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杀神阵
“所以呢, 又有什么关系。”孟埙满不在乎,看表情,似乎是觉得江南渡有些小题大做了。“如今九州式微, 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布下这个阵法,想要顺利锻造忘忧梳,唯有如此。更何况, 凤凰自己也知情。”
江南渡道:“你知道的, 那只老鸟的死活我从来不在乎, 但是你若再让她因你而难过, 就别怪我出手,砸烂你那堆铜器。”
“说笑了,小狗狗这一世有你这个好师兄呵护, 谁又能让她难过呢。”孟埙嘴上这般打趣, 眼睛里笑意却淡了几分。
就在阵外两人打着哑谜时,处于阴阳师阵内的范一摇,已经挡在凤梧身前,对凤凰火拔刀相向。
“唔,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找死!”
凤凰火见一直没法让漂亮郎君离开,本就心情不爽, 如今又从天而降一个搅局的, 再也压制不住火气, 接连几个火球向范一摇身上投掷出去。
范一摇动作灵活地躲开, 同时不断拉近与凤凰火的距离, 出刀飞快, 逼迫得凤凰火连连退后。
“师父, 你快点破阵, 这个破火球我来对付!”
凤凰火怒道:“什么破火球, 这是凤凰火!”
范一摇立刻问:“凤凰火是什么火?”
“你傻么,凤凰火当然就是凤凰的火!”
范一摇撇撇嘴,“哼,既然知道自己是凤凰的火,还敢在主人面前造次!”
“黄毛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凤凰火听得云里雾里,越发想要将眼前这碍事儿的小不点干掉。
这时凤梧却将一物塞进范一摇手中,“一摇,忘忧梳给你,快点借助此阵锻造!”
凤凰火不可置信瞪大眼,嫉妒得娇容扭曲,“好啊,你居然把我的铜梳送给别人!她,她还是你的徒弟!你们两个,不知廉耻!”
范一摇接过铜梳,只觉得凤凰火的火球攻势越来越猛。
“小狗狗不要慌,去震位。”
这时孟埙的指令声传来。
范一摇辨别了一下位置,想也不想便带着忘忧梳飞快往震位冲。
那些阴阳师看到孟埙出现,都显出惊讶愤怒之色,互相对视使了个眼色,立刻做出调整,变换阵型。
同时对阵中凤凰火呵斥道:“凤凰火,拦住那女孩!”
凤凰火立刻去拦阻范一摇,没想到半途被凤梧挡住。
“喂,你当真以为我不敢伤你么?闪开!”
凤梧不为所动。
就这么一耽误的功夫,范一摇顺利占据阵法中的震位,只见一个圆形的蓝色阵法圆圈自她脚下亮起。
“去巽位!”孟埙继续道。
范一摇接到指令,立刻揣着忘忧梳往巽位跑,余光中瞥见孟埙,见他神情自若,手中似乎把玩着什么东西,一共三枚,时不时抛向半空。
她心念微动,摸向自己腰间的口袋,果然,之前在黑水镇兵器铺里得来的那三枚龟甲不见了。
这是准备留给师兄的礼物,什么时候被他摸了去?
孟埙时刻注意着范一摇,见她看向自己手中的龟甲,冲她眨眨眼,“小狗狗,先借你的东西一用,我可是给了回礼的。”
范一摇这才注意到,原本放龟甲的口袋里,多了一枚折成三角形的符箓。
“平安符,保护你的。”孟埙像是在哄小孩一样,并未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对范一摇道。
范一摇抿了抿嘴,低头将那平安符向口袋更深处塞了塞,似乎生怕打斗中会掉落,继续向阵法的巽位跑。
这一幕落在江南渡眼中,神情骤变,一把抓住孟埙的衣领,“你给她的是什么?”
