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唱曲儿的男人
霆阆愣了半天才明白了叶渐尘这话里的意思, 蹭得一下子便羞红了脸。
一旁的月咯咯一笑。
这一笑倒是更让霆阆生出些无措的心情来。
“看来是月容打扰了二位了。”
叶渐尘望向月容那秋波流转的一双眼,便觉浑身不自在,顺手就将剑横在了面前, 一副“再多说一句便有你好果子吃的”的模样。
月容神情虽未改变,但是手指却微微一动, 似在盘算些什么。
末了,月容那双让人捉摸不透的眸子看了霆阆一眼。
“还是不打扰公子,月容也有些累了。”月容起身要走,可是刚刚离开座位, 又转过身, 将折扇悄悄遮住口鼻,像是不想让旁人听见这话,“月容之前的话, 多半是同公子打趣, 公子不必记挂在心上, 不过……”
只见月容微微抬眸朝着二楼的方向望了望。
“不过若是公子要是对二楼的事情有兴趣, 月容还是劝公子一句, 这世界上有些事情,还是少些感兴趣的为妙。”
说完就离开了。
霆阆听完这话发了会儿愣, 琢磨这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 月容已经没影了, 反倒是叶渐尘坐在了霆阆的面前。
叶渐尘看着霆阆渐渐回神,板着脸指着桌上的酥饼说道。
“吃。”
霆阆刚刚听了月容的话, 有些心神不宁, 随口答道:“不了,有些吃不下。”
可谁知, 叶渐尘听了这话,脸色一下子变阴沉下来,盯着那桌上的酥饼,周围的气氛有些凝重。
霆阆没意识到醋坛子再次被打翻,还非要往火上再添一把柴,说道:“你怎么了,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叶渐尘看着霆阆,明明满肚子的气,可偏偏不知道怎么撒,不知道朝谁撒,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后也就罢了。
话虽如此,但是话越是这样说,霆阆倒是越好奇,在这二楼里究竟有些什么。
暮色已深,客栈里开始清散闲散的客人,小二最后还上了壶好茶,说是今日客栈里来了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招待不了其他的顾客。
这倒是让霆阆愈发的好奇了。
了不得的大人物。
二人假装离开后,在临近的街道转了一转,便悄然回到了客栈中。
这件客栈后院极大,有一棵硕大的榕树,晚风吹拂,疏影横斜。
一踏入后院的门,霆阆便觉有些不对,刚刚还是好好的,如今却好似起了层雾气一般,笼罩在整座客栈,朦朦胧胧,让人凭空觉着喘不过气来。
论谁都能看出这客栈之中有着猫腻。
叶渐尘也是皱起了眉头。
“这里面有诈。”
叶渐尘顿了一顿,在犹豫接下来的话是否该说出口。
“可是……”
“可是什么?”
“布满阵法却毫无遮掩,就好似……就好似要故意引人寻来一般。”
就好似……
一只潜伏在暗处的优秀的猎手,故意留下诱人的饵料,然后就开始静静地等待着猎物的上钩,猎物被饵料吸引,以为自己有了饱腹的大餐,却不知在饵料背后是无法想象的危险。
“你别突然……说得我都开始害怕了。”
叶渐尘紧了紧手中的剑,“希望是我多想了。”
虽然这样说,可是二人谁也没有放下警惕。
客栈大厅中空空荡荡。
按道理说这么大的客栈,就算是没有客人,一般也会安排伙计在店中看守,而如今,别说是伙计,大厅中连烛火都未见一盏。
还未上二楼,这诡异的事情一件件接踵而来。
他们本就是冒险回到踏月城,嘴上再怎么逞强,心里却总觉着有一个拨浪鼓呼啦啦地来回敲。
霆阆的左手不自觉地在空中来回抓着,忽然间触碰到了一个温热的掌心。
迅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霆阆离开挣脱了叶渐尘的右手。
可是慌乱见却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反而更是往叶渐尘身上靠去。
“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不怕,有我。”
本来客栈里安安静静,霆阆却觉着怎么一瞬间耳旁嗡嗡嗡的声音响个不停。
二人仔细查看过一楼四处,除了没有无人看守安静得出奇以外,并没再发现别的异样了,于是便向楼上走去。
客栈很大,各种栈桥阁楼穿插于四个巨大的方形天井之中,各式灯盏屏风尽显华美,一眼便能辨认出是踏月阁特有的奢华审美,二楼的走廊很长很静,月色透过雕着兰花的窗打在地上,朦朦胧胧,给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白日里,车队浩浩荡荡十几辆马车,歌舞声传遍城里的每一个地方,然而一入夜,这客栈中却一丝生气也无。
二人只知那车队里的人应当都宿在客栈二楼,可是霆阆上来后绕了两圈就发现事情没想的那样简单。
这客栈中的房门都做成一个模样,各种华美饰物穿插其中,走着走着便叫人迷了眼,分不清方向。
霆阆盯着其中一扇门入了迷,那门后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呼唤着他一般,看着看着便想要走上前去。
就在推开门的时候,叶渐尘拦在了他的面前。
“小心点,我来。”
还未等霆阆回过神来,叶渐尘便替他推开了面前的门。
和想象中的不同。
门后没有结界没有法阵。
可是那场景却让霆阆立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房间华美干净,连桌垫都是用极为贵重的丝线绣制的,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房间中的一切摆件,茶具,花瓶,书画,规规矩矩的,说实在的,霆阆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微妙的感觉,就是觉得别扭。
仿佛这些摆件就待在本就属于他们的位置,一丝一毫都没有偏差。
但是这不是最让人难受的。
就在房中的丝帘后,站着六个人,姿势端庄却一动不动。
不对,霆阆都不知道是否应该将她们称做“人”,因为在她们的脸上,霆阆看不到半分活人的气息。
那是六个貌美的姑娘,身材曼妙,面容姣好,衣服也是一个比一个讲究,不过都是带着股蓬莱仙岛的味道,正如霆阆白日里见到的车队中的那样。
她们都紧闭着双眼,脸庞苍白,近乎是要变得透明一般。黑羽般的睫毛一根一根的,甚至都能数得清。还有她们的头发,每一根都极为妥帖。
美确实美,甚至可以说不似凡人,看见她们的容貌,只会让人联想起云端的仙女。
只不过,越看那种不似凡人的感觉越会强烈,最终会演变成一种诡异的恐惧。
“我们白日里看见的,全是这种东西吗。”叶渐尘也开始用“东西”来形容面前的这六个姑娘。
“这里只有六个,只怕是别的屋子里也全是这些东西。”霆阆觉着心里刺挠得很,掀了丝帘想像外走去,走到一半却忽然停了脚步,“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断断续续的戏曲声从门外传来。
那声音细密绵长,若是不仔细听,还真的挺难分辨出曲调。
在这么诡异的地方,再搭配上这诡异的曲调,霆阆瞬间就有了“自己穿越错了进入了恐怖小说”的想法。
叶渐尘听了半晌说道:“这曲子颇为耳熟。”
“你居然听过小曲儿?”喝茶听戏这种只有富家公子才做的事情确实和叶渐尘的格调不太相搭。
“不太记得了,但是肯定听过。”
叶渐尘肯定不是泡在戏园子里的人,所以他若是听过,这曲子定然是有什么渊源,但是霆阆还是忍不住的多嘴打趣,“好哇好哇,你背着我都干了多少好事,最可恶的是居然还不叫上我。”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仔细想想,定能想到出处。”
和正经人打趣是霆阆觉得最有意思的事情,尤其是这个正经人还是叶渐尘。
本就是逗他好玩,怎么能够让他讲起道理来。
“不听不听啊,没想到啊没想到,叶渐尘,这么多年你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这话听起来着实是像极了少女撒娇一般,只可惜若是让叶渐尘去领会霆阆这话里的意思,估计还得再过上个几千年。
一顿打趣,让本来紧张的情绪瞬间放松下来,就连一旁诡异的“姑娘”现如今竟看上去也温和多了。
二人顺着那曲调摸了过去。
走得越近那曲调也就越听得清楚。
不过也能听得出来,这个唱曲儿的应当是个男人,故意拔高了声调捏起了嗓子,所以这曲子唱得并不算好听,不过能听得出来,这男子对曲子极为熟悉。曲子的曲词极为复杂,但是男人一口气唱下来却半分犹豫都没有。
听着唱词,霆阆倒也是听出来了这曲子的来历。
“这应该是蓬莱那边的小调,我没有听过,但是似乎是在哪里看见过这唱词。”
叶渐尘听完这话,似乎也是想起来了这曲子的来历。
“我想起来,那年在蓬莱门派大比,我听过。”
“这样啊。”
“那年门派大比……”叶渐尘迫不及待的解释起了是怎么听到这曲子的,可是霆阆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我记得这曲子唱得是对儿苦命的鸳鸯吧。”
一只鱼精修炼千年换得转世的机会,转化成人去寻找恩人,可不料那恩人却是个始乱终弃的负心人,曲子里满是恨与怨。
正说着,门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
从那影子上看,这人身着戏服,一手拿着酒壶,一手的水袖向天上抛去。
看样子,这便是那唱曲的男人。
“砰——”
酒壶落地,碎了一地。
可是随着这声响,一把短刃突然破门而出。
第52章 白骨生肌,起死回生
二人即刻闪至一旁, 曲子戛然而止。
这匕首深深的嵌入进了墙壁之中。这是一把做功极为考究的匕首,把手上用极细的银丝镶着一朵生动的合欢花。
光影骤然移转,烛光透过破碎的纸窗将墙壁勾勒得斑斓。
随着水袖的影子抛起, 一声清脆声落地。
“我当是谁人胆子这般大,竟敢追了我八百多里, 一路追到这里来。”
“莫说八百里,就算是千里万里,你也休想逃走,出了那蓬莱岛, 我看你如何猖狂。”
说话这人是名女子, 而且,听着声音,当是白日里劝他们不要上楼的月容。
“上次放过你, 全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 你难道真以为我是怕了你吗?”
唱曲的这人始终没有转过身来, 霆阆一直看不见这人的正脸。不过这人本来的声音却十分熟悉。
“呵, 姓陆的, 你还有脸提我姐姐。”
看样子,唱曲的这人便是蓬莱岛主陆承渊的亲弟弟, 陆承重。
唱曲的那人听到这话轻笑了一声,只不过这笑里却夹杂着些霆阆体会不出的意味。
“你想杀我也好, 有别的目的也罢, 我并不想为难你,你莫要逼我。若是待会将你姐姐吵醒了, 我便没有这样的好脾气了。”
“闭嘴!”月容的情绪比刚刚还要激烈, 房中又传来了打斗之声。不消三个回合,月容即败下阵来。
“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说了,我并不想为难于你,你现在速速离去,我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你姐姐病了,不愿看见你这般无理取闹。”
听了这话,月容突然之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我呸,陆承重,还做着梦呢,一天天装出这副痴情的模样给谁看呢,我姐姐人呢”
“啊?”
“你这堂皇富丽的卧室之中哪里见得到我姐姐的影子,我姐姐三十年前不就死了吗?”
“而亲手杀了她的,不就是你吗?”
