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我讨厌你爸爸[群像]》 第1章 第一章 邶海五中 九月初,绵绵小雨从昨天夜里一直下到今早上,灰白的云层笼罩住了整个天空,阴沉得仿佛将要坠下来,周边充斥着独属于潮湿泥土的味道。 此时距离下课铃刚打没多久,球鞋摩擦地板与多处喧闹的人声混合在一起,不过几秒钟,电话亭就挤满了人,排成一长队。 教学楼后方空地上栽了几棵香樟树,雨打绿叶,枝头轻颤。树底下房檐遮盖处是整个学校唯一的监控死角,那边正姿态闲散地倚着个修长挺直的身影。 他头懒散低着,额前稍乱了些的碎发遮盖住了眼睛,叫人察不明表情,只看得到下颌处利落分明的线条。校服外套敞开,拉链在底下坠着,抬起来的右手上,手指间夹了一根正在燃着的香烟,徐徐冒出的白雾被湿气吞掉。 四下无人,他轻吐出一口烟圈,指尖习惯性点了两下烟蒂,带着火星的碎屑掉落到地上,被一阵小风吹跑了。 背靠着的墙后传来脚步声,从拐角处勾肩搭背走出来两个男生,刚拐过来弯就见到了眼前这副场面,很快认出了是老熟人,其中一个人即刻露出了笑,打趣着调侃:“呦,好学生怎么还抽烟啊?” 宋屿依旧没有抬头,不过只是听声音就已经觉得耳熟,漆黑的眸子垂下,盯着唇边缓缓吐出的氤氲,语气很平静地道了一声:“滚。” “啧,怎么还是这么没礼貌,听说你在新分到的班里还当了个学委,不应该给同学们树立一个好榜样吗?” 另一人笑嘻嘻地用胳膊肘子怼了下讲这话的人,开玩笑道:“要不说这个世界对好学生包容性大呢,我要是敢抽烟,我爸能把我的腿打折。” “你还怪委屈的,神经……” 两个人说着笑着从他面前走过去,走得有点远了之后,又聊起了别的话题,从另一头出去了,声音也逐渐模糊直至听不见。 宋屿头低了半天,终于在脚下踩着的两层台阶被雨水洒湿了几点之后,才抬起头来望了一眼逐渐密集的雨帘。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瞬,余光瞥到了未注意到的地方有了异常,三楼走廊的扶手处迅速闪过了一个人影,就在他正对面上方,那人反应倒快,等他往那边看时,人早已飞出了他的视野。 宋屿心里一警,立即掐断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里。 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恰在此时,上课铃声响了起来,廊道传过来一群人奔跑的声音,掺杂着值班主任大声喊着雨天不让跑的警告。 宋屿脚底踩上烟灰蹭了两下,最后朝三楼看了一眼,而后边拉外套拉链边回教室去了。 高一结束后的那个暑假里,原班老师在班级群里公布了选科后的分班名单,开学不到一个星期,除了常活跃的那几个人,对新班同学的长相都还很陌生,因此即使是在课间,教室里也是安安静静的。 这节是班主任的课,没有一个人敢迟到,坐回座位上的纷纷从桌肚里掏出来英语课本摆到桌上翻开。 宋屿从教室的前门进来,从第一排靠门的位置路过时,步子稍显犹豫。 他还是停下了,伸手用指关节敲了两下桌面:“喂。” 底下,女孩静静坐在那里垂着头装睡,听见声音后辨别出了来人,十分不情愿地抬眼看过去。 她最先叫人注目的是那一双灿若繁星的杏子眼,即使在没有任何光亮的情况下,也总是映着碎光,肤色白腻,鼻型小巧,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垂落肩头,是一种娇俏灵动、应该会很讨长辈欢喜的长相。 但盯着他看时,这张脸上的敌意和排斥可不见少。 温折春柳眉倒竖,没好气地说:“有事吗?没看到别人在休息吗?” 宋屿沉了口气,眼神很淡漠:“你课间出去了?” 温折春不带温度地一笑,笑里含着刺:“同学,我跟你很熟吗?” 宋屿撇开眼,低声冷笑一声,往自己的位子上去了。 温折春穿过肩头往后瞧,对着宋屿往后排走的背影狠狠剜了一眼。 她又在心里暗自骂上几句,直到骂得痛快了才回过去头,谁知宋屿刚离开不久,班主任就出现在了他刚才站的位置,此刻正双手环抱,斜着眼睛十分不满地盯着她。 温折春被盯得心虚,两秒之后,额角处冒出了一滴汗。 “秦老师……您怎么一直盯着我看呐……”她寻思着自己刚才骂人的话也没发出多大声音。 “你说呢?” 温折春尴尬笑笑,两只手抓着书立起来,挡住了自己半张脸:“我,我不知道……” 秦娇扒拉掉她的书,视线挪动,放在了她肩膀垂散开的头发上,“温折春,跟你讲过几次了,披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咱们年级怎么规定的?其他同学不注意也就算了,你可是我带了这么久的学生,怎么还记不住呢?” “哦……”温折春眨眨眼,松下一口气,很听话地用手腕上的那根电话线发圈随意扎了个低马尾,即使她心里并不认同这个死规定。 秦娇心满意足了,踏着脚上的高跟拖鞋走上了讲台,拉开了两面黑板,在接口上插上U盘。 她一边摆弄着演示文稿一边对着讲台下道:“咱同学们先把昨天发的试卷拿出来哈。” 温折春心头一震,突然想起来昨晚上回到家倒头就睡了,压根没想起来昨天布置的试卷作业,于是拿着课本做遮挡,偷偷找出来那张空白卷子,趁着秦娇转身不往这边看的几秒钟迅速瞎填上几个选项。 坐在第一排很危险,一节英语课在心惊肉跳中度过去,温折春过得煎熬,一个劲地祈祷又放松,祈祷又放松。 这节课结束的前一分钟,秦娇在讲台上收拾着东西,扭头扫视一眼,寻到自己要找的人,叫住他:“宋屿,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宋屿站起身,“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温折春的课桌前走过,她确认人走远后,才做贼似的趴到桌子上,努力把头往外伸,直到亲眼见到了宋屿跟着秦娇进了办公室才放心。 她坐回去,一脸幸灾乐祸地收拾着课桌上乱翻的书。 卷子还没讲完,她背面都还空着,属于是那种讲到哪补到哪的情况,虽然下节课仍然有被逮到的风险,但既然这节课能躲过去,下节课就一定也能,所以,不管了。 她乐观地想,心情畅快地随手将英语卷子往抽屉里一塞,就抛掷脑后了。 “卧槽卧槽卧槽——!” 没过多久,耳朵突然被聒噪的声音攻击,一路从办公室冲回来那人在她眼前跑出了虚影,甚至在进门的一瞬间重重撞到了她的桌角,桌子猛地一震。 “啊!卧槽,卧槽……”哀嚎声随之传来。 全班的注意力都被这人吸引了去。 温折春吓了一跳,连忙摆正桌子,往地上定睛一看。 许恒然一屁股摔倒在地上,神情极其痛苦地捂着自己胯骨轴子,脸色发白,眉头紧皱,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愣神片刻,急忙过去扶了他一把:“你神经病吧跑那么快?” 许恒然算是她在这个新班里唯一认识的人了,也认识了将近十年,缘分就是这么奇妙,让她从小学到高中始终都能听到他这蝉鸣一般的刺耳的死动静。 他一向冒失,撞到桌角上都不算什么,她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小学三年级的暑假,许恒然学着动画片里的人物从二楼跳了下来,当时他爸妈都还在楼底下,吓得魂儿都从身体里飞出去了,尖叫声响彻了整栋楼,整颗心都碎了,结果下一秒就见他毫发无损地爬了起来,自己拍拍身上的土,嬉皮笑脸地跑过来。 许恒然搀扶着温折春的手臂,龇牙咧嘴缓过来那股子痛,扶上那个罪魁祸首桌角,痛喘之间夹杂着散碎的一句话:“你、你……你就不能把你桌子往后点吗?” “我总得和第一排对齐吧……” 况且是他自己冲这么快…… 温折春虽有理,但见他被撞成这样,不免心怀愧疚:“需要去医务室吗?” 许恒然捂了好半天,脸上才恢复了平时的血色,没所谓地摆了摆手:“算了算了……” 将大半个班的目光都吸引来了的他再次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众人都在盯着他瞧,等着他说那个让他激动成这样的消息。 即使互相都不怎么认识,但是想要吃瓜的心比什么都大。 许恒然后退两步,伸长脖子往外头东张西望,片刻后又回来,刻意压低了嗓音:“我和你们讲,咱班那个学委上节课间跑出去抽烟叫人给告了,现在人就在办公室挨训呢,咱们老班可生气了!” 话音落下,班级里瞬间掀起了一番涟漪,你一言我一语地窃窃讨论着他说的这件事情。 