邶海五中
九月初,绵绵小雨从昨天夜里一直下到今早上,灰白的云层笼罩住了整个天空,阴沉得仿佛将要坠下来,周边充斥着独属于潮湿泥土的味道。
此时距离下课铃刚打没多久,球鞋摩擦地板与多处喧闹的人声混合在一起,不过几秒钟,电话亭就挤满了人,排成一长队。
教学楼后方空地上栽了几棵香樟树,雨打绿叶,枝头轻颤。树底下房檐遮盖处是整个学校唯一的监控死角,那边正姿态闲散地倚着个修长挺直的身影。
他头懒散低着,额前稍乱了些的碎发遮盖住了眼睛,叫人察不明表情,只看得到下颌处利落分明的线条。校服外套敞开,拉链在底下坠着,抬起来的右手上,手指间夹了一根正在燃着的香烟,徐徐冒出的白雾被湿气吞掉。
四下无人,他轻吐出一口烟圈,指尖习惯性点了两下烟蒂,带着火星的碎屑掉落到地上,被一阵小风吹跑了。
背靠着的墙后传来脚步声,从拐角处勾肩搭背走出来两个男生,刚拐过来弯就见到了眼前这副场面,很快认出了是老熟人,其中一个人即刻露出了笑,打趣着调侃:“呦,好学生怎么还抽烟啊?”
宋屿依旧没有抬头,不过只是听声音就已经觉得耳熟,漆黑的眸子垂下,盯着唇边缓缓吐出的氤氲,语气很平静地道了一声:“滚。”
“啧,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听说你在新分到的班里还当了个学委,不应该给同学们树立一个好榜样吗?”
另一人笑嘻嘻地用胳膊肘子怼了下讲这话的人,开玩笑道:“要不说这个世界对好学生包容性大呢,我要是敢抽烟,我爸能把我的腿打折。”
“你还怪委屈的,神经……”
两个人说着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去,走得有点远了之后,又聊起了别的话题,从另一头出去了,声音也逐渐模糊直至听不见。
宋屿头低了半天,终于在脚下踩着的两层台阶被雨水洒湿了几点之后,才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逐渐密集的雨帘。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瞬,余光瞥到了未注意到的地方有了异常,三楼走廊的扶手处迅速闪过了一个人影,就在他正对面上方,那人反应倒快,等他往那边看时,人早已飞出了他的视野。
宋屿心里一警,立即掐断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廊道传过来一群人奔跑的声音,掺杂着值班主任大声喊着雨天不让跑的警告。
宋屿脚底踩上烟灰蹭了两下,最后朝三楼看了一眼,而后边拉外套拉链边回教室去了。
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原班老师在班级群里公布了选科后的分班名单,开学不到一个星期,除了常活跃的那几个人,对新班同学的长相都还很陌生,因此即使是在课间,教室里也是安安静静的。
这节是班主任的课,没有一个人敢迟到,坐回座位上的纷纷从桌肚里掏出来英语课本摆到桌上翻开。
宋屿从教室的前门进来,从第一排靠门的位置路过时,步子稍显犹豫。
他还是停下了,伸手用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喂。”
底下,女孩静静坐在那里垂着头装睡,听见声音后辨别出了来人,十分不情愿地抬眼看过去。
她最先叫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灿若繁星的杏子眼,即使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情况下,也总是映着碎光,肤色白腻,鼻型小巧,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是一种娇俏灵动、应该会很讨长辈欢喜的长相。
但盯着他看时,这张脸上的敌意和排斥可不见少。
温折春柳眉倒竖,没好气地说:“有事吗?没看到别人在休息吗?”
宋屿沉了口气,眼神很淡漠:“你课间出去了?”
温折春不带温度地一笑,笑里含着刺:“同学,我跟你很熟吗?”
宋屿撇开眼,低声冷笑一声,往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温折春穿过肩头往后瞧,对着宋屿往后排走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她又在心里暗自骂上几句,直到骂得痛快了才回过去头,谁知宋屿刚离开不久,班主任就出现在了他刚才站的位置,此刻正双手环抱,斜着眼睛十分不满地盯着她。
温折春被盯得心虚,两秒之后,额角处冒出了一滴汗。
“秦老师……您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呐……”她寻思着自己刚才骂人的话也没发出多大声音。
“你说呢?”
温折春尴尬笑笑,两只手抓着书立起来,挡住了自己半张脸:“我,我不知道……”
秦娇扒拉掉她的书,视线挪动,放在了她肩膀垂散开的头发上,“温折春,跟你讲过几次了,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咱们年级怎么规定的?其他同学不注意也就算了,你可是我带了这么久的学生,怎么还记不住呢?”