孟埙很坦然,“别那么紧张,烛龙大人,只是一张平安符。”
江南渡神色却越来越冷,懒得和孟埙继续纠缠,就要往那阴阳师围成的法阵中去。
孟埙却一把拉住他,“我若是你,就在外面,以防生出什么变故,无人给小狗狗托底。”
江南渡身形顿住,以他对此人的了解,知道他绝对不会说无意义的话,便不敢轻举妄动。
这边阵法中,凤凰火看到范一摇冲向下一个站位,身影虚了一下,一个位移闪躲开凤梧,没想到却又被凤梧追上,用玉笛一勾,拦腰环入怀中。
“你!”她脸颊绯红,其实凤梧的力道不大,她只要轻轻一挣就可以挣脱,可是当她被那怀抱拥入,闻到男子身上好闻的清香,竟是有点贪恋。
只是片刻的犹豫,便眼睁睁看着范一摇站在了巽位。
凤梧旋即将人推开,一副从没占过人家便宜的样子。
凤凰火恼羞成怒,“你这只凤凰当真混蛋,看我不烤了你!”
然而嘴上说得狠辣,看似凶猛的火球却从来都是在即将沾到凤梧时收了火势。
范一摇就这样,在孟埙的引导下点亮一处处阵眼,三枚龟甲在他手中轻轻抛起又落下,以六爻之法卜出一个又一个卦位,看上去极其轻松。
而反观那些阴阳师,各个额头冒汗,尽管极力变化阵型,却还是没法打乱孟埙的节奏。
直到剩下最后一个方位,眼看胜利在望,忘忧梳即将锻造完毕,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阵轻风拂过,天空开始飘落纷纷扬扬的粉色樱花瓣,美如幻梦,在没有一棵樱花树的林子里,显得神秘又诡异。
“君明少主!是君明少主来了!”
“杀神阵!可以启动杀神阵了!!”
阴阳师们激动起来。
一个带着笑音的少年声,以日语轻轻呵斥:“蠢材,给人帮忙而不自知,还不快停手……”
范一摇听不懂那些叽叽歪歪的外邦话,只感觉到一股异香幽幽飘来,莫名熟悉。
孟埙终于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盯着那漫天樱花雨,口中喃喃叹息:“可惜,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惯常的轻浮笑容,对阵中的范一摇道:“小狗狗,去最后一个位置,不要因任何事分心。”
凤凰火自然听得懂东瀛话,但即使她不懂,在看到那樱花雨的瞬间,也知道来的是什么人。
她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君明家下了绞杀九州凤凰的命令,而她迟迟不肯配合,难道这就来找她算账了?
因为心里发虚,她变得有些疑神疑鬼,在听见身后传来动静时,下意识一个火球打出去。
而当火球打出去之后,她才看清,那不过是一片毫无攻击性的樱花瓣。
她正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懊恼,半空中竟是突然出现了一个圆形的金色六芒星法阵。
火球遇到法阵,像是穿进一道看不见的门,消失不见。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时间仿佛定格了几秒钟,一阵热浪涌出,凤凰火的火球竟是从另一个方向重新飞射出来,直接向着凤梧袭去!
这竟是个转换空间的阵法!
凤梧堪堪闪避过,因为火球的速度变得极快,他躲得狼狈。
火球没入阵法边缘,却没有像之前凤凰火发动时那般,直接溃散消失,而是很快又从另一个方向冒出来,继续精准瞄准凤梧。
“师父!”
范一摇想去帮忙,余光里瞥见熟悉的白狐面具,正歪戴在一个少年的头上。
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脚踏木屐,身穿月白色印花和服,手上正在结印。他似乎感觉到范一摇的目光,冲她温柔地笑了笑。
“范总镖头,我们又见面了。”
这一次少年说的是汉文,甚至非常有教养地微微点头,向范一摇行礼。
“小狗狗,不要分神,去最后一个位置。”孟埙在外面催促。
范一摇正准备挪动脚步,却听见那少年温柔道:“您确定要继续吗?”
