老小的性命交付到素未谋面的林评手里。 因为对如今的村民来讲,用的粮种已然是村民和粮食官们精挑细选后, 最优秀高产,适合当地的种子。 作为农人,再小的孩子都懂一个道理——别地的粟米不一定能适应本地的水土,都是祖辈用血汗换来的珍贵经验,轻易更改不得。 月姮听闻后,将消息告诉林评。 林评并没有直接做出决定,而是叫农家弟子前往,实地考察当地究竟是甚么情况,适合甚么。 对百姓而言,林先生简直是神仙般的人物,说是疯狂崇拜都不为过。 但对各国国君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林评来势汹汹,已不可挡,国君们打又打不过,道理林评又不愿意和他们讲,就只能下令,命百姓不得随意与林评的人接触,不得与他们私下串联,不得与他们进行利益交换。 违者重罚。 明面上,好像真的起到了作用,商人不敢来,百姓不会四处乱跑,各学派弟子也停止前往桃村。 然而事实上,一切由明转暗,桃村依然热闹。 所有人都知道,林先生这里的刀钱分量最足,成色最好,因此在交易过程中,最受大家欢迎。 尽管林先生这里的刀钱,是自铸的,并非任何一个国家的钱。 不像有些国家,因为短时间内换了好几任国君,每一任国君上位,都要命人铸钱,期间还经历了天灾人祸,战争不断,铜钱的样式便很多,且越到后来,成色越差,分量也不达不到刀钱的标准,用那种钱做生意会吃亏,大家都不太待见。 所以,林评借着这个机会,将他的刀钱推到各国。 白起并不是很能理解这个举动,他问林评: “如此一来,您不就吃亏了吗?” 这背后定有所图,可图的到底是甚么,白起想不明白。 林评正在新修的澡堂里泡澡,脸上搭着一条毛巾,声音闷闷的: “倘若有朝一日,让市场上只认我的大钱呢?” 那和统一货币也没区别了。 白起一怔。 他和林评在相邻的两个池子里泡着,这是专门留给他们的地方,不许旁人用。 楼下是特意给村人和来往客商解乏的地方,一群大老爷们光膀子在里面胡天海地,吹嘘的没边儿,却也快活,还有专门医家弟子给捏肩捶背,针灸推拿。 只要支付的起费用。 其实白起更喜欢那个氛围,活到如今岁数,子女都不在身边,好似也终于体会到了孤单和害怕,只有在那种环境里,才会停止思考,单纯的享受时光。 就好像眼下,听林先生如此一说,他脑子里已经不由自主想,真到了林先生说的那一天,或许双方不用士兵进行真刀真枪的战争,林先生只用货币,就能控制对方的粮道。 这多可怕? 白起不敢继续往下想。 林评拿下脸上的毛巾,见白起面色变换不定,忽然问他: “您想出去走走吗?” “去哪里?” “去嬴政身边。” “做甚?” “给他做个先生。” 林评道。 “您应该看出来了,政儿那孩子如今有一腔抱负,但力气用不对地方,需要有个人对他进行正确的指引。正好如今七国还愿意和我们打,那就趁着这个机会让政儿多练练手。” 白起只想了一瞬便答应下来: “我去。” 林评又道: “对月姮和思庄一视同仁。” 白起一愣,问他: “您将来打算让女娘主政吗?” 林评道:“她们如今不是正在做吗?” 哪里用等到将来。 白起深深看了林评一眼,带着一身水汽出去了。 他越来越看不透林先生。 按照林先生的动作,他该早早娶妻生子,好将来传承他的衣钵。 可林先生身边只有一个阿妹,又收了嬴政做义子。自己不成婚,也不提让妹妹成婚的话,难道这一切将来都留给嬴政吗? 白起自问,他是做不到如此大度的。 林评如今行走在桃村,恍惚有一种身在后世古风小镇的感觉,除了大家手里没有举着手机到处拍,其他真的很接近。 全七国独一份儿,据赵豹说,这里如今已经成了无数人心目中的圣地。 因为在这里,推行了最公平的贸易规则,双方可以放心进行交易,若事后发现其中一方有诈,可请求思庄女娘帮忙做主,讨回公道。 在这里,各家学派可以畅所欲言进行辩论,对来往客人和村民进行传道。 思庄月底回来的时候,骑马进村,引起了一片轰动。 所有人都听说过林先生家中阿妹貌若惊鸿,可真正见过的少之又少,更多的只以为那是对林先生的一种恭维说法。 哪知真亲眼所见,竟是觉得貌若惊鸿也没有将女娘身上那份气度形容出来。 美,毫无瑕疵的美! 不似真人。 一众自诩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最后也只能想出这个粗浅的形容。 林评特意调了思庄喜欢的辣酱,和她吃拨霞供。 思庄也不知跟谁学的,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吃的相当豪爽。 甚至在菜入口的瞬间,还要特意发出吸溜面条的那种呼噜声。 林评放下碗筷,带着几分不解,请教她: “这是做什么呢?” 思庄大大的往嘴里塞了一口,一拍桌子,骂了句脏话,一只脚搭在旁边的榻上,大咧咧道: “这两月天天有莫名其妙的人来我跟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甚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说他们因为我茶不思饭不想,爷爷个腿儿的,自个儿不吃饭睡觉,都要赖到我身上? 我叫人将他们都给打出去,免得耽搁我做正经事。结果打走一批又来一批,一个比一个奇怪,还有人竟然想对我骑脸输出,说些‘女娘家应该柔弱才讨人喜欢,你日后嫁给我就在家中打理内务,外面的事还是交给我来管’的话,脑壳儿有疾,烦不胜烦!” 思庄很得意的扬起下巴,告诉林评: “政儿给我出的主意,你瞧,自打我学成这幅模样,再也没人突然冒出来,对着我念些奇怪的东西啦!” 林评眼角抽抽,明白发生了甚么。 说到底,七国国君见他这边无懈可击,便将主意打到思庄身上,毕竟在外人眼里,思庄才是他血缘上唯一的亲人。 叫人将思庄娶回去,威力不比嬴政的存在小。 那些带着政治任务接触思庄的男子,一开始定然被思庄的美貌吸引,热情瞬间被点燃,不情不愿也变得心甘情愿。 可惜,他们的打算注定落空。 林评让思庄继续吃菜,顺毛捋: “想做个没素质的人过把瘾也没什么,但要注意时间,回头系统月度考核的时候,可不能因为‘沾染了人类恶习’这种原因被扣评分。” 思庄觉得林评说的对,将搭在榻上的脚收回来,恢复小口吃东西,也没有刻意装出来的呼噜声,还对林评表示: “人类的恶习真是太容易让统堕落了。” 那给你找点事做。 让你没空堕落。 “上党那边目前已经相对稳定,你协助蒙先生进行医疗卫生改革吧。” 思庄知道,蒙先生是如今医家的领头人,据说是扁鹊的传人,当初这位来邯郸城,赵括还想找他给赵奢治病来着。 林评所说的改革,是培养一批赤脚大夫,在每个村子设立一个基层卫生所,负责管理村中卫生环境,督促村民少喝生水,传播饭前饭后要洗手的理念。 要是能在闲暇之余教导村民认些药材就更好了,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背靠中原大地,物产丰富,单桃村附近的大山里,日常能用到的药材就有几十种。 要是能在农闲时采集了送到指定地点换钱财,哪有人不乐意的? 可惜九成九的村民并不认识。 思庄迅速分析出这件事的难度,以及可能遇到的无数困难。 她很擅长处理这些东西,并没有感到为难就答应下来。 第60章 大变 嬴政长大了 林评想的果然没错, 不出两年,便没人愿意和他们打仗了。 他也不正式建国,七国国君继续装傻, 他想治理, 就治理呗。名义上那些地方还是他们的领地,税收也归他们所有, 也服从他们管辖, 这就够了。 至于私底下, 那些人要不要对林评再交税,认不认他们派去的主官, 他们管不了那么多。 双方短暂的处于一种和平相处阶段。 “没有仗打了, 真可惜!” 嬴政已经五岁,像个壮实的小牛犊,在外面是很有威严的小公子, 但到了林评跟前, 把自己往先生怀里塞。 林评拍了拍他后背, 让他坐好,递过去一块香瓜, 笑说: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 想打仗便永远有的打。” 嬴政眼睛刷的一下亮了,炯炯有神看着先生: “您快说, 你快说!” 林评给他擦擦脸上沾染的汁水, 提醒他: “如果你将自己圈定在上党和长平, 周边自然一派风平浪静。但若是走出这一亩三分地呢?” 嬴政想到的是他秦国公子的身份。 这两年来从太祖父到祖父再到阿父,对他的关怀多了许多,不时打发人给他送些日常所需物件,也不止一次提过让他回咸阳城的事。 他多少都能明白点原因, 也就更不愿意回去。 听闻祖父安国君去岁和华阳夫人做了约定,将来祖父登基,便立阿父为太子,而阿父能做太子,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这个儿子。 他又有甚么不同呢?无非是有个好先生罢了! 可以非常肯定的说,将来阿父登基,他就是铁板钉钉的太子。 即便阿父今岁又给他生了个阿弟。 嬴政看的很清楚,他的未来在先生这边,回到咸阳城,谁愿意放手让他一个五岁的孩子瞎折腾。 没错,连他自己也承认他就是在瞎折腾。没有章法,慢慢摸索,成本高昂。 “先生想让我回到咸阳城?”他问。 这是个选择,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林评道: “咸阳城有你阿父,有你祖父和太祖父,现在回去你能越过他们做什么呢?” “那先生的意思是?” 林评在桌上用茶水画了七国大致位置,又指出他们如今所在,问嬴政: “秦国的,迟早都是你的。你就没想过,除了七国之外的世界如今是甚么样子?” 嬴政听白起提过,他问: “是岭南之地吗?” 对。 可是那里山高路远,交通不便,物产不丰,又有烟瘴掩护,当真是穷山恶水,与中原大地联系中断。 想要攻下来何其艰难?单是千里迢迢粮草运送就是一大笔让人不敢计算的开支,不划算啊! 即便攻下来了,又与他们如今所在之地相隔甚远,难以管理。没办法管理的地方要来有何用呢? 林评摸摸他的小脑袋瓜子,好笑道: “如今想这些为时尚早,我们目前对那一片毫无了解,对那边人们的生活习性一无所知,谈何攻占与管理?” 嬴政懂了,先生想要他去摸清楚那边的情况。 “你敢吗?” 嬴政很实诚道: “如果政儿带旁人去,自然是不敢的。可若政儿带思庄阿姊去,这天底下没有我们不敢去的地方!” 思庄的实力摆在那里,嬴政如今已经开始懂事,从白起那里听到当初思庄阿姊是如何在万军之中将他完好无无损的带回来,又返回咸阳城,连夜在太祖父脸上画乌龟,还让太祖父无话可说的。 思庄就是嬴政最大的底气。 林评道:“可以。” 嬴政先是开心,随即又担忧起来: “如今外面正乱,没有思庄阿姊在您身边,可行吗?” 林评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你是不是忘了,先生也是能轻易打败王龁将军的高手?” 这,谁让先生平时表现的文文弱弱,大多时候瞧着懒懒散散,手无缚鸡之力,连稍微重一点的水缸都抬不动,他还真一时没想起这回事。 嬴政敢保证,两年下来,不仅他忘了先生是个高手,恐怕带着不明目的来桃村,从未见过先生出手的那些人,更加忘了这回事。 对思庄说的时候,林评就更多了一份嘱咐: “去看看这个世界的边界在哪儿,政儿有很多时间可以等,但咱们等不起,我们需要更多的人,越多越好。” 思庄明白这个道理,她问: “我带一批商队过去吧?百家学说弟子也要,顺路能传播点我们的思想,帮当地百姓解决实际问题,顺道宣扬一下林先生的恩德就更好了。” 