刚分班的那天下午,第一次的班会上就已经选出了班委,班长和学委这两个最重要的位置是秦娇按照成绩单内定的,剩下各科课代表以及劳委体委等才是同学们投票出来的。 大家本来就对内定这种不公平的方式持有不满态度,这下又告诉他们,学委竟然是这种违纪的人,顿时更加不高兴了。 然而在场的人并不都是这样,至少温折春不是的。 在从许恒然嘴里听到这份捷报的时候,她就已经忍不住弯了唇角,为避免被人家看到还扒拉两下耳侧头发给挡住了。 老师很生气吗,看来得背个很严重的处分才行吧。 后面有个看热闹的人隔着人群,嗓音拔高,说了一句:“抽烟被逮到,是不是得被记过啊?” 许恒然摆摆手:“不知……” 话才说到一半,就见到刚才问话那同学往他身后看过去,不知是见到了什么鬼东西,惊了一瞬,很快拉开凳子,仗着身前有人站着,躲起来了。 许恒然突感不妙,立刻闭上嘴,回头一看才知道是为什么。 果然,能在这时候让讨论热切的群众在一秒之间闭上嘴的也只有这件事的主角了。 宋屿不是傻子,自然是清楚他们方才在讨论什么,可他没说什么,反而将目光下移到第一排靠门的温折春身上。 她故意散下来头发挡着脸,假装不知情的样子,手指在书皮上搓过来搓过去。 许恒然尴尬一笑,对前来听热闹的同学摆摆手:“回,都回自己位置上吧哈……快上课了……” 宋屿盯了一会儿,炙热的视线快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温折春即使没有抬头,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这种被盯得发烫的感觉。 她受不了,从凳子上站起身,一把揪住了即将要回座位的许恒然,拽着人就往后门跑。 “欸欸——干嘛去啊!快上课了!” 温折春不知道,随口编了一个:“厕所!” “大姐!我是男的!你想让我被全校通报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第一排靠正门的这个位置是秦娇特意安排给温折春的,为的就是能让每科老师以及值班的主任一进来就能看见她在干什么,约束得住她。 温折春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位置,提问一点一个准,作业也是第一个查,根本不给人缓两口气的机会,每日过的心惊肉跳,时不时地受惊吓。 她和秦娇提过,但是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宋屿的位置被安排在她后面三排,她知道他对今天的事心里有数,这一整天下来,总觉得背后有道惹人讨厌的目光时不时往这边瞥,烦得她恨不得过去骂上两句。 不过又转念一想,怨气这么大,肯定是因为在办公室被秦娇骂了个狗血淋头才会如此,心情一下子就痛快起来了。 许恒然耍杂技似的在空中和手心来回抛着三颗阿尔卑斯糖走进来,扭头往温折春桌上丢了一颗,下巴一抬:“赏你一个。” 她顺势接过来,撕开包装放进嘴里直接嚼碎了:“最后一节什么课来着?” 甜甜的橙子味儿在口腔内爆开。 “自习。” 她点头,朝窗外阴沉沉的天看了一眼:“好吧,睡觉。” 许恒然轻嗤,“那你可得小心点,娇娇最近频繁看监控,别叫她逮到你。” 温折春点头,但不以为意,最后嚼了两口糖吞到肚子里,二话不说趴到桌子上闭上眼了。 许恒然仍然在抛着剩下的两颗糖,在过道上走,随便挑了个人送出了一颗。 “同学,请你吃糖。” “……谢谢。” - 阴天睡觉最舒服,等温折春醒过来的时候,早就已经放学十分钟了。 天色比之前更暗了,风也开始刮了起来,吹得窗外树枝摇晃着往玻璃上砸。 她抬手揉揉酸涩的眼皮子,打了个哈欠,耳边除了自己的动静外再无其他。 别人早都走光了。 温折春习惯性地转过头扫了一圈,却猛地吓了一大跳。 这怎么还有个人? 宋屿独自一人坐在那里,双手抱胸,垂眸盯着什么都没有的桌面看。搁置在一旁的简洁黑色书包里,东西都是收拾好的,规整放着,安静等待。 等待着…… 不知道是在等待什么。 温折春疑惑几秒钟,完全清醒过来之后大概也意识到了些什么,立马想赶紧去收拾东西先走一步了。 只是在欲要转过来头的前一秒,那宋屿就跟预判到了似的,同时抬起了眼。 