距离忘忧梳锻造就差一步,她昏了头才不会继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范一摇看着此时阵法内一处处被点亮的位置,心中莫名对最后一处站位产生排斥,不想过去。
“去!”孟埙眼底漆黑如墨,定定看向范一摇。
范一摇愣了愣,突然惊恐地发现,双脚竟好像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不再受她支配,兀自载着她往最后一个方位跨去!
最后一处阵眼随着她的站位而点亮,巨大气流自所有被点亮的阵眼中窜出,吹得她发梢和衣摆飞起。
与此同时,阴阳师所围成的阵法原本薄淡的阵光,瞬间变得明亮耀眼,伸出条条缕缕触角般的银色光线,向着凤梧缠绕过去!
带着白狐面具的少年幽幽叹了一声:“杀神阵,起。”
这一刻就算范一摇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她为了锻造忘忧梳点亮的各处阵眼,实际是在激发这个阵法,而法阵杀意所指向的,正是师父凤梧!
凤梧被困于杀神阵中,数万道阵法光线如盘丝向他包围而来,根本避无可避,很快就被重重捆缚,如蛛网正中的猎物。
凤凰火那枚火球去而复返,再次掉头向他飞来。
而凤梧这一次已经不可能再躲开。
身为凤凰,一旦沾染上凤凰火,则万劫不复,不可涅槃。
“师父!”
范一摇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努力想要将自己的脚从阵眼处拨开,断了这阵法,可是她越是反抗,那股强横的力道便越是压得厉害。
“一摇,不必自责。能助你一程,重立九鼎,也不枉为师身为九州凤凰的职责。”
滚滚热浪迎面袭来,凤凰火的火光将凤梧周身映得热烈明亮,仿佛这才是他真正的火中神鸟本相。
范一摇双目通红,喉中隐有血腥味。这时感觉出来束缚自己的那股力量,似乎来自腰间。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手伸进腰间口袋,摸出那枚孟埙送的平安符。
她向法阵外看去,正对上孟埙目光。
此时他已收了三枚龟甲,静静与她对视,眸光平静如水。
为了锻造忘忧梳,他不仅可以不顾凤凰的死活,更不在乎让她成为亲手置师父于死地的刽子手。
以平安符为由,下的却是操纵禁术。
当年光风霁月的神祇,如今早已是无所不用其极的画皮鬼。
孟埙笑了,只是这笑容惨不忍睹。
范一摇死死盯着他,情绪起伏太过剧烈,胸口闷疼,忽然呕出一口血,同时攥紧拳,捏碎了手中符箓。
禁锢的力量消失了,然而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凤凰火球逼至凤梧近前,即将点燃他衣袍。
凤梧释然地闭上眼。
火光中,忽然有一道影子飞扑过来。
凤梧感觉腰间一松,玉笛被人夺了去。
凤凰火以玉笛做刀,奋力挥断缠绕在凤梧身上的阵光丝线,将他狠狠推开。
白色的衣袍,紫色的裙摆瞬间燃烧起来,化为一个巨大火球。
凤凰火竟是以自己的身躯,顶替了凤梧,成为火球吞噬的燃料!
在凤梧震惊的目光中,凤凰火自火光中向他露出微笑。
“你,你这是为什么?为什么?”