当然,对思庄而言,重点是最后一条。 但此行对其他人同样意义重大,将岭北文化思想传去岭南,是此前朝廷没有做到的事,军队没有做到的事,有多艰难可想而知。 不论成败都将名垂史册。 有多少人争着想去,便有多少人不想去。消息传出,七国商人和学派弟子蜂拥往桃村赶来。 里面难免混入各国王室之人。 但连嬴子楚都来了,还是让林评稍显意外。 嬴子楚对如今的桃村,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的话,那就是土包子进城,比当年刘姥姥进大观园也不差甚么。 当真是看哪都觉得新鲜,连卫生间的抽水马桶也能反复玩上几十次,最后被嬴政无奈的提醒: “河水要引到高处的蓄水坝并非易事,每天有专门的几百个人特意为此忙活。水资源珍贵,不该如此浪费。” 嬴子楚将一本正经的小人儿高高举起,挠他的胳肢窝,笑的别提有多畅快了: “好小子,先生将你养的真好!” 即便在自己身边长大,也不能保证孩子会有如今的眼界和手腕。 关键这孩子在战争中长大,每日处理的都是灾后重建,见识的都是人心险恶,又去战场上历练,小小年纪亲自杀过人,亲眼见识过战争的残酷,却心里没有半丝阴霾。 当真是好极了。 连他都感到有些可惜,先生如此会带孩子一人,却至今不曾婚配,未诞育子嗣,实在是一种浪费。 嬴政和父亲相处,按理说本该有些陌生和不自然的,自从嬴政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的样子。 但因为父亲经常让人给他送东西,先生还叫人去咸阳城画了父亲的画像回来,又送了自己的画像过去,父子两个时常通信。 可以很负责任的说,这对父子对彼此的熟悉程度,远比嬴子楚和父亲安国君更高。 嬴异人几乎在嬴政身上倾注了作为父亲所有的感情,连儿子尿床的轶事也能快乐的看好一会儿。他清楚知道儿子每一个成长瞬间,虽然不在嬴政身边陪伴,却比世间九成九的父亲给与了儿子更多的关爱。 在这一点上,嬴子楚由衷的感谢先生。 是先生成全了他,也成全了政儿。 嬴政带父亲去他的院子,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道: “日后您就跟政儿一起住罢,这里当初建的时候,先生就特意叫人留了您的房间。摆设还是按照您的喜好布置的,您去瞧瞧可有需要换的?” 小院并不算大,却处处透露着生活气息。 院中的树下有秋千,书房里有沙盘,书架直通屋顶,摆的又满又整齐。桌椅和沙盘都是刚好适合嬴政的高度,墨淀是小老虎模样,书桌上还摆着一盆造型可爱,嬴子楚说不出名字的植物。 寝室内床褥都不大,床帘上绣着肉包咬藤球的样式,绣工精致,绣样别出心裁,大脑袋,圆圆的身子,比例完全失调。可嬴子楚只需要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肉包,旁边扔球的孩子,便是政儿。 地上还有一架精致的摇摇马。 看得出先生并没有照着王公贵族家中,一板一眼养孩子的方式,用规矩束缚政儿。 可政儿在人前的礼仪并不差甚么,在私底下,却有秦宫内孩童没有的天真快乐。 嬴政带父亲站在二楼,指着隔壁有好大一片绿植的院子道: “那是阿姊的院子,阿姊还在长平,月底会回来对先生述职。算日子再有三日,那时您便能见到她啦,不过阿姊不在,我们不能擅自进她院中闲逛,她不喜旁人不经过她同意就动她的东西。” “先生除外。” 但是先生也不会轻易进阿姊的房间。 嬴子楚眼神更复杂了,这两年关于月姮的消息他收到了许多,那孩子之能耐,堪称一郡郡守,等年长几岁,心性更加沉稳了,入朝做丞相也是使得的。 她的好谁看不见?各国国君没少给他送信,都想通过他这个阿父,为他们家的孩子求娶月姮。 他也私下去信问过月姮的意见,月姮的态度很坚决,言称: “如今女儿大权在握,无数儿郎对女儿俯首称臣,放着这样的好日子不过,去给人生儿育女,料理中馈,然后和许多女人共同伺候一个男人,您觉得我傻了吗?” 嬴子楚很想得开,人生在世,忙忙碌碌,月姮不想吃生儿育女的苦,那就要吃同男人共同争夺权利的苦。 没有谁生来是享福的,既然月姮选了她的路,他无法给与支持,能做的只有不拖后腿。 不管他的心情有多复杂,到了林评跟前,总归是轻松又愉悦的。 林评已经很少亲自下厨招待友人,今儿特意做了嬴子楚喜欢的葱油饼,凉拌荠菜,蜜汁鸡,二人共饮一杯。 林评开门见山问他: “我打算让政儿去岭南见见世面,中原这地方,何时才能完整的送到政儿手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完结+番外 第61章 灭国 一统战 林评的问题让嬴子楚陷入沉思。 毕竟在此之前, 他从未认真琢磨过这件事。 他头上压着父亲,父亲头上压着祖父。按照正常逻辑来讲,祖父将来传位给父亲, 父亲再传位给他, 他又传给政儿,期间最少也得有个三十年吧? 尤其祖父虽年事已高但精神矍铄, 父亲若是能有祖父一半的精力, 他做儿子的就得跟着熬二十年。等到他登基, 虽身体不如祖父强健,但支撑个三五年不成问题吧? 这般算来, 三十年都是非常保守的估计了。 林评看神色便猜出几分他心思, 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嬴子楚说的是正常情况,但他们一家不是情况特殊嘛。 有谁能料到昭襄王打下的偌大基业,交到儿子手里, 结果儿子只做了三日国君便撒手人寰。 嬴子楚匆忙登基, 也只坚持了三年, 便带着满腔遗憾和对帝国的诸多不放心离世。 眼下情况虽与史实有出入,但林评猜想在大方向上不会差很多。 嬴子楚一见他这神色, 眉头微微皱起, 迟疑道: “是发生了甚么吗?” 林评并未言明,只意味深长的提醒一句: “早做准备吧, 异人。” 虽然他讲的随意, 但嬴子楚深知林评并非无的放矢之人, 本想追问为何会有此言,抬头见他神色,愣了一瞬,将出口的话咽下去, 默默将此事放在心上。 嬴子楚了解林评,知道林评不想说的,无论谁来问都不会有结果。 二人就如今六国局势畅谈,各抒己见,虽有分歧,却也畅快。 末了,嬴异人感慨道: “如今局势已明朗,统一是大势所趋,只看何日能够实现。” 作为秦太子指定的继承人,嬴子楚是非常渴望自己能够亲眼见证那一日到来的。他也很有信心,认为按照如今的发展,他的愿望有九分机会能实现。 林评深深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会的。” 这是作为朋友,他给对方的承诺。 当然,此时嬴子楚并不知晓这个承诺意味着什么。 他只说: “如今七国难得保持微妙的平衡状态,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迁牵一发动全身,当先打破这份平和的或许要遭各国围攻,先生可想好了?” 林评但笑不语。 诸国这两年没少私底下通过各种间谍,收买墨家子弟,窃取火器秘密,偷偷进行研究。 好些国君以为已经掌握了火器的根本,于是近期开始蠢蠢欲动,不再忌惮林评的军队。 林评都知道,却放任。 嬴子楚忽然想明白甚么,不可思议的看向林评: “您故意的?” 林评将茶杯推过去: “尝尝。” 嬴子楚觉得这茶更像是压惊用的。 他没好意思告诉林评,父亲和祖父私底下也使人收买,研究火器,且颇有成效。 如今瞧着,能漏给他们的,都是先生有把握,特意透漏出来的而已。 “既如此,这几日便叫政儿陪我逛逛,此一去岭南,山高水长,也不知何日还能相见。” 说起来,嬴子楚颇有些惆怅。 林评调侃: “倒是不担忧?” “在政儿的事上,没有人能比先生安排的更好了。”他这做爹的也不行,嬴子楚看的很开。 原本对于安排嬴政去岭南,嬴子楚有很多问题想和林评商议,存了满肚子的疑问。 毕竟他膝下至今也只有嬴政一个儿子,经不起半点损伤。 可亲眼见到先生,亲身行走在桃村,那些无法诉诸于口的担忧全都化为灰烬,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于是,他很自然的将话题转移到月姮上: “先生对她究竟是何安排?” 说实在的,嬴异人对这个女儿的将来很头疼,自周天子以来,数百年间没有出过女国君,女朝臣,女谋士,女将军。 可按照先生对月姮的培养来看,已经养出了月姮的野心。再让她做个隐在丈夫身后操弄权柄的妇人,如妇好,如宣太后,如许穆夫人那般,已然是不成的。 那孩子要的,是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男人能有的,她也要有,男人可以的,她也可以。 着实叫他这父亲的为难。 嬴子楚对着林评,向来没有虚的,实话实说: “诚然,我从未考虑过将月姮列入继承人选,可我也没想狠心断了她的羽翼,将她困在哪家后宅。她是我长女,我们一家在邯郸城度过了我此生最灰暗的日子,我对她的感情和政儿是不一样的。 况且这些年她的努力,天赋,以及惊人的成长速度我看在眼里,没有哪个父亲不会感到骄傲。 可任其继续发展下去,她的将来是甚么呢?若没有答案,那便由我这做父亲的去与她讲现实吧。” 林评站起身,双手背后,看着院中悠悠桃花,很平静又很理所当然的问: “你觉得待到天下一统,是政儿没有容她的心胸,还是她没有能力站在朝堂上?” 嬴子楚哑然,盯着那支桃花,语气黯然道: “可是,那会很难。” 林评笑他: “放眼天下,是田野劳作的黔首不难,还是朝堂筹谋的诸公不难?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或许,相较于你所谓的在后宅的安逸,月姮更喜欢也更享受如今的日子呢? 嬴子楚沉默半晌,偏头盯着林评侧脸瞧了又瞧,一改此前的暗淡,忽然语气轻松道: “也是,有先生在,我操心这些实属多余。” 如今天下,只要先生想护着谁,还没人敢不给面子。 君不见这两年来,那些在别国犯了大罪被全国通缉之人,想方设法逃至此处,意图求得先生庇佑。 一旦先生放出话去,哪怕是国君也得思虑再三,不敢和先生硬顶着来。 这回换成林评哑然。 半晌,他点头: “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 外人不知二人今日会面究竟谈了甚么,待到嬴政和思庄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一路南下,待到嬴子楚重新回到秦国,待到桃村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 一切好似与往日并无不同,无人知晓暗中正在酝酿怎样的风暴。 直到这年末,天气冷的邪乎。 噩耗从咸阳城中传出。 秦昭襄王驾崩。 按理来讲,林评身为嬴政的亚父,是需要去奔丧的。 于是他叫人给嬴政飞鸽传书后,便带着月姮启程前往咸阳。 老秦王去世的并不突兀,因此林评一行人进入咸阳城后,见到的一切都非常有序,朝中并未出现因为政权交割导致的混乱。 可见秦人内部,对老秦王的去世,都是心中有数且提前做了准备的。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秦昭襄王提前安排的再周密,也抵不过天命。 在处理完老秦王的后事后,安国君的身体便不太好了。 这几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太强健,朝臣已经习惯了他三五不时病一场,因此朝中虽担忧却也不十分紧张。 