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三合一肥章~~本章评论有红包包掉落~
“燕儿, 燕儿,天上飞。
易水,汴水, 几时休。”
一个小娃儿拿着块桂花糖,不舍得一口气吃掉, 只敢一点点的舔着,一边舔一边在路边唱着歌。
忽而身后出现了一个身影,速度极快,眼见一双手就要朝小娃儿的头上袭去, 一柄长剑穿胸而过。那身影瞬间化作一团黑雾散开, 可是那黑雾在接触到路边铺子所卖的瓜果之时,那瓜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
叶渐尘收了剑,霆阆抱起那小孩子就朝着踏月阁的方向跑去。
只一街之隔, 便是两个世界。
以霆阆身后的那条街为界, 这边依旧是歌舞升平的闲月城, 而另一面被浓浓的黑雾所笼罩, 如一片死海, 毫无生气。
一炷香前,霆阆正在大利赌馆之内探查的时候, 被他打晕了的小厮身体里的魔气突然被唤醒,成了一个被魔气操控的傀儡。
然而这只是一个开始。
二人离了柴房, 来到前堂之中时, 才发现被唤醒的傀儡不止一个。
先是靠近中间的一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嘴里逸出了腾腾的黑气, 如发了疯一般掀了赌桌开始对周围的客人又啃又咬, 接着之前那坑骗霆阆银两的小厮也半跪在地上,四肢抽搐, 七窍散出黑雾,俨然成了傀儡。
很快,不少人也都出现了异样。
如裴康死前说的一样,他将青萝草卖给了一些赌场里的常客,想必这些人就是他贩卖的对象。
中了术法的人纷纷发作,整个赌馆如同群魔乱舞一般。而且最骇人的是,这傀儡身上的魔气竟然还会传染。二人只稍稍犹豫、,那傀儡身上的魔气就蔓延至了整个赌馆,而沾染了魔气的人也在极短的时间内成了新的傀儡。
一时间,整个赌馆之中,黑雾弥漫,好比鬼狱修罗。
霆阆面前的窗猛然间被推开,一张脸对上了霆阆,这人脸色青黑,双目猩红,瞳孔涣散,嘴里爆出了尖利的牙齿,干瘦的胳膊冲着霆阆面门而来,被霆阆及时躲闪开。
这青萝草的威力远远超出了霆阆的想象,叶渐尘看到此番景象也极为不解,想来他也是没有预料到。
二人没有犹豫,提剑便要诛杀这些傀儡。但是看到此番景象,霆阆不知为何,又出现了了与那日在酥合斋梦中一样的感受,有些奇怪的记忆自己就钻进了他的脑子里,那些记忆宛如他亲身经历,但是他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霆阆脑海里闪过一个孩子的模样,似乎在对着他哭,那张脸莫名的熟悉。
那孩子一边哭,还一边朝着他喊:“哥哥救我。”
这段记忆并不是什么舒服的记忆,这些一闪而过的景象甚至激起了他的一些负面情绪。在这种时候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情,霆阆努力地想要控制住自己不要分神,但是越努力,那些景象就越是要往他的脑子里钻。
“清迟。”
叶渐尘唤了一声,霆阆觉得自己的神智瞬间清明。
这好像,是他穿来这个世界之后,叶渐尘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虽然这名字不是他自己的。
叶渐尘气灌全身,掌中太上铮铮作响,霞光盈室,朝着虚空中那么一劈,荡开的灵气瞬间将满庭的黑雾驱散,那些面目狰狞的傀儡如同草芥一般纷纷倒地。
就在霆阆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听得从隔壁传来一声惨叫,腾腾黑雾跨过了院墙弥漫而来。
在那黑雾接触到院内的枣树之时,那枣树的枝桠竟在眨眼之间变得焦黑可怖。
隔壁是……裴家所开的票号。
二人翻身上了屋顶,发现不止这赌馆隔壁有魔气弥散,清水河南岸的各处,都可见到黑气笼罩,哀嚎声四起,而北岸因为大多是贫民的居所,才不见黑气踪影。
这裴康临死前根本没有说实话,情况比他口中说的要严重很多。
霆阆下意识在口中念了个剑诀,然而掌中却空空如也。
他又忘记了,如今他……身边没有剑。
但是叶渐尘却听得清楚。
递来一把剑。
霆阆看到这剑的一瞬间愣住了,但是用灵力稍稍试探才发现并非他想象的那般。
很像。
这把剑像极了他的那把不见万物。
然而却不是。
霆阆突然想多嘴问一句。
“这把剑哪来的。”
这赝品做的还这般以假乱真,若是用的材质再好些,品级再高些,霆阆还真的要以为随着他一起葬身琼海的佩剑又回来了。
“我自己锻的,你先用着。”
霆阆听完一笑,手指在剑柄上摩挲,眼神变得温柔,如同见到昔日的恋人一般。
“现在怎么办?”
黑雾在霆阆脚下翻腾,平地已然没有了落脚之地,
“闲月城是踏月阁的管辖之所,灵气最盛的地方自然是在踏月阁。”叶渐尘掌心聚气,在空中划出巨大的符咒,一道透明的屏障自江岸而起,自城门结束,如一个巨大的穹庐,将半座闲月城罩在其中。
“万一这事情背后就是踏月阁搞的鬼怎么办。”
叶渐尘语气平静,好似在说一桩与他无关的事情,就如同闲下来的时候在庭院中烹茶一般自在。
“那便正好,不用你我费心去查了,今日就当替洞天仙府清理门户了。”
不远处阁楼高耸,有飞鸟掠过天际,天地间有乌云席卷而来,其中似是有金戈铁马之影。
“我们得快些,这里是踏月阁的地盘,我的灵力受到压制,范围又大,这结界撑不了多久。”
说完太上便漂浮在空中,叶渐尘翻身而上,立于剑上。
“上来。”
每把剑都有自己的个性,太上随了叶渐尘,是个冷冰冰的性子,别说是这本书里,哪怕是在上一本书里,霆阆都没有乘过太上。
而如今倒是奇怪,他翻身而上,这太上的反应竟相当温和,只抖了一抖,便不再折腾了。
二人朝着踏月阁的方向飞去,脚下雾气蔓延,以摧枯拉朽一般的气势将无数房屋楼阁吞噬其中。
酥合斋,药房,还有他和叶渐尘曾经游过的街巷,此刻已是一片肃杀之景。
还未被黑雾吞噬的地方全是慌乱的人,都朝着城北尽力的奔逃,哭喊声,呼救声,隔着很远传进霆阆的耳中。
霆阆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如今赶到踏月阁,让他们撤了这城中禁制,施法净化全城才是最好的办法,但是霆阆最是见不得这种场景,只觉鼻头一酸。
但是恍惚间霆阆觉着这景象,这份情绪,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早就经历过一番,如今就如同旧事重现。
可是这又是何时发生过的?
叶渐尘从怀中掏出个纸人,那纸人被他洒向身后,落地变成了一个个持剑的道童,逆着人群,阻止着魔气的蔓延,护住奔逃的人们。
突然之间,霆阆在一条街道旁看见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手中拿着桂花糕,还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黑雾已然要触到他的衣角,转瞬之间就会将他拉入其中。
不知为何,在赌馆中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忽然间就涌上心头,看见那孩子就如同看见了那记忆中朝他拼死呼救的孩子。
霆阆脑中的理智荡然无存,慌忙间跳下了太上。
然而就在霆阆抱起孩子往踏月阁的方向跑的时候,他怀中的孩子突然咯咯的笑了起来。
那笑声根本就不是一个孩子能发出来的。
叶渐尘立刻察觉不对,但是已经晚了,那孩子手中的桂花糕化成了一柄匕首扎进了霆阆的胸膛。
那孩子的声音尖利,刺耳。
“有人跟我说,你从不会吸取教训,我当时还不信,现在果然应验了,没想到啊,同样的当,你竟然会上两回。”
那孩子伸了伸脖子,身体逐渐变大,面容剥去后,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霆阆的面前。
辜楠。
叶渐尘挥剑要砍,但是立马就有无数扭曲的手朝他伸了过来。叶渐尘双肩一抖,周围叫声高扬,十步之内的傀儡尽数化作了齑粉。
叶渐尘却被牵扯住了脚步,霆阆就在他的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霆阆在倒下去之前,又听见叶渐尘喊了他的名字。
不过这一次喊的是——
“霆阆!”
妈的,我不是演技挺好的吗,这智障师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发现了怎么也……不告诉他一声,害他……演了那么久-
“哥哥,你吃桂花糕吗?”
霆阆面前出现了一个已经被舔得形状有些不规则的糕点,若不是面前这小孩自己说出来,他还真不知道这是桂花糕。
小娃儿长得煞是可爱,脸肥嘟嘟的,说话的时候腮帮子一鼓一鼓,如同充了气一般。只是衣裳有些太过破旧了,鼻子上还蹭了灰。
霆阆忍不住摸了摸小娃儿的脑袋,顺便还揉了揉他乱糟糟的头发,然后问道:“真可爱,你叫什么名字啊?”
“阿财。”
霆阆从腰间摸出银子塞在阿财的手上,“阿财真乖,哥哥不吃,你多吃点,不够吃就把钱给妈妈,让妈妈再给你买。”
阿财目光呆滞,又转而问一旁的叶渐尘:“哥哥吃桂花糕吗?”
这孩子有些痴傻,并不能完全理解霆阆话里的意思。
叶渐尘看了阿财一眼,没有说话。
霆阆替阿财擦了擦脸上的灰,“这个哥哥也不吃,阿财自己吃吧。”
说完霆阆站起身来,对着叶渐尘说道:“你啊,怎么天天板着一张脸,人家小孩挺可爱,你就不能哄哄他。”
“师尊和师兄未曾教过。”
霆阆听了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这师弟,是不是脑子有些轴。
“这附近都仔细探查过了,并未发现异常啊,那魔气最后是消失在这附近,应该没有走远才是。”霆阆摆弄着手里的寻魔石,生怕是半路把宝贝磕着碰着了才会导致它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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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玄鉴宗内的星辰演有一粒银珠掉落,指向西南方向。推算出牛家村附近有魔物出没的迹象,然而霆阆和叶渐尘一路探寻过来,却未曾发现异样。
然而一点异样都没有却是最大的问题。
这说明魔物已经会隐藏自己的形迹了,比寻常魔物要难对付很多,而且会危险很多。
这村庄地处偏僻,三面环山一面邻水,与世隔绝。
太阳落山前,二人还是未寻到魔物的踪迹,只得在阿财的家暂时住下。
阿财的母亲是个一看就十分精干的女人,一个人照顾四个孩子,阿财排老三。丈夫是个猎户,靠打猎养活这一家老小,附近山上林子很大,时常三五天才回一趟家。
霆阆二人来的时候正巧逢上阿财的父亲满载归家,家里甚少来客,更别说是仙山上来的客人。夫妇二人见到霆阆和叶渐尘就如同见到天上的仙人一样,恨不能将二人供奉起来,当夜还为他们宰杀了家里的一头猪。
阿财的母亲甚是热情,饭菜相当的丰盛。
“两位仙人啊可千万不要客气,多吃一些,我们家简陋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二位,就只有一些自家种的野菜。”
这饭菜相当合霆阆的口味,而叶渐尘顾忌修行只在一旁饮茶。
“婶婶你莫去管他,我这个弟弟娇贵得很,不食人间烟火。”
阿财的母亲看着叶渐尘玉雕一般的脸也是说道:“这位仙人长得确实,哎呀,我也说不上来,真的就像过年时去庙里上香时候供拜的仙人一样。”
阿财父亲放下筷子,有些恼怒,“你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仙人之姿怎么能是你这种人随便指点的。”转而又赔着笑对霆阆说道:“贱内是乡村野妇,没见过世面,也不会说话,两位仙人可莫要怪罪。”
“叔叔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婶婶明明是在夸奖我这弟弟,我们高兴着呢,不信你可问他。”说完霆阆凑到叶渐尘面前,“刚刚婶婶夸你是个俊俏的玉面小郎君,你可开心么。”
叶渐尘将头撇到一边去,“没有的事。”
霆阆瞧见叶渐尘的模样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瞧,我这弟弟都害羞了。”
阿财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说:“两个哥哥都好看!”
阿财母亲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朝着阿财背后拍了两下,“你这孩子,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叫哥哥,得叫仙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
“婶婶这是做什么,孩子这样叫我欢喜得很呢。”说完从腰间拿出个玉佩来,递给阿财,“来,哥哥送你个东西玩,好不好。”
阿财母亲连连推辞,“仙人这般贵重的东西,我们怎么敢收,仙人快快拿回去。”
“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是能抵挡一些普通的魔物邪祟,最近这附近有些不太平,让孩子拿着也好。”
几番推辞,阿财母亲才将东西收下。
阿财父亲听完这话有些担忧,“二位仙人此番前来,也不知道这是出了什么事情。”
“叔叔这话问到了点上,我也正巧有话想要问问叔叔。”
“仙人何必这么客气,仙人有什么问题就只管问我,只要是我知道的,我肯定不敢有丝毫隐瞒。”
霆阆琢磨半晌,问道:“不知这些日子牛家村可有奇怪的事情发生?”
“最近……”阿财父亲细细回想了一番,说道:“如今快要入冬了,家家户户打猎的大多都回来了,不过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啊,孩儿他娘,你跟屋前屋后的关系好,你听说过没有。”
阿财母亲想了想,也是摇了摇头,“最近村子里可太平了,除了两位仙人,这两年连别的客人都没来过,根本没人说有什么奇怪啊。”
霆阆看了看身上的寻魔石,仍旧没有什么动静,又继续问道:“那不光近几年,从前牛家村有没有发生过一些奇怪的事情。”
“奇怪的事情……”屋子里又是安静了一会,末了阿财父亲突然说道:“也不知仙人说的奇怪的事情指得是什么,我倒是想起个事儿,可是不知道算不算。”
“您尽管说。”
“我说了仙人您可别笑话,我是个猎户,靠着牛家村背后这几座山吃饭的,一年的温饱就靠着这秋天能从这山上带多少东西回来,我记得有一年,这山上的动物就像疯了一样的往山下跑,那一年光鹿我就抱回来了六头。”
“然而,就在那年冬天,更奇怪的事情也出现了,每当入夜的时候,许多人都说能听到外面有些奇怪的声音。虽说年年冬天都有狼,狐狸一类的野兽进村叼走村里养的家禽,然而那一年,村里丢失的羊和鸡比别的年份都要多得多。”
“所以……”
“所以什么?”