“够了。”陆承重厉声打断。
月容这话说完,周围的灵气陡然变化,气氛也逐渐变得扭曲且诡异。
静了半晌,陆承重又缓缓说道:“你闹够了没有,我就当你在说胡话,你最好立马离开这里。”
“陆……”月容刚想开口说话,却立刻被陆承重制住。
“够了,我再说一遍,你姐姐睡着了,你不要吵醒她,赶快离开这里,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陆承重说完这话,房内安安静静,霆阆甚至能够听到窗外风撩动青草的声音。
然而月容却没有离开。
她开始在房内踱步,一边走一边轻哼起小调。
“我和姐姐自小结识,小时候就哼着这首歌,清晨要去城外采花,再趁着露水没干透,赶回城里卖出去。路上的泥多石头多,我们买不起新鞋,就只能光着脚跑,脚上常常全是伤口。姐姐舍不得看我受伤,她就把花都给我,然后背着我跑。”
“后来有个仙人说,姐姐有灵根,是修仙的好苗子,要收姐姐做徒弟,可姐姐偏不。”
“修仙啊,世人谁不想去,入了仙门,便不再是寻常人了。”
“可是姐姐说什么也不肯丢下我,是啊,我若离了她,哪里能寻得到活路,后来,是姐姐求了那仙人十几日,最终也是把我也领回了合欢宗。”
“可是正如那师父说的那样,我根本就不是修仙的材料,样样都是同门里最差劲的。师父看不起我,同门也排挤我,可是每次受人欺负的时候,都是姐姐顶在了我前面。”
“其实她并不是我亲姐姐,我不过是她有次讨饭从路边捡来的孤儿罢了,我怎配得上她这样待我。”
“所以我早就立过誓言,无论她以后怎样待我,我永远都全心全意地待她好,哪怕是她要我的性命,要我全身的修为,我都会眼睛不眨地给她。”
月容踱着步,向里屋的方向走去。
“最初我也是被你骗了,以为姐姐跟着你会有好日子过。天下谁人会不知蓬莱仙山的盛名。”
“可是我后来才知,你们不过是把她当做一个工具罢了,从一开始,你们把她骗上合欢宗开始,在你们的眼里,她便不过是一个工具罢了。”
“便是你这个人面兽心的魔鬼杀了她,甚至是死了也不叫她安宁。”
说完,月容一改刚才的模样,猛然间推开里屋的门,而在那屋子里,竟摆着一口金色的棺材。
陆承重显然被激怒了,身上的戏服转瞬间换做了常服,再说话时已不再是刚刚的态度。
“你说够了没有,你又与我有多大的差别,一年来杀我两回,不是我的对手便开始如同疯子一般的撒泼。”
“哈哈哈,撒泼,好哇,陆承重,你倒是睁眼看看你我究竟谁更疯。”
“三十年了,我姐姐死了三十年了,你禁锢了我姐姐的魂灵在这副死去的皮囊里已经整整三十年了,就为了你的成仙之路,将我姐姐这样折磨。”
“对,我的确不是你的对手,我杀不了你,我现在能做的,便是同我姐姐一起离去。”
月容说罢,掌中便出现了火把。
“你要做什么!”
“今天之后,你永远也不可能再靠近姐姐一步了。”说罢,房内火光闪烁。
陆承重想上前去,可是棺材周围早早地就被月容设下了结界。
“以半身修为为界,你疯了!”
“我今日就没想过活着回去。”
霆阆听到此处,心叫不好,想要推门进去。叶渐尘却拉住了他。
“你做什么去。”
霆阆:“救人啊,再不去,那姑娘真的要被活活烧死了。”
可是说完霆阆却犹豫了,“若是为她好,是不是该成全她。”
在月容眼里,能与她姐姐一起消失,或许是要比苟活于世更好的结局吧。
可是霆阆向屋内望了月容一眼。
她站在火光之中,穿着鹅黄色的襦裙,就好似一只垂死挣扎的飞蛾。
“不对,事情有些不对。”
霆阆想起白天的事情。
月容是混在车队的侍女之中混进城的,若是早早的就计划好今日的一切,她理应越低调越好,又怎么会无缘无故来招惹霆阆。
纵使合欢宗的人大都追求本心所欲,但是月容的那些行为,确实不像一个一心赴死的人能做出来的。
再加上虽然月容口口声声地暗示霆阆这旅馆的二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叫霆阆夜间不要靠近,可是这偏偏却引得二人前来探访。
所以这些就只有一种合理的解释。
月容是故意引他们两人来此。
“我得帮她。”
“她故意引我来这里,是在向我求救,师弟,我们得帮她。”
霆阆出现在屋子里的一瞬间,陆程聪也是反应过来。
回身喝到:“谁!”
陆承重没想到屋中会突然出现这么多人,月容的结界还未打开,眼见大火就要向棺材蔓延,他的精神紧绷到了极点,已经到了快要崩溃的时刻。
“你们不要逼我!”
一股气浪在屋中荡开,陆承重的一头长发随着气流散开,最可怖的是,陆承重的脸色变得铁黑扭曲,已经快不似人的模样。
一道霸气的灵气朝着月容的方向砸去。
霆阆反应极快,借着气浪的力让那灵气在接触到结界的前一刻生生的改了道,朝着一旁砸去。
转眼间旁边的墙上便多了一个大窟窿。
“你们,你们都要,你们都要害我!都要害我!寒清,你们离我的寒清远些。”
寒清便应该是月容姐姐的名字。
陆承重屡次想要突破月容的结界,却次次被霆阆拦下。
陆承重修为不低,然而他此刻却几近癫狂,空有蛮力却无章法,霆阆应对得还算从容。
“你是何人,为何拦我!”
霆阆不想与他多费口舌,“这些你无需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你若想靠近他半分,得先过我这关。”说罢霆阆又是轻易地躲开一击。
火势弥漫,可是那棺材的材质非同一般,霆阆只得继续拖延。
“疯子,疯子,你在帮着疯子一起,害我的寒清。”
“寒清,我的寒清。”
陆承重的眼睛变得血红,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
“寒清!”
随着陆承重的一声怒吼,他的头发瞬间变成的白色,力量也随之更甚,不过也紧紧逼退了霆阆半步。
不过就在此刻,那结界中的火却突然渐渐减弱直至熄灭……
火海之中的月容愣住了,霆阆也愣住了。
最激动的莫过于陆承重,他刚想推开霆阆走上前去,下一刻却被一道剑气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做出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站在一旁的叶渐尘。
“师弟,你,你这是做什么啊!”
叶渐尘面色有些凝重,他走到霆阆身边,在霆阆的耳边悄声说道:“师兄,相信我。”而后慢慢走到月容的身边。
叶渐尘轻轻推开棺材。
月容下意识想要拦下他,可是拦不住。
霆阆愣了一下,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棺材中间躺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神态安详,看上去,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按说这个女子应该死去多年了,但是头发,面容,衣裳,乃至指甲都干净整洁,定是有人时时打理。
最诡异的是,这女子的面容却好生眼熟。
看了半天,霆阆终于是反应过来。
那些摆放在其他屋子里的毫无生气的侍女们,有的是眼睛像极了这个躺在棺材里的女子,有的嘴巴像极了她,总之无一例外,每个侍女总有一个什么地方,像极了她。
叶渐尘也是反应过来,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与我想的一样。”
霆阆不解,“师弟,这是……”
叶渐尘:“传闻蓬莱有个仙术,能白骨生肌,起死回生。”
第53章 我想让他做个选择
“仙术?”
霆阆下意识回头望去, 可是身后再不见了月容。不远处只剩陆承重一人,白发披散,双目充血。
叶渐尘拉起霆阆就朝外走去。
“此地不宜久留。”
一路无言。
深夜的闲月城, 静得可怕。
凉风吹过颈边,空中似乎还弥漫着铁锈的味道。霆阆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转瞬的幻象,直到被熏黑的衣角拉回现实。
二人一前一后,在这个充满着诡异气氛的城中拼命的赶路。
霆阆不知道叶渐尘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该不该问个清楚。
只觉得自己有些许难受, 可是又不知哪里难受。
叶渐尘和霆阆走后, 客栈二楼的走廊里,平地起了阵风,一个身着华彩衣袍带着面具的男子从风中走出。推开了因为刚刚打斗而破败的房门。
男子眯起双眼, 看着墙边正在哀嚎抓狂的陆承重。
“瞧瞧你这副样子。”
陆承重十指渗血, 他将自己的脸颊抓出数到血痕。
“哥, 你救救她, 你救救她, 她就快醒了,她就快醒了。”
陆承渊缓缓摘下面具, 一脚踹向陆承重。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就为了这个女人。”
“哥, 这不是别人, 这是寒清啊,哥, 你救救她, 救救寒清啊,这里有这么多的傀儡, 还有灵脉,寒清一定会醒过来的,寒清一定会……一定会醒过来的。”
“你给我起来。”
陆承渊一把拽住陆承重的衣领,生生将他从地上提起。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就为了你,还有你这个女人,整个蓬莱都要被你搭进去。”
陆承渊一字一字说得极狠。可是面前的陆承重却眼神涣散,显然是没有将话听进去。
“若你不是我亲弟弟,若没有母亲的那句话,我必亲手杀你,把你的头悬在仙山顶上,让祖宗们看看,陆家是怎么出了你这么一个败家子。”
说罢转身便走。
可是没走两步却又停了下来。
“你赶快离开这里,不要回蓬莱,往北边去。”
说完又想走,可是仍旧不放心,又补上一句,“这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句话了,若你不想死的话,就听我一次。”
声音刚落,又是一阵风,卷起走廊里细碎的木屑,整个二楼又只剩陆承重一人。
他将棺材里的女人抱起,然后将头埋在女人的发间。
“寒清,是不是我太自私了,你不能来陪我,那这次换我去陪你,可好。”
他在女人的额头处轻轻落下一吻。
满室凌乱,唯独他怀中的女人,连发丝都整整齐齐-
“我不瞒你。”
叶渐尘先打破沉默。
“我知道你想问,我也知道我若说了,你怕是要恼我。”叶渐尘的掌心已经出了汗,他想用力的握拳,可是怎么也握不住。
他不敢回过头去看霆阆的脸,像极了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可是我觉得,我不想瞒你。”
霆阆突然听了这话,有些不知所措。
“我知道那个仙术,是因为我也试过。”
“这世间所有能救人的法子,我都寻遍了。无论传说有多么的荒谬,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虚无缥缈的法子,我都试过了。”
“这法子是我从一个隐世的高人那知道的,据说和蓬莱颇有些渊源,我救了他濒死的徒弟,他知道我在找一个死了很久的人,便向我说过这个法子。”
“一个死了很久的人”,听到这话,霆阆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人揪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叶渐尘找的这个人是谁。
“传闻中这个仙术能让人起死回生,白骨生肌。”
“其实不然,那只是骗人用的说辞罢了。”
“这法子需要先找到一个最合适的身体,和一缕残魂,以灵力生生的创造出一个人来。”
“然而这样创造出来的,并不能真正的称作人,因为没有血肉,没有灵魂,但是会有残魂的意识和记忆,这样在外看来,就好似重生了一般。”
叶渐尘的声音越来越轻,御剑的速度也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一座楼阁的上空。
“说白了,也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法子罢了。”
霆阆垂下了眸子说道:“可是你真的试了,对不对。”
叶渐尘没有说话,背着霆阆点了点头。
“所以你这么多年,找了那么多和我,样貌相像的人,是为了这个?”
叶渐尘又一次点了点头。
长发遮住了眉眼,月色朦胧,银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分外好看,只是那冷冷的光照在身上,让霆阆觉得他与师弟之间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所以,如果我没有回来,会怎么样?”
霆阆喃喃道:“你也会像那个疯子一样么。”
“或者是,让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没有灵魂的躯体,一个玩偶,陪在你的身边?”