可谁都没想到,这位新秦王仅仅登基三日,便与世长辞。 去世前,仅能撑着最后一口气,召集了满朝大臣,将国祚托付给儿子嬴子楚。 至此,从林评从桃村出发,到嬴子楚登基,前后不过五月时间。 嬴政万万没想到,他出一趟远门回来,祖父没了,太祖父也没了,王位上的人换成了他父亲。 而他父亲刚登基,便正式册立他为太子。 小孩儿多少有点回不过神,依偎在先生身边,懵懵的说: “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的想法和此前的嬴子楚相差无几,认为秦国顺利传到他手里,期间即便不经历兄弟阋墙,大权旁落的意外,怎么都得二三十年。 太快了。 以至于在接连经历了两次打击的嬴子楚,忽然生出了世事无常的感慨,很认真的对林评道: “如今我每日叫医官诊脉,努力保养身体,这在以前是我从未想过的。或许是在邯郸诚那些年苦寒,坏了底子,到底不如常人康健,我若哪一日丢下偌大基业撒手人寰,政儿和大秦还得多劳烦先生。” 嬴政有些不安。 林评摸摸他额头,对已经是秦王的嬴子楚道: “生死有命,我等凡人控制不了。能做的只是尽量不留遗憾。” 甚么是嬴异人的遗憾呢? 是不能亲眼见证秦国铁蹄收服六国,天下一统。 所以,自这日起,各国之间的平衡彻底被打破。 向来与人为善的林评,终于露出了他坚硬的爪牙。 给了所有人沉重一击。 热武器带来的震撼,远不止各国君私底下叫匠人研制出来的那般简单。 可撼动山海,亦可撼动人心。 外面战火纷飞,林评稳坐桃村,月姮带着硝烟出现在林评面前时,有点疑惑的问先生: “如今我军势如破竹,无往不利,您为何说如今这般不对,让我们放慢脚步呢?我们一直都在为今日做准备,不是吗?” 林评见她眼神充满坚毅,早非当年那个懵懂小姑娘,开口便是石破天惊的一句: “灭国战不是这样打的。” 月姮不解。 林评很耐心的教她: “我们发起战争,为的是四海归一,民心所向,天下太平。 可你瞧瞧如今,我们占领的城池越来越多,但城中百姓真正愿意归顺我们的又有多少? 为何?太快了! 我们的武器快速摧毁了对方的城池和家园,却没有摧毁他们的一腔报国心。百姓心念故国,随时准备造反,埋藏了多少隐患? 月姮,你当初费了多少心力治理上党和长平,才叫两地百姓对你拥戴,你都忘了吗?” 第62章 盼头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月姮没忘, 她只是一叶障目。 如今被提点,大有醍醐灌顶之感。 此前兄长将前线之事交给她们,是对他们的信任。 本想打一场漂亮的, 震惊世人的战, 好为兄长扬一扬名,正一正桃花军的威。 结果太急于求成, 竟是犯下如此大错。 “月姮知道错了。” “既然知道了, 那便去罢。” 这些年培养出了不少擅长实干的人才,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在这一点上,林评对月姮很放心。 不过, 有些事能交给月姮去处理, 有些事还得林评亲自出面。 抬头朝房顶望了一眼,唤不知何时蹲在屋顶的思庄: “叫人放出消息,告诉那些亡国者, 林评在此等着他们。不论他们想报仇还是想了怨, 林某人奉陪到底。” 思庄轻飘飘落在林评面前, 已经是十三岁小姑娘模样。她已经有足够的能量调整自己的模型,为了不引人注目, 每年都让自己长大一点。 虽然她本人不觉得有什么, 可建模过于完美的脸,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出行往往引起骚动。 林评说她: “故意的吧!” 思庄也不反驳, 毕竟生活过于平淡无聊的时候, 总想找点乐子。看旁人丑态百出的样子,也不失为一种乐趣,正好可以丰富自己的感情模块,一举两得。 于是很机灵的转移注意力: “您想清楚了?” 也不等林评回答, 她抢先道: “您此番行事,便是将全天下的仇恨都招惹到哪您身上。月姮那里肯定是轻松了,桃村这边怕是要被那些人犁地三尺。” 林评微微挑眉,问她: “那我们会输吗?” 思庄自信道: “自然不会。” 只是她想不明白: “您让我看的书我都看过了,秦统一六国后,秦始皇暗中遭遇多少刺杀我们都有数。那还是秦有计划,有秩序,尽可能灭绝了各国宗祠传承的前提下。 可如今的灭国战打的有多潦草我是看过的,说是平推过去也不为过,如此是打不服也灭不掉对方心里火种的。 您刚才说月姮的话我都听见了,难道真的都是月姮急于求成的错吗?也不尽然吧,最起码在我看来,您从一开始就有能力阻止却放任她,如今的局势是您一手促成的。 与其说是月姮急了,不如说是您在着急,哪能到底在急什么?” 林评用很任性又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 “书你不是自己看了吗?” 思庄眼睛慢慢睁大,感觉不可思议,围着林评转了两圈儿,缓缓问: “是为了完成嬴子楚的心愿?” 林评颔首。 思庄默然无语,好半晌她才不解的问: “他是您的朋友了吗?” 应该是吧。 林评想。 不是为了政儿,不是为了系统任务,不是为了获取生存下去的能量。单纯因为对方是朋友,他愿意为了朋友改变计划,耗费心神,仅此而已。 如此,各国包括游侠,谋士,公子,各学派弟子,听闻消息后,本打算暗中蓄谋,针对月姮和秦王,以及秦国之人,纷纷前往桃村。 诸人知晓桃村的可怕,与其说畏惧桃村,不如说他们畏惧桃村的那个人。 因此,暗中针对那人的计划,层出不穷。 好似只是一瞬间,林评比秦王变的更加可恨。 桃村一时间热闹不已。 思庄见状,颇为诧异道: “他们竟然真来了!” 若是她,定不会如此听话。 能暗中搞偷袭,干嘛面对面拼刺刀?还是明知根本拼不过的前提下。 林评却并不意外,淡然道: “树的影,人的名,自来如此。” 如今无论是忌惮他的实力,还是得益于他此前积累的威望,那些人都不得不走一趟。 桃村广开大门,迎天下豪杰。 林评每日应付各路被月姮抄家灭国之人,忙的不可开交。 他与思庄配合的极为得当,倘若他无法用道理说服的,那思庄也略懂些拳脚。 两人忙是忙了些,却并不会捉襟见肘,疲于应对。 倒是嬴政,听闻此事后很愧疚的来信,表示先生为他牺牲至此,他心头万分难受。 如今嬴政身为秦太子,又是林评的学生,秦那边本想将人留在咸阳,奈何嬴政自身很有主意,秦王也惯着他,于是他便奋战在一线。 亲身参与了这场统一战。 忙碌之余,专门遣人很郑重的给林评送来一把宝剑。 林评细细打量剑身,又翻出嬴政叫人给他的书信。 信中说,这把宝剑是在行军途中,偶然得来的天外陨石打造。 嬴政见到那块陨石的第一个念头,便觉得和师父十分相配。 于是给这把剑取名“天璇”。 林评重新回到别墅书房,心情万分复杂。 或许是巧合,或许不是。 如今他的书房已经挂了五把名剑。 赵奢的瑶光,蔺相如的天玑,墨家巨子的天枢,先秦王的玉衡,以及嬴政的天璇。 “就差天权和开阳了。” 思庄幽幽道。 “是啊,就差天权和开阳了。”林评心里想。 林评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隐隐有一种感觉,假如集齐北斗七星,很多事情都会迎刃而解。 这一年,所有人都很忙。 林评忙里偷闲,被思庄告知: “赵姬寻来了。” “啊?” “您没听错。”思庄强调: “月姮已经派人去楚国游说楚王主动投降,赵姬怕是听到消息,认为楚国不再安全,特意找来的。下面人听说了她的身份,拿捏不好该如何处理才报上来的。” 想了想,她又说: “独自一人,没有当初那个姘头。” 林评表情一言难尽。 这位可真是极致的精致利己主义,她对旁人不讲情义,却希望所有人都和她讲情义。 她只看到自己的得失,却想所有人都只看到她的付出,无视她所得。 在她那里,只要没占到便宜就是吃亏。 理直气壮到如此地步,也是一种能力。 林评没兴趣见对方,摆摆手,吩咐道: “叫人送去咸阳城,交给秦王安置罢。” 他很能理解对方不去找嬴政,不去找嬴异人,也不去找月姮,反而找上他的心态。 无非也是知道在那三人面前没有多余的情分,想让那三人重新接纳她就得用手段。 一旦用上手段,便是失了最后的倚仗。 于是想迂回的叫他出面说服那三人,也算是彼此委婉的留了个面子情。 谁都知道,只要他开口,那三人不可能再为难她,赵姬依然可以凭借儿子和丈夫在秦国过人上人的日子。 可林评凭什么要成全她? 对方为他立下过功劳还是付出过性命? 或许她走到今天,也有自己的苦衷。 但活在这个世上,谁还没点不能对人言的苦楚了? 其他人活该欠她的? 思庄高兴的应了一声,喜滋滋的离开: “我再给政儿和月姮去信一封,叫他们也提前知晓,这下有的热闹瞧啦!” 正好,月姮她娘刘夫人去岁也被秦王接回咸阳城团聚去了,此时的咸阳城可热闹的很。 上有华阳夫人一心为楚,想叫养子秦王娶楚国贵女。下有夏姬一心为儿子秦王谋算,频频出面联络老秦人,希望给儿子娶个秦国出生的贵女与华阳夫人抗衡。 中间有月姮她娘调和,秦王的日子才不算难过。 再送过去一个赵姬,想想都很鸡飞狗跳,很有生活盼头。 秦王的日子确实有盼头的很,本来不太强健的身体,在赵姬到来后重新焕发了生机。 他得多活两年,看着这一家老小,万万不能走在赵姬身后。否则这个女人会害死他的政儿和月姮。 他不是没想过找机会让赵姬悄无声息的死去,一了百了。 哪知赵姬暗中已经与吕不韦达成某种默契,刚一现身咸阳城,整个咸阳关于她的身份,她的儿子是谁,她的丈夫是谁,她在赵国那些年是如何陪伴秦王吃苦的种种事迹,已经传扬开了。 关于她是如何离开桃村,和谁离开的,离开又去了哪里,此次为何归来,却是半句不提。 显然是有备而来。 秦王可以有水性杨花的老婆,秦国也可以有二嫁三嫁的王后,这都不稀奇。 但是政儿不能有那样一个名声的母亲。 毕竟对男人来讲,老婆可以有很多个,王后也可以换好几个,女人更是可以多到没边儿,多睡几个也就那么回事。 但母亲却只有一个,换不掉,命中注定,绑定一辈子,将来还得留给后人指指点点。 他不能让儿子背负上那样的污点。 于是,他不得不咬牙叫人将赵姬迎回宫中,并想办法掩去她离开桃村后的踪迹。 面上与她和平相处。 有这么个不省心的东西存在,他当真是眼下死了都闭不上眼。 月姮母亲刘夫人收到女儿来信后,主动去秦王跟前提议,搬进赵姬的寝宫,住进了偏殿,如昔日在邯郸城一般,亲自伺候赵姬饮食起居。 说是亲自伺候,其实是想盯着赵姬的一举一动罢了。 二人中间上演一出又一出宫心计有多热闹,估计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外面倒是对两人间的感情大为赞叹,觉得两人从邯郸城相依为命至今,也算是熬出头了。 大王敬重,两人生的孩子又争气,一个太子嬴政,一个公主月姮,简直是他们大秦的福分。 至于真实情况如何,秦王也只能说一句: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反正林评是不想要的,他正在桃村大战各方来客。 有些人抱着死的决心,要与故国共存亡。 然而也有人追求天下一统,因此和林评交谈的非常愉快。 想现在就死的,林评成全他们。 想挣扎一下再去死的,林评也放他们离开,看看他们能在外面折腾出多大的浪花。 至于想为天下一统做出贡献的,林评也直接把他们送去适当的位置,发光发热。 从某种层面来讲,这天下最缺的资源是人,最不缺的资源也是人。 