温折春没空管他,胡乱往书包里塞了几本书,一脚踹开同桌的凳子,一边在心里默默跟同桌道歉,一边加快步子往前门跑。 然而没想到的却是前门叫人从外面锁上了,她抓着门把手摇晃两下,除了让外头的那把锁子来回晃荡两下外没有丝毫用处。 于是果断放弃了前门,背着书包往敞开的后门跑。 桌椅相碰,磕碰声刺耳,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一段虚影从她眼前从容闪过去,就在她即将跑到后门处的时候,严严实实地挡在了她身前,距离仅有一拳之隔。 一片黑影。 温折春来不及刹车,惊叫一声狠狠撞到宋屿身上,鼻梁遭受重击,生理性泪花冒出来。她捂着鼻子后退,庆幸着还好没流鼻血。 宋屿不主动开口讲话,漆黑的瞳仁看着她。 连个道歉都不会说,不愧是那个死男人的儿子,和他一样没素质。 温折春心里莫名一股小火,语气也不算好:“同学,你挡着我的路了。” 她不愿意看他,说完这句话后迟迟不见他闪开,想见缝插针从宋屿身后钻出去。 只步子还没迈出去,前方的那点小空隙又被人拦截了。 与此同时,头顶上落下来一道清冽低沉的男声: “惹你了?” 语气起伏并不大,但是能让他主动来问话,定是已经被烦透了的。 温折春抬起头,一脸无辜:“同学,你在说什么啊?” 宋屿拧眉:“别装,不是你告的?” “哦……你是说那事啊,”温折春嘴角挂着淡淡的笑,理所当然:“是我呀,不过我也是出于好心,毕竟是咱们班的学委,被我看见总比被教导主任抓到强。” “你不说没人会发现。”他唇线抿直,心烦意乱。 温折春轻哼一声,扬着下巴:“你可真自私呐,你说没人发现就没人发现吗?万一被发现了,跟着你受牵连的不还是秦老师和无辜的同学?我身为班级的一份子,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这样?” “你?”宋屿嗤笑出声,眉宇间都乐得舒展开,毫不留情地说:“倒数第一最应该担心的是睁开眼睛看看别人怎么贴的条形码,不是这个。” 温折春厉声反驳:“你的眼睛又睁到哪里去了?我不是倒数第一!” 宋屿目光偏转,往不远处看过去,教室后排贴着那张纸上,是这个班里所有学生分班前最后一次考试的成绩。 还真不是。 是倒数第二。 宋屿收回视线,垂眸瞧她:“我和你认识吗?” “不认识。”她摇摇头。 “不认识?” 不认识从来这个班第一天就想方设法地给他使绊子? 不过七天,他谁的名字都还没记住,光记得她的了。 温折春说:“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同学,你又不是国际巨星,又不是全世界人都得认识你。” 她抓紧了书包带,防止书包被自己的动作拱得飞出去,硬是从宋屿身侧挤了出去,挤得脸色涨红了几瞬,脚下跨过门槛,欢快地飞奔出去了。 宋屿没拦,缓转身过去,眼神轻蔑地扫过她逃跑出去的背影。 讨人嫌。 莫名其妙。 - “大点声!把嘴都张开!早上没吃饭吗都?” 早七点半,晨读的声音低迷消沉,就如最近这天气那般,人与周边环境总是十分密切的。 像雨突地下大了一样,教导主任周正拔高嗓音喊出这一句话后,全班念书的声音瞬间高涨上来,群魔乱舞,也忘了黑板上写的背诵要求,各念各的。 即使这样,周正这样子看起来还是不满意,声量愈发提高:“再大点声!你们班五十多号人声音还没我的大?” 又来。 温折春默默腹诽,却还是认怂捧起了书,直立在桌上,周正就站在她前方,因此她故意念得很大声很清晰: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就用你这把嗓子读上半个小时试试……” 耳边突兀传过来后面的人嘀嘀咕咕的抱怨,一字不落地让温折春听了去,她感慨这人心大胆大,明明周正还在前面站着,就这么一点也不顾忌地说了出来。 好在周正什么都没听到,仍然皱着眉头一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担忧,来回扫视着。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周正的注意力一率放在了后面几排,根本没注意到眼皮子底下的暗潮涌动。 