叶渐尘没有反驳,他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
他想起不久前他第一次看见一个和师兄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确确实实就是,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身体。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真的就是师兄。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师兄真的能够回到他的身边。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因为他真的一度濒临疯狂。
“我真的找你找得太久了。”
这是叶渐尘说出来的话,这话还有后半句。
我真的找你找的太久了,久到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会找到你,久到我在逼自己相信我已经永远的失去了你。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叶渐尘却说不出口。
叶渐尘不再解释了,而是再次朝前面飞去。
霆阆也心照不宣的不再多问。
两人间的温度似乎又降落至冰点。
叶渐尘带着霆阆一路赶至踏月阁大殿。
“这边,去地下暗室。”
叶渐尘轻车熟路。
暗室的入口在踏月阁正殿的盘龙雕像之后,一个不起眼的云纹是暗室的开关。
这开关做的极为巧妙,打开之后,机括开始运行,整面墙壁如同活了一般,渐渐的,三条巨龙盘旋的图像经过来回移动拼凑竟然显现出整个闲月城的地图。而后,中心大街的位置,出现了一条细缝。直至此时,才能看出,这地图是一道门。
“随我来。”
叶渐尘动作极快,看起来要做的事情颇为重要。
可是就在霆阆踏入暗室的一瞬间,身后的魔气突然聚集,冰凉的利刃已至颈前。
“好久不见啊。”
这凶悍的魔气,不是别人,正是辜楠。
霆阆想挣扎,可是抬起头来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本来他应当在暗室之中,面前应是狭长的走道,但是此刻面前除了黑色再无别的东西。
“别动,你知道我的手段。”
同为魔族,霆阆意识到了,这应当是空间系的术法,他刚刚心烦意乱,竟被辜楠拉入了他创造的结界。
“好久不见,我等你很久了。”
辜楠放下了脖子上的匕首,这不过是把普通的匕首,刚刚的动作,辜楠不过是在告诉霆阆,他的性命如今掌握在自己的手上。在创设的结界中,魔族自身拥有着绝对的控制力。
“我似乎还没有正式的跟你打过招呼。”辜楠藏于漆黑之中,并不露面,“我应该叫你什么?”
“按照玄鉴宗上的规矩,我应该喊你……师伯。”
“师伯?”
霆阆没有回应辜楠,而是在疯狂地思考着脱身的方法。
而辜楠似乎也看穿了霆阆的想法。
“别担心,我不是来杀你的,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这个“帮”字格外奇特。
霆阆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辜楠有什么理由要帮自己,帮自己什么。
按照小说中的逻辑,他们俩现在是男主白月光和追求者的关系,在一本狗血言情小说中,这样的关系无疑是死敌般的存在了,如果作者是个追求逻辑和人设的正常人的话,霆阆应该在刚刚落入辜楠手上的一瞬间就会死在他的手上。
“你不想知道吗?”
“知道什么?”
霆阆听到现在仍旧是一头雾水,琢磨不透辜楠到底有什么打算。
辜楠轻笑了一声。
“好吧,或许也就只有我想知道。”
“知道什么?”
霆阆再次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或许你真的不在乎,不在乎他对你到底是什么心思,可是这对我很重要。”
“等待真的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等了你很多年,看样子你并不在乎,而我等了他很多年,所以我也想知道,他在不在乎。”
霆阆这下似乎是明白了。
这莫不是小三上门要找渣男要说法的节奏……
虽然辜楠说不上小三,而叶渐尘更算不算渣男。
“所以你是想要个回答?”
周围一片漆黑,就如同失去了视觉,整个世界就像是不再区分上下左右,四肢开始有失重般的知觉。
辜楠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道。
“不,我不想要回答,我知道回答会是什么,我这次想让他做个选择。”
“选择?”霆阆歪头想了想,“拿我做威胁?让他选择你?你居然会执着于这么幼稚的桥段吗?”
“当然不是,我没有那么无聊。”
辜楠又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要是叶渐尘这瓜能被强扭下来,他又何必等了这么久,又何必重生一回。
“我想赌一把。”辜楠带着一丝隐隐的期待,“我想知道,他会选择自己离开你,还是会选择把真相告诉你之后逼着你离开他。”
第54章 真相(1)
辜楠说完这句话后故意选择了沉默, 将惶恐与不安留给了霆阆。
无边的漆黑将霆阆紧紧环绕,他甚至能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奔涌。
霆阆看过原著,他无比的明白辜楠到后期是一个多么极端的人。他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不能得到, 他过得不快乐,就得不问缘由地毁掉别人的生活。在书中, 他囚禁叶渐尘无果后,心理开始变得扭曲,整日以折磨他人为乐。他曾唤人找来人人称羡的爱侣,让他们相互残杀只留下一人, 还将尚在襁褓中的孩童从母亲身边夺走, 让二人此生无法相见。
从前霆阆仅仅只是一个读者,尚且能够感受到文字间的残忍,而今竟成了受害者, 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霆阆自然的垂下右手, 轻轻挥动。
一阵不易察觉的风凭空而起, 但转眼间又恢复平静。
如果此刻是书本的后期, 等待霆阆的无疑是死地, 可如今剧情还没走到后期,辜楠的实力还没到无解的地步。虽说这是在他的领域之中, 但是以霆阆如今的实力,保命逃走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甚至逆转局势也有一定的胜算。
不过辜楠确实是控制人心的高手, 仅仅几句话就让霆阆产生了动摇的心思。
是啊,师弟的身上确实藏了不少的秘密, 再加上自己失去的那段似乎无比重要的记忆, 霆阆都想一一弄明白。
而且,比这些更加重要的还有——
这些年, 和师弟之间那若有若无,说不清道不明,二人心里清清楚楚却一直无法说出口的那些情感,他的的确确也想要个回答。
人啊,从某些角度来说,都是贪婪的,有些东西拥有了还不算够,总要自己亲耳听到,总要对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总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明明白白的告诉所有人,这个人我占有了,才算满足。
所以霆阆能反抗,却偏偏装出一副中了计,无可奈何的模样。
而叶渐尘这边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瞬间,在他的身后虚空中泛起了一阵波动。而等他回过头来,偌大的暗室,只剩四壁。
师兄不见了。
叶渐尘几近嘶吼出来,师兄消失的紧张盖过了一切理智。
他知道,霆阆不见了,说明这暗室中仍有他人,或许,这暗室就是一个陷阱,有人别有用心,就等着他们乖乖地往陷阱里钻。
可是现在叶渐尘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用什么样的法术能立刻将这里毁了然后把师兄找回来。
一只紫色的蝴蝶从混沌中展翅,随后化作人形。
可还未等这人完全站稳,叶渐尘拔剑已至,花不衍只能拼劲全力躲闪,却也只能将将躲过。
“你疯了。”
花不衍差一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心里不禁感叹,叶渐尘真不愧是灵界比自己还要有名的公认的疯子。
“霆阆人呢。”
叶渐尘手上的太上已闪着莹莹的光。
“你看不出,我也是被困在这里吗?”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我只问你,霆阆在哪?”
花不衍只觉得,面前这个人只要遇到与那人有关的事情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只会玩剑,并且还没人玩得过他的疯子。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只知道这禁锢的法术不是出自灵界。”
花不衍其实将话说得明白,有这个实力,能在这里布下陷阱的,只有之前在闲月城消失的辜楠。
“我不是他的对手,我也是被困在这里。”花不衍见叶渐尘不说话,一张冷脸仿佛是看见了仇人一般,只得再次解释。
霆阆现在是在辜楠的手上,这让叶渐尘又紧张了几分。
他这个徒弟的心思,他也不能看得明白。
花不衍见叶渐尘看他的眼神稍有缓和,就明白叶渐尘相信了他说的话,微微侧身避开了太上的锋芒。
“我本来是回来要取走我父亲留下的东西,不想被他困在了这里,并且……那人还有几句话让我带给你。”
听完这话,叶渐尘杀气更浓,花不衍幸亏刚刚第一时间避开了他的剑,不然此刻,光凭那太上逸散的剑气,都能伤他不轻,叶渐尘毕竟是天下第一的剑修,也是灵界最接近飞升的存在。
“你能现在杀了我,也能立刻毁了这里,可是,霆阆还在他手上。”花不衍叹了口气,并不敢将辜楠的原话说出来,不然他不太能够保证叶渐尘听完是个什么情况。
小小一间屋子,竟能有这么多疯子。
叶渐尘沉默了。
暗室里安静得仿佛无人的午夜,似是风在无声哽咽。
花不衍也不敢动弹,可是思绪却异常纷乱。
在他心里,那个关于灵珠的想法其实一直都挥散不去,直至不久之前,他回到这里,更加让他感到害怕。
这里是只有踏月阁的阁主和阁主接班人才能知道的暗室。在暗室的最里层,是存放镇守踏月阁辖地内灵气圣物的地方。花不衍冒着被灵界抓住,魂飞魄散的风险回到这里,也是为了取走圣物。
守护圣物,是每一任阁主最大的职责。
虽然如今踏月阁突遭巨变,阁内弟子都不知踪处,但是越骨笛在他的手上,哪怕踏月阁上上下下只剩他一个人,他都不能让圣物落入别人手中。
可是如今存放圣物的地方空空如也。
过了许久,叶渐尘终于是收起了手中的太上,抬起了眸子,冷冷地看着花不衍,问道:“他让你问我什么?”
花不衍收回思绪,将一切暂且收回心底。他知道,面前的事情更加生死攸关。
“他让我问你,当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叶渐尘微微一怔,双眸深处,似有风浪翻起。
话不必说透,当年,他自然知道是哪一年。
太上立刻在手中展现,剑锋呜呜铮鸣。
“有什么话不能当面来说,如此畏畏缩缩。”叶渐尘言语里如同孩童赌气,他明白无论如何辜楠都不会从暗处中出来,所以这话里似是带了几分胆怯。
可是回应叶渐尘的,只有满室回音。
叶渐尘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我做错了事情,我来承担,为什么偏偏都要冲着师兄去,次次如此。”
霆阆在结界里心神一动,他在结界之中,能将外面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就刚刚叶渐尘的那句话,就在他说话的那一刻,霆阆很想放下一切,出去抱抱他,然后告诉他师兄很好,师兄不管你做了什么都不会怪你,也不再问了。
可不知怎么,他还是把这个想法按了下去。
叶渐尘苦笑一声。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而后收起太上,站得笔直,深色的眸子盯着地上的一处地砖出了神。
“师兄。”叶渐尘轻轻唤了一声,似乎是知道霆阆在听,又似乎只是自己低声的习惯性的呢喃。
"两百多年了,想一想,这样的日子竟都过了两百多年了。"
叶渐尘掀开左手的衣袖,之间一道狰狞的青色的线浮现于手臂之上,然后抬了抬眼,看着花不衍说道:“认识它吗。”
花不衍朝前走了两步,而后摇了摇头。
“你为了这个想尽办法刺杀我这么多年,竟连它也不认识?”
“难道……难道这是……”
“有关于灵珠的秘密,只有每一任玄鉴宗宗主才能知晓。世人都以为灵珠是世间的灵气汇聚,掌握灵珠就能掌握无穷的力量。”叶渐尘放下衣袖,不愿去看自己的手臂,“实际上,这灵珠就是一个诅咒。”
身在结界里的霆阆屏住了呼吸。
有关于灵珠的设定,就连原著中都未曾提到过。而他当初被整个洞天仙府视作叛徒追杀,正是因为被污蔑偷走了洞天仙府的灵珠。
“灵珠确确实实是世间灵气的汇聚,只不过它并不是死物,它也像人一样,有生命,有意识,会开心,会发怒,甚至会生病,甚至是……死亡。”
“灵珠会经历生老病死,就像这世间万物有始有终,轮回因果。”
花不衍显然是为这个真相所震惊。
“所以说,这几百年来,整个洞天仙府的灵气衰败是因为灵珠早就……”
“洞天仙府繁盛了太久太久了,盛极必衰,洞天仙府所持的那颗灵珠早就走到了凋敝衰亡的边缘。可是,灵珠能衰亡,可是洞天仙府却不能。”
“修仙者,终究是人,而不是仙。是人,便就有人的贪欲。”叶渐尘语气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和自己毫无相干的事情,“玄鉴宗的前辈宗主们想了个法子,将灵珠的命脉和每一任宗主的命脉死死地绑在一起。以血肉滋养灵珠,维持着洞天仙府几百年来的灵气运转。”
霆阆听完不由得一愣。
以一个人的血肉滋养灵珠,撑起整个洞天仙府,这该有多痛苦。
所以,这么多年来,叶渐尘喜欢把自己所在竹舍里不出来是因为这个吗?他就是在竹舍里这样度过千百个日夜的吗?