前面有人打战,后面有人教当地百姓种植水稻小麦,还有此前根本没见过的土豆玉米。 缺水了有人想办法带领他们引水灌溉,修建水库。 实在不适合人居住的地方,也有人动员他们迁居。 这一年,战火四起,对普通百姓来讲,日子甚至比往年更有盼头。 第63章 安定 给你我能给的 平天下只用了两年, 可安天下或许要用十年乃至百年。 战事刚起的时候,嬴政还是个六岁的孩子,如今马上要过九岁生辰啦。 秦收复六国的过程, 如黄蜂过境, 快的让人不可思议。 不管中间有多少人不愿意,阴谋阳谋频出, 可在绝对的火力镇压下, 最终也只有屈服的份儿。 也只有这个时候, 六国人才能发现,他们自以为拿到了林评火器的真谛, 然而到了正面相接时才知道自己此前有多无知。 三岁小儿对上绝世高手。 大概就是这种绝望。 确实有很多能力出众的将领, 即便在兵器武力战士甚至补给都远远不如秦兵的前提下,还是带领将士负隅抵抗,给了秦兵极大地打击。 可终究大势不可抵挡。 这年年末, 秦兵终于踏破六国残存的最后一片国土。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 众人才想起, 或者说此前刻意被大家避免谈起的问题: “眼下局面,秦兵和林先生的火器, 缺一不可。 林先生的治理理念, 六国能人志士的共同努力,方才有了如今。” 可还是那句话: “他们算是归降于秦, 还是归降于林先生?” 也就是说, 林先生和秦之间, 最后是谁向谁臣服? 从根基上来讲,秦有绝对的优势。 可从兵器火力上来讲,林先生占据绝对主导地位。 一旦双方开战,那些在战中归顺之人他们到底会帮谁, 哪个都说不好。 这是摆在所有人面前的一道难题。 于是这年春天,秦王嬴子楚亲自带人前往桃村,共商要事。 临行前,朝中大臣很是反对,有人劝诫: “此前我们双方合作,自是亲密无间。到了如今,大王该保重自身为要啊!” 秦王听罢哈哈大笑。 他告诉满朝公卿: “林先生为人如何本王比你们更清楚,政儿交由他亲自抚养,诸位有目共睹。 倘若他真有小人之心,本王即便躲在咸阳城最高的宫殿里,也会在夜半三更悄无声息丢掉性命。” 众人不由想起昭襄王在世时的一个传闻。 据传有日早起,昭襄王洗漱时才发现自个儿成了秃顶。可整个寝宫竟无一人察觉究竟是何人于何时干的。 至此,才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等林评在桃村见到嬴子楚时,打趣他: “胆子倒是变大许多。” 可不嘛,即便知道林评不会对他做甚么,可这些年下来遭遇的各国刺杀可不少,一路上定然不能安稳。 负责保卫秦王安危的蒙统领该是十分苦恼。 秦王听罢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便咳嗽出声。 他这两年身体不太好了,但每日都有更多的希望吊着,好似哪一日都不舍得闭眼。 一天天下来,日子竟也熬到了如今。 他是个很能想得开之人,从不受宠的质子走到如今,心性坚韧远非常人能想象。 于是主动安慰林评: “能见到如此盛况,我已然满足了。” 林评没说什么。 嬴子楚一身普通农人装扮,和当年偷偷摸摸来桃村看望妻女时一般无二,两人在河边垂钓,他似是随口一提,又似含着万分郑重: “先生,谢谢您。” 至于谢什么,两人心里都明白。 林评本没有如此大的野望,也没有称霸天下的野心。 若非为了他,是不会如此仓促发动战争的。 按照先生的为人,该如他治理长平和上党那般,润物细无声,不伤及百姓一分一毫,才是他想要的。 林评摇头。 那般有那般的好,如今有如今的妙。 互相成就吧。 在这两年里,嬴子楚给了他绝对的信任,对他的所有安排,力排众议,鼎力支持。 这也绝非一般人能办到的。 林评对此十分感慨。 于是,他主动说: “你的来意我明白,我只想扶政儿一把,扶上马,送一程。” 仅此而已。 至于天下? 这个天下,是他别墅里日渐扩大的玻璃造景吗?是他能呼风唤雨的小世界吗?是思庄用特殊能量连接的两个不同位面吗? 他不太确定了。 唯一知道的,便是时刻提醒自己,他不是神,不该蔑视任何一条生命。 嬴子楚对他的这番话并未感到吃惊,手里的钓竿稳如泰山。 望着微风浮起的河面,很怀念道: “祖父在世时便与我讨论过此事,祖父看人一向很准,他老人家讲,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遇到了先生。” 到了今时今日,有些话他好像也能勇敢讲出口了: “当年我便明白,比起我,先生更看重政儿,为此心中十分惶恐。如今想来,能作为政儿的父亲被先生顺手扶一把,也是旁人求不来的幸运。” 林评摇头。 有些事他没办法解释,也解释不清。 嬴子楚偏头,想着他与先生相识已近十年,看着先生十年如一日的容貌,不曾衰老,不曾改变。 再看看自己,眼角多了细纹,眼里也多了心事。 所有人,所有事,包括思庄都在变,只有先生,一成不变。 他心中那个猜测更笃定了几分。 先生不讲,他便只做不知吧。 并没有外界想象中为了权利归属的刀光剑影,嬴子楚住在儿子的院中,过上了提前养老的退休生活。 将一切朝政丢给儿子,还有心情撺掇女儿: “月姮啊,阿父看了先生书房的地图,才知世界之大,此前竟是阿父狭隘了。 你瞧瞧那百越之地,听闻好东西不少,百越之外,还有海岛,据说有金银矿呐,你不想要吗?” 月姮想,但她不讲。 先生说过,不干涉她的决定。 那么,她究竟是选择留在朝中,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还是选择在外征战,与阿弟一内一外,互相守护? 月姮的人生也步入了转折点,她得细细思量。 嬴子楚看着孩子沉静的模样,心中微微叹息。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有女如此,有子如政儿。 不管孩子选哪条路,他都不担心后继无人,这便行啦。 正思量间,忽听隔壁院落传来嘈杂声,从二楼探头一看,竟是老村长带人,送了先生一把长剑。 又是长剑。 林评将剑接到手里细细打量,看见剑柄上刻着“天权”二字。 他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老村长恭敬的站在他面前,认真道: “先生,不管外面那些大人物们都想要做甚,您于六国百姓而言有活命之恩。 这些年您叫人教导我等育良种,修水渠,识草药,治百病,活人无数。 百姓永远记得您的恩德。” 他指着长剑解释道: “此乃这些时日,各国陆续有百姓前来桃村想表达对您的谢意,最后大家共同想出来的法子,希望您能知道,我等永远拥戴您。” 林评胸口微微震荡,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生出如此复杂的情绪。 等到将这把剑一并放进别墅书房时,他心底反倒变得平静起来。 或许,事情正在向他此前不曾想过的方向发展。 但不一定是坏事。 林评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的存在,也让很多人安心。 嬴子楚在桃村住了一个月,将咸阳城中的大臣们急的上蹿下跳,生怕他在这边出现意外。 于是这场让全天下都侧目,都牵挂肚肠的谈判,也终于向世人宣布了他的结果。 林先生将手中最有威慑力的军队,交给月姮公主。 将手下的治世之臣,交给了秦太子嬴政。 至于杀伤力最大,最惹人忌惮,也最让人眼馋的火器营,谁都不晓得去了哪里。 自从战争停止,火器营似是从人间蒸发一般,无论外界有心之人盯得多紧,依然不能改变他从众人眼皮子底下消失的事实。 因此,虽然从表面上看,林先生依然住在桃村,手里没有一兵一卒,可仍然没人敢小瞧他。 就连咸阳城的那些秦臣们,也一力主张要与之交好。 毕竟那是个对他们大秦过分友好之人。 好人呐! 嬴政也觉得他先生是个好人,天底下待他最没有私心的好人。 他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被这几年的战火淬炼的眼神明亮,身板儿强健,比其他孩童高出一截儿。 但还是喜欢将脑袋靠在先生膝盖上,闷闷不乐道: “我总是长不大。” 他总想长大,将最好的一切送到先生手里,好叫先生做个无忧无虑在村中垂钓的闲人。 这是先生一直以来的愿望。 就在他以为已经距离目标更近一步的时候,才发现先生永远比他想的更强大,更不需要他的庇护。 先生将整个统一的王朝送到了他的手里。 是的,如今全天下人都明白,阿父的权利,将来只能交到他这个太子手里,也只有交给他,才是先生想看到的满意的结局。 权利过度的中间但凡有一点差错,迎来的便是已经隐世的火器营的报复。 林评美滋滋的品了一口政儿专门为他寻来的茶,这才不紧不慢道: “给你了就拿着,先生给你的,也只是能给的起的。” 想要其他,他也很吝啬,很贫瘠,给不出。 好歹是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感情当然是有的。在力所能及的时候,给孩子点他想要的东西,林评不会小气。 至于他所谓的那点东西,是天下,是一统,是名留青史,是亘古未有,那就是旁人的事了。 第64章 差一点 等待一个时机 秦终究还是一统六国。 林评的脚步终于不再局限于桃村, 如今但凡秦之所在,便没有他不能去的地方,无形中困住他的能量也不复存在。 他受邀来到咸阳城, 在咸阳城外寻了一处农庄打算过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 于是特意给嬴子楚写信, 让对方给他送几个能干的庖厨来。 总归他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偶尔做顿饭是生活情趣, 日日叫他做饭, 那是自己找罪受。 嬴子楚也知晓他的性子, 于是亲自选了最听话,能看懂食谱的送过来。 果然, 得到食谱的庖厨简直如获至宝, 恨不能当场拜林评为庖厨祖师,日日三炷香供奉起来。 林评拒绝香火供奉。 从桃村开始,周围人便习惯对他来这一套, 如今更是夸张到没边儿。 听思庄讲, 民间将他传的神乎其神, 说他是神农再世,给人们带来了新的良种也就罢了, 甚至有人觉得他能解百病, 就连孕妇产子也得拜拜他,希望他能保佑母子平安。 林评如今听见这一套说辞简直浑身刺挠。 但他阻止不了庖厨暗中对他悄悄进行祭拜。 于是林评又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出入有人伺候的幸福腐败生活。 思庄好奇的问他: “我感觉能量差一点就能满了, 可到底是差哪里呢?” 如果能量足够, 她就能带周放前往下个世界。 而不是让周放窝在这里整日无所事事。 倒也不是说完全无所事事,如今百废待兴,秦王想重修律法,太子嬴政建议车同轨, 书同文,统一度量衡。 朝臣们想做的更多,为皇帝修建陵寝,天下到底要坚持分封制还是要改为郡县制。 那吕不韦还在收拢更多人想编纂《吕氏春秋》。 张良被太子活捉,并不是很服气,私底下依然小动作不断。 前些日子咸阳城来了百家弟子,仿若当年稷下学宫重现,在咸阳城内讲学的贤者互相辩驳,文风鼎盛。 听闻有个叫李斯的年轻人被吕不韦相中,出了很大风头。 就连赵姬在王宫里也不安生,好似私底下又和吕不韦勾勾搭搭。 