温折春替后桌那女生松下一口气,趁周正仍然在放眼远望时迅速回头看了一眼。 女生满脸写着不耐烦,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不肯张嘴,羊毛卷发带着点擦边的染黄,延至背后,长相却与其性格不太相符,是小家碧玉型,下巴尖俏漂亮,眼睛呈浅棕色,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文静乖巧。 温折春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好像就是前两天刚被秦娇没收了一本漫画书的那个同学,那天秦娇收走书之后,她一脸平静地从抽屉里翻出了另一本来看。 但是,但是……叫什么名字来着,死活想不起来了…… 她毫无兴趣地盯着自己的课本看,没注意到温折春回过头看了她一会儿,更是没注意到下一秒,周正就被她那一头与众不同的发型吸引了注意力。 “嘶……”周正缓步行到她们那一排,眉毛皱得紧:“你这头发怎么回事?” 她故作疑惑:“有问题吗,周主任?” “你说有问题吗?又是烫又是染的,你看你还有个学生样子吗?回去给我拉直了,染回来!” “没有啊,主任,没有烫,我是自来卷,而且我发色就是偏黄,不是染的,是遗传,我妈妈就是黄头发。” 周正一下子竟哑口无言,他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哪懂怎么看得出来别人头发是烫的还是天生的,在这里僵了将近一分钟才半信半疑地从后门走了出去。 那边后门刚出去了人,前门就悄悄冒出了一颗黑脑袋,许恒然卡着视野成功躲避掉周正,手里攥着两个塑料袋,一个里面装的是刚出锅的煎饼果子,还冒着热气,另一个里面是四个渗着红油的大肉包。 吃这么多。 “你怎么天天迟到?”温折春问。 许恒然伸长脖子往外面看,直到亲眼见到周正去了楼上班级才放下心。 他拎拎手里的煎饼果子:“排这个排了我半个小时,人真是多。” “明明知道人多还排。” “瞧你说的,我总不能为了早读不吃饭吧。”许恒然没所谓道,提着早饭回去了。 温折春靠在墙上,目光随着许恒然而移动,手悄摸伸进书包里,掏出来偷偷带过来的小相机,打开之后,放在脸前,对着在那边偷吃东西的许恒然拍摄。 一口煎饼塞进嘴里,被烫得面目狰狞,愣是在嘴里重新翻炒了一遍才咽下去,一边吃着一边还要时刻注意着后门有没有来人。 似乎是觉得担心了,他从桌子上抄出一本书来,随便翻开一页,单手执着挡在饼前,低下头深凿,没过一会儿书本翻着仰了过去,他又暴露在外面,急着去摆正书,煎饼里夹着的一根火腿肠“啪唧”一下掉了出去。 许恒然傻眼了,愣在原地,几近心痛地盯着地上的那根完美无缺的火腿肠。 温折春幸灾乐祸地笑出声,镜头随之晃动,她再看的时候,早就不是正对着许恒然了,而是一张让她嘴角一下子拉下来的脸,他此时正直视着摄像头,单眉微微挑起,意味不明。 温折春笑不出来了,关都来不及关,急忙藏起来手里的违纪物,冲着他恶意满满地翻了个大白眼。 感觉镜头被玷污了。 第3章 第三章 一楼办公室 温折春在早读结束后去了一趟办公室找秦娇。 秦娇的办公桌在最里面的位置,她绕过几个眼生的老师,来到她面前。 “秦老师。” 秦娇正坐在椅子上,左手拿着玻璃杯的把手,右手用小勺搅拌着里头冲好的咖啡,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抬眼看向温折春:“嗯,有什么事?” 温折春心里有点小忐忑,但为了自己今后的幸福生活不得不开口:“秦老师,您能把我的位置往后调几排吗?坐在那里我很难受啊……” 秦娇“啧”一声,放下杯子,面朝她:“这已经是你为了这件事第三次来找我了吧?我就奇了怪了,你要是每天老实本分,坐哪不一样呢?” “秦老师,我明明每天都很老实啊,我只是觉得,这是一个很有助于学习的位置,要是我一直霸占着,其他同学难免会觉得不公平,万一到时候大家都背地里议论我可怎么办……” 秦娇对她嘴里蹦出“老实”两个字持有全面否定态度,轻哼一声:“我倒是没看出来其他同学有什么意见,你意见倒是蛮大的。” 