凤梧脸色惨白,那向来慈悲平和的黑瞳,终于不再以一种看淡一切的姿态去看万千世界,仿佛星空破碎,天地塌陷。
“主人……”凤凰火流着泪开口轻声呼唤。
“你……你想起来了?怎么可能?”凤梧不可置信。
凤凰火惨惨地一笑,“大概是……死前的走马灯吧,我看到以前我们相处的画面……”
凤凰火盯着凤梧的脸,目中满是不舍,她幽幽叹了口气,似是也觉得颇为无奈,“我本以为,忘记你,就可以彻底获得自由了呢,谁知道,再次见面,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喜欢上了你……舍不得,看到你死呢……”
“不过也好,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真正伤到你了……也好……”
凤凰涅槃遗落的火焰,威力不可轻视,纵使凤凰火天生拥有操纵这火焰的力量,也没办法在这种焚烧下幸存。
她的弥留十分短暂,几乎是说完这番话,便化为万点星火,消失作尘烟,没有给世间留下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
凤梧冲进火光,想要将人拥住,却终是一场空。
……
手中忘忧梳发出莹莹青光,顺利完成锻造,范一摇只觉眼前一黑,身体软倒。
同一时间,江南渡也终于破开杀神阵法,冲进去将她抱起。
“师兄……那三枚龟甲,是我的,是我要送给你的,替我拿回来……”
范一摇攥住江南渡衣襟,目光空洞,近乎咬牙切齿道:“就算我死,也不留给他……”
江南渡看到被他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小师妹,此时却因为其他男人肝肠寸断,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攫住,钝痛压抑,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好,师兄给你拿回来。”
江南渡将失去意识的小师妹抱起,冷冷退后,戒备地盯着对面同样退守的阴阳师。
凤梧还跪坐在原地,呆呆地盯着凤凰火刚刚消失的地方。
而孟埙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忘忧梳上,见梳子的颜色已经从暗黄变成青绿,终究是放松下来。
对面那些东瀛的阴阳师似乎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震惊到,为首之人惶恐地看向那头戴白狐面具的少年。
他刚刚看得很清楚,原本少主是有能力拦住凤凰火,不让她救凤凰的,可是少主却没有行动,只是放任地在旁边看着。
“少主,如今凤凰火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能动凤凰了,我们,我们失败了……”
“君明大人会震怒的!”
“是啊,该怎么和君明大人交代……”
少年长得清俊,像文弱的贵族少爷,人畜无害,可是当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阴阳师,他们便全都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穿着白袜木屐的双脚缓缓迈步向前,少年走到凤梧面前,竟是十分恭敬地行了一个日式礼,“凤梧大人,在下君明泽野,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凤梧缓缓站起身。
君明泽野身后的阴阳师全都祭出阴阳符,却被他轻轻抬手制止,不敢再继续动作。
然而凤梧却什么都没做,只是径直走到江南渡身边,道:“忘忧梳,能交给我保管么?”
江南渡将忘忧梳从范一摇手中抽出,递给了凤梧。
凤梧点点头,道了声谢,然后拿着忘忧梳径直离开了,背影萧索,没有回头。
阴阳师们想要上前阻拦,却被君明泽野低声警告:“不要做自不量力的事,如今凤凰已没有天敌,又有烛龙和九州初代阵法师在,你们还能做什么?”
“可是少主,君明大人他……”
君明泽野淡淡道:“父亲那边,我自会亲自去解释。”
江南渡抱着范一摇,冲孟埙伸出手,“东西。”
孟埙倒也很识趣,将三枚龟甲交出。
江南渡什么也没说,抱着范一摇转身离开。
林中便只剩孟埙一人,与一伙阴阳师对峙。
君明泽野神色平和,“帝俊大人,您乔装扮成我们盟友的样子,几次三番利用我们锻造九鼎所化铜器,是否该给我们一个交代?”
孟埙神情倨傲,全然不将这些阴阳师放在眼中,“是你们自己蠢,怪不得别人。”
“你大胆!”
阴阳师们显然被孟埙这个态度激怒。
君明泽野却还是神色从容,平和道:“若是我们帮助您找到剩下的铜器,不知帝俊大人是否愿意用设立九鼎的方法来换?”
这话说得委婉,实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威胁,接下来他们会全力以赴抢夺剩下的铜器。
孟埙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设立九鼎?就凭你们,也配?”
这场谈话以不欢而散告终。
那些阴阳师看着孟埙离开,很是不屑,“哼,这九州的阵法师怕是根本看不清局势,以为他们还像以前那样强大,可以对我们傲慢无礼么!”