嬴子楚为此专门写信吐槽: “若非为着政儿,我真想直接成全此二人!” 林评对此不予置评。 男女之间的事,夫妻之间的恩怨,母子之间的纠葛,情人之间的微妙,中间再夹杂王权和争斗,何止是复杂两个字能说得清? 他一个外人,看看就算了。 真掺和进去才是傻。 很多人听闻林评住在咸阳城外,都想请林评出山。 也有很多人害怕林评真的出现在大秦的朝堂。 他对大秦两代帝王的影响太深。 他的来历太神秘。 他的根底至今无人摸透。 他让人本能的畏惧。 但这些都不是林评现在关注的重点,他对思庄解释道: “我在等一个时机。” 思庄不知道他说的时机是什么,好奇的问林评: “你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吗?” 林评想了下,才说: “实不相瞒,其实我有时候会模糊两个世界的界限,觉得不管是哪边都很有归属感,又都很没有真实感。” 思庄似懂非懂,还反过来安慰他: “或许经历的多了,你就慢慢习惯了。” 习惯吗? 林评想,或许吧。 秦王嬴子楚的身体近来不太康健,政务自然而然落到小太子嬴政身上。 不管嬴政处理的如何,嬴子楚这做父亲的,将信任儿子的姿态摆的十足,直接搬出咸阳宫,带人住到了城外林评的庄子上。 朝中政事除了儿子拿不定主意,特意派人寻求他意见的,其余一概不予理会。 嬴子楚霸占了林评的摇椅,喝着月姮给林评寻来的好茶,再来一口林评用今年新种出来的土豆炸的薯条,眯着眼美滋滋的赞叹: “神仙不换。” 林评不太懂他的品味,也不明白如此搭配的妙趣,还是简单劝了一句: “清淡饮食。” 身体虚成这样,再不知节制的造作,回头大夫能哭死在咸阳宫门口。 嬴子楚遗憾的收回手,用袖子擦了擦抓过薯条油腻腻的手。 他还是很惜命的,如今刚完成了前所未有的大一统,大秦将来会走向何方,会是何种盛况,说他不想亲眼看看那都是假的。 所以,为了多活几年,他问林评: “先生,将朝政交给政儿,我彻底搬来这儿陪您,您意下如何?” 林评觉得并不如何。 首先,嬴政并不一定同意。 其次,他也不想让人陪。 最关键的是,他随时可能离开。 于是他把话提前说清楚: “你想禅位我没意见,但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咸阳城,哪一日想四处走走也不一定。” 嬴子楚当时没说话,林评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谁知隔天,嬴政便耷拉着脸出现在他面前,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问他: “先生,您要走了吗?” 林评:“……” 合着在这儿等他呢。 林评只得将人领进厨房,亲自下厨做了嬴政最喜欢的葱油饼。 在香喷喷的葱油味儿中,在无视了嬴子楚眼巴巴也想尝一口的恳求视线中,嬴政吃了独食,才勉强平复情绪,努力让他显得成熟些: “先生,让月姮阿姐随您一道儿去,好不好?” 林评摇摇头,没讲话。 嬴政心头不好的预感越发深,放下筷子,眼里已经泛起泪花: “您不打算再管政儿了吗?” 林评还是无法回答。 他不能确定的事,给出承诺也是伤人伤己。 嬴政见状,好半晌没说话,眼神难过又悲伤,重新握起筷子,将腮帮子塞的的鼓鼓囊囊。 垂下头,含糊不清的说: “月姮阿姐想带兵去百越之地,政儿同意了。如果她能在那里建功立业,政儿将来许她一个王侯之位。” “母亲和吕不韦之间的联系过界了,她觉得丈夫是秦王,儿子是太子,所以无所顾忌。政儿要让她知道,不是人人都能做宣太后的。既然旧情难忘,咸阳宫的王后赵姬便可以病逝了,政儿可以成全他们。” “阿父想提前禅位颐养天年,政儿也赞同他的想法,在政事上,政儿还有不成熟之处,可总归有阿父在上面看着,好过孤家寡人。” “朝中有些老臣最近和华阳太后在密谋什么,政儿不打算现在就发难。” “政儿想叫天下止兵,打算叫人统计各地兵器数量,超过标准的全部收归咸阳城,命匠人制成十二铜人,以显决心。” “前些日子有人提议给阿姐选婿,被阿姐在朝堂当场发难,闹的好生难看。政儿觉得聒噪,便对外宣称,阿姐的婚事您说过会为阿姐做主,旁人勿要多言。” “刘娘娘前些日子又为您做了几年衣裳鞋袜,叫我顺路带出来,她说好些年过去,也不知您的身量有无变化,叫您试一试,哪里不合适她下次再改。” “还有,阿父说过两年政儿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纪,您,您不想看着政儿成家吗?” 林评还是没说话。 一滴泪从嬴政眼底滑落,眨眨眼,再次抬头时,他用那双明亮到能灼伤人的眼睛看林评: “那,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有机会,您会回来看政儿吗?” “嗯,如果有机会的话。” 林评说。 嬴政是何其聪慧的小孩,立马明白了林评许多的身不由己。 他想,或许仙人也并非无所不能。 最起码先生他当初来到这里是身不由己,如今要离开,也是身不由己。 林评怜惜的摸摸他脑袋,从案几后起身,叫人拿了笔,提笔蘸墨,在嬴政的注视下,缓缓落下“扶苏”二字。 仔细端详这两字,林评对嬴政道: “昨日读《诗经》,看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忽然想起你刚出生时的场景。 那时你阿母体弱,阿父又无法长留你们母子身边,没有奶水,你饿的整夜整夜哭嚎,我寻了奶粉喂你,才算是消停下来。 当时我便想,这小东西孤零零来到世间,何时才能长大立足于人前?结果冬日很快过去,春日降临,你也如同那扶苏一般枝丫茂盛,生命力充沛到让我感到惊讶。” 嬴政是个早慧的孩子,许多人对幼时的记忆随着年龄增长逐渐淡忘,可他不会。 他还记得那时思庄每日带他飞檐走壁,跳高爬低,整个桃村就是他们两的游乐场。 后山的野猪老虎,都被他两欺负的服服帖帖,乖乖趴地上驮着他翻山越岭。 有思庄阿姐在,他就是桃村的二大王。至于大王,当然是思庄阿姐。 甚至背着先生,思庄偷偷带他去过赵王的寝宫,蔺相如的书房,还有那倒霉催的赵括家的故居。 那时候,他的世界每日都被新奇填满,阿母会见缝插针的关爱他,刘娘娘将他和阿姐照顾的无微不至,阿父虽不在身边,但钱财从未缺过。 先生更是为小小的他撑起了一片可以肆意生长的天地。 于是嬴政终于下定决心,坚定的说: “先生,您想去哪里便去吧,凡大秦铁骑所在之地,政儿定能叫您顺遂无忧,畅通无阻。” 林评欣慰点头,他相信对方能办到。 指着纸上的扶苏二字,笑的意味深长: “先生不一定能亲眼见到你成婚,但却知晓你那长子降临之日,你是何等欣喜。 所以这两字便留给那个孩子罢。” 嬴政惊奇的眨眨眼,先生这是演都不演了? 好奇道: “长子?” “嗯,长子。” 不是女儿,确确实实是个儿子。 嬴政便不再多问了,他怕打听太多对先生不好。 到了这会儿,嬴政反倒是能坦然面对与先生之间的离别,他问: “您打算何时动身?” 林评看看头顶红日,心中那个预感越来越真实,于是笑着道: “今夜便走吧。” 到底是差在哪里,总要亲眼去瞧瞧才能知道。 这片可以说是他一手缔造出来的土地,他却从未踏足过,到底是有些可惜的。 或许离开的关键,就在那里。 第65章 真相 妈妈 对咸阳城的人来讲, 林评堪称来无影去无踪。 他来时冰雪消融,去时繁花落败。 第一片枯黄的树叶掉在咸阳宫墙上时,嬴政褪去稚嫩的面孔, 背着手站在高高城墙上, 听身边下属汇报: “上月初,先生白日出现在漳郡, 我们的人以为他下一个目标是会稽郡, 哪知两日后, 我们的人在南阳郡发现先生踪迹,彼时, 先生正带着思庄女娘在街道上看人打架, 顺走了商贩的三张胡饼,留下几个刀币。” 这人说着他自己也觉很不可思议的话,心里对那位先生的评价上升到了几乎接近于神的位置。 要知道漳郡距离南阳, 即便不吃不喝, 八百里加急, 两日也是不可能到达的。 除非腾云驾雾。 嬴政听罢微微愣神,虽然早有猜测, 但当先生毫不遮掩的向他展现出来的一刻, 他心中的情绪还是难免复杂。 摆摆手道: “此事绝不可叫第三人知晓,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喏!” 罢了, 只要知道先生还在大秦境内, 他的心便是踏实的。 “回罢, 起风了。” 嬴子楚从身后唤他。 嬴政见父亲面色苍白,站在风口上又忍不住咳嗽,快走两步到了跟前,扶着人往城墙下去, 少不得唠叨两句: “您既然决定歇息,便不该再如此操劳,天冷了身边人也不晓得精心伺候。” 嬴子楚叹口气,往身后的高大城墙看了一眼,语气怜惜: “哪里就这般脆弱了?阿父估摸着该有先生的消息了,想必你心头又不畅快,这才来瞧瞧。” 他们两个同样被先生抛弃的倒霉蛋,好歹能互相安慰一二。 嬴政:“……” 倒也不必。 林评和思庄用了整整一年时间,将整个大秦境内转了一遍,最后,两人的脚步停留在百越之地。 月姮已经带兵在这里停留许久。 她一开始的预想没有错,想要征服这里,最大的困难是士兵无法适应当地的气候。 蛇虫鼠蚁,高热高湿,每一项都会要了士兵的性命。 战争还没开始,他们便损失惨重。 但月姮并不气馁,她天生对于一切具有挑战意义的事,都保持高度兴奋。 或许,这也是她能在先生的帮助下走到如今的原因。 月姮在帐篷里点灯熬夜与医馆商议解决对策,林评和思庄站在外面,看到她忙碌的身影。 思庄用她独有的无忧无虑语气道: “月姮阿姐变了好多。” 确实,她不再是昔年懵懂无知的孩子,如今作为一方统帅,肩负着数万人性命,甚至整个王朝的前途和她的个人命运紧紧绑定。 只一个简单的影子,只几句从里面传出的含糊不清的话语,林评都能听出里面的坚定和果决。 月姮变成了她一直想成为的人。 他从腰间拽下巴掌大的粗糙瓷瓶,瓶身上只一朵桃花,灼灼盛开。 林评随手一扔,瓷瓶便稳稳落在帐篷口,无声无息。 “走罢。” 他说。 思庄跟随他的脚步离开,好奇道: “不当面与她道别吗?她知道会伤心的。” 迟早都要伤心,不如不见。 思庄不太懂,林评也不解释。 待到鸡叫三遍,月姮疲惫的揉揉眉心,亲自送医官出了帐篷,在门口发现那个瓷瓶后,便明白先生来过了。 这种瓶子,还是当年先生带她们一起尝试烧制的,烧了许多天,最后也只有这一批成型了。 出窑当日,恰逢桃花盛开,整个桃村都被花香包裹,先生高兴的带着她们一群小孩子取了桃花酿酒,装在那批瓷瓶中,埋在院中墙角树下。 先生当时说: “这酒不一定好喝,但一定很好笑。倘若日后你们喝到的时候,想起今时今日之情景,胸中定然十分欢喜。” 月姮稍微用了点力,将塞子拔下来,清幽的酒香扑鼻而来。 仰头尝了一口。 不仅好喝,还很好哭。 她想,先生竟也有说错的一天。 林评不知道他在别人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但要是知道他在月姮心里竟然是无所不能的,定然也会压力骤增。 这天,思庄忽然用非常霸总的语气问他: “还满意你看到的一切吗?” 事实上,林评说不好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历史的发展有其必然性,因为他的强行介入,百姓死于饥荒的人数大大减少,火器的提前出现,冷兵器时代跑步进入热兵器时代。 朝廷设立的研究火器的部门,经费逐年递增,是一笔大到让人咋舌的开支。 