“哦……”温折春眨眨眼,松下一口气,很听话地用手腕上的那根电话线发圈随意扎了个低马尾,即使她心里并不认同这个死规定。
秦娇心满意足了,踏着脚上的高跟拖鞋走上了讲台,拉开了两面黑板,在接口上插上U盘。
她一边摆弄着演示文稿一边对着讲台下道:“咱同学们先把昨天发的试卷拿出来哈。”
温折春心头一震,突然想起来昨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了,压根没想起来昨天布置的试卷作业,于是拿着课本做遮挡,偷偷找出来那张空白卷子,趁着秦娇转身不往这边看的几秒钟迅速瞎填上几个选项。
坐在第一排很危险,一节英语课在心惊肉跳中度过去,温折春过得煎熬,一个劲地祈祷又放松,祈祷又放松。
这节课结束的前一分钟,秦娇在讲台上收拾着东西,扭头扫视一眼,寻到自己要找的人,叫住他:“宋屿,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宋屿站起身,“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温折春的课桌前走过,她确认人走远后,才做贼似的趴到桌子上,努力把头往外伸,直到亲眼见到了宋屿跟着秦娇进了办公室才放心。
她坐回去,一脸幸灾乐祸地收拾着课桌上乱翻的书。
卷子还没讲完,她背面都还空着,属于是那种讲到哪补到哪的情况,虽然下节课仍然有被逮到的风险,但既然这节课能躲过去,下节课就一定也能,所以,不管了。
她乐观地想,心情畅快地随手将英语卷子往抽屉里一塞,就抛掷脑后了。
“卧槽卧槽卧槽——!”
没过多久,耳朵突然被聒噪的声音攻击,一路从办公室冲回来那人在她眼前跑出了虚影,甚至在进门的一瞬间重重撞到了她的桌角,桌子猛地一震。
“啊!卧槽,卧槽……”哀嚎声随之传来。
全班的注意力都被这人吸引了去。
温折春吓了一跳,连忙摆正桌子,往地上定睛一看。
许恒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神情极其痛苦地捂着自己胯骨轴子,脸色发白,眉头紧皱,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愣神片刻,急忙过去扶了他一把:“你神经病吧跑那么快?”
许恒然算是她在这个新班里唯一认识的人了,也认识了将近十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让她从小学到高中始终都能听到他这蝉鸣一般的刺耳的死动静。
他一向冒失,撞到桌角上都不算什么,她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暑假,许恒然学着动画片里的人物从二楼跳了下来,当时他爸妈都还在楼底下,吓得魂儿都从身体里飞出去了,尖叫声响彻了整栋楼,整颗心都碎了,结果下一秒就见他毫发无损地爬了起来,自己拍拍身上的土,嬉皮笑脸地跑过来。
许恒然搀扶着温折春的手臂,龇牙咧嘴缓过来那股子痛,扶上那个罪魁祸首桌角,痛喘之间夹杂着散碎的一句话:“你、你……你就不能把你桌子往后点吗?”
“我总得和第一排对齐吧……”
况且是他自己冲这么快……
温折春虽有理,但见他被撞成这样,不免心怀愧疚:“需要去医务室吗?”
许恒然捂了好半天,脸上才恢复了平时的血色,没所谓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将大半个班的目光都吸引来了的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众人都在盯着他瞧,等着他说那个让他激动成这样的消息。
即使互相都不怎么认识,但是想要吃瓜的心比什么都大。
许恒然后退两步,伸长脖子往外头东张西望,片刻后又回来,刻意压低了嗓音:“我和你们讲,咱班那个学委上节课间跑出去抽烟叫人给告了,现在人就在办公室挨训呢,咱们老班可生气了!”
话音落下,班级里瞬间掀起了一番涟漪,你一言我一语地窃窃讨论着他说的这件事情。
刚分班的那天下午,第一次的班会上就已经选出了班委,班长和学委这两个最重要的位置是秦娇按照成绩单内定的,剩下各科课代表以及劳委体委等才是同学们投票出来的。
大家本来就对内定这种不公平的方式持有不满态度,这下又告诉他们,学委竟然是这种违纪的人,顿时更加不高兴了。
然而在场的人并不都是这样,至少温折春不是的。
在从许恒然嘴里听到这份捷报的时候,她就已经忍不住弯了唇角,为避免被人家看到还扒拉两下耳侧头发给挡住了。
老师很生气吗,看来得背个很严重的处分才行吧。
后面有个看热闹的人隔着人群,嗓音拔高,说了一句:“抽烟被逮到,是不是得被记过啊?”
许恒然摆摆手:“不知……”
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到刚才问话那同学往他身后看过去,不知是见到了什么鬼东西,惊了一瞬,很快拉开凳子,仗着身前有人站着,躲起来了。
许恒然突感不妙,立刻闭上嘴,回头一看才知道是为什么。
果然,能在这时候让讨论热切的群众在一秒之间闭上嘴的也只有这件事的主角了。
宋屿不是傻子,自然是清楚他们方才在讨论什么,可他没说什么,反而将目光下移到第一排靠门的温折春身上。
她故意散下来头发挡着脸,假装不知情的样子,手指在书皮上搓过来搓过去。
许恒然尴尬一笑,对前来听热闹的同学摆摆手:“回,都回自己位置上吧哈……快上课了……”
宋屿盯了一会儿,炙热的视线快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温折春即使没有抬头,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种被盯得发烫的感觉。
她受不了,从凳子上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即将要回座位的许恒然,拽着人就往后门跑。
“欸欸——干嘛去啊!快上课了!”
温折春不知道,随口编了一个:“厕所!”
“大姐!我是男的!你想让我被全校通报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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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