“可是,即使是玄鉴宗的宗主,也不过是□□凡躯,又能撑得了几时。”
“渐渐的,这玄鉴宗宗主之位也就成了个幌子,什么万人敬仰的灵界共主,不过就是一个迟早要被吸尽血液的养分罢了。”
不错,霆阆细细琢磨,在叶渐尘之前,包括自己师尊在内的玄鉴宗宗主,掌管玄鉴宗的时日都不算长久。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缘由……
那叶渐尘……
霆阆有些激动,恍惚间面前的短刀差点刺破了皮肉。
辜楠笑了笑,说道:“师伯莫要着急,这故事才讲了一半,后面的更精彩,还是先听完才好。”
“可是那一年,宗里的一位前辈带回来了一个东西,其实那并不能叫做‘东西’。因为那是一颗已经修成了人形的灵珠。”
“在看见‘那东西’之前,没有人知道,灵珠竟也可以修成人形。但是,这灵珠虽很奇妙,但是灵气却并不充沛,根本无法撑起整个仙府的灵脉运转。”
“所以,玄鉴宗的几位长老决定先把这灵珠养在身边,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将他养大,传他法术,授他修道之法,为的就是有朝一日,他能够逐渐强大起来从而代替衰败的灵珠,让仙府重回盛状。”
霆阆苦笑一声。
万物有灵才有形。那灵珠既已修成人形,说明他已有了人的意识,人的情感,那已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
而玄鉴宗那帮子人面兽心的老梆子,把这孩子养大却是为了让他再做回珠子。
想着想着霆阆开始猜测起这灵珠的身份。
灵珠既是天下灵气的汇聚,那必然与常人定有所不同。
霆阆想起叶渐尘那万年难遇的纯净天灵根和惊人的修炼速度……不会叶渐尘就是那颗化成人形的灵珠吧!
不!
绝对不是。
霆阆立刻否定了自己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叶渐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上山之前就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孩子,入门之后便一直跟着自己,绝不可能是灵珠。
那不是叶渐尘又该是谁呢?
第55章 真相(二)
突然间, 有个念头闯入了霆阆的脑海。
是啊,这个人不会是叶渐尘,他与这个世界牵扯的太多了, 他有父母,有亲人, 他从一介凡人变成玄鉴宗宗主的事迹直至今日都被人津津乐道。
所以谁才是和这个世界找不到一丝联系的人呢。
那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他自己。
他自小就被前任宗主收作徒弟,从他在这个世界里醒来就一直待在玄鉴宗里。众人都说他能小小年纪就被宗主看上,除了超凡的天赋外,跟他世家大族子弟的身份也有关系。可是, 这一切, 包括父母,兄长,家族, 他和这世界有着联系的一切, 都是出自旁人之口, 他从来不曾真正见过。
现在都能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他屡屡犯错却从无责骂, 为什么他性子懒散却还被当成表率,他曾经都将这些当做是师尊的偏爱, 现在才知,这一切不过是精心的算计。
霆阆低下了头, 伸出了手, 手指的关节处因为攥紧了拳头而微微泛白。
“撕拉——”
尘封的记忆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随后, 如浪般袭来。
“当年洞天仙府说我偷走灵珠, 还当真不是冤枉我啊。”霆阆自嘲道。
可是故事还未讲完。
身为灵珠的霆阆,早就离开了玄鉴宗, 早就死在了叶渐尘的剑下,早就坠入沧浪崖下尸骨无存。
叶渐尘腕间青灰色的线,在幽幽暗室里悄然翻涌,好似在皮肤之下,有虫子在不断蠕动,骇人无比。
花不衍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他很聪明,叶渐尘话为说完,有关灵脉的真相,他已经猜得七七八八。
无论当年洞天仙府几方势力之间产生了如何纠纷,最终霆阆还是逃去了无情崖。洞天仙府靠灵脉滋养,灵珠出逃,洞天仙府支撑不了多久。两百年来,洞天仙府强撑至今唯有一种解释,有人代替了灵珠,用自己的灵气,滋养着整个仙府。
而这人是谁,自不必多说。
两百年来,叶渐尘从未离开过玄鉴宗一步。
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将自己锁在后山的竹舍里,面对着墙上的一幅画,一坐就是一天。
“说了半天,我要听的故事,还没开始呢。”辜楠大概是等的有些急了,他似乎一直在等着什么人。
“喂,你师父是我师弟,虽然我早不能算是玄鉴宗的人了,但是我觉得你喊我一声前辈真的不算冤枉。”霆阆开始摆起了架子,“你这样对待前辈,是不是有些不太礼貌了。”
“知道了这么多,你还这么平静,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
“唉,你辈分太小,没见过世面,当然不能理解。”霆阆抓紧一切的机会挖苦辜楠。
“行,算你嘴硬,但是你就不好奇当年的事情吗?”辜楠大概是被霆阆气得不轻,已经不想等叶渐尘把话慢慢说清楚了,“据说当年你的好师尊只想想把你抓回来,你猜猜,是谁下令将你赶尽杀绝诛杀在沧浪崖的?”
霆阆身体微微前倾。
辜楠察觉到了,他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轻轻地笑了一声,“看起来,前辈很想知道啊,我也想知道,那一起好好听听吧。”辜楠将前辈二字咬得死死的,似乎是在报刚刚的一箭之仇。
叶渐尘眯起双眼,将目光放在了花不衍的越骨笛上,他自然认得这是踏月阁阁主的传承之物。“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修士,你回到这里,是想找踏月阁的圣物对吧。”
“圣物”二字一出,小小暗室里又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只听得似有疾风吟啸,下一刻,面前出现一道虚影,转眼间虚影化实,一道凌厉的长鞭就到眼前。
长鞭炸响,有雷光闪过。
叶渐尘微微侧身躲过,随后太岁立于身前。
面前这人也不藏掖,光明正大的走向前来,手握长鞭,鞭声铮鸣。
一身华服,正是刚刚在客栈中遇见的,蓬莱阁的阁主,陆承渊。
“今日此地真是好生热闹,老朽就不与你们你个晚辈打闹了,吾今日前来取个东西,东西取了,吾便走了。”
话虽简单,但散发着不容违背的威严。
陆承渊睥了一眼一旁的花不衍,就在不久前,他逼死了这个少年的父亲,而现在,他却懒得看这个少年一眼,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老朽是来取踏月阁的圣物的。”陆承渊双手背后,头微微扬起。
“呵,圣物。”不知何时,花不衍将自己隐于了暗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眸,看不清他此刻眼中的悲喜,“好大的一盘局,陆阁主费尽心机竟是为了我踏月阁的圣物啊。”
“孩子,吾和你父亲之间的恩怨已了,吾现在心情好,饶你一命,但是你若不识好歹,待会吾心情如何,那就不好说了。”
陆承渊手中长鞭又是一声炸响。
花不衍不多废话,笛声骤起,无数紫蝶从虚空中绽翅而飞。那漫天的蝴蝶身上有银粉洒落,飘散于空中,美的好似幻境。
可世间谁都知道,踏月阁的法术,越美,就越夺人性命。
“你杀我父亲,灭我师门,夺我圣物,今日还要来此羞辱于我。”
花不衍咬着牙,一字一字说得清楚,字字带着血恨。
花不衍与陆承渊缠斗起来。
花不衍年纪小修为浅薄,自然不是那陆承渊的对手,三两回合就觉吃力。
陆承渊一开始还能随手应付,但是很快,他发现,面前的这个小孩,出手便是杀招,招招直逼命门,用最不遗余力的方法在进攻。
说白了,这小孩,在跟他搏命。
“小孩,吾念在你是小辈,吾杀你,传出去不好听,想留你一命,别不知好歹。”
说罢,陆承渊周围气势一改,灵气骤升,看样子像是起了杀心。
可是就在此刻——
数道剑气已至陆承渊面前,本要动手的他,却不得动弹半分。
“叶渐尘,你什么意思,以你的能力,还要与吾抢这区区圣物不成。”
叶渐尘出现在此处,陆承渊并不意外,在他们的眼里,叶渐尘就是个疯子,他做的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常人的逻辑来判断。
昨日救走魔族,今日来这里,他不在乎叶渐尘要干什么,他只在乎自己想要的。
“问你事情。”叶渐尘不去看他,只将左手稍稍背向身后。
“什么事情,”陆承渊知道叶渐尘不是好招惹的主,稍稍收了收四散的灵气。“今日吾来,是蓬莱阁与踏月阁的私事,与你玄鉴宗应当没有关系吧。”
“玄鉴宗乃洞天仙府各宗门之首,这闲事,我如何管不得。”
“叶渐尘,你与魔族纠缠不清,本就是正道公敌,吾今日有要事缠身,暂且不与你计较,只要吾拿到圣物,吾即刻就走。”
“陆阁主好大口气,先别想圣物之事,先考虑考虑如何活着离开这里。”
叶渐尘还未说罢,太上便已先动。
这把另灵界威风丧胆的长剑,此刻迸发出几百年都未曾见过的灵气,上一次,太上这般兴奋之时,还是在沧浪崖上。
“叶渐尘,你什么意思。”
“我说了,问你事情。”
“什么事情。”
“踏月阁之事,何人谋划,你要踏月阁圣物所为何事。”
“叶渐尘,吾记得你从不掺和此等闲事。”
“问你什么,只管答便是。”
“有趣,”陆承渊转头打量了花不衍一眼,说道:“蓬莱阁地处极南,人才凋敝,从不喜爱与人争锋,府内闲事吾从不爱管,若不是有你们玄鉴宗在背后撑腰,吾怎敢对踏月阁动手。如今玄鉴宗宗主还来问吾此事是谁谋划,真真有趣。”
“什么?!”
叶渐尘与暗处的霆阆具是一惊。
“看来今晚确实热闹。”陆承渊现在也察觉到了结界的存在,笑着说道:“吾还以为叶宗主也知道昨日计划,不过是与吾等演戏而已,原来叶宗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宗门布了这好大一场局啊。”
“是谁?”