但他不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所以统治者自有他们的考量。 当初他叫人在桃村,在上党,在长平开设识字班,提高平民认知。 可在先后两代秦王看来,他这个做法无异于自寻烦恼,会给统治者的统治大大增加难度。 百姓只有在无知,弱小,混沌的时候,才是最好管理和愚弄的。 一旦民智开,百姓有了私心,有了自己的想法,开始琢磨统治者的每一条政令对他们的伤害,想明白他们不过是统治者维持高高在上的工具,进而考虑如何反抗。 就会对统治带来极大地阻力。 而林评主张的,让百姓不断读书,不断交流,不断碰撞,不断思想解放,就是这样一条开民智的正确道路。 所以,无论是上一代秦王,还是如今的太子嬴政,打从心底不赞同他的这一举措。 他们坚持认为,人分三六九等,否则便是从根本上斩断了他们皇权至高无上的根基。 如果众生平等,秦王岂不是和乡野田间随便一黔首无异? 所以,林评也不确定,他提出的一系列举措,在被统治者有意识的筛选执行后,究竟是对这个世界占据大多数的普通百姓而言,是好还是不好。 是帮助统治者加强他们的统治,更加奴役百姓。 还是在百姓心中埋下了可以奋力一击的火种。 如今,林评看到的境况,有点畸形,但好在历史自会进行调节。 思庄听他讲了许多,最后做出总结: “因为你见识过更好的国家,体会过更好的生活方式,所以觉得这里哪哪儿都不如意。 但是出去打听打听,不管是你所谓的统治者,还是那些普通黔首,十个里有九个都会认为如今的生活远远好过以往。 剩下那一个则是被严重侵犯了自身利益,做鬼也无法与你和解之人。” 林评一愣。 他竟被思庄说服了。 或许,历史的发展都有其必然性,他自认为是个胡乱指挥的外来者,可在历史中,注定要他掺和其中,他只是其中微不可查的一份子。 如此,尽管还是没有等到他想要的答案。 但,就这样吧。 最后看一眼这里纯粹的天空,带着思庄回到别墅。 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从冰箱拿出一瓶啤酒,靠在厨房琉璃台上,问思庄: “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思庄,这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林评因为家中有做这方面工作的科研者,所以大概知道一些。最简单的类似于嫦娥一号到n号,神州一号到n号,如果想,就能无限延续下去。 每一个名字都有伟大光明而充满制造者期待的寓意。 思庄,听起来就不太像个正经系统。 是系统的制造者在思念某个人? 本以为是个非常简单的闲聊一般的问题,哪知思庄像是被触发了什么核心机密,忽然发出危险警报。 乌拉乌拉的声音响彻整座别墅,可惜只有林评一人能听见。 在漫天警报声中,林评握着啤酒瓶的手微微颤抖,他听见从思庄身上,发出了熟悉又陌生的,来自于妈妈的声音,那人叫他: “宝宝。” 眼前浮现出透明光屏,屏幕上是妈妈的脸。 最近几年忙的神出鬼没,连和他偶尔通话都会因为工作被急匆匆打断的,妈妈的脸。 妈妈穿着林评熟悉的白大褂,磨损严重的眼镜架在鼻梁上,无损她的美丽和威严。 林评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一幕,尝试开口: “妈妈?” 屏幕里的女人视线温和的看向他,说: “宝宝,当你触发思庄的核心时,说明你的身体已经极大地好转。妈妈知道你有许多疑问,但是请先允许妈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第一个问题,思庄为什么叫思庄? “嗯哼,因为你小时候非常调皮,上蹿下跳,与你那个样样都十分优秀,成绩回回都是第一名的堂哥简直是两模两样的对比。 你曾经背后偷偷嫌弃他死装,被他人赃俱获。你无可抵赖,只好抱着你新得的小狗说,你是在唤它呢,你给它取的新名字就叫思庄,还问他好不好听?” 林评没什么印象了。 妈妈说: “小狗只在咱们家生活了一年就病逝了,你很伤心,自学程序为它搭建了一个网站,想让更多人知道它有多好。 后来你住院又出院,忘了很多事,那也是其中之一。所以爸爸在系统诞生之初提议将它命名思庄,妈妈并未反对。” 算是家长的一点恶趣味。 林评知道这是他妈妈能做出来的事。 他也不蠢,妈妈都把话说的如此明白了,再以为有什么穿越和系统,就真的要傻到家了。 于是他很不可思议的问: “这一切都是您设计的?为了我的身体?” 虽然他从小就知道,他爸爸妈妈是天才,他是两个天才的孩子,可智商方面却没有继承来自父母的优点青出于蓝,让很多人包括父母的领导都有些失望。 但,他妈妈能脑洞大到这种程度,他不得不承认,天才确实是和普通人之间有壁。 “不,准确来讲,是爸爸妈妈一起努力,用了很多办法,才尝试出来的选择。” 妈妈说: “宝宝,你要知道,妈妈和爸爸永远爱你。” 第66章 完结 周而复始,万物有源 林评送走了父亲的同事, 从一层又一层快递包裹的泡沫袋中,花费了整整五分钟,才翻出最里面的开阳剑。 这把剑他小时候见过, 在祖父的书房里。 祖父说是祖传的东西。 破破烂烂还有好几个缺口, 也不是很名贵的样子,送去博物馆人家都嫌弃维修费劲儿, 建议私人继续珍藏的程度。 小时候他偷偷拿出去和堂哥的漂亮小木剑对砍, 希望在祖宗的加持下, 能赐予他战胜堂哥的力量。 结果显而易见,砍不过不说, 还导致祖传的玩意儿又豁了几道口。 祖父见状, 也只是带他一起把东西收进更高的格子里。 怕他爬高摔到,还故意编故事吓唬他: “据传这是咱家老祖宗年轻时惩强扶弱,辅佐明君, 救济万民, 各方势力感念老祖宗功德, 特意打造了宝剑作为信物,距今已经两千多年了。 当时一共有七把, 如今其他六把下落不明, 这就是孤品。孤品你懂吗?缺一个口就够你喝一辈子的旺仔牛奶!” 林评那时候是个很调皮的小孩,他仰着脑袋问祖父: “集齐了七把, 可以召唤葫芦娃吗?” 祖父认真思考片刻, 用很夸张的语气说: “据说可以穿越时空, 谁知道呢!” 林评又问: “您说的这么厉害,那老祖宗一定是非常有名的人喽,史书上有他老人家的名字吗?” 祖父一噎,随即天马行空, 骗小孩儿不用负责的表示: “或许是咱家老祖宗低调,功臣身退后浪迹江湖,不愿意留在朝堂上,所以史书上才没有留下他老人家的名讳呢!” 林评才不相信大人幼稚的谎言,但他对那把剑的兴趣很快就淡了,之后很多年也没再想起。 没想到会在如今重新见到它。 按照母亲的说法,身为地质学家的父亲,这些年一直在世界各地寻找可以补全这把剑的材质。 眼下看来,父亲又一次完成了一项他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挑战。 救了他,也拯救了这个家。 不过父亲的性格还是如此风风火火。 这般重要的东西,也只拜托同事捎带一程,自个儿又急匆匆参与到下一项重要研究中去了。 林评上到三楼书房,整整七把宝剑摆在一起。 他想,老祖宗留下来的话,也不全是糊弄小孩子的把戏。 听母亲的意思,他十岁那年病发,医院下了死亡通知书。 她和爸爸联系遍了世界顶尖心内科和心外科的专家,所有人都建议他们接受现实。 于是一对绝望的父母开始求神拜佛,辗转走遍了国内所有名山大川的寺庙。 最后,父亲躲在祖父的书房,抱着祖父的照片哭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他告诉母亲: “我想起小时候在家中看过的一本古籍,或许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于是,业务不熟练的父母,利用祖父书架顶上那把破破烂烂的祖传开阳剑,竟然真的控制住了林评的病情。 宛如一个奇迹。 或许是后遗症,林评自此忘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性格也沉稳下来。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林评父亲开始频繁外出,林评母亲也改了研究方向,致力于人工智能的开发。 一直到去年春天,林评的病情开始反复,系统思庄出现。 “所以,一切都是我父母为了救我,编造的谎言,对吗?” 林评面对七把样式不同的剑,问思庄。 思庄不太有精神,颜色都暗淡了许多,飘在他面前,实事求是的说: “也不能完全这么讲,至少主人你妈妈选了你十岁时最喜欢的穿越题材,精心为你打造了一场穿越之旅。 你能感受到其中浓浓的母爱,对吗?” 林评被噎的无话可讲。 看来这些年他妈妈在人工智能方面的确实成就斐然,若不然制造出的人工智能小机器人,连他都骗过了。 当初,他是真以为有系统这种东西的存在,且他幸运的被系统选中了呢。 原来,他不是幸运的被系统选中,而是被命运光顾,有了如此爱他的妈妈和爸爸。 妈妈怕他独身在异世孤独,送给他思庄,让他有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母爱如山。 他几乎消受不来。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我成了我祖宗,对吗?” 林评微微挑眉,对这一切感到惊奇。 思庄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到底是鸡生蛋,还是蛋生鸡。 林评也不再纠结,他将七把剑全部拿去楼下。 站在已经占据了整个客厅的微缩景观前,林评感受到怀中震荡。 松开手,剑自动漂浮到半空。 仔细看,是一个北斗七星的形状。 剑身上散发出阵阵光芒,耀眼又不刺目,最后在林评的注视下消失在微缩景观中。 与此同时,咸阳城中,钦天监观星官急匆匆求见陛下。 陛下正与老秦王商议近日李斯在朝堂上的提议,召见他后,沉稳的问: “何事如此慌张?” 观星官每每见到陛下,都要被他身上耀眼到刺目的紫微星光闪到,忙低下头,感受大秦帝国正蒸蒸日上的喜悦,心头好不畅快。 这回也一样,垂着头回答: “陛下,星象有变!” 嬴政并不会因为下面人的一句话就心神波动,不急不缓的问: “有何变化?” 观星官道: “星象显示,有天外来客!” 观星官家族世代就做这一件事,他从父亲手里继承官职后,日日夜夜都在仰头注视那片星空。 如此星象,他还是第一回见,不知是吉是凶,对大秦是好是坏。 于是他强调: “那天外来客已不是第一回落在我大秦境内,唯有这回,光芒大盛,最后落在我大秦的七个角落消失不见,陛下不可掉以轻心呐!” 最好连夜叫人顺着光芒消失的足迹追查过去,好辨一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嬴政手微微一顿,和父亲对视一眼。 瞬间两人心意相通。 观星官就听陛下用那道年轻却沉稳的声音说: “朕知晓了,此事勿要再向任何人提起。” 说罢,又强调一遍: “不可落于竹简,不可诉诸他人之耳,你可明白?” 观星官一怔,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陛下。 和陛下眼神对上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察觉陛下身上的帝王之气,其实与今日那七道消失的天外来客的光芒,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传闻中陛下那位亚父。 