“所有那一年村里有人说……说从山上下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动物,那时候村里刚好来了个云游的道人,有天夜里开坛作法,自那夜之后,就再也没人听到过奇怪的声音了。”
霆阆从这话里似是寻到了端倪,问道:“可记得那道人什么模样?”
阿财父亲摇摇头,“不记得了,时间有些久了,记得不算清楚。”
叶渐尘也是从这事情里觉察出问题,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这回是阿财的母亲突然说道:“四年前,我记得清楚,第二年阿财就出了事情。”
霆阆又问了些细节,可是事情实在久远,这顿饭吃了许久,也没再有更多的收获。
入了冬,天黑得早些。
二人在屋中入定,然而霆阆的思绪有些不宁,一直在想着饭桌上听来的事情,入定的时候心神不定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极易走火入魔,但是霆阆始终不能控制自己,他总觉着这件事的背后没有那么简单,那个云游道人出现的时机也太过于巧合了。
牛家村地处偏僻,从村子到最近的镇上都要走上三天三夜,一年到头都不一定有人经过,更别说是在大雪封山的冬季。村子附近也根本没有适于修炼的灵山洞府,一个云游道人怎么就这么恰巧的出现在这里。
这背后的一切就如同有人精心谋划的一般。
忽而,一天都没有动静的寻魔石,夜里却疯狂的闪动了起来。
二人都有所感应,同时睁开眼睛,持剑一前一后追了出去。
明月高悬,寒风跨过山岗,穿过苍莽的竹林,将两个少年的衣襟撩动。山谷悠悠,二人的身影在林间跳跃,树上积雪簌簌而落。
空中浮动着陌生而危险的气息,两人循着这气息,向着山林深处前行,惊动飞鸟。
二人已越过山林,追至空旷处,停住了脚步。
那诡异的气息如泥牛入海一般,顿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直闪烁的寻魔石也是瞬间就没了反应。
若再往前走,就是一处断崖。
就好像……就好像有人故意将他们引到此处一样。
霆阆心中一沉,他颤抖着向山崖前走去。
从这里可以看见对面山腰处牛家村的情况。
只见山腰处的村落被黑雾笼罩。
等二人赶回村子的时候,整个村子黑压压的,毫无生气。
霆阆疯了一般的挥剑大喊,剑气所至,黑雾消失,面前荡开一条路来。然而黑雾之下却只有遍地的尸体。
有的尸体甚至残缺不全,身上似有野兽啃咬一般的伤口,然而伤口处却溢出丝丝魔气。
霆阆鼻头一酸,不见万物在空中来回的劈砍,然而尽是无用之功。
寻魔石丝毫没有动静。
霆阆第一次感到这般无力。
没有方向,没有办法,不知如何是好。
叶渐尘跟在他的身后,神情严肃,紧紧握住太上,关节已然泛白。
忽而从一栋屋中传来一声熟悉的喊叫。
“哥哥救我!”
是阿财的声音!
霆阆没有犹豫,循声而去。
叶渐尘觉察不对,“师兄且慢,或许有诈!”
然而霆阆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什么声音都听不进去,冲进屋内,只见阿财躲在柜子旁的角落里,手中拿着霆阆所赠的玉佩。
霆阆看见阿财的一瞬间,眼睛已经红了,立刻抱起阿财朝屋外跑去。
然而就在霆阆抱起阿财的那一瞬间。
阿财手中的玉佩瞬间变成了一把尖利的匕首,没入了霆阆的胸口之中-
霆阆终于有时间来梳理这一段突然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记忆。
这熟悉的感受,让霆阆不得不相信这些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然而他仍旧是记不起这是何时发生的。
只是模模糊糊有些意识,那阿财早已不是人类了,而是一只被魔气侵染的山怪。
山怪的族类常年被人类猎杀,村子的惨剧是一场谋划了很久的,对人类的报复。
后来,阿财被叶渐尘一剑斩杀,二人带着阿财魂灵回去了。
但是旁的事情他就再没了印象。
他既没有这件事发生之前的记忆,也没有这之后的记忆,这段往事就像是他记忆中的一座孤岛,似乎和别的一切都没有联系。
尤其是他隐约觉得身份诡异的那个云游道人,他找不到一丝丝有关他的记忆。
霆阆有种直觉,他失去的这些记忆,那个云游道人,和星儿背后的那个操控者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不过话说回来,他还当真是……死性不改。
辜楠说的没错,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来就……不长记性。
自他入玄鉴宗的那天起,他就知道。
那时候掌门师尊拎着个酒壶围着他转了十七八圈,一边将霆阆身上的每一根骨头摸得清楚一边嘟囔。
说霆阆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这心性不是适合修仙的心性。
不够静,心太软。
换句话说大概就是有点傻。
霆阆觉得胸口有些疼,但是也感受到了自己身体里的灵力已经开始运转。之前用的药物已经开始起效了。
这一刀虽然扎得深,但是辜楠似乎没有想要夺他性命的意思,只是单纯的皮肉伤,没有伤及要害,也没有魔气侵染的迹象。
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个简陋的屋子里。
至于有多简陋。
大概就是起来跳个舞都伸不开腿脚,四壁青灰,满地稻草,还有一个破的能看见棉花的破被。屋子里只有一扇高高的窗户,窗户上有铁制的栏杆。
此刻阳光正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脸上。
他发现面前还有一个人,但是这人站在暗处,阳光有些晃眼,让他看不清这人的面容。
若是没猜错,这应当是一间牢房。
霆阆想要站起身来,发现四肢都被铁链锁住。
好吧,不是应当,这就是一间牢房。
他伸了个懒腰,铁链叮叮当当响动,惊动了面前的那个人。
“你终于醒了,我等了你很久。”
这声音熟悉,是花不衍。
“你等我做什么?”
花不衍放声一笑,“你猜猜?”
霆阆拍拍脑袋,恍然大悟,“我从酥合斋逃了出来,少阁主看我不顺眼,要捉我回来再送我回去一次?”
说完这话霆阆和花不衍一起笑起来。
花不衍先止住笑,“我才知道,你竟然是这么不会装糊涂。”
霆阆继续装傻,“哦?少阁主说错了吧,我这是真糊涂。”
“好啊,那你倒是来解释解释,为何出现在清水河边,又如何中了一刀。”
“那还不是托少阁主的福,流落勾栏,正巧宗主路过此地,也不知是见色起意还是心生怜悯将我赎下,然后正准备与我一起泛舟清水河时,路边冲出歹人,对我当胸就是一刀,醒来也就在这里了。”霆阆编故事编得起劲,光靠说还不够,甚至还想唱上两段,哭诉自己蓝颜薄命。
“你这人果然有趣得很。”
霆阆虽看不清花不衍的面容,但是却能听出来花不衍话下之意。
原清迟和花不衍早就相识,二人甚至有段带着旖旎色彩的过往,花不衍断然不会对原清迟说这种话。
“清迟听不懂少阁主话里的意思。”
花不衍:“我都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了,你我何不真诚一点,如今可是大敌当前。”
霆阆:“清迟愚笨,不知少阁主所说的‘敌’指的何人。”
花不衍:“你不信任我?”
霆阆:“少阁主何出此言呐。”
花不衍:“我门下有个道人,你应该听说过,民间的说法是,只要死后不超过三日,道人就能从尸体中窥取所见的景象。而事实上,这道人的本领比这还要大些,这法术不光能够运用在死人身上,也能够运用在活人身上。”
霆阆听完没有说话。
他刚刚在试探花不衍的立场,至今为止,他都不能确认,青萝草之事和辜楠的突然出现与踏月阁到底有没有关系。
花不衍说这话的意思,应该是让门下的道人窥取了他这几日所见的情景。
花不衍:“你我现在能否真诚一些了呢,霆阆前辈。”
牢狱陷入寂静,甚至都能听到有虫蚁爬过墙面。
末了,霆阆突然轻笑一声。
“踏月阁少阁主果然名不虚传。”
花不衍:“你承认了?”
霆阆:“既然少阁主已经猜到了,我再隐瞒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就像少阁主说的一样,真诚一些。”
花不衍:“在清水河见到你之前,我都以为,辜楠是你放出来的。”
霆阆:“原来我名声这么坏么。”
花不衍笑了声,“阁下的名声确实不算太好。”
说完这话,霆阆也跟他一同笑了起来。
“那确实巧啊,在你刚刚说了那番话之前,我都以为,辜楠是你放出来的。”
花不衍:“哦?那前辈能否为在下解解惑,您是怎么确认辜楠就不是我放出来的。”
霆阆:“辜楠出来之后,这闲月城里所有的傀儡被一同唤醒,这说明青萝草之事与他有关。虽然在装有青萝草的麻袋上出现了踏月阁的标识,但是这标识灵界人人皆知,并不能排除有人嫁祸的嫌疑。”
“魔族逃狱乃是大事,必会惊动四方,十三门派的人不出半个时辰就会赶到闲月城。倘若真是踏月阁所为,必会毁去痕迹,你已窥取了我的记忆,知道我看到了踏月阁的标识而不夺我性命,我若是将见到的事情说出,就算我人微言轻,但是踏月阁也少不了麻烦,少阁主没有那么傻,所以只能说明一件事情,你们踏月阁对此事毫不知情。”
“如今细细回想起来,一切果然就如同一个局一般。”
“从知晓青萝草的事情,到追查到赌馆,再到发现踏月阁的标识,一切都有些太过顺利,就好像有人给我指好了路安排好了一样。”
“当初我写给霜儿药方让她去抓药的时候,我就发现,其实霜儿并不识字。霜儿抓药也好,请郎中也好,肯定都是去的离酥合斋最近的荀家药铺。玲姑娘是个哑女,不会说话,只能靠霜儿翻译再让郎中抄写。”
“而正由于霜儿不识字,郎中写的到底是不是玲姑娘的原话,她并不知道,所以到我手上的那封信,其实是那郎中早就准备好的。”
“而这也正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待我和叶渐尘赶到大利赌馆的时候,装青萝草的麻袋早早的就被换成了绣有踏月阁标识的袋子。”
花不衍听完大笑起来,一开始霆阆听不出花不衍这笑声中的意思,但是花不衍越笑霆阆就越能从笑声中砸吧出一股自嘲的意味来。
花不衍笑了很久才停下来,接着一步一步从暗处走到阳光之下。
“真是可笑啊,唯一一个能证明我清白之人,竟然是你,竟然会和我关在一起。”
霆阆这才看清楚,花不衍的四肢也被铁链锁住。
原来这花不衍和他一样,也是被囚在这里的。
霆阆:“你……”
花不衍:“前辈这般聪明,何不继续猜猜看呢。”
霆阆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道:“看来不止是我发现了装有青萝草的袋子上有你们踏月阁的标识啊。有人故意栽赃,而少阁主无法自证。这事情毕竟出在踏月阁的管辖之地上。”
花不衍又是放声大笑,“千百年了,灵界这毛病还是没变,大敌当前不去御敌,反倒是先对自己人下手。”
霆阆:“少阁主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现在能不能问少阁主一个问题了?”
花不衍:“好啊,你问。”
霆阆:“叶渐尘在哪里?”
第32章 叶渐尘你疯了吗
“前辈身陷囹圄还在为他人着想, 这实在是……”花不衍琢磨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笑了一下。
“你这话什么意思?”
若是按照霆阆在上一本中的思路, 应当是这样的。
叶渐尘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必定会将他五花大绑, 丢给十三门派,然后被那群老头子们撕吧撕吧再扔一回沧浪涯。
但是按照这一本小说的思路,可能同样都是会被五花大绑,但是丢到哪里去就说不一定了。
凭着这本书中设定的他和叶渐尘的渊源, 他觉着无论怎么样也好, 总不至于被一个人丢在这监牢之中吧。
他本来还七七八八拐拐绕绕地脑补了一出,符合这本小说基调的因恨生爱又因爱生恨的狗血故事来,但是一听花不衍这话, 顿时觉着事情没他想的那么奇葩, 但是肯定也没那么简单。
花不衍瞥见霆阆担忧的神色后啧了一声。
“我都快被你们感动了, 痴情的人儿。我倒是开始相信市井里流传的那些有关你们的那些话本了。”
霆阆想不出叶渐尘究竟会出什么事情。
那可是叶渐尘, 能出什么事情, 玄鉴宗的宗主,本书的主角, 天道亲儿子,年度最受粉丝喜欢的小说角色, 怎么可能会有事。
“叶渐尘到底怎么了?”
“看来你当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霆阆被他弄得一头雾水, 越发担忧起来。
“不应当啊,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花不衍喃喃自语。
“莫非你……将那些事情全然忘了?”
霆阆晃动了链子。
最近他愈发觉得,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然而从前的记忆太长太久,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想要记住很难, 但是就他最近想起的那些事情而言,明明是带着刻骨的情绪,他却也找不到和从前的一丝联系。
“少阁主,不是您一开始说要我们之间真诚一些么,我倒是真诚了,到了您这里,反而藏着掖着不肯直言了呢。”
“不是我不肯说,只是我说的这些事情,灵界人人皆知,只有您不明白其中缘由,这让晚辈心生胆怯啊。”
“既是灵界人人皆知,那我知晓原委也是早晚的事情,少阁主何不当作送我个顺水人情,”
花不衍昂起头来,乌发散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皮肤更加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来,唇有些干裂,失了往日的色彩。
“哈哈哈,有趣。”
“那就还请前辈好好想一想,有些事情难道不颇为奇怪吗?”
“叶渐尘乃是灵界第一大派玄鉴宗宗主,当世都奉他为灵界首尊,一把太上横扫天地叫人闻风丧胆,剑下无数亡魂恸哭,可是仍旧有越来越多人拼死也要暗杀他。”
花不衍停顿了下,喉结微动,稳了稳情绪。
这话倒是有几分在说他自己。
“前辈不觉着这些人有些太过愚蠢,太过不知死活了吗?”