“住口。”
君明泽野一直微笑着目送孟埙离开,甚至很是尊敬地微微颔首。
“曾经的强者,哪怕如今落魄,也依然值得敬畏,收起你们的轻慢之心。”
“是,少主教训的是……”
第62章 白发
范一摇知道, 这一次忘忧梳淬炼后,她一定会再想起一些以前的事。
只是她没有预料到,她这次看到的上古记忆里, 竟会有凤凰火。
“天狗大人。”
“哎,不要这么叫我……”
“那我该叫您什么呢?”俊美的少年在范一摇面前显得局促不安。
“叫我一摇就好了嘛。”
“可您是看守九鼎的天狗啊,他们都说您的地位很高, 我这种身份卑微的灵怪是不配直呼您名字的。”
范一摇听得直皱眉, “这都是谁跟你胡说的, 看守九鼎只不过是我的工作而已, 哪里有什么地位高低。要真的论起来,你还是凤凰的火呢,凤凰多厉害啊!”
一提到凤凰, 凤凰火目光闪动, 有些腼腆地低下头。
范一摇却没察觉到少年的异样,忽然想到什么,好奇地问:“对了,我发现在别的地方看到你, 你都是男相,可是只有在凤凰身边, 你才是女相, 这是为什么呀?”
凤凰火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 有点难为情道:“那是因为……因为……”
范一摇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 凑近了听:“因为啥?”
凤凰火:“因为主人是男子呀, 所以在他身边, 自然是做女子更好些。”
范一摇不理解, 追问道:“为什么呀?”
凤凰火起初不想解释, 范一摇却不依不饶, “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
凤凰火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小声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主人,便希望主人也喜欢我……”
范一摇自然是不懂凤凰火口中的喜欢是怎样的喜欢,歪歪头道:“那为什么你是女子,凤凰就会喜欢你,是男子,他就不会喜欢?帝江他也是男子呀,凤凰就很喜欢他嘛。”
“那是不一样的喜欢……”凤凰火面红耳赤,不想再就这一话题继续讨论,便打岔道:“我告诉你了,那你的秘密是什么?不会,不会是你也喜欢你的主人,帝俊大人吧?”
范一摇愣了愣,竟没法理解凤凰火在说什么。
她的确很喜欢主人,一直追随主人,崇拜主人,可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为什么会成为秘密?
凤凰火也觉得由己推人,有点犯傻,便道:“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一摇,你的秘密到底是什么呀?”
“我的秘密啊……”范一摇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怅然,反问凤凰火:“你觉得,九州的那些普通人生活得如何?”
凤凰火毫不犹豫道:“他们在九鼎的守护下,无论碰到什么都有阵法师和异兽为他们解决,自然是生活得很好的。”
“是么……”范一摇双手捧着下巴,望向身边的铜鼎。
巨大的铜鼎上铺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方块,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每一个方块里都显示着天地间的一方角落,无时无刻不在监视着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可是对普通人来说,他们始终依附于九州的阵法师和异兽,供奉我们,崇拜我们,永远寄希望于我们的俯视与恩典,甚至连基本的自由都没有,这样的生活对他们来说,真的是想要的吗?”
凤凰火被范一摇说得愣住,一双漂亮的细长眼睛睁大,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轻颤,“这样……这样不好么?”
她的生活不也是这样么,主人给了她生命,教她生而为人的道理,她崇拜他,仰视他,日日期盼主人的垂怜与关注,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冲她笑一笑,都让她觉得满足。
有什么不好么?