“叶宗主,这该是你们玄鉴宗自己的家事,问吾,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陆承渊向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的避开了太上的锋芒,“不过若是叶宗主愿意将踏月阁的圣物割让与吾,吾倒也乐意与叶宗主聊上一聊。”
“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
“叶宗主,吾不是惧你,吾只是敬你,若真动起手来,是和局面还未可知。”
陆承渊是个老狐狸,叶渐尘是何等人物,陆承渊若是他真想动手,从他进门的那一刻就已经可以动手了,而到现在,叶渐尘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但是从始至终只是威压,灵力一直在尽力克制,他便知道和他刚刚嗅到的结界有关,叶渐尘一定有着不能动手的理由。
“不说,也可以。”
可就在陆承渊算盘打着叮当响之时,转眼间叶渐尘出现在了陆承渊的身后。
太上穿过陆承渊的胸膛,回到了叶渐尘的手上,剑招快得连风都察觉不出他的动作。嫣红的血,溅在了叶渐尘的脸颊。叶渐尘本就白,血溅在他的脸上,更衬的皮肤煞白,白得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阎罗。
叶渐尘没有表情,眼神淡淡的,说话也淡淡的。
“我不在乎,玄鉴宗也好,洞天仙府也好,我其实都不在乎。”
第56章 真相(三)
惊讶、痛苦, 不敢相信。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出现在了陆承渊的脸上。
他低下头,看着伤口处有鲜血汩汩地向外涌出。他活了太久, 第一次体会到生命即将流逝的感受。
而叶渐尘看着面前如同枯叶一般迅速凋敝的陆承渊,就好似是看路边的一棵树, 一朵花一般。
“ 我提醒过你的。”
叶渐尘将躁动的太上悉心安抚,仿佛刚刚骇人的一目不曾发生。
或许蓬莱一脉的修士,血亲之间有着特殊的感应。
不远处的陆承重察觉到了陆承渊的情况。
一道电光闪过,陆承重出现在暗室之中, 身上还披着一件戏服。
“哥……”陆承重看见瘫倒在地的陆承渊, 一时间不知所措。
“哥……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哥。”
在他们这一辈里,他一直是年岁最小的那个, 从小便生活在父辈与兄长的庇护之下。对于他来说, 修行不过是按时服下数不清的丹药。他也从不用操心功法, 所有的一切事情, 他的哥哥都会为他解决。
“你怎么来了, 你个废物来做什么,快滚。”
“哥……你……你身上……”陆承重还不清楚暗室里发生了什么, 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的叶渐尘,自顾自想要将陆承渊搀扶起来。
“我叫你走你听见没有, 你这个废物有什么用。”陆承渊用尽全身的力气, 想要将他推开,可是他感受到了从最深处传来的无力感。
“哥, 哥是我不好, 我知道错了,我们现在回蓬莱阁。”
陆承渊缓缓将陆承重的手从他的肩膀上移开, 借力向后挪了挪。倚靠在身后的墙上,然后冲着陆承重说道:“滚,赶紧滚。”
而后,他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
最终,他扶着墙根,撑起半边身子,对叶渐尘说道:“叶宗主的实力,果然名不虚传,能死在你的剑下,我也不算冤枉,只是我这个弟弟,与我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包括踏月阁的种种事情,他一概不知。”
“哥,你在说什么啊……”
叶渐尘抬眸看了看面前的二人,他大概是明白了,陆承渊是在为他的弟弟求一条生路。
毕竟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是灵界行事的一贯作风。修行件极看重天赋的事情,谁都不敢保证,今日心慈手软放过的襁褓婴孩,过两日不会成长为灵界大能。
“你告诉我你要踏月阁的至宝有何用处,我便放他离开。”
陆承渊对叶渐尘的话将信将疑,可是他却没有别的法子,自己重伤命不久矣,弟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蓬莱阁有一秘传之法,能使人复生。可这法子有一缺陷,只铸血肉而无法凝魂。”陆承渊望着一旁的弟弟,眼中似有歉意:“而有人跟我说,踏月阁的暗室里放着一件天地至宝,能重塑生魂。”
“谁人告诉你的?”叶渐尘问道。他知道,踏月阁的事情仅凭陆承渊一个人定是无法完成的,一定有人在背后悉心谋划。
陆承渊犹豫了半晌,看着面前的陆承重,最终还是开口说道:“顾秋允。”
听到这个名字,叶渐尘和结界里的霆阆具是一惊。
也是,能号召这么多的门派,能在灵界做出这样大的动作,只有玄鉴宗能办得到了。而叶渐尘刻意的将自己闭锁在后山这么些年,宗内上上下下大小事务一直都是顾秋允在打理,说他是玄鉴宗真正意义上宗主也不为过。
只是叶渐尘和霆阆二人从未想到,与他们一同长大的师兄弟,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而陆承重显然更在乎另一个东西,“重塑生魂?”
陆承渊点点头,“就是将一个人的魂魄,变成另一个模样。”
陆承重听了这话,手上一僵。
“哥,你不是同我这样说的,你说,这宝物能将寒清救回来……哥,你……你刚刚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提起寒清,陆承重又开始不受控制,他发了疯的要起了头,“不是真的,你骗我的,寒清能回来的。”
“够了,那个女人不过就是一个为你找的炉鼎罢了,你若想要女人,还有很多,为何偏偏非得是她?人死灯灭,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法。”陆承渊深深地望了陆承重一眼,而后仿佛是放下了些什么,说道:“罢了,这些话我说过太多遍了。”
陆承渊的气息似乎越来越弱,“我从小便惯着你,想来是我的错。”
说完陆承渊再没了气息。
陆承重则楞在原地。
修仙之人死了,和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说白了,所谓的仙人也不过是吸收了天地灵气,活得比常人久些。死后也是化作一捧烟尘,消散在天地之间。
“你可以走了。”
陆承重脱下了戏服,披在了哥哥身上,他有太多的复杂情绪,却不知如何是好。他似乎在一瞬间失去了世界上两个最亲的人。
一个是从小看他长大的至亲兄弟。
另一个是认定的此生挚爱。
沉默地站了一会,带着陆承渊的尸体消失在了暗室之中。
而叶渐尘久久不能忘怀陆承渊离开前的话。
是啊,这世上哪有起死回生之法,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旁站了许久的花不衍也觉得颇有意思,一个曾经被用来控制人的法器,如今被人当做至宝为门派引来如此大的祸端。
“我从没想过,踏月阁会毁在这样的人手上。”
花不衍看着空荡荡的暗室,心中不免唏嘘。
“不过……”花不衍看着叶渐尘的背影,在犹豫该不该张口说这句话,“有人曾对我说过,很多修行之人讲究清心寡欲,所以对于他们来说,从不轻易动情,而一旦动了情,便是山崩地裂也不会回头。”
说完花不衍的身影就隐入了暗处。
他今天知道了所有他想知道的答案,对于他来说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整个暗室就剩下了叶渐尘一人,当然,还有结界之中的辜楠和霆阆。
事情清晰了大半,该走的、不该走的人也都不在了,也不必继续遮掩,辜楠显了身形。三人就这样在暗室之中面面相觑。只是结界仍在,叶渐尘下意识的霆阆挥了挥手,只觉得指尖冰凉,触碰到一片虚无。
“师尊,事情处理完了,我们能继续了吗?”
看着面前活生生站着却触碰不到的霆阆,叶渐尘明显是有些急了,“你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辜楠步步紧逼,“当然是想听师尊继续讲故事啊,需不需要我替师尊想想,两百年前,沧浪崖上,您不是亲手杀了面前这人才当上玄鉴宗宗主的吗?师尊何不跟徒儿讲讲,您当日是如何风光,如何受灵界上下朝拜的?”
“住嘴!”
“怎么了?师尊这就不让我继续往下说了?师尊当日率领玄鉴宗上下围剿魔头建功立业,山下镇子里的戏班那可是编成了小曲年年唱着的,人人皆知,怎么就不让徒儿在这里说了?”
“前辈,你忘掉了那么多的事情,就不想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吗,就不想知道自己死在谁的手上吗,来看看,看看您面前的这个好师弟,就是他,拿着那把太上,一剑穿心而过。”
“够了!”
“哈哈哈哈哈,”辜楠笑得癫狂,“够了吗,我怎么觉得,才刚刚开始呢。”
说罢,剑光闪过。
但是锋利的剑锋仅仅劈开了空气,辜楠躲在结界之中,毫发无伤。
叶渐尘死死地盯着辜楠,质问道:“你知道什么!”
辜楠收敛起了笑容,楞在了原地,喃喃道:“师尊,这是你第二次朝我挥剑。”
他看着太上的剑锋划过,恍然间回到了从前。
那时他也是这般与师尊四目相对,身后是荒芜的战场,最后一抹余晖照射在他的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对,当时的师尊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充满了厌恶和不屑一顾。
辜楠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他只想叶渐尘能多看他一眼。
只一眼就好。
他想成为师尊最宠爱的弟子,而不是一个仅仅因为长相而被施舍怜悯的可怜虫。
他花了很久说服自己,他甚至接受了自己只是一个替代品。
他愿意等,上一世他做错了很多事情,这一次他可以慢慢来,只要叶渐尘不赶他走,他愿意这么一直等下去。
可是。
谁能知道那个人会回来。
一个死了两百多年的人,还能回来。
那个人回来了,那他算什么。
“果然,即使重来一次,师尊你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叶渐尘不解,“你在说些什么?”
第57章 真相(四)
“我说些什么?”辜楠抓起霆阆的下巴, 将脸凑近说道:“该给出一个解释的难道不是师尊你吗?”
叶渐尘皱紧了眉头,不知辜楠在说些什么。
辜楠见叶渐尘没有回应,松开了抓着霆阆的手, 向后踉跄两步。
霆阆也回过头,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端详面前的这个少年, 眉眼处确实像极了自己。只不过年少的他比自己多一份桀骜的稚气。
作为本书主角,辜楠的身上有着太多与众不同的特质。他有凄惨的童年,复杂的身世,有超远大的志向和超越常人的天赋。即使有这样偏执的性格, 他的未来按道理来说也应当是一片光明。
只可惜他是一本18x狗血同人小说的男主角。
怎么办, 都怪作者格局太小。霆阆摇摇头,决意如果还有机会出去,他定然想尽一切办法, 即使将刀架在作者的脖子上, 也要让作者再为辜楠单独写上一本升级流修仙爽文。
如果辜楠嫌弃洞天仙府环境不好, 让作者改成都市修仙也不是不行。
“有时候我在想, 我如果不长成这副模样就好了。”
“可是, 师尊啊,我又在想, 如果不是我长成这副模样,您还会救我吗, 您还会带我上玄鉴宗吗。”
“或许, 我没有这张脸,跟本就活不过那个连日大雪的冬日吧。”
“会。”
辜楠猛然抬头。
“你说什么?”
“即使你长成别的模样, 我也会救你, 你也会是我的徒弟。”
“什……什么?”
“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长守村, 村里有妖物作乱,你持一柄短斧挡在老妇面前,那妖物比你高出数丈你都不曾眨一下眼睛,那时我便决定要收你为徒。”
“师……师尊。”
“你是我徒弟,我待你自然比别人亲近,只是……我确实算不上一个好师尊罢了。”
辜楠垂下了脑袋。他这么多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终于寻到了答案,可是他却说不上来是怎么滋味。他好像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但是好像又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我不信。”
“师尊,你在骗我。”
“那这些年,我算什么,我到底算什么。”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这样的……”
辜楠渐渐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开始胡乱的说起话来。
“所以,师尊,我只是徒弟是吗……”
突然,辜楠抓起霆阆的胳膊。
“你就不恨他吗,他亲手杀了你,你难道就一点不恨他吗。”
叶渐尘想要立马打断他,“辜楠!”可是苦于结界,他只能出言喝止。
“你不要这么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辜楠晃动着霆阆的胳膊,“你说,你知道这一切之后,就不恨他亲手杀了你吗,被你亲手带大的好师弟就是手刃你的仇人,你就没想过报仇吗。”
“即使没想过,你就不曾心存芥蒂吗?”
“够了,当年事情的隐情繁多,我的事情我自会解释,不需你在此——”
“我知道啊。”霆阆挣开辜楠的束缚,同时也打断了叶渐尘的话,“我确实忘记了很多的事情,但是我独独没忘自己怎么死的。”
“你知道?你知道为什么还……”
霆阆没有去回答辜楠的问题,而是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来回比划,“当时呢好像确实是一剑穿心,大概在这个地方,不对往这边一点,不对,又好像往上一点,大概就是在这里。”
“哇,可疼了,但是我师弟剑法好,我只疼了一小会。”说罢霆阆还用手比了一比。
嗯,就那么一小会。
“哈哈哈哈——”
辜楠如同发疯一般大笑起来。
正在霆阆以为辜楠受了刺激卸下防备之时,辜楠神色一改,下一刻,剑锋已至霆阆面前。
霆阆身形一晃,躲了过去。
“冲我来干什么,我可是无辜的,咱们冤有头债有主啊,你该找你那负心汉师尊去。”
霆阆一边躲闪一边打趣。
“我看这么多年小说,这小三被渣男抛弃当街谋害正宫的剧情,我没想到还真有一天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霆阆只当他是在发泄情绪,便有意的让着他。
可谁知辜楠的招式越来越狠毒,霆阆一味的退让开始有些招架不住了。
“搞什么,玩真的啊你。”
霆阆向后腾空而起,在空中随意打了个响指。
结界如同雪花般散去,破碎的结界划破了辜楠的脸颊。
随即而来的还有刺入辜楠肩膀的太上。
鲜血染透了辜楠的衣衫,头发也在打斗中散开,此时的他显得有些狼狈。
叶渐尘并没有多说一个字,只默默的牵起霆阆的手,朝暗室外走去。
二人的步伐越来越快,穿过狭窄的走廊,绕过林立的阁楼,快步的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此时晨曦初露,天际刚刚泛白。风沿着青灰色的街道带来了初秋桂花的清香。
霆阆被风吹着冷得打了个哆嗦,却发现叶渐尘的掌心出了汗,摸起来滑溜溜的,但是叶渐尘却将他抓得很紧。
“我们这是去哪?”