花不衍这话是反话。
“近些年,各大门派辖地内灵气越来越稀少,而叶渐尘始终是不肯将洞天仙府灵脉的情况公布于众。”
“灵气汇聚的多少,乃是立派的本源,叶渐尘这样做,就是准备一个人将十三门派逼上绝路。我不是唯一一个想要他性命的人,说实话除了玄鉴宗,天下谁人不觉得他是一个疯子。”
霆阆想起之前在竹舍经历的种种。
顾秋允告诉他,这些年叶渐尘经历了无数凶险的刺杀,他本以为那些刺客都是冲着叶渐尘的身份而去,却不知竟是这样的缘由。
花不衍:“或许相比起来,你的处境还要比叶渐尘好上不少。”
霆阆知道花不衍这句话由何而来。
“魔族是叶渐尘与众门派长老一同封印的,绝不可能有问题,此时魔族逃出,说明玄鉴宗出了内鬼。这内鬼是谁并无关系,这是一个极好的,从叶渐尘手中夺回灵脉看顾之权的机会。”
“所以……”霆阆紧紧的攥紧了拳,指甲深深地嵌在了肉里,“所以叶渐尘若是和魔族交手,他不会有帮手,他伤得越重,十三门派的长老们就越是能轻松地从他的手里接管灵脉。”-
河前雾气弥散,周围一片残垣断壁,毫无生气,街头随处可见骇人的残肢。
此刻清水河的北岸一片寂静,偶有飞鸟掠过,都在接触那雾气时,长唳一声后坠落。
从雾气之间走出一个人来,这人步子不急不缓,掌中一把长剑,熠熠生辉,风撩起他的衣摆,猎猎作响。
那绣有张扬墨竹的白袍上,此刻也有了数道血印。
河的对岸,十三个门派的长老们围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们掌中有着各式各样的宝物,身后的弟子门徒身怀绝技,然而他们就仅仅站在河的北岸,一步都不肯向前。
他们自以为打了一手的好算盘。
一方是刚刚出世的魔头,一方是早早被他们扣上了异心帽子的宗主,无论是谁从河那边走出来,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
他们要做的,就是对付剩下来的那一个。
人还未到,一把剑就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把剑如秋日霞光,虽不夺目,但是却散发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压,隔得很远,都能感受到,这把剑的主人身上那不可违逆的气质。
接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立在这把剑上。
身后河水涛涛,一乘木舟在河面上随波摆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反而人群里鸦雀无声。
几个长老你望我,我望你,可是谁都不敢有所动作。
倒是身后有个小弟子,对着叶渐尘咬牙怒目而视,不顾这阵阵威压和身后人的阻拦,提剑站了出来。
“叶渐尘,你今日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整个洞天仙府的灵脉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为何整个仙府的灵气都在衰减,今日你……”
这弟子的话戛然而止,接着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痕迹,接着,鲜血就从那道细痕之中喷薄而出,眸子变得青灰,了无生机。
这、这、这竟是连魂灵都一同斩断了吗!
而且,众人之中,不乏有修为深厚的长老前辈,可是竟无一人看见叶渐尘出剑的动作。
叶渐尘两百多年未下缥缈峰,如今再见,剑法似是又上了一重境界。
叶渐尘微微抬头,看着众人,“说法。”
“可还有人想要说法?”
人群中无人再敢做声。
叶渐尘从太上之上跃下,一股灵气以太上为中心荡起,河面上起了半人多高的浪,刚刚浮在河面上的木船一瞬间就变成了片片碎木,被浪卷至空中,一阵劲风朝着众人袭去,稍稍年轻些的弟子根本睁不开眼睛。
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头,是蓬莱仙岛的九丈真人。这是灵界辈分最高的老前辈了,至今已活过了三千三百年。
他捋了捋被风吹散的胡子,拄着他的那根木杖,站了出来,俯身朝叶渐尘行了个道礼。
“宗主,替灵界除害,辛苦劳累,我等在此恭候。”
叶渐尘将太上从地上拔出,并不想与这老道多费口舌。
“原清迟呢。”
“谁,老道年纪大了,耳有些背,这河岸风又太大,有些听不清宗主这是在唤谁。”
叶渐尘掌中太上铮铮作响。
“我不想再问第三遍,原清迟在何处。”
九丈真人将手中的木杖转了转,“原清迟,我灵界年轻的后辈中可有人叫这个名字的吗,”说完唤来身后一个穿着五彩花裙的女童,“琉璃,你记性好,你快来跟宗主说说,咱们这些门派的年轻弟子中,可有一个唤作‘原清迟’的,你可要说得仔细,莫要惹恼了宗主。”
那女童作势想了一番,摇摇头道,“奴家不曾听闻。”
九丈真人颇为着急,手哆哆嗦嗦的,朝叶渐尘说道:“宗主啊,灵界年轻弟子之中并无您要寻的人啊,吾辈实在不知,您所找的人身在何处啊。”
“够了,我这些年看够了你们的戏了,人在哪里,不要让我亲自去找。”
一旁的花阁主也站了出来,人群最后的那只如一栋小楼那般大的猛虎在花阁主走出来的同时,也做出了一个准备扑食的动作,露出了自己的尖牙。
“宗主何必如此惊慌,不就是找个人么,都是小事,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着来。”
然而就在花阁主话刚刚讲完,太上就逼至他的颈间,叶渐尘速度之快,无人能够反应过来。
“刚才我敬九丈是个前辈,如今你的话我一句都不想多听,我最后问你一句,人在哪里。”
花阁主未动,背后的人群却激动了起来。
“叶渐尘,你不要欺人太甚!”
“拿剑指着自己人,千百年来闻所未闻。”
“我等竟将灵界未来交付给这种人的手中,当真是造孽啊!造孽!”
不错,近千年来,虽然门派之间偶有小斗,但是大多情况都还是小心翼翼地维护者表面的和平。
叶渐尘身为正道楷模,灵界第一大派的宗主,如今却将剑指向了同道,确为千百年来第一次。
“够了。”
然而叶渐尘此刻已然顾不了这么许多,这些人要做些什么他清清楚楚。
早在他当初为霆阆祛除体内蛊毒的时候,他就暗自在霆阆的体内下了一道术法。
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知道霆阆的位置。
其实当初他设下这道术法的时候,还觉着自己做法有些多余,不过就是为了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驱散的念头,就对一个身份这般复杂的人格外在乎。
而后他在酥合斋中的那一眼认出了霆阆,他又无比的庆幸。
他曾体会过两次失去霆阆的感受,他已经经受不住第三次了。
他能感受得到,霆阆就被这些人藏在他们身后的某个地方,但是他们偏偏非要拦下他。
“你们不要逼我硬闯过去。”叶渐尘已经变了语气,论谁都能听出,这次他的身上满是怒气。
“够了,这样荒唐的事情确实是够了。”九丈真人发了话“叶宗主,你我都不想看到如今的局面,而且大家都是明白人,我想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清楚,这样对谁都好,不是吗?”
“说清楚?是你们设局在先。”
就在与辜楠交手,回头却发现霆阆失踪了的时候,叶渐尘就明白了,这就是一场为他设下的局。
霆阆是被人利用的饵,他就是那条鱼。
引他和辜楠缠斗,无论最后剩下谁,他们都坐收渔利。若辜楠并非他的对手,又可以以霆阆相要挟,逼他交出灵脉。
“胡言乱语,我等皆是行正气之道,护我灵界浩然之风,叶宗主此话便是在污蔑我等了。”九丈真人这话说得不卑不亢。“而且,不是叶宗主先放走魔族在先吗,若是叶宗主当真一心为我灵界着想,刚刚为何不一举歼灭魔族,除魔卫道。”
叶渐尘听完不由的一笑,背地里行苟且之事,嘴上却是如此大义凛然,说话的时候面不改色,若不是今日亲眼所见,他当真是不知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叶渐尘不愿再多费口舌。
他其实并不想知道这是谁设得局。
他也不想知道究竟谁是玄鉴宗的叛徒,可以悄无声息地放走辜楠。
他现在只想带走霆阆。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跟在霆阆师兄身后的那个小师弟了,不再需要师兄的庇佑。
他现在足够强大。
他现在只想带霆阆去一个永远都不会有危险的地方。
他现在只想去实现他许下的愿望,只想要他一生无忧。
什么灵脉,什么玄鉴宗,什么灵界。
他已然不在乎了。
那九丈真人似乎还在说些什么,可是叶渐尘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能会很疯狂,但是他此刻却无比平静。
两百多年了,他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更加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如今头一次,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血液在他的胸口中涌动。
“各位,叶渐尘在此,得罪了。”
说完,叶渐尘提剑而上。
一剑,寒风飒起,雷鸣四震。
一剑,大地龟裂,气震山河。
一剑,乌云拨散,长虹贯日。
仅三剑,面前众人已成溃败之势。
只剩下几个长老合力围抗。
“叶渐尘你疯了,你想要做什么!”
“花阁主,我早跟你说了,这叶渐尘就是个疯子,留他下去就是灵界的祸害,不如你我今日就趁机合伙出去他,也算是为灵界除害了。”
“叶宗主,我说了,有事好商量,不必将我们都往绝路上逼。”
“九丈真人,别同他讲道理了,这疯子根本就听不进去的。”
围住叶渐尘的共八人,每一位都是山门宗派的长老,使得都是最上乘的功法,走出去个个都是威名赫赫。
而叶渐尘被围住后,却缓缓闭上了眼。
他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
那是叶渐尘刚刚拜入掌门师尊门下的时候。
师尊好酒,醒着的时候不多,有时候他遇着看不懂的地方就去问霆阆师兄。
霆阆师兄喜欢在后山的果园里打盹。
有的时候他不知道师兄睡着了,走得近了,会扰了师兄的美梦。
不过师兄从来不恼,随手就折一段树枝为他示范。
最初去找师兄是学剑,可是去得久了,哪里是冲着学剑去的。
师兄挥剑的姿势,风流恣意。
收剑的时候,会有桃花落下。
想到此处,叶渐尘竟勾了勾嘴角。
他闭着眼,却能灵敏地感觉到周身的灵气流动。
只不过周围的人一直说话,让他有些恼了。
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师兄曾经说过,打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直接动手,不要说话。”
第33章 青萝草之谜(上)
知晓了叶渐尘的处境之后, 霆阆想尽了办法想把手脚上的禁锢取下,可是无论用什么办法,费尽多少灵力, 那铁链就是纹丝不动。
花不衍见霆阆就像一只炸了毛的猫一样,笑了一下, 举了举自己的手,他的手上不仅有锁链,在那锁链的附近还有斑斑血痕。
“不必试了,这是从沧浪涯取来的千年玄铁, 灵力对它毫无作用。”笑完之后却又惆怅地说了句, “我早就试遍了。”
这监牢的石壁材料特殊,二人说完话后总有奇妙的回声。
交谈的时候尚好,但是此刻这回声听来, 就多了一股凄凉意味了。
二者将话说开之后, 明明许多矛盾未有丝毫进展, 但是他们之间的敌意倒是消退不少。
花不衍不再摆着提防的姿态, 而是找了个稍微舒服点的位置坐了下来。
“说实话, 你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霆阆此刻有些丧,他其实不太想与花不衍继续搭话, 此刻他心里有些烦躁。
他其实是一个特别得过且过极其喜欢偷懒的人,只要火不烧到自己的眉毛他完全都不着急。
可是如今知晓了叶渐尘这两百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 就无端生出了份怒火来。
他恨不能立刻从这牢里出去, 找到叶渐尘,将他好好训斥一番。
去好好问问他, 是怎么能把日子过成这样, 是怎么……怎么会被这么多的人这样欺负。
所以在训斥叶渐尘之前,他必须要看见叶渐尘完完整整的, 毫发无损地站在他面前。
而花不衍倒是偏有一股要把这话聊下去的意味。
“说实话,我是听你的故事长大的,那个时候我干活但凡偷了点懒,我院子里的姐姐就吓唬我说,小心晚上霆阆从窗子进来吃了你,然后我不敢偷懒不说,还要想方设法多找些活来干。”
“那时候后院常常有个来讨饭吃的老头,是桥下说书的,他书说的不好,饿得浑身只有骨头,挨着我我都嫌,但是他每次来我都帮他偷厨房的馒头吃,用馒头换他给我讲故事,就是讲你的故事。”
霆阆耐着性子听完啧了一声,“我名气这般大的吗?”
然而花不衍又道:“也不大,其实人们不太爱听你的故事,那老头告诉我,有时候提到你的名字都会有客人生气朝他扔杯子。”
霆阆捏捏鼻梁,“原来……是这样么。”
花不衍:“可是我还是挺爱听的,有时候省下些钱来,还会去买跟你有关的话本。”
“话本上说,你眼如铜铃,口如巨鼎,能生吞活人不眨眼睛,哈哈哈,”花不衍说着说着还笑了起来,“我当时还以为是真的。”
“后来,成了踏月阁的少阁主,倒是知道了些,市井中不曾流传过的,关于你的故事,又以为你是个生性暴虐嗜血之人,如今见到了真人,倒发现你这人……咳咳咳咳。”
霆阆好不容易将花不衍的话听了进去,就等着这位花少阁主好好地夸他一番,可谁知花不衍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这人虽然是不怎么样,但是你也不必如此激动吧……”霆阆想打趣儿缓和这尴尬的气氛,但是却见花不衍突然吐出一大口血来。
霆阆忙走上前去,却被铁链限制住了。
“你身上有伤?”
花不衍再开口,气息果然弱了许多。
“无事,踏月阁自己折磨人的法子而已,我习惯了。”
霆阆本想问问究竟是谁手段这般狠毒,能将花不衍伤成这样,不过立刻又明白过来,整个踏月阁除了阁主,谁还能动得了他。
霆阆还没开口,花不衍又继续道:“我这个父亲,对外人毫不心软,对我也是不留情面,有时候我都在想,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不过后来我倒是想通了,或许在他的眼里,有我还不如没有。”
这话听得辛酸,但是花不衍反而笑了起来,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又或许当真是习惯了这个父亲的作为。
霆阆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手上幻出个瓶子来,丢到花不衍的面前。
“少食一点,能疼得轻些。”
花不衍将瓶子打开,嗅了嗅气味。
踏月阁的人善驭兽和毒蛊,自小就熟悉各种灵药,那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花不衍立马就认出了这瓶中之物。
“青萝草?”
霆阆说道:“放心,这不是闲月城里流传的,我从别处采来的,少食一些,能缓解疼痛。”
当初霆阆见竹舍门前种有青萝草,特意偷偷采了些带在身上备用。
花不衍皱了眉头,“青萝草能缓解疼痛?”
霆阆顺着花不衍的话向下说:“对啊,将青萝草做成药丸,不要超过黄豆大小,一次一粒,可以用来止痛且不会有上瘾……”
霆阆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花不衍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花不衍忍着疼痛站了起来,恢复了最开始小心提防的动作,说道:“青萝草能止痛,我都闻所未闻,你是如何知道的?”
霆阆听了这话,突然愣住。
青萝草的药效是他印在脑海之中的,熟得就如同一个剑修知道如何拿剑一般。花不衍对于灵草之物应当比他要熟悉得多,怎会不知?