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隔壁六班的班主任端着泡了菊花茶的杯子进来,一眼就见着了正在与秦娇僵持的温折春。 这位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老教师,每次温折春来的时候都能见到他在喝各种各样养生的茶,清香飘了满屋子。 不知为什么,一个班的班主任对别人班学生总是有着莫名的宽容,前段时间温折春刚撞见他因为乱串位置这事训斥六班学生,到了这时,他却突然变成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怎么又是这个小姑娘,我倒真好奇你给她安排了多差的位置。” 他一边走近一边说,茶杯里的热茶冒着烟。 秦娇回道:“就是第一排靠门的那个位子。” “那怪不得呢,我们班的学生啊,也都不待见那个地方。” 秦娇叹出气,对着那老师说:“您不了解,您眼前这个学生是我们班最叫我头疼的一个,不紧盯着她,她就会做出——” “砰——!” 秦娇话都还没说完,一个球形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六班老师忘记关的门外飞进来,像砸向地球的流星,带着极大的一股力量,三个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惊吓得止住了声,下一秒就听见—— 劈里啪啦一阵声,瓷杯碎片溅了一地,开水泡的菊花茶洒了半边身子,菊花花瓣的残留物沾的到处都是,桌上的学习资料也都受到了迫害。 六班班主任瞳孔都被吓得骤缩,嘴巴大张开,身上无端遭受了一次重击,半晌都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着罪魁祸首——一个不知道从哪冲进来的、沾满了灰尘的足球,此刻正骨骨碌碌从他身上掉下来,在地上弹了几下,又滚了一段路。 门外突然掀起一阵奔跑声,一个人涨红着脸气喘吁吁地飞进来,两三步就冲到了秦娇面前,紧张兮兮看了几遍这俩人,见到她们毫发无损,刚准备放下心来,结果一扭头,就被眼前落汤鸡一般的人吓得连连喊叫后退。 “卧槽——卧槽……”许恒然第一次在老师面前爆粗口,可见的确是受到了惊吓。 他眼睛睁得很大,不知道该怎么收场,惶恐之下“扑腾”一大声朝着受害者跪了下去,顺带磕了个头:“老师对不起!我真是眼瞎了!一不小心把球踢进来了!我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就原谅我吧——不不不,您就随便罚我吧!” 态度真挚到扇了自己一个耳巴子。 “啪!” 余下三个人脑子宕了机,缓冲着。 - 太阳露了出来,地面已经没有昨天那么湿哒哒,只是还有些顽固的积水,这一块儿那一块儿的。 许恒然被罚搬着凳子蹲到办公室门口写检讨,碳素笔握在手里,欻欻欻地写下一堆毫无逻辑字迹反胃但是情感充沛的文字。 室内,秦娇翻了好半天才从很久没打开的箱子里翻出来之前用过的烫伤药,一脸惭愧地递给人家。 “这小孩太莽撞了,都说了多少次不准在教学楼打球,还是记不住,您先用这个敷一下吧,要实在不行,叫他搀着您去医务室看看。” 六班那老师用一块干净的手巾擦着身上水渍,一点点揭下来衣服上皮肤上的茶叶残留,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算了算了,就烫到一点,抹点这个就行。” 边说着边挤了药膏出来涂到手背上发红的地方,左不过是个孩子,还是无心之举,叫人记恨不起来。 好在那球没往他脸上踢。 对面好歹是大自己十几岁的前辈,手底下的学生把球砸到人家身上,还打碎了人家用了这么多年的水杯,她心有愧疚,也觉得失了脸面,心里思忖着明天来的路上买个新水杯带来赔礼道歉。 预备铃打响了,眼见着外面走动的人少了,快要上课了。 温折春还在面前站着,秦娇坐了回去,调整了一下思绪,对着她说:“换座位这事我不会答应你的,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学习,其他的事不要考虑那么多。” “可是……” “不要可是了,上课了,你先回去,好好听课,下一次考试别再让我在倒五里看见你。” 