“不知道。”
“不知道那跑那么快干嘛?”
叶渐尘思索着该如何回答,但是脚步却没有停下。
霆阆晃了晃胳膊,打趣道:“走慢些,我又不会跑掉。”
叶渐尘摇了摇头,说道:“这说不准。”
霆阆就这样没好气的被叶渐尘拖着跑了很久很久,二人直至走到了城郊的林子才停下脚步。
看文会员裙VX(Maeve-0)
还没等霆阆喘口气,叶渐尘背过身去鼓捣了一阵,随后将手覆上了霆阆的掌心。
有鲜血从叶渐尘的掌心间留下。
霆阆顿觉刺痛,下意识想向将手缩回来,可谁知叶渐尘固执地将霆阆抓得死死的。
“你在干什么?”
“别动。”叶渐尘见霆阆吃痛挣扎得厉害,“马上就好了,听话,别动。”
半晌,叶渐尘松开了双手。
鲜血染红了霆阆大半个手掌,然后在靠近手腕的位置,霆阆看见了一朵桃花印记。
“你是不是疯了啊,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霆阆下意识想去将印记蹭去,可是这朵莲花入肉生根,除非重塑根骨,否则此生是除不去了。
死生契阔,与子同说。
死生契阔——以魂魄结印,当爱人逝去之时,我也无心苟活于世。
这个法术是一位痴情的女子创下的,她与她青梅竹马的道侣一生厮守,最终也相约好了一同消殒,成为了一代佳话。
世间的人都赞颂这这样伟大的爱情,但是并不人人都有勇气效仿。
修仙之人的寿数都太长,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有关时间的誓言就如同笑话。
境界的差异带来的寿命差异也极大,谁都无法保证自己身边的那个人能够陪伴自己多久,低境界眼中的一生也许不过是高境界眼中的眨眼之间。
霆阆抚摸着手腕上的桃花印记,有什么东西好像在砰砰直跳,“在我的家乡,人们会用另一种方式。”
“什么方式?”
霆阆随手捡起脚边的一朵小花,然后用鲜嫩的根茎编成小小的圈,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花编了进去。
像是个戒指,但是修仙之人通常喜欢将戒指戴在拇指,叶渐尘看着霆阆做的戒指,要比寻常的戒指小些。
霆阆又将草圈放在掌心里仔细比划了半天,然后牵起叶渐尘的左手,将草圈戴在了无名指上。
“现在条件不允许,你先用这个代替着,到时候,我给你换个金的。”
“金?就是凡人常常使用的那个。”
“对,在凡人眼中,金是格外珍贵的东西,而且,金可以保存很久很久,所以做成戒指,套在手上。”霆阆小心的调整着戒指,将小花摆弄整齐。“跟我们的空间戒很像,但是我们家乡一般戴在无名指上。”
戒指柔软,叶渐尘不敢乱动,只轻轻地摸了摸戒指上的花。
霆阆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叶渐尘见霆阆一副认真点模样,根本不敢乱动。
霆阆琢磨了半天,终于是发现了,问题出在自己身上。
“对,我也得戴一个。”
于是在地上挑了个颜色相近的颜色,又编了个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
“瞅瞅,是不是很配。”
霆阆将二人的手放在一起。
刚刚二人还牵着手走过长街,此时却有些拘束了。
果然,有些事情还是只能偷偷摸摸的做。
就在二人的尴尬氛围不知如何收场时,林子里忽而传来几声细微的哀嚎声,似乎离得不远。
二人顺着声音寻去,这林子里鲜有人来往,四处是肆意生长的灌木,拨开杂乱的枝叶之后,两只仙鹤依偎在一段枯木之后。
霆阆轻轻抚上仙鹤的身躯,细细的感受着仙鹤的气息。
鹤是一种能吸收天地灵气的生物,在灵气充沛的地方能活很久很久,得灵气滋养的鹤甚是被灵界人士所喜爱。
叶渐尘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两只仙鹤身上并没有伤,只是灵气枯竭,而导致生命即将走到尽头。
“你做什么?”
叶渐尘俯下身来,却被霆阆拦住。
“我渡些灵气与它们,或许还能活些时日。”
霆阆却摇摇头,拉着叶渐尘离开了这里。
“你渡他再多灵气,它们能多活多久,一日,还是两日,最多不会超过三日,在昏暗的林子里痛苦的煎熬着,不如让他们安静的相互依偎的体面的离开。”
霆阆抬眼看了看朝阳,万里无云,今天大概率会是个好天气吧。
“死亡,本身就是世间万物必经的终点,我有时候就在想,我们一味的长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那个结局终将会到来,那为什么不坦然接受呢。”
“所以,你刚刚说,你从一开始就记得,是我杀了你是真的吗?”
霆阆忽然被问得愣住。
“是因为你早早的坦然接受了吗?”
好像是这样。
其实死亡最可怕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情绪。
可是他对于前世的所以的情绪似乎都是淡淡的,那样深刻的痛苦似乎早已被尘封了很久很久。
但是叶渐尘突然举起手腕。
“你知不知道,这朵桃花,是第二次在我手腕上出现了。”
第58章 他行他肯定行
“如果我说, 这朵桃花是第二次在我的手腕上出现,师兄,你还记得吗?”
叶渐尘又重复了一遍, 说的郑重无比。
霆阆歪歪脑袋。
一瞬间,一万种想法在脑子里划过。
啊?
什么时候?
跟谁啊?
叶渐尘什么时候有过这么一段孽缘啊, 他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难道他不是叶渐尘的初恋吗?
这生死契阔难道不是只能施展一次吗,为什么叶渐尘可以施展两次,他是研究出什么法子了吗?
“不对不对,我怎么开始胡思乱想了, 这不就跟合欢宗上那些偷偷给叶渐尘塞情书的小女修们一样了吗?”
“没事, 师兄忘记了很多东西,我知道,但是我还没忘, 我可以慢慢跟师兄讲。”
“啊?”
霆阆有些扭捏。
这感情好像才刚刚进一步, 现在就开始将跟前任的故事, 是不是不太好, 会不会伤到感情啊。
“啊……这个嘛, 你与别人的故事,我觉得还是过些时日再说比较好吧。”
“别人……师兄觉得我还会为谁结过生死契阔?”叶渐尘皱了皱眉头。
“男欢女爱嘛……师兄也是理解的, 你也这么大了……有些事情吧师兄其实都懂的……”
“师兄,我很认真。”
“我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 我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
霆阆笑笑,“干什么嘛, 突然这么严肃。”
“我从来都是个不会说话, 也不爱说话的人,所以很多东西我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但是我认定的事情,认定的人,我从来不会轻易的改变,对师兄的事情更是如此。”叶渐尘低下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想着如何跟霆阆解释,可是沉默了半晌,也不知该怎么说出口,最后只说道:“罢了,你忘了就忘了吧。”
霆阆自然的挽起叶渐尘的胳膊,说道:“那就不说了,馋了,找些东西去吃。”
说罢就拉着叶渐尘往前走。
他其实并不需要吃东西,也不想吃,他只是想将话题岔开。
二人就这样漫无目的走在林子里,任由落叶擦过肩膀。
前面的人说说笑笑,后面的人满怀心事。
忽而叶渐尘停了脚步。
“师兄,我真的不舍得你把我们的事情都忘了,那朵莲花,也是为你印的,你真的全然想不起来了吗?”
霆阆蓦然回头,瞳孔不起眼的抖了一抖。
·
·
有关于玄鉴宗双子星的故事,还得从三百年前开始讲起。
三百年前,或者换一种说法,在叶渐尘出现之前,所有人都认为霆阆就是玄鉴宗的下一任宗主。
霆阆出身于修真界的高门贵族,虽说父母早逝,但是在叔舅们的悉心抚养下长大,天资不凡,人又聪颖,早早的便入了门,而后一路筑基结丹从未遇见过坎坷,修炼的速度在同辈之中无人能比。
所以,当以眼光刁钻著称的时任玄鉴宗宗主的璇玑长老收下霆阆作徒弟的时候,每一个人都认为,下一任玄鉴宗宗主非霆阆莫属。
而叶渐尘,他在入玄鉴宗之前,不过是一个庄户人家的孩子。由于家中子女众多,叶渐尘自出生后,父母甚至不曾为他起一个名字。
适逢荒年,家中十几张嘴等着吃饭,父母整日操劳也无法养活这么多孩子,比叶渐尘年纪稍大些的两个哥哥整日沿街乞讨,偶尔会从好心人那里讨要来些许冷饭,能分上叶渐尘一两口。
若是没有进入玄鉴宗,叶渐尘的命运可以想象。
如果他没有饿死街头,那么他会同他的父母一样,在并不是肥沃的土地上忙碌一生,然后在父母的撮合下,娶一个不曾见过的女人,此后和她一起将生命投入在那片土地上,与他的父辈一样,生许多许多的孩子,再任凭这些孩子和自己一样长大,重复着一代又一代诅咒般的命运。
而他命运的转折,就在于那日,玄鉴宗例行前来村落里招收有天赋的孩子,被选中的孩子不但能踏上仙途,玄鉴宗还会为他的家人们留下一笔钱。
叶渐尘的母亲将他所有的孩子都带去了,若是能有一个被选中,整个家都或许能从现在的困境里走出来。不过她仍不抱有很大的希望,每年都会有修仙的门派都会来招收弟子,但只会有极少数的孩子能被选中,据他们所说,修仙这种事情,得要天赋,又得看什么根骨,而这些东西,不是人人都有的,若是平凡之人强行修炼,终其一生或许都不会有什么进益。
她的孩子们,早在前几年,就被其他门派拒之门外了。
“或许这个门派能收下一个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叶渐尘的母亲还是执着地带着孩子们去了。
正巧的是,那一次去村落里招收弟子的是霆阆。他远远的,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叶渐尘。
他顶着一头枯燥的无人打理的头发,衣不蔽体,因为常年的生活环境,比同龄的孩子矮了整整一头。
叶渐尘当时的那副形象,与霆阆看到的小说里所看到的,叶渐尘仙气飘飘衣不染尘的模样相去甚远。
但是霆阆还是一眼将叶渐尘认出来了,大笔一挥,就在簿子上写下“千井村叶老头的第十三个孩子”。
一旁同行的顾秋允看见之后都愣住了,“师兄……师兄你这认真的吗?”
“怎么了,这小孩有什么问题吗?”
“师兄,确实,那孩子身上有灵根的气息,可问题是,也太微弱了,顶破天也就是个杂灵根啊,这也远不到入门的资质啊。”
对,灵根越纯净,对万物灵气的感知也就越敏锐,修炼的速度自然也就越快。若想入门,最次也需要是三灵根的体质,想要修炼的境界越高,对灵根的要求也会越高。
而所谓的杂灵根,指的就是体内有金木水火土五种灵根,虽比不含灵根的普通人强上不少,但是想要修炼,却是远远够的。
“这年头,好苗子都被挑光了,遇着一个有灵根的都很不容易了好嘛。”
“话虽这么说,但是就算把他带回去了,凭他的资质,也无法筑基啊,那将他带上山去又有何用呢。”
“师弟,你去瞧瞧,那个母亲领着十几个孩子,我们倘若不收下他,有几个孩子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哪怕无法筑基,带回去给宗门打扫打扫书社也是好的。”
“师兄,我们是来完成任务的,不是来做善事的,收下他,我们回去怎么跟长老们交代啊。”
霆阆脸色一沉:“跟长老们交代那也是我的事情,与你何干。”
顾秋允知道霆阆的犟脾气上来了,便不再多嘴。
二人的对话并没有避着叶渐尘,确实,除了霆阆,有谁会在乎一个如草芥般轻贱的孩子的想法呢。他枯燥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阴影里的眸子微微闪动。
叶渐尘也就这样跟着霆阆回了玄鉴宗。
叶渐尘走的时候,将玄鉴宗留下的所有的钱一分不动的送到了母亲的怀里,只带走了母亲包裹里的两个炊饼。
跟在玄鉴宗弟子们的身后,一边吃一边走。
他应当是没什么好留恋的,他早早的就想从夏日漏雨秋日漏风的昏暗屋子里逃离了,现如今真的走了,踏上了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仙途,自然是没什么好留恋的。只是这手上平常不敢染指的炊饼他竟尝出了别的味道。
霆阆将叶渐尘领回玄鉴宗之后,长老们果真一个个都动了大怒。毕竟叶渐尘的那副模样,走在街上,平常人看见都会觉着晦气远远躲开。
就连一向从不责骂霆阆的璇玑宗主都开口说道:“你将这孩子带上山来,可曾想过他以后日子?”