此刻,二人刚刚缓和的关系,又因这一瓶青萝草而变得极其微妙。
“少阁主别误会,我这并无别的意思,这青萝草少量食用确有镇痛之效。”霆阆慌忙解释,想要细细回忆,自己究竟是从哪本书看来的,“少阁主稍等,容我细思。”
青萝草。
青萝草……
这三个字就像是刻在了霆阆脑子里一样,似乎当真是有一段模糊的回忆,但是他一朝那段记忆试探,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又来了。
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出现在脑子里时候的感觉。
斑驳的景象如骏马狂奔一般在脑海中仓皇掠过,来不及挣扎,来不及抵触,就好像在脑中蛮横地扎下了根,无法拒绝,也无法违逆。
那记忆携带的情绪,就像浪潮一般将霆阆紧紧裹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一次的反应比前几次还要剧烈,除了那些奇怪的不知隐藏在哪里的记忆,霆阆还多了一种异样的情感。
这情感极为奇妙,带着点酸涩,却让人着迷。让人痛苦,却又让人无法自拔。
青萝草……第一次,第一次遇见青萝草究竟是什么时候……
忽而霆阆像是闻到了奇怪的气息,那气息似乎像是夏日潮闷的空气,而他的思绪就如同也能拧出水来一般。
“滴答。”
一滴汗,顺着霆阆微凸的喉结流下。
他的脸上有些发烫,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背后火辣辣的疼,应该是受了伤。
脚下的黑影突然变得巨大,背后有东西正在快速地接近他。
霆阆回过身,是一只巨大的树妖。
一只长长的藤蔓朝霆阆飞来,霆阆下意识提剑准备反击,就见叶渐尘不知从哪飞身而出,那藤蔓在太上之下断了数截。
叶渐尘身上也受了伤,血顺着拿着太上的手蜿蜒至剑身。
“师兄快走,你我不是这魔物的对手。”
霆阆找准时机,翻身至那树妖身上,“我是兄长,哪有先走的道理。”然后反手就是一剑,不见万物深深地插-入进树妖的体内。
然而这树妖身形巨大,外皮极厚,身上还附有粘稠的液体。霆阆这一剑非但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脚下一滑,挂在了这魔物的身上。
而那一边,藤蔓被砍后仍会再生,叶渐尘已然是应付不来,被数条藤蔓紧紧束缚。
霆阆将剑拔出,使了全力,乘风而踏,越至那树妖的头顶。
三道纸符化作了三道灵光,将绑住叶渐尘的藤蔓砍断。
这树妖身形虽大,但是除了那浑身缠绕的藤蔓外,别的动作都不甚灵敏。
霆阆凝了气,身后化出数道气剑。
他踏空而起,数条藤蔓朝他这边袭来,纷纷被气剑斩断。这气剑威力不小,起了作用,树妖动作一滞,霆阆便借着这个机会,单手环抱起跌在地上的叶渐尘就朝着前方跑去。
这是书中的一个情节。
这魔物乃是一只千年树妖,受了魔气侵染才会暴走,而他的内丹实际是能提升修为的绝世宝物。
叶渐尘的灵根特殊,修炼之路与常人不同。
虽然能更好的汲取天地灵气,但是突破之时也比旁人更加困难。叶渐尘卡在筑基大圆满很久了,迟迟没有结丹。
在原书中,叶渐尘正是吸收了这魔物内丹之后才突破到达金丹期,然而书里叶渐尘拿到内丹却不是靠硬拼。这魔物虽然厉害,但是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每当月圆之夜,所有的树妖就会陷入虚弱,这只也不例外,叶渐尘就是趁着这魔物虚弱之时,才能取到内丹。
霆阆也是这般打算的,等到月圆之时再把小师弟带到魔物常常出现的地方,然而事发突然。
二人本宿在山下的客栈之中,可谁知这魔物却突然下山作乱,两人为了保护山下的村民,这才不得不和这魔物提前交手,将它引回山上。
按照时间来算,明晚就是月圆之刻。
但是他们现在最应当思考的就是如何活到明晚。
然而霆阆还未甩开身后的魔物,前面就没了路,只有一个陡峭的悬崖。
第34章 青萝草之谜(中)
那树妖的藤蔓就似砍不尽一般, 越来越多,而气剑将折。
藤蔓疯狂一般地生长壮大,树妖稍稍一动, 周围树木就轰然倒下,树叶化作利刃, 朝着霆阆的方向飞去。
霆阆转身,长剑一挥,灵气四扩,平地而起了一阵风, 长发被这风吹起, 衣摆也在猎猎作响。
只一抬眸,片片叶刃就在他的面前停下,化作青烟散去。
但是在那叶刃之后, 又有一根藤蔓以极其诡异的角度突然出现, 霆阆虽反应极快, 反手负剑, 将那藤蔓一剖而开, 但是还是有一道枝桠,擦过霆阆的脸颊, 留下了一道细小的创口,有血渗出。
那树妖嗜了血腥, 更加癫狂, 地上盘踞的藤蔓竟已到了一人环抱不下的粗细,而且还未有停止的趋势, 粗壮的枝干拱入地底, 隆起道道土丘,然后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猛然钻出。
树妖巨大的枝干已然遮挡住了太阳, 霆阆一边护住叶渐尘,一边来回躲闪劈砍。
但是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朝着悬崖的方向跑去,一颗颗巨木在他身后因虬枝乱扫而倒下。
这魔物正是发狂的时候,虽然力大但反应却更加迟缓,霆阆想将这树妖引到悬崖下去,说不定能缓上一口气。
山崖上的风极大,几乎要夺去霆阆的一切感知,耳畔只听得呼啸之声。
他朝着悬崖疯狂奔去,与他一同奔向悬崖的还有十数条蜿蜒的藤蔓。
就在霆阆半只脚就要踏出山崖的时刻,霆阆猛地转身,向右侧偏去,叶渐尘与霆阆二人一同摔在了一旁灌木之中。
然而那些粗壮的枝藤却直直向悬崖外而去,带着树妖的躯干也要向外倒去。
树妖的根茎立刻嵌入山崖的石壁之中,碎石滚滚而落,藤蔓四动,想要攀附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荡起烟尘。
然而树妖的挣扎无济于事,被藤蔓所勾到的巨石,巨木,都承受不住巨大的身躯,随着树妖一同跌下了山崖。
就在霆阆准备长舒一口气的时候,这崖上竟还剩下最后一枝藤蔓,缠上了叶渐尘的腰!
叶渐尘被拉着朝悬崖的方向而去。
“铮!”
霆阆一剑砍下。
但是这一剑却未砍断。
“铮!”
这一剑才将藤蔓彻底斩断。
然而二人却也一同被带出了山崖。
“滋滋滋。”
不见万物在崖壁上摩擦,霆阆一手紧紧地攥着剑,一手紧紧地拉住叶渐尘。
脚下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摔下去,哪怕是金丹修士也怕是要丧了命。
叶渐尘因疼痛转醒,先是喃喃地道了一声,“师兄。”而后山风将他吹得清醒,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清晰,有碎石就在他的面前崩落,无声地坠入崖底。
霆阆将叶渐尘攥得很紧,紧到整只胳膊都在发抖。
叶渐尘觉着自己头脑昏沉,四肢发寒,又喃喃地叫了一声,“师兄”
叶渐尘还未说完,霆阆忙打断了他,“你别是要像狗血文里写得一样,让我松手丢下你自己跑逃吧,你可是个男频文主角,万万别这样矫情。”
生死之际,霆阆竟也如往常一般地打趣,只是叶渐尘看不见霆阆的脸,也就看不见霆阆已经被咬出了血的下唇。
“你若是想要跳崖的话,这里可不是个好地方,我跟你说,这崖下可没什么千年的法宝,绝世的秘籍,更没什么能让你抱大腿的老头。跳这个没用,划不来,等过两年,我带你去跳另一个。”
其实叶渐尘并不能听懂霆阆话里的意思,不过每次他听见师兄这样说话,就觉着心安,然而身上剧烈的疼痛又要将他投入昏迷。
霆阆有些坚持不下去了,但是仍旧不住地讲着话。
“你啊,以后可是要担起我们整个玄鉴宗的人,你要是在这里嗝屁了,我就是对不起师尊,对不起宗门,对不起西红柿蛋汤大大,更对不起我为你砸过的那些月票了。”
“你人呢,你倒是吭两声啊,千万可别睡着了,你以后可是要登上缥缈峰顶的人,死在这里多委屈啊,我都替你委屈。”
霆阆将叶渐尘的手攥得死死的,都能感觉到叶渐尘的身上变得无比的冰凉。
霆阆有些急了,“别睡啊,现在睡着了我可就真救不了你了,那咱们师兄弟可就要下辈子见了。”
刚刚与那树妖缠斗,就花去了大半的灵力,霆阆如今已经是勉力支撑。
叶渐尘挣扎着睁开了眼睛,也不知为何,霆阆那几句话就像一根弦一样,在他脑子里崩得紧紧的,死死地吊着他。
“咳咳咳”
叶渐尘抖着手唤出了太上,深深地插进了岩壁之中。
二人就这么攀附在峭壁之上。
忽而霆阆看见离他们不远处有个山洞,很近,但是周围的崖壁都极其陡峭。
可是那大概是他们唯一能栖身的地方。
两人相互拉扯,借着两把剑,带着一身的伤,缓缓地在崖壁上前行。
走到山洞的时候,天已暗了下来。
两只脚都踏入洞内的时候,霆阆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这洞内颇为潮湿,洞顶不断有水滴落,虽不太适宜养伤,至少性命修为都暂且无碍。
身后的血已经凝干,和衣衫结在一起,霆阆只稍稍一动,就又再次扯开伤口处的皮肉,钻心的痛便不由分说地占据了全部意识。
霆阆咬了牙,将一直堵在喉间的血生生地咽了回去。
他从前觉着自己是个既怕疼,又不大能吃苦的人,从前没穿书的时候在家里削个苹果划破手都要抱怨半天,而今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疼真真切切的到了身上,他倒是一声也没吭了。
就在霆阆准备坐下调息之时,却听得身后一声闷响,叶渐尘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叶渐尘浑身冰凉,而脸却是滚烫。
霆阆用灵气试探,果然叶渐尘的内息也是乱得一塌糊涂。
这分明就是中了毒。
之前情况危急,根本来不及将毒逼出体外,而如今这毒竟已入了体脉,再想拔出就要难上许多了。
霆阆有些慌乱。
他是个剑修,对于治愈调息一类的法术颇为生疏,黄岐之术更是少有涉猎,只会些寻常之法,对付皮外伤还行,如今他连这毒都认不出,更别谈谈什么解毒之术。
叶渐尘倒在地上,衣衫都被血染湿了大半,张扬的墨竹已成了血竹。他紧闭着双眼,都还皱着眉头,羽睫颤颤,似是在昏迷之中都忍着身上的剧痛。
霆阆看见师弟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想捧起他的手来。
而那手却凉得让霆阆心惊。
霆阆下意识的就开始用手不住的揉擦,想要给叶渐尘取暖。
可是无济于事。
师弟的身上就如同三九腊月的冰窖,冷得彻骨。
霆阆脑子一片空白,心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得掐住,空气里也像长了刺一般,要将他整个人从中间生生剖开。他甚至已经感受不到背后的伤,感受不到刺骨的痛。
他看向洞外,落日将天边染成血色,星辰逐渐浮现,远处苍莽的林海望不到尽头。
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涌了上来,带着酸涩,带着懊悔,他几乎想要撕开胸前的衣衫怒吼。
他要救叶渐尘。
无论用什么办法,他一定要救下叶渐尘。
要么救下他,要么抱着他一同从这里跃下。
霆阆躺在叶渐尘的身边,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叶渐尘。想要让他暖一点,再暖一点,哪怕真的是一块冰,他也要死死地抱住了不能撒手,等到冰化了,暖起来的那一天。
霆阆慢慢地将灵力探入叶渐尘的身体里。
他判断不出这是什么毒,也不知道这毒该怎么解,甚至气息紊乱得他都不知该如何下手,所以霆阆只选了一种最简单的方式。他用灵力将所有的毒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毒已散至了叶渐尘全身的每一处经脉,霆阆就用灵气顺着探寻叶渐尘全身的每一处。
这毒霸道异常,一渡到霆阆身上,就朝着霆阆的识海逼去,四肢百骸都一同叫吼起来。
那种痛,能将灵魂生生剥离。
可是霆阆却想到了别处。
这毒中得相当之早,叶渐尘应当是在跟树妖交手之初就中了这毒。
可是这孩子,与树妖缠斗这一路,难道一直就扛着这样的痛吗?