听闻对方游历天下,民间不时有他和思庄女娘现身的传言。 百姓说那是位活神仙。 以前观星官是不信的,就在这一瞬间,和陛下眼神对上的一瞬间,忽然便有些明悟。 想来如此。 本该如此! 观星官走出咸阳宫,再抬头,发现今夜星光熠熠,银河璀璨。 当真是太平盛世的征兆。 干旱了许久的地方,明日一早就会迎来一场甘霖。 甘霖降落的方向,正是此前光芒消散之地。 看来,回头他也得请一尊先生的神像回去供奉着啦,说不定先生看在他有慧根的份儿上,能点拨一二,让他做出超越所有祖先的成就,随着陛下一起名留青史也未可知! 咸阳宫里,嬴政和父亲面对面,嬴异人咳嗽一声,笑的很轻松,问儿子: “你决定好了?” 不叫先生的来历诉诸于史册。 嬴政绷着小脸,眼神却是轻松的: “嗯,先生不会喜欢的。” 有民间纷纷杂杂的传说故事就够了,先生喜欢那样的热闹。 若真要诉诸青史,该给先生下怎样的评语呢?谁有资格给先生下评语呢? 先生的存在,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非常特殊的。 “借口。” 嬴异人一语中的,点出儿子的口是心非。 如今除了他这个父亲,再也没人敢如此不客气的对大秦帝国的陛下讲话了。 嬴政也不否认。 依照私心来讲,他是想将先生对他的偏爱,先生对大秦的功劳,全部流传后世叫人敬仰的。 可先生离去前,特意嘱咐过他,先生说: “我也不过是意外来到这里,做了些许力所能及之事。我做那些事都有自己的目的,并非大公无私。如果你能将之理解成一种等价交换,那最好不过。 我就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想要为自己活下去的人。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到来,对这个世间而言是好是坏。 我今日之所作所为,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头。所以,他日,请史官抹去我的来历,忘记我的过往。世界不是由某个人创造的,而是由千千万万普通百姓创造的,他们才是该被记住的主人。” 嬴政并不能完全理解先生说的话,但他愿意完成先生的愿望。 希望先生知道后,能轻松些。 他能感觉到,先生这些年面上瞧着万事不上心,其实心头一直存着事儿,从未放松过。 先生有独属于他的世界,那是先生和思庄阿姐的秘密,是他们的来处,谁都走不进去。 “干嘛不进去?你不是来庆祝我身体康复的吗?” 林评见周成功扭扭捏捏站在门口,直接上脚踹。 周成功灵活的躲开,见林评站在阳光下,面色微微翻红,眼底一片清明,是前所未有的健康模样,心下为他开心。 不管不顾,给了林评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吓死我了!” 之前林评放下手里所有工作,将遗产都做了安排。说是外出休息,至少一年打底。 他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怕的要死。 以为林评的身体检查出什么问题,要不行了。 眼下见对方活蹦乱跳的,外人眼里成功人士周总,毫无形象的抱着林评嚎啕大哭,眼泪直冒。 思庄被嵌进家政机器人中,见状孜孜不倦的撞周成功小腿,拯救它可怜的主人,萌萌的机械音不停在别墅门口响起: “欺负主人,送去给大王,打板子,打板子!” 第67章 番外 现代 周成功再次踏进林评家中, 竟有恍然隔世之感。 整栋别墅的布局没有丝毫改变,只一楼客厅的那个占地面积颇大的微缩景观被收起来,余下篮球大小的一个, 被罩在书架上。 越看越精致, 里面米粒大小的人物神态栩栩如生,要活过来一般。 “以前没见过啊, 难道这就是你这一年的最新成果?” 周成功拿起放大镜, 越品越有意思, 忍不住赞了一句: “这手艺,拿出去保管能让老家伙们都惊掉下巴!” 林评笑着摇头, 自从七星剑消失后, 就变成了如今模样。 他尝试过对里下雨,投放物资,但都没有成功。 也就是说, 两者之间的关联已经被切断, 他不能再对那边的世界产生影响。 是好事。 他得到了延续生命的力量, 心想事成。 那边也不该有外力多加干扰,劳动人民才是创造世界的主力军。 “不是我做的”。他说。 周成功见他不想多说, 贴心的不再追问, 主动换了他更加关心的话题: “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自然是查过的。 病症并未消失,可林评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在一日日好转。 医生也说不清原因。 但对周成功, 就没必要如此实诚了, 免得对方又担心起来没完没了, 于是林评说: “控制的很好,医生说继续保持下去,再活五十年不成问题。” 周成功果然对他的话没有任何怀疑,高兴的开了瓶香槟。 当然, 依然只有他自己喝,不让林评沾嘴。 顺道向林评汇报这一年来,他对林评那个短视频账号的运营。 说到高兴处,酒水撒的脚下都是,惹来思庄的注意。 成为家政机器人的思庄,围着周成功的脚打转,兢兢业业将地拖干净,不停发出嫌弃的声音: “不讲卫生,送去给大王打板子,打板子!” 这是思庄最近看古装电视剧,从里面学到的口头禅。周成功并不知道,稀罕的围着思庄上下其手,嘴里啧啧称奇: “伯母可真行,这玩意儿要是放世面上量产,咱们如今干出来的这点儿成就,那就是小打小闹小虾米啊!我都不敢想这东西上市,伯母只靠产权费都得富裕成啥样儿!” 太智能了,和如今市面上的智障机器人相比,简直是划时代的进步。 思庄没有手脚,挣脱不开,被周成功上下左右摸了一遍,气的骂骂咧咧: “你才是玩意儿,你全家都是玩意儿!” 真不会讲人话!让机器人讨厌! 思庄觉得做家政机器人屈才了,等晚上周成功离开,跟着林评出了书房,被关在浴室外,帮林评拿了吹风机,又跟林评进了卧室。 用甜甜的声音喊他: “做家政机器人没意思,你给我换个身体吧!” 林评也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了,本来想让妈妈收回去的,但妈妈说,这是给他的礼物,让他自己看着办。 于是盘腿坐在飘窗上,摆出一个认真商量的姿态,和她讨论: “我知道你习惯了做仿生人,可如今仿生人相关的法律并不健全,一旦出现问题权责很难界定。” 这其中的伦理问题,和克隆人有些相似。 比如,仿生人有没有人权,如果有的话,那她就是独立的个体,应该享有和人同样的政治权利,让仿生人管理自然人? 如果没有的话,作为监护人,在仿生人做出偷盗抢劫等一系列违法乱纪事情的前提下,该向自然人监护人追责吗? “在那边是不得已为之,眼下,我什么都无法保证的时候,不能让你以仿生人的形态出现在人前。” 林评也有点脑壳疼,孩子叛逆期,老父亲操碎了心。 知道真相的思庄觉得此前自称“系统”的事很羞耻,于是再也不肯用系统的形式存在,非要在这个家里给自个儿找个合理定位。 他尝试性建议: “现在ai智能机的概念很流行,让我妈找人给你定制个机身,你就做全世界最聪明的智能机?” 机器人身上的灯闪了两下,思庄有些失望的表示: “我不要!那我委屈点,你让人给我定制个仿真宠物机器人吧,那样我还能出门玩,还能逛商场呢。” 林评觉得这事不难,于是尽量满足她,主动询问: “想要什么品种,什么颜色,多大体型,什么性别?” 思庄给林评展示了一张凶猛的陨石边牧照片。 林评:“……” 林评:“行吧。” 孩子高兴,他要努力做个不扫兴的家长。 此时,林评万万想不到为什么,几乎所有家长,都会对自家孩子“痛下杀手”,让孩子体验一个完整的童年。 因为一旦家长过分开明,孩子就会暴露本性,怕苦怕累怕学习,又馋又懒又贪玩。 而他,一个自诩开明,养过嬴政那样小孩儿的家长,在遇上熊孩子后,也只能化身暴躁老爸,提着拖鞋满院子揍熊孩子。 没错,自打拥有了仿生边牧的身体,思庄直接放飞自我。 一大清早,林评还在睡觉,它就自个儿开了密码锁,咬着牵引绳,上外面溜达去。 等林评中午醒来时,就接待了三波前来告状的家长。 第一家的保姆,面对林评还算客气,但是说话也夹枪带棒: “哦哟,我刚把婴儿车推出来,一转头的功夫婴儿车就不见了,简直吓死个人!幸好孩子没事,万一出点意外,这责任谁能负担的起?” 林评看思庄。 思庄疯狂摇头。 明明是这人撒谎,把婴儿车停在大太阳底下,自个儿和人去聊天,太不负责了! 它好心好意把宝宝推到阴凉处,是救了宝宝啊,怎么能恩将仇报? 行吧,林评给物业打电话,直接让调监控。 面对监控,保姆自知失职,辩解说: “孩子有黄疸,医生叮嘱了要多晒太阳,你家狗子简直多管闲事!” 林评不和她争吵,让她自个儿给户主解释去。 宝宝晒黄疸,可不是她趁机摸鱼的借口。 也就是被思庄推到阴凉处,要是被人贩子带走,她可没机会在这里辩解。 第二位家长是个老爷子,牵着他才三岁的孙子,一张口就不客气的指责: “你家狗打疫苗没?健康证办了吗?性子也太野了,要不然我出钱,你送去训练中心磨一磨性子吧。 我家三代单传,这孩子爸妈都是独生子女,到了他这一代,我们两家六个家长带这一个孩子,疼的和眼珠子似的。 你家狗倒好,我们好好的滑滑梯着呐,它冲过来就往孩子身上扑,吓死个人哦!还想驮着我孙子逃跑,简直坏透了!” 林评:“……” 林评看思庄。 思庄辩解: 不要太搞笑,说谁性格不好呢?我连始皇帝都能带,就你家小孩矜贵? 再说了,明明是他们做家长的霸道,把滑梯附近的小孩都赶跑,只让他家孙子一个人玩儿。 那孙子熊的很,把公共设施当他家所有物,其他小朋友想玩,就得叫他“王子殿下”,玩的顺序得由他说了算。 我是帮附近小孩替天行道,而且我可有分寸了,没伤害他家孙子,还很好心的带他孙子一起玩儿呢。 他孙子可高兴了,拽着我的耳朵不撒手,想让我驮着跑快点来着,我的疼痛数据都提升了。 那可是我的新皮肤,我都没抱怨呢! 于是林评不轻不重的把人顶回去: “瞧您这话说的,这年头谁家小孩不金贵?您觉得您家孙子受了委屈,我还觉得我家狗子受委屈了呢。 回头我会教育我家狗子,再不和您孙子一起玩。等找机会在业主群里也得替您转告一声,那滑梯已经被您老人家承包了,哪家孩子要玩还得看您老人家脸色。” 第二位家长黑着脸走了。 第三位家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画风和前面两位完全不同,一开口就是埋怨: “你家这狗光长个子不长脑子,连只老鼠都抓不到。实在不行送给狗贩子,还能换几个钱,免得在家浪费粮食!” 林评:“!!!” 思庄汪汪汪,骂的很脏。 思庄: 谁不长脑子? 思庄: 她儿子从小山沟奋斗到上市集团小领导,事业有成,她偏偏整天在小区收破烂儿,和环卫工人抢矿泉水瓶和快递盒子。 堆的他家大门口到处都是,老鼠已经在里面安家繁育后代啦!我这么爱干净,当然要躲着走。她偏要用隔夜炒鸡蛋哄我进去帮她家捉老鼠,我肯定要跑啊! 她一路追到这里,还想顺走咱家门口没拆的快递纸壳子呢,呸! 林评:“……” 林评试图和这老太太讲道理: “您是不是觉得自个儿特勤俭节约,特持家有道,特会给儿孙积累福报啊?” 老太太骄傲点头,不忘批评林评: “现在的年轻人哦,好日子才过几天就忘了当年缺衣少穿的苦。