霆阆装傻:“就扫扫地,打打拳,端个茶倒个水啥的,小日子不是挺好的吗?”
璇玑宗主本想说些什么,但是叶渐尘也不过一小小孩童,犯不着在他的身上计较,便随着霆阆去了。
倒是顾秋允望着宗主离开的背影小声嘀咕了一句,“修炼之人需斩断红尘,你这样大发善心,说不定到最后害人害己。”
“行行行,都赖我,可是宗主就是不骂我,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幼稚。”
顾秋允说完仍不解气,又补了一句,“他现在也不过刚刚上山而已,若是想成为真正的玄鉴宗弟子,还要经历层层选拔,就凭他,你觉得他能行吗?”
霆阆摆摆手,“他行,他怎么不行,我就觉得挺行,行的不能再行。”
第59章 小屁孩懂什么青春期
想要成为玄鉴宗真正的内门弟子, 上山只是第一步。
因为修炼除了对灵根有要求外,慧心,悟性, 体魄更是缺一不可。
能上山只是玄鉴宗认为你有修炼的潜力,但是不代表认同你。因此上山之后的弟子并不能进入宗派, 而是在山脚下住上两年,作为外门弟子学习一些修炼最基本的知识,两年后才能参加玄鉴宗组织的选拔。
若是能顺利进入选拔,才能拜师, 入师门, 成为一名真正的玄鉴宗的弟子,而不能经过选拔的人,将继续作为外门弟子留在宗门学习。
那一道门, 不知拦住了多少人。
而这道门如今也摆在了叶渐尘的面前。
与他一同上山的, 还有七个跟他一般大的孩子, 而在他上山后的不久, 他是杂灵根的事情就被传开了, 也不知是谁多说了一嘴,“那个脏兮兮的孩子是因为玄鉴宗的仙人们见他可怜才领回来的, 是个杂灵根。”
杂灵根无法筑基,这是所有对修仙之事稍有涉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一个因同情被领回来的孩子, 因为是杂灵根而永远无法筑基, 自然也就永远不可能通过选拔成为玄鉴宗的内门弟子,只能永远在缥缈峰的山脚下打一辈子的拳, 直至寿终正寝老死在缥缈峰下也不会在修仙这条路上有一丁点的进益——这便是除了霆阆之外所有人对叶渐尘的看法。
而这样的叶渐尘, 在利益为先,实力为尊的灵界, 自然得不到一丝尊重,哪怕是孩子。
偌大的一个玄鉴宗能时常与叶渐尘说上话的只有霆阆一个人。
霆阆每隔几天就会从山上下来,偷偷将叶渐尘带去附近的镇子里,踏春,折花,练剑,当然也时常开个小灶,偷偷吃点烤鸡卤味之类。
在原著里,叶渐尘命运的转折是从一次日常任务开始的。
玄鉴宗作为灵界第一大门派,福泽乡里,护佑百姓,是玄鉴宗一贯秉承的理念,因此每当灵界的百姓遭受妖灵或异族骚扰时,都会向玄鉴宗求助。
而玄鉴宗会将这些委托根据难度划分成不同等级的任务,然后交给门下弟子去完成。弟子们既可以通过任务来获得丰厚的报酬,同时也能在任务中锻炼能力。
所以玄鉴宗的弟子们,在修炼闲暇之余,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接各种各样的委托任务。
“铃鹿山附近的灵兽有作乱的迹象。”
铃鹿山地处偏远,而这种灵兽作乱的任务,是最低等级的任务,很少有弟子愿意为了极少的报酬而跑这一趟。
这种钱少活多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在了被排挤的叶渐尘的头上。
然而就是这个谁都看不起的苦差,却改变了叶渐尘的命运。
因为在铃鹿山作乱的根本不是什么刚刚化形的灵兽,而是一只沉睡了几千年的上古灵兽。
在与灵兽的缠斗之中,叶渐尘的灵根被撕咬得粉碎,几乎丧命,正是在危难之际,灵兽愤怒四溢的灵气唤醒了叶渐尘身体里沉睡的天灵根。
最后是一路跟随的霆阆背着奄奄一息的叶渐尘回到了玄鉴宗。
那一日,端坐在长老殿的宗主,鞋都没有穿上,就一路小跑至宗门外,迎回了他曾经最不看好的弟子。随即还亲自登上钟楼,钟声响彻云霄,向天下人宣告,叶渐尘便是他的最后一位关门弟子。
敲钟的那日,霆阆站在众人身后,双手环抱,痴痴得看着叶渐尘的背影傻笑。
一边笑一边跟身旁的顾秋允打趣,“我说什么来着,我当时就看这孩子能行,我说的没错吧。”
顾秋允不置可否,有两套灵根之人少之又少,而天灵根在这个灵气逐渐枯竭的时代里更是闻所未闻,谁能够想到,会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孩子身上出现。
霆阆看着叶渐尘止不住的笑,就好像在不停的炫耀着自己养大的崽,一副“你瞧你瞧”的神气模样。
“我劝你还是不要高兴的这样早。”顾秋允忍不住提醒霆阆道:\"最后一位关门弟子,那说明你这前一任关门弟子没有把门彻底关上啊,他来了,那你该去哪呢,我的大师兄。\"
霆阆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笑道:“咱们宗门的门大,双开门,要两个关门弟子也是正常。”
“没见过你这么心大的。”
“那这我可就要批评批评你了顾师弟,你怎可如此见识浅薄,我看看你是不是医书看多了把人读傻了,身为师兄,我必须得罚你,就罚你替我去山下带两壶‘秋风醉’上来吧。”
“少在这里膈应我,违反门规的事情自己去,别叫上我。”
“我懂我懂,酒是我买的,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就出现在了师弟的房间里,还不小心被师弟喝掉了,全都是我的罪过。”
自那之后,山下叶渐尘的那间破烂小屋就好像成了香饽饽,任谁从门前经过,都要来坐上一坐,巴结一番。
当然,叶渐尘自然没有在破烂小屋里常住,宗门选拔如期而至,虽然宗主早早的就已将叶渐尘定为自己的关门弟子,不过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觉醒了天灵根的叶渐尘,实力早就不可同日而语。在缥缈峰高耸的悬崖之上,霆阆看着将一众弟子甩在身后的叶渐尘,第一次意识到,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才是这本书的主角,他是那样的夺目,他仅仅只需站在那里,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此后,玄鉴宗弟子之间最为津津乐道的话题从“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会编故事逗乐子的大师兄”变成了“不苟言笑不善言辞实力非凡还被宗主破格收下的天才少年”和“现在宗主已经有了两个关门弟子那谁才会是下一任宗主呢”。
其中,关于“谁会是玄鉴宗宗主”的话题,不仅是玄鉴宗的弟子们喜欢闲暇时私下讨论,由于“天灵根”和“两个关门弟子”这两件闻所未闻的稀罕事,导致霆阆和叶渐尘的名号早已闻名四海,灵界的各个宗室门派都将二人的故事拿出当做饭后的谈资,甚至有人早早地设下盘口,赌二人谁会是下一任宗主。
不过与灵界众人猜想的二人暗自较劲私下交恶不同的是,两人的关系出奇的好,同吃同住,形影不离。
霆阆最喜欢干的事情,便是在晚课的时候,将专心练剑的叶渐尘诱拐出来,陪自己去山下的镇子里逛夜市,买上一整只叫花鸡配上两壶“秋风醉”。有时候,天边的晚霞会将眼前人的身上镀上一层暖光,叫人分不清真假,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有那么片刻,霆阆恍惚间会忘记,自己究竟在书中,还是在现实。
玄鉴宗有门规,门下弟子不许饮酒。
倒不是饮酒会影响修行,而是酒这种东西,着实是会让人着迷上瘾,多饮误事。
有关于那朵桃花,也是因“喝酒误事”而来。
叶渐尘自从被宗主收下为关门弟子,一时间成了宗门上下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谁都想来和叶渐尘攀上点什么关系。女修们偷偷送来示好的书信和礼物也是数不胜数。
只是大多的礼物都被霆阆“半路截胡”了。
“这是啥,食用后能增长灵气的聚灵花,增长修为的七仙灵芝,师弟,这群小女修们怎么什么宝贝都能送给你,真叫人看了眼红。”霆阆顺手就打开了从门窗里偷偷塞进来的包裹。
像这种包裹,叶渐尘每日都能收到三四个。
“师兄喜欢便拿去吧。”
“我不要,这都是送给你的,我可不稀罕。”霆阆撇撇嘴,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眼睛却不曾从包裹上移开,“这么多小女修,你就没有看上哪一个吗?”
“师兄莫要胡说,我没有这些心思。”
霆阆点点头,“也对,女主角还没登场呢,你也还没到青春期,不懂这些也正常。”
“青春期?师兄你所说的青春期是什么?”
“你小孩子不懂别瞎问。”
“……”
叶渐尘似乎对于小孩子这个称呼格外不喜,每每霆阆拿“小孩子”作为借口时,他总会偷偷生闷气。
“好了,小孩,今夜是你顾师兄值守,去把我藏的那两壶‘秋风醉’拿出来。”霆阆从乾坤袋里拿出新鲜的烤鸡。
“……”
“小屁孩怎么还不动,师兄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宗门不许饮酒,我是小孩,更不合适。”
“行,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一口都别喝,这两壶都是我的,你可别跟我抢。”霆阆故意将两壶酒从叶渐尘面前拿过,显摆个不停。
霆阆自在的将酒倒满,说道:“我是你大师兄,大你那么多,还比你入门早那么久,叫你一声小屁孩怎么了,你还生气了?”
“不就是一群没见识的小女修吗,你师兄我当年刚刚小有成就的时候,那也是一堆小女修跟在身后,威风着呢,可不比你差,那送的礼物也是堆满了半个屋子,你以为呢。” 几盏下肚,霆阆说的有些起劲,脸上泛起淡淡的绯色。
“不过要说女修啊,咱们玄鉴宗的女修们都不合适,那咱们都是剑修,咱们自己还不了解吗,一个二个的脾气都大着呢,还动不动闭关几年见不着个人影,更了不得的是,若是到时候有了本命剑,那估计整日就是练剑练剑,哪有时间谈情说爱。”
“所以就算是找道侣,师弟你听我一句劝,可千万别在玄鉴宗找,等师兄过段时间,境界再稳定一些,师兄亲自,带你去别的宗门转上一圈,看看有没有合适你的,你说怎么样。”
叶渐尘:“师兄你少喝些。”
“怎么了,是你自己说你不喝的,你不喝还不让别人喝吗。”
叶渐尘:“……”
“我懂了,你不让我说话,不让我给你找道侣,是不是早早的就看上了哪家的小女修了,不敢告诉我。”
“不是……”
“我又不是师父那种迂腐的人,你且偷偷跟我说,我保证不告诉别人。”霆阆说得格外开心,秋风醉已然空了一壶。
叶渐尘:“师兄,少喝些,你有些醉了。”
“醉了,不可能!你师兄我酒量好着呢,你别转移话题,你且说说,整日跟在你身后那么些小女修,你就没有看上的吗?”
叶渐尘:“没有。”
“唉,果然,不到青春期就是不明白。”
叶渐尘:“……师兄这个青春期,到底是何物?”