霆阆忽然闪过之前与树妖交手的画面来。
好几次霆阆险然受伤,都是这孩子替他拦下攻击。
受了这样的痛,一声不吭也就罢了,竟还要拼命护着他吗。
霆阆想到此处,手又开始在叶渐尘的胳膊上揉擦着,尽力地想让他快些暖起来。
他这个师弟当真是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
就如同他现在身上这样,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但是这个师弟有的时候却又让霆阆觉着真是温柔到了骨子里。
那种温柔恰如春天的暖风,夏日的蝉鸣,秋日的稻香,冬日的晨露。
很简单,很不起眼,有时候甚至都不会察觉到它的存在。
就如同这个小师弟,一直跟在他的身后,霆阆甚至没有刻意地去问过他的喜怒,也从不在意他的想法,哪怕是中了毒,也是倒下了之后才有所知觉。
可是那份温柔却一直都在。
第35章 师兄,我来救你了
叶渐尘在霆阆的怀中发抖。
霆阆的灵气缓缓地在他身上游走, 轻轻地抚慰,极小心,不敢有大的动作。
可是叶渐尘的身上仍旧冰冷的可怕, 霆阆颤颤巍巍,生怕怀里的少年下一刻就没了生气, 如冰一般就要碎在怀里化作乌有。
霆阆褪了衣衫,将温热的胸膛贴上了叶渐尘冰凉的背。
心突然被糅了一下,似有万马嘶鸣,风起尘扬, 也似有月光倾泻, 庭前花落。
他紧紧地将叶渐尘笼在怀中,恨不能将滚烫的情绪融进怀中人的骨血里。
他感受着叶渐尘呼吸间的每一次起伏,感受着脉搏每一次的跳动。
洞外山风呼啸, 月照虫鸣, 有广阔苍穹, 有无边林海, 而霆阆此刻却只觉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
那猛烈的药性在他识海内狂野地窜动着, 逐渐蚕食着他的灵力与意识。可他只顾着将怀里的人锢得更紧。
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受,澎湃的情绪囿于胸腔, 却不敢喷薄而出,只能化作掌心的灵力, 温柔地在叶渐尘体内回荡。
像是一只虫蚁, 爬上掌心,肘间, 肩上, 再往人心尖里钻,说不上舒服, 更不是疼,而是一种让人心慌的痒。
霆阆就这样痒着痒着,怀里的人似是有了体温。
接着叶渐尘的羽睫轻轻颤了一下。
霆阆的心也就跟着颤了一下。
可是这一震却让霆阆又变得清醒。
那些鼓动着,喧嚣着,疯狂的想法瞬间一扫而空。他的脸变得滚烫,不知是这药物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只觉得有几分说不清的恼怒,有几分说不清的羞愤。
他惶恐地挪开放在叶渐尘胳膊上的手,匆忙地将叶渐尘从他的怀中放开。
然后穿上外衫,抚平每一道皱褶,甚至将发冠都重新整理,一丝不苟,装作刚刚荒唐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若是刚刚这洞中有第三人,其实也会觉着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寻常疗伤,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但是霆阆却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名为心虚的感觉来。
在确定叶渐尘没事之后,扭头望向洞外,不敢再去看他。
他疯狂地去想别的事情,想让自己忘记刚刚莫名的情绪。
他想着修炼,却想着想着就想到每次早课,叶渐尘都会早早地去食堂为他抢他最爱吃的糕点,然后悄悄放在他的桌前,装作不知。
他又想着剑法,却想着想着就想起每次他去后山练剑,叶渐尘总是会躲在一旁偷偷地看,叶渐尘从来不出现,也不提起,霆阆也就从不拆穿。
他又想着树妖的事情,可是想着想着,叶渐尘替他挡下藤蔓的身影就一遍一遍的出现在他的脑子里。
总之霆阆现在无论想起什么,叶渐尘就像在霆阆脑海里扎了根,怎么抹都抹不掉。
树妖的毒已经全然被霆阆吸收,此刻毒性完全地发作了起来,身体的每一寸都剧烈得疼痛起来。
这钻心的疼痛将霆阆一把拉回了现实。
他大口的喘着粗气,刚刚那些复杂的情绪让他一下子缓不过神来。
他浑身上下都在不住地抖。
他有些害怕,不光是那毒让他身临其境的感受到那刺骨之痛,而是他这段记忆里,似乎是包裹着一些对于叶渐尘不能明说的情感。
霆阆有些不敢再回忆起那段记忆。
这段记忆是那般的真实,那般的熟悉,但是那份情感却让他无比的陌生。
他真的不敢去相信,自己居然曾经对叶渐尘那般心思。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霆阆正梳理着那些一股脑涌上来的记忆,想要将他们串成一条线,他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花不衍有些激动,“怎么不说话了?”
“那我替你说如何,诱我将这青萝草服下,然后将这闲月城里发生的一切全都栽赃到我的头上,将我勾结魔族的罪名做实?”
霆阆将一切情绪压下,试图冷静下来,他将装有青萝草的小瓶丢到花不衍的脚下。
“我有次遇上了被魔气侵染的千年树妖,中了剧毒,又被逼至悬崖之上,那悬崖上正好就长着青萝草,亲身试过,少量食用确能缓解疼痛。”
的确,那之后,他浑身疼痛难忍,他强忍着去崖边寻了些草药来。
他并不精通药性,草药之中混有了少量的青萝草,阴差阳错,竟发现这草药竟有镇痛之效。
后来待叶渐尘转醒,他还找了借口,说叶渐尘的毒是他无意中用青萝草解的,就这样瞒下了为叶渐尘解毒的事情。
离开山洞的时候,他还特意摘了些青萝草带在身上。
那时……那时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对。
那时他还对叶渐尘说,一株草药,哪里分得了善恶,只有用草药的人才分善恶。
串起来了,这段记忆似乎被串起来了。
那之后霆阆将青萝草带回了缥缈峰,随手就将青萝草的种子撒在了竹舍的门前。
那竹舍门前的青萝草,其实……其实是他种的。
在那之后,叶渐尘吸收了树妖的内丹,突破了筑基。
这段记忆当真是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现在终于确认了,不光是这一段,之前那些突然浮现在脑海中的,也都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只是被他忘记了。
霆阆脑子有些发懵,伸出双手,迷茫地看着。
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也就是说,刚刚记忆中,他对叶渐尘那说不明白的悸动,也是真的么。
当真混蛋。
霆阆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下。
是如何能生出如此邪恶的想法来。
他从前撩拨叶渐尘,开他玩笑,都是觉着那不过是师兄弟之间的打闹罢了,他与每一个师兄师弟也都是这样,他甚至还同顾秋允开过玩笑,说他若活到千岁老头时还未寻到知心的仙子,便就与顾秋允凑合凑合成一对表面道侣。
他敢于这样大胆的玩笑,那是因为说出的一切都是假的。
而现在,他却生出一股罪恶感来。
从前的种种,如今在他的眼里看来,皆是禽兽行径了,这叫他如何再面对叶渐尘。
花不衍不知情况,只见霆阆忽然之间神色不对,整个人周围的空气都变得低沉,还猛得抽了自己一下,留下一道血印,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不是真的被我说中了吧。”
霆阆低了头,不想暴露他此刻的心情,将那瓶子收了回来。
“随你如何想,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突然意识到,真的如你所说,我当真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霆阆有一种直觉,被他遗忘的事情远远不止这些,也隐隐地觉着,那些被他遗忘的事情,对他来说很重要很重要。
其实霆阆刚刚穿到这本书里的时候,没有天道的束缚,没有一定要完成的任务,无欲无求。他并没什么牵挂,上辈子结束的事情就让它们在上辈子结束,上辈子的恩怨就让那些留在上辈子,挺好。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吃饱喝足啥事不愁,能躺着绝不坐着,只要能活,咋着都行。
而如今他终于是意识到自己丢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把那些东西找回来。
牢室之中传来金属碰撞之声。
捆缚住霆阆的锁链齐齐落地。
花不衍大惊,“你怎么……”
这话没说完,应当是问,你灵力稀薄,是如何挣脱这千年玄铁的。
霆阆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少阁主应该不会很想知道我用了什么法子,我可是个魔尊啊。”
霆阆的眸子渐渐的变成了红色,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的黑气,有些嫌弃。
“说实话,我一直就很不喜欢这种设定,为什么反派和魔修都要用这么丑的颜色,弄成红的黄的绿的难道不比这个要好看很多吗?”
花不衍感受到了来自面前这人的威胁。
“那你之前,为什么……”
花不衍这话又没问完,应该是在问,为什么之前就那般受人摆布。
霆阆闭上了眼睛,除了这浑身丑丑的黑气,他也不喜欢这双红眸,或者说得不那么委婉,极其厌恶这双红眸。
“它们其实一直隐藏在我的身体里,只不过我不想让他们出来罢了。不过如今你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恐怕也是藏不了许久了。”
花不衍:“宁愿受那么多的伤,你也不……”
霆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笑了笑,“这一身魔骨确实会在最危急的时候保护我,一直藏到现在,或许是没人,尤其是你,少阁主,大概从头到尾从来没有真正的对我真正的下杀手吧。”
确实,无论是下毒,或是下蛊,花不衍都没有真的想要霆阆的性命。
最险的应当是原身身体里的毒蛊发作吧,可是那次还未危急生命,叶渐尘就替他祛了毒。
花不衍:“那你是何必,你若执意想走,又有谁拦得住你,趟这样多的苦吃。”
霆阆听完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而后说道:“你不懂,那些苦对我来说当真不算苦。”
比起那些,被师尊好友误解追杀,孑然一人无处可依,居高楼独享寒夜,才算是真的苦。
上辈子他真的受够了那样的生活,谁人不想要安定的生活,谁人不想每日只需思考今日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干些什么来好好打发时间。
若是一开始霆阆不穿在原清迟的身上,而是穿在一个普通人的身上,这一身的魔道修为,他或许一辈子都用不上,说不定就在哪个小乡村里找个酒馆,当个小二,忙的时候给客官上上酒,闲下来的时候在后厨偷点瓜子,和路过歇脚的客商一聊就是一个时辰。
那简直就是他梦想中的状态。
可惜这辈子那虽然那该死的天道没有再整天在他耳边嗡嗡嗡,可是依旧是过不上平静的日子了。
就在霆阆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得监牢外面传来了兵刃相接之声。
霆阆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猜到了来者是谁。
若是放在一天之前,他知晓叶渐尘来救他,他会相当的欣喜,可是如今他有些不敢再面对叶渐尘了。
他现在不知道自己忘记的那些事情里,还有没有和叶渐尘有关的事情,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对这个师弟做出过更严重的事来。
他忘记了,但是叶渐尘还记得。
叶渐尘还将他的画像挂在暗室里,那样看了两百多年。
他生怕是自己做出了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才害得叶渐尘这样度过这两百多年。
他现在甚至都不敢确定,叶渐尘对他是喜爱,还是记恨。
然而叶渐尘来得太快了,他穿着被血染透的长衣,平日里束得整齐的头发已经有些散乱。
他的脸上有灰,但是眼神是那样的炙热,眸子里闪着光,叫霆阆不敢去看。
他提着一柄剑朝着霆阆走来,一如当初初上玄鉴宗时,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霆阆朝他走去一般。
他的喉结微动,想说话,可是又不敢说出口。
霆阆不敢看他,他也低下头,不敢瞧着霆阆。
他挥剑闯过了门外无数人的阻拦,他挥剑间背叛了自己的宗门,背叛了他该守护的洞府,但是在这个人的面前,用尽了全身的勇气才敢低低地说出一句话来。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说:“师兄,我来救你了。”
第36章 罗里吧嗦的感情线
揽月楼外, 两只巨大的雪豹肃穆而立。
从这里可以远眺整座闲月城,昔日歌舞升平人声鼎沸的城池,此刻只见黑烟滚滚, 一片荒寂。
无数人横尸街头,更多的人在街头怒号, 绝望地游荡。其中有些人,几天前还曾经放飞天灯,向天上的仙人祈愿,保佑风调雨顺, 家人平安。
然而, 此刻揽月楼中围聚着一群以仙人自称的人,他们却丝毫不关心这座城如今的模样。
明明尚在白日,两侧的烛火却齐齐燃起。
整个大殿被照得明亮, 大殿中央所供着的先圣像, 在这烛光之中显得格外庄严, 然而, 花阁主此刻竟觉着有些晃眼。
九丈真人将木杖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我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结丹之时, 我还曾亲自替他护法。我了解这孩子,他绝不可能做出对不起灵界的事情来。”
“真人, 你心肠软, 这我们都知道。”说这话的是墨家山庄的二少爷,墨长亭, “可是您也不必这样包庇他。”
“真人, 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他带着个魔族离开这里的,这何需解释, 明摆这这件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叶渐尘就是灵界的叛徒,那困住魔族的结界是你我共同设下的,若非他有意打开,魔族怎会出得来。”蓬莱岛的陆岛主也站了出来,言语有些激烈。
一个曼妙的女子也站了出来,看打扮应当是合欢宗的,一只胳膊搭上了陆岛主的肩膀,“陆岛主说的有理,可是陆岛主这般明白,刚刚在叶渐尘带着那魔族走的时候,何不将他拦下呢。”
陆岛主闻言将肩膀一甩,怒目而视,“你这话说得是什么意思,我辈行得乃是光明磊落匡扶正气之道,以身卫道是我的职责,谭姑娘这样说,可是在质疑在下的道心?”