温折春扁扁嘴:“噢……” 反正也差不多能预料得到被拒绝的结果。 她刚转过身,一步还没迈出去,身后的秦娇又叫住了她:“先等一下。” 温折春问道:“什么事,秦老师?” “你回去帮我给宋屿带个话,让他下课来办公室找我,昨天那事还没完呢,我得把他家长叫到学校来问问。” “啊?我吗?”温折春指指自己,磕磕绊绊地:“老师……我不认识谁是宋屿。” 秦娇想了想班里的排位,说,“就是你那一列,第三排,靠小路的那个男同学——”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拧着眉头一脸困惑,“你不认识?那你昨天怎么知道抽烟的人是宋屿?” “啊……”温折春忘了这茬,暗自痛骂自己愚蠢,“原来是他啊,刚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娇不疑,点点头:“嗯。” 温折春扯着嘴角牵强一笑,转身急匆匆逃出了办公室。 许恒然听到身后开关门的声音,转过头去看,笔也停了:“你怎么在里面待那么长——对了,你干嘛去了。” 温折春一低头就能被他写的一堆字攻击到眼睛。 “找她给我换位置。” “你真是痴心妄想,娇……”许恒然突然噤声,回头看了一眼,“秦老师怎么可能会同意你,别去自取其辱了。” 温折春伸腿踹他凳子:“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哪天把你安排到那里坐,你就老实了。” “嘁……无所谓,我会偷偷跟别人换。” 她叉着腰:“这不是长久之计,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许恒然手指着凳子上的纸,表情很是得意:“那就写检讨啊,我可喜欢写检讨了,又能蹲在外面欣赏景色,又能不上课,爽死了。” “你在班里不是也盯着窗外看,不也不上课吗?有什么区别?” 许恒然抽起来写了一半的纸,对于她的问话遗憾地摇摇头:“你不明白是正常的,毕竟你没有像我这样的意境,我不和你说了,等会娇……秦老师看见了又要说我,回去上课吧你,第一节是数学课。” “嘁,装货。”温折春又踹了一下他的凳子腿。 走到班级门口喊报告的时候,数学老师正在黑板上出了两道空间向量的小题,别人也都正安静做题,她的声音打破了眼前平静的氛围,显得有些突兀。 老师转过来头淡淡看了一眼:“快回位置上去,把黑板上的两道小题做了。” 温折春乖巧点点头,尽量把脚步声放小,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掏出了本子正要抄题目的时候,才想起来秦娇让她给宋屿带话来着,她扭头往后排看了一眼,也只这一眼,恰巧撞见了宋屿即将从书本中抬起头的前兆,于是在他看到她的前一秒立马转了回去。 温折春想了想,撕下来半张纸,把要说的话写在了纸上。 老师正面朝黑板,拿着教学专用的大尺子在另一面黑板上画直角坐标系。 温折春小心翼翼将折好的纸条递给了后桌那个女生,伸出一根手指指一下宋屿:“同学,可以帮我把这个给他吗?” 那女生本子上没有在写题,而是在画一个不认识的动漫人物,让温折春突然想起来,秦娇好像说过,她是班里唯一一个艺术生,是学美术的,本来年级有专门给艺术生开的一个班,但她家里人担心学习氛围不好,于是找人将她安排到了文化班。 女生听见声音后,没有说话,接过来了那张纸条,顺着温折春指的方向看过去:“他?” “嗯。”温折春点点头,又见女生放到了宋屿桌子上,接着道谢:“谢谢你。” “没事。”她抿唇轻轻笑,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画起来了。 这与她整日骂天骂地骂老师骂学校的态度相比,反差很大。 宋屿停下了笔,眼神平静,盯着那个折起来的小纸条看。 没过一会儿,温折春后背被人轻轻碰了一下,宋屿对她递过来的那张纸条做出了一张回复。 温折春有点疑惑,她写给他的是让他下课去老师办公室,对于这句话有什么好回复的。 她带着一股子好奇打开了那张新纸条。 “哦。” 这也有必要传张纸条吗?弱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