“好,趁着酒喝高兴了,师兄跟你讲讲啊,这个青春期啊,你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情绪,是你开始关心一个人,整日在想他现在在哪,他现在在做些什么,然后开始被他的情绪所牵动,他开心了你就开心,他伤心了你也难过。”
“你看不见他就会想他,而当你看见他,你又不敢看他。有的时候你和他在一起身边还有别人,你就会着急会难受,想跟他独处,但是如果你和他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你又会觉得紧张害怕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说了这么多,你有过这种情绪吗?”
叶渐尘看着霆阆的眼睛,因为饮酒,霆阆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没有在看他。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霆阆的身上,那一刻,霆阆好似传说中海底诱人进入迷途的海妖。
霆阆见叶渐尘半晌都没有说话,便默认了答案。
“我就说嘛,你还小,不懂这些,等你遇到了女主角,就能明白了。”
“那师兄你呢,你有过这种情绪吗。”
“我……我当然是……有的啊,你师兄我什么没见识过,我要是没有,我能跟你讲嘛。”
“这样吗……”叶渐尘看着眼神已经有些迷离的霆阆小心翼翼道:“那师兄的那个人是谁?”
“我的那个人……是谁,”霆阆将手中的酒杯高举,白瓷酒杯慢慢和窗外的明月重叠在一起,“对啊,那个人是谁呢……我怎么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不对……”意识到说漏嘴的霆阆又说道:“小屁孩别瞎打听。”
后面发生了些什么,霆阆就记得不甚清楚了,只知道第二天醒来,霆阆和叶渐尘的手上就多了桃花印记。一辈子就只能绑一次的死生契阔,霆阆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因为一顿酒和叶渐尘绑上了。
后来二人约好了这件事除他俩之外不再有第三人知道。
第60章 玄鉴宗
思绪翻涌。
霆阆任由着回忆将自己的情绪拉扯, 等他回过神来,叶渐尘已带着他御剑离开那片林子很远很远了。
“咱们这是去哪?”霆阆问道。
“送你去无情崖。”风吹动这叶渐尘额间的碎发,也一同带走了他话语间不易被人察觉的情绪。
“啊?这么快就见家长, 不太好吧。”霆阆摸了摸腕间的桃花,“我还没准备好怎么跟老爷子讲呢。”
“……”
“好吧, 既然你这么着急,我也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只不过我得好好想想怎么跟老爷子介绍你。你说我消失了那么久,突然回来也就罢了, 还带回来一个男人, ”霆阆本来想说“好好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但是突然意识到这么描述不太好,就换了个说法, “他好歹也照顾了我那么多年, 突然间就被拐走了, 他怕是一时难以接受, 不过你放心, 我是最了解老爷子的人,根据我的经验, 你只要赖着不走,软磨硬泡, 他接受你应该就是时间问题。”
“……”
“怎么不说话, 你是不乐意吗?”
“不、不是,是下雪了。”
霆阆这才发觉, 一片雪花自天空飘落在他的发间, 转瞬消散。
明明已进了春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下起雪来呢。
“这不是普通的雪。”叶渐尘说道。
霆阆这才反应过来。
灵界一连消散了两个大能, 这雪是天地灵气所化。
“蓬莱知晓了。”
“太上一直很紧张,大概灵界四处在找我们,大概现在只有无情崖能去了。”
“时隔这么些年,再回去,竟和当初一样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我怕是要被老头子骂没出息了吧。”
“无情崖,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你觉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不知道,对于灵界的人来说,无情崖是个连名字都不可以提起的禁忌。”叶渐尘顿了顿又说道:“有人说那里是一片焦土,终日有业火焚烧,”
“哈哈哈哈,啊?”霆阆忍不住笑出了声音,“这是谁跟你说的,你从戏本你看来的吗?”
“师父跟我说的。”
“他?他哪里去过无情崖。”
叶渐尘也笑笑没有说话,御剑前行,灵界人人都知道无情崖在何处,可是无人敢去。那里总充满了各式传闻,每一个都足以叫人梦魇缠身,望而却步。
雪安静的自苍穹飘落,而后拥抱着这片土地。霆阆看着脚下的一切一点一点的变成白色。
这白色似乎能包容这世间一切。
忽然霆阆打破了此刻的寂静。
“我要去那。”霆阆指着不远处被雪覆着的几幢灰房子,他瞧着这格外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镇子的名字。
这里背靠蜿蜒千里的鹤鸣山脉,三面环水,土壤肥沃,是灵气丰沛的好地方。
“我记得这里。”霆阆快步走着,指着路旁一颗巨大的槐树说道:“我上次来的时候,这槐树还只有一人多高,我还抱着个孩子往树上挂过祈愿符呢。”
但是如今这颗槐树已经垂垂老矣。他的树身上已经被攀满了藤蔓,疯狂地蚕食着这颗“老家伙”最后的养分。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霆阆往前走着。
这里土地肥沃,水路四达,曾经是个繁华富饶的镇子,可如今街道上连个人影都不曾看到,只剩破败之景,道路两旁甚至还有残缺的尸首,两只瘦弱的流浪狗在不远处徘徊,曾经的繁华不在,此刻只宛如人间地狱。
“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霆阆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周围寂静得可怕。
忽然,从不知什么角落里蹿出一个身形消瘦的人,穿的破破烂烂,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酸臭的气息,他将背佝得极低,埋着头不知嘴里在嘟囔着什么。
那人踉跄着撞向了霆阆,才发现面前有人。
“啊啊额啊。”
这人似乎是被霆阆两人吓了一跳,见到二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跑。
霆阆想弄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于是忙伸手去拦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那人边跑边嘟囔着,
“老乡莫怕,我们是修道之人,你遇见了什么事情,可以同我们说说。”
霆阆本以为表明身份,便能让面前这人冷静下来,可谁料那人反应却更大。
“道爷行行好,行行好吧,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着一条烂命,求求道爷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霆阆愣了一下,说道:“老乡莫怕,我们不是坏人。”
见那人还是反抗的模样,霆阆又说道:“我们不会伤害你,”而后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甜糕拿了出来,在那人面前晃了晃,“我这有些吃的,来,给你,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男人一看见吃的眼睛发直,可是仍旧在霆阆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趁着霆阆不注意的工夫,一把强过甜糕,然后又蹿进不知什么角落去了。
霆阆二人都觉得奇怪,极有默契的交换了一下眼神,霆阆佯装在后面追,叶渐尘则从一旁楼顶上摸了过去。
二人在巷子的尽头找到了那个男人。
准确的说,不止那个男人。在男人身边还有两个蓬头垢面看不出性别的孩子。
看见霆阆,男人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然后将手中剩下的半个甜糕慌忙塞进了嘴里,疯狂地咀嚼着,然后瞪着霆阆,慢慢地退到墙角。
霆阆慌忙安抚着,将自己藏起来的甜糕全数拿了出来。见男子的敌意甚大,他轻轻将甜糕放在了地上。
“我这还有许多,慢慢吃,慢慢吃。”
或许是霆阆的安抚起了效果,亦或是抵抗不住甜糕的诱惑,男子这次不再犹豫,抓起地上的甜糕就揽在怀里,一边继续往嘴里塞着,一边分出部分给墙角里的孩子。
等身后的孩子露出头来,霆阆这才发现,两个孩子被遮住的脸上遍是伤痕。
“乖乖,过来。”霆阆跟变戏法的一般又掏出了自己的玩具,想逗逗孩子。
“呸!”
可是稍大的孩子却冲着霆阆吐了口水。
叶渐尘俯身想去拦,可是霆阆却先拦住了叶渐尘。
“没事。”
“哥哥不过去,哥哥就放在地上,你自己拿,行吗。”
霆阆将玩具放在离两个孩子不远的地上,然后就慢慢退了回来。然而两个孩子警惕的目光从来就没有从霆阆的身上移开过。
孩子的反应最不会骗人。
因此霆阆不得不思考着为什么连小孩子都对他们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敌意。
但是这种事情问小孩子自然是问不出来的。霆阆特意让叶渐尘将太上收了起来,在巷子里找了个稍稍干净的位置坐下。
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几步外的一棵粗壮的大树应声而倒。
“若是我等有恶意,刚刚便动手了,不必等到此时。”
男人仔仔细细将霆阆打量了几番,看来人眉目清朗,正气凌然,也将霆阆的话信了几分,也不再像最初那样防备,而是怯生生的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等是山上的修士,曾经来过此地,却不知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你们是哪里来的修士?”
“我等是玄鉴宗的修士。”
“玄鉴宗?”男子笑笑,“玄鉴宗的修士竟不知这里为何变成这样,这难道不是你们干的好事情吗?”
男子最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霆阆听到这话,愣了一下,还想继续问下去,可是那男人自从知道他们俩是玄鉴宗的修士之后,就将身子背对着二人,与两个孩童一起蜷缩在巷子的角落,任凭霆阆再怎么言说,都不曾搭理过霆阆一下。
没有办法,霆阆和叶渐尘二人只得从巷子里退了出去,在附近找了个荒废的酒楼,暂且住下。
当夜,叶渐尘和霆阆围坐在篝火前。
“他不来找咱们,咱们就这么一直等下去么。”霆阆揉了揉自己的小肚子,他将零食都给了两个孩子,自己什么也没剩下。
外面还下着大雪,霆阆倒也不是饿,吃东西完全是他的爱好,换句话说,此刻馋虫正在他的肚子里钻来钻去。
“此地没有旁人,今日又突下大雪,冷了饿了自然会来寻我们。”叶渐尘施了咒,将篝火扇得更旺。
霆阆撇了撇嘴,“太心机了。”
“这就心机了?”
“那可不,我是天下第一大善人,我可做不出这种事,端着等着俩小孩来求我。”霆阆故意找茬,一边说一边看叶渐尘居然没有任何反应,便继续道:“也不知是谁,身为玄鉴宗的宗主,在宗主位置上呆了几百年,竟不知道手下的人都干了些”
“是是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天天被一堆人追杀的大善人。”叶渐尘看着霆阆馋的不行的可怜样,从怀里掏出两块甜糕,递了过去。
“怎么你还有——”
“在酥合斋的时候,我见你喜欢,就替你拿了两块,”叶渐尘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最后的两块了,你省着点自己吃,别再给了旁人去。”
拿到甜糕的霆阆,心情大好,也不再追着叶渐尘阴阳怪气。
“现在不说我心机了。”
“我之前是瞎了眼,现在看起来,师弟才是天下第一的大善人。”
霆阆如此刻意的奉承一听就是玩笑话,不过叶渐尘却非常受用,脸上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喜色。
二人正聊得开心,几个黑影出现在了门前。
是男人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霆阆冲他们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进来。不过那男子还是谨慎得很,在原地徘徊不前,借着火光朝屋子里不住的打探,而他身后的那俩孩子则是将目光死死地钉在霆阆手上的甜糕上。
霆阆也是注意到了孩子的眼神,于是起身将甜糕递了过去。
男子还犹犹豫豫的向后退,可是孩子们实在是经不起甜糕的诱惑,立刻是凑到了霆阆的身边,急吼吼地吃了起来。
见孩子们吃得开心,霆阆也是开心,只是一旁仍旧坐在地上的叶渐尘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男子也不再过于防备,带着孩子进了屋子,不过仍旧不敢与叶渐尘靠得太近。
他们离霆阆近了些,霆阆这才看清,两个孩子是一个男娃和一个女娃,女娃似乎年纪稍大些。
霆阆俯下身来,轻声问道稍大的女娃:“妞妞真可爱,叫个什么名字啊?”
可是还未等女娃开口,男人却说道:“大的是女娃,叫颖儿,小的是男娃,叫贵儿。姐姐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然后就哑了,小的自从落地就没吃过饱饭,有些痴痴傻傻的,也不会说话。”
霆阆心疼地揉了揉颖儿的头,说道:“听阁下说话,条理清晰,像是读过书的,这里如此破败,怎么不去别的位置给孩子们讨条生路。”
男子把袖子一撸,漏出了自己削瘦的胳膊,那形如枯木一般的手臂上,盘着一条漆黑扭曲的线。
“我已病入膏肓,哪里还有生路可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