谭悦儿咯咯一笑,“玩笑而已,陆岛主何必这样激动呢,谁不知您陆岛主一身正气,恨不能立刻去将那两个魔头剿灭,只不过能力有限,才一时苟且,我们都能理解的。”
这话语间挖苦之意相当直白,陆岛主气急,指着女子鼻子骂道,“谭悦儿,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啧啧啧,蓬莱如今真不愧是多占了几座仙山,说话的气势都与之前不同。”
这谭悦儿的姐姐乃是合欢宗的大师姐,数十年前与陆岛主的二弟结为道侣,合欢宗的人一向都不将双修之事放在眼里,可大师姐这回却不知怎么就动了真情,不听劝阻毅然决然就嫁去了蓬莱。可是人还没去几年,突然间就殁了,更离奇的是,事发之前,合欢宗竟一丝音讯也无。
这事一出,合欢宗上上下下都认定了是蓬莱岛的人在背后算计,当初谭悦儿为了讨个公道还差点一个人持剑闯了蓬莱的山门。
可惜这件事后来也没个定论,但是由于这件事情,合欢宗和蓬莱岛是彻底结下了梁子。虽然这合欢宗算不上是个正经门派,但是收徒的门槛低,弟子众多且多为女子,势力覆盖极广,蓬莱岛这些年在外的名声没少受此影响。
无论是什么事情,两个门派只要一遇上,摩擦自然是少不了的。
这事一挑起来,大殿之中就更加热闹了。
门派之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好不热闹
“好了,”九丈真人将桃木杖往地上一敲,霎时间,殿中一震,陆岛主险些摔倒,还是依靠着身旁的童子扶住才将将站稳。
“什么时候了,还在争这些事情,竟如三岁的孩童一般。”
九丈真人的年岁和辈分都是如今灵界之中最高的,论谁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他一发话,殿中即刻安静了下来。
九丈真人在殿中踱了几步,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当以灵界大典行事。”
灵界大典那是数千年前灵界的圣人留下的。
圣人一剑劈开穹山,划灵魔二界,将魔族赶入北方的极寒之地,至今不敢再踏入中原大地一步。将自身骨血化作这洞天仙府,滋养万物,也留下了一份灵界大典作为千百年来灵界的行事法则。
墨长亭说道:“按灵界大典,此刻当合力追捕魔族。”
“等等。”墨长亭还未将话说完,陆岛主便道:“按灵界大典,确实是当追捕魔族为第一要事,然而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就去追吧。”
陆岛主望向一直坐在桌边气淡神闲喝着茶的花阁主,话中似是有所指。
九丈真人捻了捻自己的胡子,“陆岛主,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想提醒提醒大家,在齐心追捕魔头之前,是不是得先把叛徒的问题说说清楚,”陆岛主转过身来,走到花阁主的面前,“你说对不对啊,花阁主。”
花阁主将手上的茶杯朝地上一摔,没有说话。
“别急着生气啊花阁主,之前的事情,您儿子不认,咱们先放着,这里又有桩事情还得劳烦您解释解释了。”说着就招来了身后的弟子,“玄鉴宗逃脱的那个魔族在闲月城出现后与叶渐尘交手,然而两人交战了不过数个回合,那魔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下觉着事情有些蹊跷,便让人去打探了一番。”
“可是这不打探还好,一打探倒是发现了个了不起的事情来。”
陆岛主说道这里停了一停,故意卖了个关子,教在场所有人的注意都引到了这里来。
“我的弟子在那魔族消失的地方,竟发现了踏月阁秘术的痕迹。”
此话一出,殿中众人一片哗然。这话中什么意思,人人皆知。
倘若之前青萝草一事还可以说是被有心人栽赃,而要是这个魔族当真是以踏月阁的秘术脱身,踏月阁定然与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了-
霆阆与叶渐尘离开闲月城后,一路无话,御剑向北走了很远,遇到了一汪灵气极盛的清泉才停下。
霆阆修得功法极其霸道,厉害是厉害,就是有个坏处,他周身运转的魔气只能伤人,却极难自愈,这也是他不喜欢天道给他安排的这个破魔族身份的理由之一。
打架的时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也就罢了,顶着一身的伤竟然还没办法自愈,怪不得灵界历史上那么多魔头都斗不过正派,绝不是立场血统的问题,明明就是续航能力太差。
灵界那么多人,你一口气秒不掉就只能乖乖回家养伤,然而说不定伤还没养好,人家就打上门来了,这还玩个蛇皮嘛。
就是因为这功法的特殊性,上一本书中,他总会记得在身上带着各种的治伤灵药,然而如今穿到这本书里,他早就将这个习惯抛到脑后了,此刻浑身上下只剩下一瓶青萝草,还是监狱里花不衍不要的那瓶。
如今他身上魔气正盛,再想压制太易反噬,所以霆阆这一身没好全的伤就只能这么忍着。
霆阆从瓶中倒出一颗小药丸来,随手向上抛,仰起头来,张嘴去接。
可是没接住。
因为一路沉默的叶渐尘突然说话了。
“师兄,我替你……上药吧。”
还未等霆阆拒绝,叶渐尘的手就抚上了霆阆胸前的伤口。
一向冰冷遥远如高岭之花一般的叶渐尘,此刻终于是露出的别样的神色。就像一块冰,突然出现了一道裂隙,紧接着化作了一汪水。
霆阆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渐尘,眼里分明含着脉脉春风。
温热的气息吹上霆阆的鼻尖,霆阆将头抹了过去,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面前这人的体温,还有他身上的熟悉气味。
那感觉就像是冬日清晨,从被窝中懒洋洋地爬起后推开屋中的窗,窗外静静地飘着大雪,而雪中传来了淡淡的梅香。
那气味将霆阆周身包裹,他差点就要醉在这里。
霆阆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或许是那段突然想起的记忆对他的影响,他说不清现在对叶渐尘是个什么心思。
从前他一直是将他当做师弟的,一直是。
而如今却有些把握不稳了。
叶渐尘想要替霆阆将腰带解下,那双手触到霆阆腰间的一瞬间,霆阆便立刻从耳根一路红到了脖子,整张脸都热得烫手。
这动作,当真是引人误会。
霆阆忍受不住,若是再这么继续下去,这种地方,这种气氛,就他们两个人,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虽说有时候是挺浑的,但是也一直有个限度,最不乐意这样不清不楚的。
霆阆趁着自己还算是冷静,夺过叶渐尘手上的药来。
“我自己来吧。”说完霆阆转过身去,生怕暴露了自己的慌张神色。
叶渐尘站在原地,低下了头,就像一个做错了事而被训斥的孩子。
他喃喃地喊了一句,“师兄……”
霆阆被这一句“师兄”喊得整个人抓耳挠腮的。
不行不行,再这样下去迟早沦陷。
霆阆想要打岔,话还没说,就听得叶渐尘又低声说道:“是我,是我没保护好你,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问题,其实是我不好,一直瞒着你。”霆阆忍着疼,将药膏涂抹在胸前的刀伤处,这道口子很深,在白得胜雪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霆阆有意想要将话题岔开,“不过,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其实叶渐尘此刻脑子里也是一团乱麻。
他也没有想好此刻应该如何面对霆阆,从前两人之间还有一道窗隔着。有些事情他不点破,霆阆也装作不知,而现在这道窗如同纸一般说破就破,那很多事情就再也不能避而不谈了。
两人曾经结伴同游过,也曾刀剑相向过,无论怎么样那都是他们之间迈不开的坎。
他对不起霆阆,从前是,现在也是。
他亏欠霆阆太多。
他本来存了太多的话想说,而如今当真有了机会,却一句话都开不了口了。
二人沉默很久,最后还是叶渐尘先开了口。
“师兄瞒着我,可是还在怨我?”
霆阆抹好了药,将衣裳系上,努力装作平静的语气,“不是,我只是……其实,我发现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说完霆阆还觉得有些不够,特意补充道:“尤其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很多我都忘记了。”
霆阆这说的是实话,但是听在叶渐尘的耳朵里,那就变了味了,言语间分明带着怨怼。
“师兄说这话,当真就是在怪我了。”
唉。
霆阆叹了口气,他不禁开始琢磨起来了,他究竟是干了些什么事情,把叶渐尘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又想解释。
“我确实是……”
可是还没等他解释完,叶渐尘却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死死地攥紧了他的胳膊,“师兄,从前种种都是我的问题,可是你现在是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认了。”
“哪怕是你现在提剑杀了我,渐尘都不会说一句话,可是师兄,我只求求你,这一次能不能别走了,我求求你。”
霆阆看着叶渐尘的模样,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风流师兄和高冷魔尊的人设,他得想想先崩哪一个。
第37章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霆阆觉得自己的头脑有些发烫, 现在当真不是一个做决定的好时候。而且他确确实实是忘记了些很重要的事情,他目前唯一想做的事情就将那些事情想起来。
霆阆随手折了枝花,抛进泉中。
那花就随着水流越飘越远, 泉水叮咚,疏影横斜。
琢磨了半天, 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末了转过身来,本来是想严肃一些,可是看着现在叶渐尘的模样, 他实在是严肃不起来。
现在这样的叶渐尘让他感到熟悉。
其实霆阆心里一直有个坎, 他总觉得这个世界让他有些陌生,不是他从前所在的世界。
或许这世上当真就是每一本书里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他在那个世界认识的人正在过着他们的世界, 而这个世界所存在的人, 是另一个作者创造而生的。
虽然叫着一样的名字, 有着同样的面容, 但是彼此并无瓜葛。
但是现在看着面前的人, 霆阆又怀疑起了自己这个想法。
眼神是不会骗人的。
面前的人就是他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弟。
他的映象中,这是叶渐尘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但是他觉得这样的眼神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见到过。
但是他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曾经叶渐尘也这样站在他的面前,也说过这么一番话。
他眼神温和, 像哄着一个闹了别扭的孩子一般。
“师兄哪里也不去, 但是……师兄可能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很多很多, 你能跟我讲讲么?”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 叶渐尘猛然抬起头来,直直地盯着霆阆, 但是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却又低下头去,抿了抿嘴。
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倒是从树林之中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为他受尽了这世上的万般苦痛,为他叛尽这所有人,而他却一把剑将你逼入了沧浪涯下。”
这声音空灵清丽,由远而近,在这林间回荡,温柔得让人闻之忘忧。
修士们采补天地灵气,违逆世间法则,离开了这世间万物运行的轨迹,走上逆天而行的道路。
他们有极长的寿命,有非凡的法术,这些也给他们带来了无上的地位,和常人望而莫及的能力。
但是大多数修士都明白一个道理。
纵然是他们,也要对这世界有所敬畏,因为天地间有太多太多奇妙的事情。
就比如,若是有其他的修士来此,附近的村民就会这样告诉他们,在这片林间行走的时候,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千万不要答应,也不要回头。
这个时候应该闭上眼睛,一口气往前走,倘若有一把好运气,三四个时辰内就能从林子里走出来。
而若是运气差些,大概就会像这林间弥漫的雾气一样,永远被围困在这里了。
在这片林子里,生活着一群鬼魅。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像是一夜之间就生活在了这林子里,或许是跟再北边的穹山有些关系,或许更恐怖的是,跟那些被先圣赶往极北之地如今却消声匿迹的魔族有些关系。
而此刻传来的这个声音,就像极了那飘摇无踪的鬼魅。
“我可真不知,你这样的人,怎么还好意思站在我们家阆阆面前,竟还敢说出这种话来。”
说这话的是一只鹿。
然而说是鹿,却又不是一只普通的鹿。
这鹿通体幽白,在树林的阴暗处散发出明月一般的光来,鹿角上缠着无色的彩带,脖间挂着银铃。
步伐轻盈,仿佛踏空而来,它所经过的地方,雾气更加浓郁,缥缈宛若仙境。
这幅样子哪里像是传闻中的鬼魅,只能让人联想到天上琼楼中的仙鹿。
白鹿走至泉边,化作了一个极美的女子。
霆阆认了出来。
“山葵!真的是你,你居然还活着!”
山葵闻言撅起了嘴,有些不乐意,朝霆阆嗔道:“好啊你,失踪了这么些年不说,刚刚回来竟就这般盼着我死!”
漂亮的女孩子生气是这世界上最严重的生气,霆阆好言哄道:“哪有,看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
山葵是霆阆曾经的下属,不过这里却不是霆阆曾经栖身的地方。
霆阆有些奇怪,朝她问道:“不过你怎么会在这里。”
山葵叉起了腰,气鼓鼓地说道:“嗨呀,这话说起来我可就来气,本来我们只是感受到了有魔族现世的气息,就往这边赶,可是没想到,没过多久又出现了第二个,还好我机灵,一下子就认出来这第二个是你,就立马赶来寻你了。”
霆阆:“寻我做什么?”
山葵:“寻你回无情崖啊。”
山葵说完这话,先是霆阆一愣:“回无情崖做什么?”
而后太上也出现在了叶渐尘的手里。
自打山葵一出现,叶渐尘就格外的警惕,此刻听见山葵说要将人带走,若不是看见二人关系还算亲密,大概早就动手了。
山葵看见了叶渐尘的动作,也知道这拿剑是冲她而来的意思,非但丝毫不惧怕,反而是走到叶渐尘的面前,说道:“阆阆是我们无情崖的人,大概很早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吧,若不是当年阆阆拦着,你以为你当初能从无情崖活着回去吗?”
山葵情绪颇为激动,霆阆扯了扯她的袖子,“好了,山葵,别说了。”
“我不,我偏说,”山葵执拗得很,霆阆根本拦不住她,“阆阆上辈子变成那样还不都是因为你吗,你怎么还好意思舔着脸回来找他,叶渐尘我问你,你还是个人嘛!怎么你还要再杀他一次么!”
叶渐尘将掌中的太上攥得更紧了。
这两天他和霆阆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很多他始料不及的事情。
他曾经窃喜。
霆阆回来之后还愿意同他在一起,虽然不似曾经那般亲密,但是至少愿意同他说话,愿意留在他的身边,哪怕是以师兄的身份。
可是刚刚才意识到,霆阆这样对他,只是因为他早就忘记了一切。
而如今,霆阆已然知晓了,他就是死在自己的剑下。怕是永远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僵持不下,但是霆阆不知该怎么哄叶渐尘,因为此刻叶渐尘脸上一副恨不得连自己都要吃下去的表情,那可真是太恐怖了,只得哄了哄山葵。
“好了山葵,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吧,我现在这也不是挺好的吗,”霆阆还在山葵面前蹦跶了两下,显示了一番自己胳膊腿是多么的健康,“何况我现在很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全被我忘了,干嘛还那么计较”
可是谁知,霆阆哄完山葵不仅没有消气,怒气反而更甚。
“计较,当然是要计较,”但是山葵气着气着却又突然哭了出来,“你当然想不起来,你当然全都忘了,当初可是你自己亲手将那些和他的记忆剥了出来!”
霆阆身体僵了一下。
他需要缓一,缓一缓。
山葵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量有些大了。
那些他忘记了记忆,竟是他自己当初,故意忘却的吗……
山葵提到霆阆之前的事情就忍不出开始哭,“所以阆阆,你跟我们回无情崖好不好,这次回去,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了,真的,真的真的,我发誓。”
霆阆:“我们?”
山葵点点头。
“对,我们都来了。”
山葵说完,林间就突然出现了一些响动,窸窸窣窣,而且这响动的来源,还不止一个。
从霆阆身旁开始,无数如明月一般的光亮起,那每一道光都是一个身影,许许多多,站满了整个山林。
霆阆不知这些都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周围的。
很正常,因为这些生灵本就是由天地间的灵气凝聚而成的,它们本就属于这片天地。
而这些也许大概,都能算作是他曾经的手下,虽然霆阆从不这么想,但是书里确实是这么写的。
此刻它们齐齐的跪下,朝着霆阆臣服。
“臣等,恭迎圣主。”
这声音在林间回荡,没有人敢发出别的声响,就如同一场盛大的朝拜。
霆阆见到这阵仗才是真的明白过来了。
他这是撞上了主角的,或者说得清楚一些,撞上了辜楠的金手指了。
在这本书里,辜楠才是魔君。
这群人,包括山葵,都是发现了魔君出世的迹象要前去寻找辜楠的。
在书中,辜楠从玄鉴宗狱中逃出后,一路被灵界追杀,遍体鳞伤,遇到了他们才彻底获救。然后跟随他们回到无情崖,修炼数年,最后也是带着他们,卷土重来,荡平灵界。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狱中,霆阆的身份也暴露了。所以未寻得辜楠,倒是先寻到了霆阆。
这般阴差阳错。
霆阆不由得后退了几步,最后撞到了叶渐尘的身上。
从刚刚开始,叶渐尘就一直站在这里站了许久,低着头,他一直在等着霆阆的决定。
他的脸此刻一片惨白,只有被死死的咬着的唇还有几分血色。
他感受到了霆阆的犹豫。
他面前的抬起头来,看这霆阆,嘴角硬生生地扯出一个弧度,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
“没关系师兄,你去哪里都可以,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玄鉴宗内。
玄草堂的大门被轻轻的推开,门外守卫的弟子晚上偷喝了两口酒,此刻睡得正酣。
星儿走路压着步子,没有丝毫声响,越过两排书架,在暗处停下。
顾秋允在灯下翻着书,看见烛火微微动了一下。
“事情如何了?”
“回先生,陆岛主将事情说得明白,踏月阁这一次怕是,无力回天了。”
顾秋允拢了拢身上的衣衫,头都没抬,淡淡地说道:“告诉陆岛主,我答应他的东西,即日就能送到了。”
星儿:“明白,只是……辜楠那边出了些事情。”
“好了,他的事情就不需要说了。”顾秋允轻轻咳了一声,一挥袖,屋中的炉火烧得更旺,“工具而已,用完了就扔。”
“是。”
“好了,下去吧。”
第38章 但是偏偏没有干出过一件对不起灵界,对不起踏月阁的事情来!