放在我小时候,别说把狗当孩子养,那是把孩子当狗养呐,给口吃的就行。你瞧瞧我儿子,哪样比旁人差了?” 一个人身上的时代烙印,不是谁三言两语能随便抹去的。 林评并不在这上面与她计较,很好脾气的问: “孟献子曰: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您听过这话吗?” 老太太摇头,并不会因为她没读过什么书而感到自卑,只要那个让她自豪的儿子在一日,她便不会觉得比旁人差了哪里。 林评见状,笑的很温和: “那您海涵,我年轻人说话直,您要觉得不中听,出了这个门就当咱们互相没见过。 您觉得您满小区捡塑料瓶子快递箱子,是节俭,是美德,所以那些背地里嘀咕您的人,都是忘本,是虚荣,可对?” 当然! 老太太做这事,且骄傲着呢。 林评又说: “那您想过没有,您家里已经不是五十年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场景了!您家里衣食富足,根本不缺您捡回去的那三瓜两枣。 可对环卫工人来讲,那是足够补充生活开支的费用。明知他们就靠那个补充家用,您还要和他们抢,这是什么行为? 是恶意抢占弱势群体生存资源,是贪婪,是不足兴,是恶! 另外,您把好好的别墅门口堆成垃圾堆,让去您家里的客人如何看待您儿子?丝毫不顾及您儿子的脸面,何其自私? 您的垃圾引来老鼠,麻烦附近所有住户,半点不感到惭愧,何其令人厌烦?” 第三位家长,用四川话骂骂咧咧的离开了。 林评摸着狗子的头,惆怅的说: “继续住下去,咱们可要成小区的万人嫌啦!” 为了改掉思庄在那边养成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办事手法,林评痛下决心。 从今日起,他就不是一个开明的家长了。 于是,久未更新的科普纪实博主,忽然化身宠物博主,隔三差五更新他家的狗子。 一开始,粉丝纷纷发出了“奶奶,您追的博主终于更新了”的留言。 费解的点开,想瞅瞅这一年时间,这位横空出世的,疑似背景深厚的导演新人,究竟是憋出了一个大的,还是憋出了一坨大的。 结果完全不给他们审视的机会,视线就被画面里在别墅区认真放牧鸭子的边牧吸引。 一群小黄鸭鸭排着整齐的队,被边牧带领,先去湖里游泳,时间一到,又被带着上岸排着队去草丛觅食。 这只狗子不仅牧鸭,它,它竟然还牧人! 是的,人。 只见视频里,一群小朋友围着滑滑梯,都想多玩两次,争执不下哭闹起来。 然后狗子不慌不忙,像是见识多了这种小场面,咬着他们的衣服,给小崽子们排好队。 哪个小朋友排队又快又自觉,就能得到狗子举起两只前爪呱唧呱唧的鼓掌赞美,并且用爪爪灵活的从脖子上挂的兜兜里掏出一朵小红花,贴在小朋友胸口! 得到小红花的小朋友就会引起周围一片小朋友艳羡的“哇”声。 小朋友要是玩累了,它还能把人驮在身上,平平稳稳的给送到家长手里。 粉丝:“……” 粉丝:“!!!” 第68章 番外 再见嬴政 “新闻上说明晚会出现罕见的七星连珠, 海市的最佳观星点已经被来自全国各地的天文爱好者攻占了,我们不去看看吗?” 林评正在响应粉丝号召,多多剪思庄的视频, 争取做一个满足粉丝心愿的宠物博主。 听后只说了一句: “明晚剧组有你的戏份。” 自从思庄在网络上有了知名度, 让林评成为头部宠物博主后,一些广告商和剧组就主动找上门来寻求合作。 林评并没有到需要思庄打工养他的地步, 不过思庄自个儿感兴趣, 林评还是争取做个开明的好爸爸。 于是思庄偶尔去剧组客串一把, 开启了它的演员之路。 这天也是巧了,思庄要演的是一部古装戏。 导演对狗子的演技非常放心, 但眼下需要一个出场只有一两秒的路人镜头。 这位路人出场时间短, 戏份少,可对颜值和气质要求很高,花大价钱请明星不划算, 群演又达不到导演的效果, 正犯愁呢, 就见到了林评。 于是林评在导演的再三恳求下,临时客串一把“小侯爷”。 经过化妆师和服装师的共同努力, 林评走出化妆间, 就得到了导演满意的称赞。 “来来来,再走两步!这仪态, 这感觉, 比剧组请的礼仪老师还像那么回事!” 导演对林评的称呼, 已经从“林总”变成了“林老师”。 他有预感,这个角色,会成为观众的白月光,以后各大网站盘点古装美男的时候, 林评绝对会位居其中。 他们剧组的衣裳本来都是找专业老师傅做的,力求完美还原的同时,还要增加贵气,凸显人物的身份。 本来那些演员穿在身上,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如今林评往这儿一站,感觉总算对了! “过!这条非常完美,辛苦林老师在来一次,这回您自己发挥,咱们多保一条!” 林评不好多解释什么,只是按照导演一开始跟他讲的,注意走位和镜头。 这一刻他深刻的明白,会演和会演戏,完全是两个领域。 有的人在生活中很会演,绿茶技能随时上线,把人演的五迷三道,但到了片场连摄影机位都找不准。 林评觉得这事儿还真得专业人士来,他也就客串这一把。 正拍摄中,也不知现场哪个工作人员喊了一句: “天哪,真的是七星连珠!” 林评便感觉一阵白光闪过,等再次睁开眼,人就出现在荒郊野外。 真的很慌,也很野的那种。 最难得的是,思庄恢复了仿生人形态。 看到思庄,林评心里就半点都不慌了,他问对方: “怎么回事?” 不是不愿意再用这副建模吗?连之前的衣服重新拿出来穿了。 思庄已经收集完附近的所有信息,面无表情告诉他一个离奇的事实: “这回咱们真的穿越了,根据目前得到的各项数据分析,暂时定为先秦时期。” 林评:“……” 想起那场神奇的七星连珠,林评无话可讲,看看自己这一身先秦贵族服饰,真是巧合的不能再巧了。 “走吧,先去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好消息,如今是始皇帝二十八年。 更好的消息,是他们熟悉的那个始皇帝。 坏消息是,他们刚好降落在咸阳城外,而咸阳城里的始皇帝外出巡游去了。 如今咸阳城内,一切都是大皇子扶苏做主。 思庄觉得挺神奇,扳着手指头算: “咱们离开时政儿十岁,嬴异人打算在政儿十二岁时传位给他,那一年就是始皇帝元年。如今是二十八年,也就是说政儿如今已近是个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了? 我方才听人说,他十五岁生了扶苏,算起来扶苏今年都二十五啦!” 明明他们离开时,政儿才是个十岁的少年呢。 如今,嬴异人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林评并不觉得意外: “咱们不过是回到了某一个时间节点上而已。” 能回来一趟已然是幸运,何必强求太多。 林评并不知道他们会在此停留多久,但他心里有预感,时间不会太长,所以他当即提议: “去瞧瞧政儿吧。” 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感情不一样。 林评也不一味急着赶路,有时候会停下四处看看。 一开始还没察觉不妥,只以为是他们二人穿着华贵,思庄的建模脸又着实让人惊艳,才吸引路人目光。 林评还安慰思庄说: “等到了大城镇,百姓们见多识广,就不会把咱们当猴子看了。” 谁知到了繁华的集市上,正好赶上什么节庆,人比平常多了十倍不止。 而这些见多识广的百姓们,瞧见林评和思庄的二人组合,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以至于摩肩接踵的集市里,两人所过之处,竟然出现了真空地带。 还有人对着他们远远地双手合十。 思庄干脆扯下一片衣袖,把脸蒙上,用很笃定的语气说: “事情不太对。” 林评当然知道不对,但不明白这种不对从哪里来。 直到他们顺着人流方向,走到了当地最大的“先生庙”。 当林评隔着人群,看到大殿中被百姓祭拜的“先生”雕塑时,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了一般。 身后还有人小声和同伴讲: “整个汉中郡里就咱们镇上的先生庙最灵验啦,这可是毛遂大人当年在这儿做父母官时,亲自雕刻的神像。 听我祖父讲,毛遂大人和先生可是赵还没灭国时就认识了,两人关系莫逆,毛遂大人画的先生画像,就连陛下都称赞过呢!” 同伴惊叹连连: “怪不得最近从外地来了这么多人,都等着今儿先生赐福呢吧!等下咱们快些进去,我要好好求求先生,希望明年月姮公主的护卫队可以选我!” “我想求我娘身体快些好起来。” “我想求先生帮我选一门好亲事!” 林评:“……” 林评心情复杂,他都不知道他竟然还开展了这么多业务。 思庄心情也很复杂,她颤颤巍巍指着站在林评身后半步的那个雕塑,不可置信的问林评: “毛遂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成见?” 她的标准建模脸,美貌打了五折还不止! 虽然还是美的。 林评安慰她: “可能当年他第一次见你时,你面黄肌瘦的样子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 “才不是呢!”身后两个女娘没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小声争辩道: “我祖母年轻时做生意,跟随商队去赵国,亲眼见过思庄女娘。 我祖母说啦,思庄女娘生的天下第一好看,当时好多贵族子弟见了都走不动道儿,赖在桃村不肯走,先生都被烦的不轻。 有人在桃村试图勾引思庄女娘,被陛下瞧见了,陛下还问对方——知不知道人丑就要少作怪? 明明就是毛遂大人自个儿生的丑陋,才心理阴暗……” “唔”。 “好了,我不说了,你别捂着我的嘴!” “肤浅啊,真肤浅!思庄女娘的容貌是顶顶不要紧之事,她那神出鬼没的功夫,才是让当时六国都忌惮的存在啊!” 林评带着思庄悄悄离开,不知从哪顺了一顶帷帽戴上。 知道原因后,林评刻意观察,发现凡是大些的城镇,都能瞧见供奉他的庙宇,就连乡下村子,村口也有个神龛给他添香火。 听人讲,邯郸城外的桃村,才是真正家家户户都虔诚信奉他呐。 周遭百姓如果遇到实在迈不过去的坎儿,就会虔诚的跋山涉水前往桃村,请求先生给他指明道路。 就连扶苏公子出生那年,陛下也特意遣人去桃村先生的故居祭拜。 林评心情有些沉重。 但很快他就沉重不起来了,因为思庄说: “有人在跟着我们。” 没有恶意,但也不保证善意。 林评怀疑是朝廷的探子: “跟过去瞧瞧。” 探子也没想到他会被反跟踪,一路小心翼翼回到驿站汇报时,还在如实向上司道: “出现的十分突兀,从咸阳城一路到汉中,神出鬼没,倒是不曾做过分的举动。可疑的是两人好似不需进食,行进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上司隐在黑暗中,没说话,摆摆手,探子便退下了。 黑暗中的人喃喃自语: “先生,是您回来了,对吗?” 话音落,桌面上出现一个小小的孩童巴掌大的荷包,从里面滚出几颗圆溜溜带着浅香的奶豆。 随即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你小时候把这玩意儿当饭吃,如今街上卖的到处都是,尝尝,可还是那个味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