揽月楼内。
花不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暂时按下起伏的情绪。抬眸看了一圈这殿内的人,轻笑了一声。
“我没做的事情,为何要承认。”
“我在蓬莱岛的时候, 也曾听闻过一些花少主的故事,”陆岛主说这话的时候并未看向跪在殿中的花不衍, 而是紧紧地盯着坐在一旁的花阁主,一字一字说道:“传闻说花少主的母亲是一个花街女子,与花阁主只有一夜的露水情缘。”
“而后又听说,花阁主知道自己有一个孩子后, 寻了这孩子整整五年, 可是当少主被迎回踏月阁后却又饱受冷落。”
“你想说什么?”
“所以啊,这世上有人说,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花阁主的亲生儿子。”
花不衍昂气脸, 挑了眉, 带着几分轻蔑, “每次提到我, 就将这些事情搬出来, 有意思吗,我娘是谁, 我是不是那老头亲生的,管你什么事。”
陆岛主眯起眼睛, 笑着摇摇头, “不不不,花少主莫急,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恰恰相反,今日得见在下才知那一切都是市井传闻啊。”
“你什么意思?”
“在下的意思是, 花少主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子当真是跟花阁主一模一样。”
“垮——”
花阁主身旁的桌子霎时碎落在地上。
“陆承渊,我警告你,这里可还是我踏月阁的地界,你不要在这里欺人太甚!”
“不要以为凭你几句话就能将这等罪名安到我踏月阁的头上,衍儿已经说了,这件事情何他没有任何关系,今日的会已经可以结束了。”
可是九丈真人又是将木杖在地上重重一点,一道强大的威压让花阁主身形一震。
陆承渊却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听完花阁主的话反倒是笑了起来,拍了拍手,“看吧少阁主,一模一样。”
说完从殿外唤进来了一个女子,这女子生得一副好容貌,只可惜眼睛上蒙着块布。
那女子一进门,跪在殿中,就将那块白斤取下。
殿中众人惊呼。
这等娇柔美丽的女子,曼丽窈窕,惹人疼惜。然而眼眶处竟是两个可怖的黑洞,伤口处凹凸不整,说明这对眼睛明明就是被人生生挖下的。
令人不忍直视的伤口竟然出现在如此娇弱的女子身上,简直叫人不忿!
在场的都是正派人士,见到这副画面,已然有人心生不满。
“姑娘,你这眼睛,是被哪个禽兽挖去的,在下今日,愿为姑娘讨个公道。”
陆承渊此刻将这姑娘唤来,人人都心知肚明这姑娘定是与花不衍有关。
花不衍平日里在灵界本就行为不端,嚣张跋扈,偏偏又无几人是他的对手,而有能力教训他的,一般都放不下身份去跟一个后辈计较,何况这花不衍背后还有踏月阁为他撑腰,自然是不敢与他为敌。
但是今日的情势倒不太一样了。
若是刚刚陆承渊所说的是真,那这花不衍背叛灵界勾结魔族的罪名可就做实了,这下无论是谁都救不了他。
所以如今谁都乐意出一出风头。
“姑娘莫怕,你将事情原委说清楚,我等皆可为你撑腰。”
“对啊,姑娘千万莫怕。”
除这些声音之外,还有人已经将话说得更加明白了。
“早就听闻这姓花的不是什么好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这等性情暴虐之人,能干出什么好事来,定然是他出卖的灵界,害死了这闲月城内的人。”
“陆前辈一说我就知道这事与花不衍定然脱不了干系,他不是曾经还一把火焚尽了半座闲月城吗,人命在他的眼里,算个什么!”
这些话花不衍听得清清楚楚,他想辩解,但是他已经意识到了,此刻再辩解已经没有任何用了。
这是一场悉心准备的局。
而他只是笼子里的一只鸟罢了。
他有那么一些后悔了。
几个时辰前,曾有那么一个人劝过他,可惜了他没听。
霆阆在离开牢狱前,走到花不衍的面前,问道:“少阁主要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吗?”
那时候花不衍笑了笑,“走?我为什么要走。”然后换了个舒坦了姿势靠在墙上,“我什么事情都没干,我何必离开,走了才是真的落实了勾结魔族的罪名,会连累整个踏月阁。”
“那少阁主以为,你留在这里,踏月阁就能全身而退吗?”
花不衍听完又是笑了一声,“你我不同,要走就走,让我清静一会,待会可就有的吵闹了。”
走之前,霆阆拿手敲了敲牢狱中的栏杆,说道:“那在下就祝少阁主好运了,不过这里给少阁主一个建议。”
“不过以我的经验来看,少阁主还是不要对那群老头子抱有太多的希望才好。”
如今这一切都叫那人说中了。
果然啊,不要对这群老头子,抱有太多的希望才对。
身旁的女子哭作一团。
陆承渊问道:“花少主可认识这个姑娘。”
花不衍看都不看一眼,“不认识。”
“那是需要陆某来给你提个醒了。”
“这姑娘曾经是少阁主身边一位弹琴的女子,只因弹错了一个音,就要被剜去双眼。”
陆承渊这话语气平淡,却在殿内掀起轩然大波。
“仅仅弹错两个音,就要毁人双眼,这般的暴虐行径!”
“堂堂踏月阁的少阁主竟是这般嗜血残暴之人!”
“当真是个败类,呸。”
花不衍明白陆承渊这是在做什么,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他花不衍是个心狠手毒的恶人,再将别的什么罪名安在他的身上,纵是有千百张嘴,也不会再有人信了。
他苦涩地勾了勾嘴角,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只是这一次微微眯起了眼睛,不想让人看见他有些泛红的眼角。
“不好意思陆岛主,这样的事情干过太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个。”
陆承渊见花不衍从头到尾竟丝毫没有反驳,也未见狡辩,心下觉着有些奇怪,但是话到这里,自然是越发强硬,咄咄逼人起来。
“花少主的记性实在是太差,就在你将狱里的魔族带回来了那一日啊。”
“接下来的事情,姑娘,该轮到你说了。”
女子四体伏地。
她不能视物,头像一边偏去,脸上写满了委屈,苦楚。
“那日,那日我听见,我听见少阁主说,是用,是用踏月阁的秘术,将那魔族换来的。”
殿内讨伐声更甚,已经有人拔出了武器。
陆承渊见情势一直在他的掌控之中,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先稳了稳众人的情绪。
“花少主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呵,当日你已经被拖了下去,又怎么能知道这件事。”花不衍声音很轻,不像是在辩驳,反而倒是像喃喃自语,周围没人听清他说了什么,因为花不衍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信了。
而那瞎眼的女子又故意在地上狠狠地磕了两个头,“少阁主,少阁主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奴婢是瞎了眼,可是这耳朵还算好使,虽然奴婢只是个下人,但是奴婢也分得清黑白,少阁主剜我双眼,是奴婢有错在先,奴婢无怨无悔,但少阁主却万万不能干出这种背叛灵界的事情来。”
花不衍听完一笑,“说得真好,怎么以前跟在我身边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机灵。”说完顿了一下,补充道:“看来还是陆岛主教的好。”
花不衍这般反应着实是出乎陆承渊的预料,他本来想激起花不衍的反抗,激烈争执之间让手下弟子先发制人,不能杀了花不衍也能重伤于他,待会对踏月阁发难的时候,就少了一个需要对付的人。
“花不衍,你还不认罪吗?”
“不衍何罪之有。”
“人证物证桩桩件件都指向你,你难不成还行抵赖!”
“哈哈哈哈哈,”本跪在地上的花不衍站了起来在殿中大笑。
九丈真人见势又将木杖点地,施以威压,这霸道的威压猛得加在花不衍的身上,让他支撑不住,又跪回地上。
但是这一次,花不衍却不想再跪了。
他顶着巨大的威压,喉头一涩,嘴角已经满是鲜血,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他的双腿在不停的抖,但是却支撑着他整个人站得笔直,周身的灵气不断的流动。
陆承渊见势不妙,立马喝道:“花不衍你要做什么!”说这话的同时,也给了站在花不衍身后的一位蓬莱弟子信号。
那弟子得了信号,挥了挥手中的扇子,三道暗器便朝着花不衍的命门而去。
花不衍昂起头,没有动作。
但是那三道暗器却在离花不衍仅仅几寸距离之时,轰然炸开。于此同时,又有一道劲风顺势向那个蓬莱弟子袭去。
那蓬莱弟子被这劲风击飞数丈之远,而后被生生地钉在了殿内的红柱之上。
在场的弟子见状纷纷亮了武器,然而谁都不敢贸然向前。
“花不衍!你当真是要反了不成!”
一直没有说话的墨长亭拍案而起。
花不衍环视一周,冷眼看着这殿中的所有人,沉声说道:“我花不衍虽不是什么好人,坏事做尽,说我暴虐也好,说我是败类也罢,我可以全然认下,你们要打要杀我没有话说,但是我花不衍绝没有干出过一件对不起灵界,对不起踏月阁的事情来!”
第39章 好好的,活下去
花不衍口中吹了个口哨, 殿门大破,殿外的那两只巨大的雪豹扑了进来,将五六个道门弟子压在爪下, 仰天怒吼,大殿之中便立刻有风雪席卷。
“今日种种皆是你们逼我的, 围追魔族是假,向我踏月阁发难是真。”
一只巨爪落在花不衍的面前,接着他手上的铁链便应声而落。花不衍顺势就跃至雪豹的肩上,衣袂翩跹之间, 有无数的玄色蝴蝶四散。
只要这蝴蝶触到的地方, 皮肤开始发烫溃烂,最可恨之处是这蝴蝶竟开始蚕食修士体内的灵气,越是反击, 蚕食得越快。
且这蝴蝶数量之多, 一时之间让殿内的弟子们招架不来。
一名剑修弟子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剑刃带动灵气驱赶着周围的蝴蝶, 然而他修为薄弱, 数十只蝴蝶将他团团包裹,寸步难行。
大殿内乱作一团。
九丈真人见势不妙, 准备出手之时,却被背后之人用灵力拦下。
回过头, 只见花阁主有些花白的长发散开, 一柄长笛浮在空中,微微抖动。
霎时间, 大殿之中鼓鸣声四起, 那声音仿佛跨越幽谷而来,沉闷而哀恸。
九丈真人见到这把笛子心中大惊。
“越骨笛?!”
这越骨笛的故事在灵界流传了千年, 人人都知道踏月阁有一把代代相传的宝物,可是却从未现世,除了踏月阁的每代阁主外,没有人见过这越骨笛真正的模样。
据说踏月阁的第一任阁主是一位得道的高人,半只脚已踏入了仙门,然而就在最后一次化作凡胎在人间历劫之时,正巧遇上了一场肆虐的瘟疫。
千百万人受尽病痛折磨,流离失所,曝尸荒野。
修行之人信奉道法自然,本不该去插手这些事情。
可尚未成仙,那还终究是人。而人那就会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所以这位道人终究是没有迈过那道坎。
他开创了踏月阁,将无家可归,身患重疫的人全都收入门下,广传救治疫病的法子,最后还将千年的修为化作了一场甘霖。
能治愈疫病的雨在瘟疫肆虐的大地上下了三天三夜,救无数人于水火。
然而那位道人却最终身死魂殒,只留下了一截小腿骨,被后人做成了骨笛。
被他收下的弟子直至道人死去也不知道其姓名,只知他的名字里有一个“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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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把这笛子取名,“越骨笛”。
花阁主面前这把骨笛,通体灰白,黯淡无光,做功也极为粗糙,与一般的骨笛并无什么区别。
但是九丈真人看到这把笛子的一瞬间,就感到一阵哀歌在脑中响起,情绪在不知觉中就被牵起,似有千万人围在自己的周围,平叙悲伤。
九丈真人被这笛子影响,无法集中精神,招式还未使出,威力便减了大半。
殿中的鼓鸣声越来越烈,那鼓声之中还夹杂着骏马嘶鸣声,闷雷声,滚滚江水声。
殿中的众多弟子们也是逐渐察觉了这鼓声中蕴藏的威力。
他们的心绪都纷纷受这鼓声干扰,完全不能集中精神来运转灵力,再加上那成百上千的蝴蝶在殿内盘旋,单单想要顾全自己就已然耗费了全部的心神,根本无暇去管别的事情。
然而花阁主清楚这骨笛虽然厉害,但是威力有限,仅仅只能拖延时间,再耗下去,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赶来。以踏月阁的能力终究是无法与整个灵界为敌。
他只能做到一件事情。
花阁主将越骨笛收回掌中,朝着花不衍扔去,而后高声唤了那两只雪豹。
“郁儿,浩儿,带少阁主走。”
花不衍从未见到过这把笛子。
但是在接到这笛子的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他的整个身体似乎与那笛子产生了共鸣,一股暖流在他的体内回荡。
这笛子,认主了。
越骨笛认主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花不衍已然成为了踏月阁的新阁主。
花不衍立马反应过来了花阁主的意图。然而浩儿已经载着他向殿外跑去。
“浩儿你干什么,你快停下!”
魁梧的豹子没有停止他的动作。
花不衍从雪豹的身上跃下,向回跑去。
“老头子,你这什么意思!”
另一只雪豹在空中幻化成了一个女子,这女子面若桃花,腰若细柳。
郁儿掌下伸出一段彩帛,缠上了花不衍的腰,想要将他拦住。
然而花不衍却如疯癫了一般,举着骨笛朝着花阁主大喊:“老头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才不惜的要你这个东西。”
郁儿想要劝他,“少阁主快走,这里不能再留了。”
花不衍伸手拽住了郁儿的领子,“那你不去救阁主,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郁儿当然也知道,此时花阁主将笛子交给花不衍的意思,可是话到口边,怎么也不能说出来,只能死死地扯住彩帛,想要强行将花不衍带走。
花阁主已经唤出了自己的玉笛,他的玉笛撑不住许久,笛子上已出现了裂痕。
他将花不衍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他曾经对这个儿子十分的苛刻,但凡有些违逆他心意的地方,那便是一顿打骂。
如今他还是那副严厉的模样,可是语气却在不自觉间带着几分从未有过的温情,“不衍,离开这里,活下去。”
其实本来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
活下去,为了踏月阁,为了这个传承了千年的门派。
可是说着说着,花阁主却又觉着这后半句又不是那么的重要了。
是啊,花不衍和他是多么的像啊,他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混不吝的样子,一抬头一挑眉,当着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走吧,好好的,活下去。”
花阁主说完这句话,大殿的地板开始崩裂,整栋楼都开始摇晃,梁上已出现了裂痕,茶杯,烛台,都在晃动间掉落在地上。
花不衍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四肢已不听自己的使唤。郁儿拽着他,回到了浩儿的背上。
巨大的雪豹,载着他们两个,在揽月楼崩塌前,离开了这里-
霆阆小心翼翼地推开木门。
老旧的木头发出“吱呀”的声音。
霆阆记得这个木门应该是很沉很沉的,如今却觉着,再稍稍用些力气,这门大概就要在他的掌心化成了灰。
屋中满是蛛网,地上积满了灰,霆阆身后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很多座椅已经朽坏,只能从大致的布局看出,多年前,这里应当是个热闹的酒店。
“这里竟变成了这幅模样了啊。”
霆阆说完使了个决,浮尘散去,朽木如初,就连地上破碎的瓷片也聚拢而成了一个小巧玲珑的碗。
山葵卷着自己的头发,瞪大了眼睛,“阆阆啊,你居然还记得这里吗?”
霆阆听完有些无奈地解释,“我也不是所有的都想不起来了,只是忘记了一部分而已。”
山葵:“这样啊!那你都忘了哪些事情啊!”
霆阆抚了下额头,用一种看着小傻子的眼神看着山葵,“我都忘记了,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情。”说完又问道:“不对啊,山葵,不应该是你告诉我我忘记了些什么事情吗?”
山葵听完眨了眨她的眼睛,“啊?我不知道啊!”
霆阆:“……不是你之前说,那些事情是我自己选择忘却的,那你不应该很清楚吗。”
山葵:“没有啊,我不知道啊,你当初一个人把自己关在崖下关了整整一个月,出来之后就忘记了很多事情,可是谁也不知道,你忘记了哪些事情,就连老爷子也不知道。”
“老爷子……”
“对啊,老爷子……阆阆,你不会把老爷子给忘了吧。”
霆阆深吸一口气,扒拉扒拉自己的脸,喃喃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忘了谁也不可能忘记他啊,我只是觉着原来我当初居然这么矫情的吗。”
山葵:“阆阆,什么是‘矫情’啊?”
霆阆摆摆手说道:“没什么。”
山葵看着霆阆颓唐的模样,试探地问了一句,“那阆阆,你为什么不去问那个谁啊。”
霆阆挑了挑眉,脑子里又浮现出叶渐尘在林子里最后的那个表情来,霆阆一挥袖子,桌子上出现了一套茶具,壶里有腾腾的热茶,他翻起一个茶盏,为自己倒了一杯,看着水雾氤氲,霆阆的语气里也多了几分说不明的情绪来。
“他不愿意告诉我,或许还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想起来吧。”
山葵叉了腰,似乎又是生气了,“哇,好他个叶渐尘,害你不够现在还要骗你吗!”
但是霆阆反倒是笑了,“傻孩子,大人之间的事情你不懂。”
山葵:“我不懂什么!我哪里不懂了!我也是大人好不好!”
“好好好,是是是,你是大人了,不过那还要等你遇见一个你在乎的人,你才能懂。”
山葵歪着脑袋,“我就很在乎阆阆啊!”
霆阆被山葵逗笑了。
“那不一样。”
山葵没有再说话,这酒店中突然就安静了下来,霆阆看着周围的摆设出了神。
他记得,他从玄鉴宗的水牢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是一路逃来了这里。
那是一个大雪的天,天地间只剩下一片苍茫的白,林间很静很静,静得只能听见他脚他在松软的雪地上的声音,只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声。
他拖着一身的伤,向北走了很远很远,走到自己的眼睛都快要看不见。
忽而,一盏橘色的灯突兀的在雪白的世界里亮起。
那灯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有时候似乎就在眼前,有时候却又觉得追赶了很久却越来越远。
霆阆就一直追赶着那盏灯,追啊追啊,追得精疲力尽,连头都抬不起来,整个人都扎进雪地里的时候,却忽而觉得体内像是灌了一股暖流。
再睁开眼,面前是一家门前挂了橘灯的客栈。
有菜香,有酒香。
庭中有吃草的马儿,屋里有来往的客人。
一切都格外的正常,可是一家正常的客栈,又怎么会开在这里。
第40章 听霆阆讲那从前的故事(一)
四百三十年前, 沧澜雪林。
人迹罕至的雪林之中竟开了一间酒楼,这酒楼门前挂着盏橘色的灯笼。
酒楼的门轰然大开。
炉火起了一层灰烟,屋内烛火晃动。
风雪卷进屋内, 门口立着一个人,那人看上去极为年轻, 穿着一身青色长衫,只是头发有些散乱,遮住了面庞,看不清五官, 只露出一个苍白削瘦的下巴。
这人开门的动静有些大, 屋内的众人都被引得纷纷向门前望去。
小二拢了拢袖子,忙走向前去,将门关上。
“客官打哪来, 吃饭还是住店。”
那人站在原地, 半晌没有反应。
小二又试探问道:“客官?”
这次青衣人回过神来, 他的嘴角起了皮, 身上结了一层霜, 也不知在雪地里走了多久,他将怀中的剑小心翼翼地摆在离他最近的桌上。
“一壶茶。”
小二将那桌上上位客人留下的花生壳扫去, “诶呦,客官, 这大冬天的谁还喝茶啊, 不如我给您热壶酒暖暖身子吧。”
青衣人低声重复了一声:“酒?”
小二:“对,酒, 我们家的酒可是三年的桃花酿。”
青衣人问道, “可是甜的?”
小二:“诶呦,这可不是, 甜的只有米酒,可眼下卖完了。”
青衣人闻言轻笑一声,“那还是要茶吧。”
小二:“得嘞,来壶热茶,客官可还要别的吃食?”
青衣人将肩上的雪轻轻拍下,看了看屋子里烧得正旺的炉火,说道:“我想吃桂花糕,荷花酥,杏仁豆腐,蜜汁莲藕和酒酿圆子。”
青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清爽,说得不紧不慢,和他一身落魄的样子丝毫不搭,不像是在林间被风雪吹了几日的赶路人,倒像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恰逢闲日上街溜达,随手选了个馆子打发时辰。
小二有些为难,开店这么些年,怕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客人,“客官诶,您怎么净点了些甜食,我们这儿的厨子,可不大会做啊,而且您这季节也不大对,这时日我从哪给您找桂花去。”
青衣人听得一愣,卷了袖子在剑柄上来回擦拭,最后说道:“那就算了,来碗汤面吧。”
/热苏打贩卖机
“得嘞,一壶热茶,一碗汤面,您请好儿吧。”
小二走后,青衣人独坐在这个靠近门窗的桌子上,用袖子不断地来回擦拭这自己的剑。
火炉旁围坐着几个客人,看穿着应当是住在附近的柴夫和猎户,中间还坐了个老人家。
这老人家看不出年纪,头发胡子都白尽了,可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精神矍铄。
那老人家唤了一声青衣人,“孩子,那儿靠着门,冷,何不过来坐坐。”
青衣人抬了抬头,露出一双干净的眸子来,他勾了勾嘴角,“我身上脏,坐在这就好。”
自打那青衣人进门,这屋内就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刚刚少年人的衣衫被风雪覆着,不大显眼,此刻在这温暖的屋子里,积雪化去,众人再仔细打量才发现,这年轻人身上有伤,血顺着衣摆滴落到地上。
老人家眯起眼睛笑了笑,说道:“无妨。”
年轻人还是拒绝。
正逢小二将汤面和热茶送来。
老人家又问:“年轻人,刚刚我在一旁听你说你想吃甜食。”
年轻人挑了双合适的筷子,夹了夹碗里的面,面很劲道,从筷子间滑落,可惜不是他最喜欢吃的那种。
“是啊。”
老人家捻了捻胡子,“那你是有什么喜事么?”
年轻人冲碗中吹了吹,先顺着碗边喝了一大口汤:“这是个什么说法。”
老人家解释道:“哈哈,没什么说法,只是觉着人应该都是在高兴的时候吃甜食。”
年轻人挑起一大口面来,一口气吃下,却不下心被烫到了舌头,“这,这也不尽然,嘶,真烫。”
“我最近的日子可不怎么顺心,只是我从小就喜欢吃甜食,别的也吃,只是今天没什么心情。”
“那这可就不太巧了,我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错。”
年轻人的六感颇为敏锐,突然停住了手中的动作,问道:“还敢问,是何事情,让阁下的心情这般舒畅的。”
老人家眯起眼睛,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意图,“灵界前不久出了件大事情。”
老人家说完,顿了一下,故意向年轻人看去,却见年轻人面色如常,仍旧埋头吃面,只是半天了,一口面都没送进嘴里,然后继续说道:“灵界第一大门派玄鉴宗,你可知道吧,那宗主原本有个高徒,可是三年前突然不知怎么的,屠了牛家村满村的人。”
“后来啊,才知这高徒竟是个魔族。”
“玄鉴宗的将这魔族在水牢里锁了整整三年,可是前不久,这魔头却突然从水牢中逃走了。玄鉴宗数千弟子追踪这魔头却未寻踪迹。”
老人家说道这里,整个酒楼中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年轻人不在埋头吃面,而是握紧了桌上的长剑。
“而后,这玄鉴宗又广发告示,召天下修士,赏金数万灵石,追堵这位魔头。”
“这么大的好事,今日竟让老朽我遇上了,你说是不是件好事情。”
话音刚落,年轻人的剑就出了窍,直直冲着那老头的方向去了。
那老头周围的人都纷纷变了模样。
那哪里是柴夫和猎户,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修士。
年轻人的剑还未至,老头周围的修士便纷纷出手。
只见那年轻人的背后霎时间显出了数道气剑,在空中排成两列,向周围的修士袭去。
转眼间,剑至那老头的喉间,而那些修士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有的直接昏死过去,有的面露慌张神色,直直向门外逃去。
年轻人并不赶尽杀绝,只专心对付着面前的这个老头,可是接下来无论那年轻人用什么办法,剑都不能再向前半分。
可是那老头非但瞧都不瞧年轻人一眼,甚至还气定神闲地坐在炉火旁,手中捧着一杯酒,那杯中的酒还在腾腾地冒着白气。
年轻人想将剑收回来,却发现,这剑不但不能向前半分,竟收也收不回来,对峙半晌,那剑竟向另一边偏去,将一旁的桌子劈砍成了两截。
老头子喝着酒,悠闲地说道:“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我这话还没说完呢,你可就动起手来了。”
“你是来杀我的?你是什么人,玄鉴宗上我没见过你,你是蓬莱岛,墨家山庄,还是踏月阁的人?”
“害,年轻人,我都说了,要沉住气,”那老头剥了个花生扔进嘴里,“怎么着也得让我把话说完啊。”
“你……”
只见那老头缓缓起身,将身上的花生屑拍了个干净,然后不急不慢地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今竟连全乎话都不肯听了。”
起身后,那老头的一头的白发散在肩上,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打在身后的墙上。
可是接着那影子又变得扭曲起来,那影子里似乎有着沉睡的兵戈,张牙舞爪却又不越过边界,能让人感受到那其中蕴含的可怖力量,却又被人故意敛起锋芒。
年轻人这才警觉,面前这个老头同他一样,也是一个魔族。
老头将影子安抚稳定。
“现在可愿听我好好说话了。”
年轻人脸上掩饰不住惊讶,愣在原地,自知不是这老头的对手。
那老头面上一喜,“年轻人,你这一身魔骨根本掩不住,自进门来,这周围的所有人都能闻到你身上那股魔族的气味。”
“修行我魔族功法,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所以精妙之处不在于锋芒外露,而是要学会如何自敛,年轻人,你这还差得很远啊。”
“你到底是谁。”
那老头似乎总是逃不脱说教的毛病,“年轻人啊,你这可太没礼貌了一些,问前辈姓名理应自报家门才是。”
“霆阆。”
“我乃无情崖,常离。”
霆阆不由得退了一步,“你便是……北洛城一夜霜雪的……常离。”-
“然后呢然后呢。”山葵摇着霆阆的胳膊问道。
“什么然后?”
山葵:“你就是在这里被常离老爷子捡回去的啊。”
霆阆:“嗯,其实我是被他救下的。”
“其实我来这酒楼之前似乎就倒在了路上,老爷子将我救下,可是却并不露面,将我一路引到了这家酒楼。”
“一路有三百多名修士跟我进了这林子,都被老爷子引进了酒楼里解决干净。”
山葵拿手撑着脑袋,“所以然后呢,我还要听。”
霆阆喝了口茶,“然后你不就都知道了吗。”
“然后老爷子就把我带回了无情崖,收我做了徒弟,传我魔族功法,还认识了你。”
“啊……就这些啊。”山葵有些失望。
“对啊,就这些。”
山葵撅了噘嘴,“怎么那么无聊。”
“好了好了,去休息吧,别再缠着我讲故事了,我今天可累了。”
霆阆将山葵哄走,一个人坐在大堂内喝茶。
喝着喝着,突然觉着这茶的味道淡了点,想起了件事情。
霆阆顺着记忆摸去了酒楼的后院,后院里有一棵大榕树。
这树算起来那得有三百来岁了,五六个人都环抱不住。
霆阆记得这树底下有小二藏着的桃花酿。
“当时三年的没喝够,如今得尝尝四百三十多年的。”
可是当霆阆去找酒的时候,才发现藏酒的地方被人动过了。
霆阆正奇怪是谁抢了他的美酒的时候,就看见那榕树上躺着个人。
叶渐尘抱着一坛酒,脸有些泛红,眼神也变得迷离,看样子竟然是……喝醉了。
霆阆先是一愣。
叶渐尘喝醉了。
要知道,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师弟可从来没有沾过一滴酒。
霆阆翻身而上,坐在了他身旁。
叶渐尘还没反应过来,眼神仍旧不知在看向哪里,感觉马上就要睡着了一样。
这是喝了多少,能把自己喝成这样。
霆阆从叶渐尘手里抢过酒坛来,一瞅,却发现喝了还不到半坛。
嗯,看起来,酒量够差的。
不过也能理解,第一次喝酒就遇上四百三十多年的陈酿。
霆阆捧起酒坛,尝了一口。
酒香醇厚,带有回甘,辛辣感一路从喉咙蔓延至了胃里,整个人立马就暖了起来。
确实是好酒。
此刻叶渐尘终于是发现了身旁多了个人。
他的眼里像是蒙了一层雾气,面前的人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他伸出手去,抚上了面前人的脸,似是在问,又似在低声地唤。
“师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