可尽管凤凰火嘴里这样问,心中却隐隐约约有一个答案,像是隔着一层窗户纸,一捅即破。
范一摇自己也想不明白,撑着下巴道:“如果是我,我可能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吧,无论我想要什么,渴望什么,首先在这之前,我要确保自己是个独立完整的个体,如果总是要仰别人鼻息而活,别人说什么就听什么,没有自己的想法,那还不如死了。”
这个时候范一摇自己也只是未经世事的小天狗,并不知道,对一个天生便没有自由的人大谈自由,是何等残忍。
凤凰火静静的,漂亮的眼睛里,在那一刻,却是灭顶的绝望。
……
范一摇惊醒,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大口喘着气。
“一摇醒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江南渡一直守在范一摇身边,见她醒了,立刻过来查看。
“大师兄,师父呢!”范一摇还记得自己陷入回忆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凤凰火的火球飞向师父凤梧。
“别担心,他还活着。凤凰火替他挡了。”江南渡言简意赅。
范一摇愣了愣,“那……凤凰火她……”
“死了。”
范一摇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大师兄……那凤凰火……是因我而死。”
江南渡:“别多想,是她自己执迷不悟。”
范一摇微微摇头,“不是的,我是说之前,很久之前,更久之前……是我,是我害了她!”
江南渡微微皱眉,“这次又看到什么了?”
范一摇不想解释,只是无力地仰躺在床上,双眼发直地盯着床幔。
如果没有她那番话,凤凰火也许就不会种下心魔,一心想要获得自由,追求与师父之间的平等。
没有心魔,她就会一直安安稳稳待在凤凰身边,不会私逃去东瀛,不会成为害人性命的东瀛灵怪,更不会在获得自由后又为了救凤梧惨死。
她不负责任的无心之言,害了凤凰火一生。
可是如果一个人的一生被毁掉,是因为追求个体的独立,那究竟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范一摇越想脑子越乱,余光瞥见桌上放置的三枚龟甲,那刻意不愿想起的人,便又回到思绪中。
她眸色黯淡下去,伸手去够那三枚龟甲,却不慎将龟甲扫落在地。
江南渡见状,俯身替她将龟甲拾起。
“师兄,丢掉吧。”
江南渡愣了愣,努力将唇角扬起一丝弧度,“不是说,要送给师兄么?”
范一摇恹恹道:“被他用过了,配不上师兄。”
江南渡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眸中神情,“只要是一摇送的,都配得上。”
范一摇张了张口,终归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心里对师兄总有种愧疚感。
江南渡又怎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他想要的,从来不是她的愧疚。
“一摇,你知道小时候被你弄坏的那三枚龟甲,是从哪里来的吗?”
范一摇只知道师兄当年很宝贝那三枚龟甲,却从来没听他说起过来历。
“哦?难道还有什么典故?”
江南渡笑了笑,“那三枚龟甲,是当初你送我的。”
范一摇惊讶,然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大师兄后面的话。
“也是帝俊送给你的。”
“大师兄你那么讨厌他,怎么会将他的东西……”
范一摇话说了一半,江南渡却已将三枚龟甲收入怀中,为她盖好被子。
“你既送了我,于我而言就是最为珍贵的,无论它曾经所属何人。”
龟甲如是,心亦如是。
他平静看着她,吹熄了油灯。
“睡吧。”
昏暗中,范一摇心跳快得很,总觉得大师兄这番话有些超出了师兄妹之间的情谊。可她从小近乎是被大师兄抚养长大的,他们之间除了兄妹之情,又怎还能有别的?
范一摇睡了很不踏实的一觉,迷迷糊糊中,觉得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看自己,惊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便再也睡不着了。
天还没亮,她却看到外面有光,下了床披上外衣,推门出去,看到那亮光来源是客栈的中庭,有一个人似乎在那里自斟自饮。
鹤城的这家客栈不大,只有六个房间,此时正是淡季,几乎被他们一行人包圆。
中庭小院里种着些极为普通的花草,将一个简陋的竹亭簇拥在当中。
那人就在亭子里,背对她坐着。
范一摇绕过一丛花圃向那庭院中走去,却在认出对方身份时彻底愣住。
“师父……”
“啊,这么晚了,一摇怎么还没睡?”
凤梧语气轻快,慈眉善目,言语之间仿佛又恢复昔日风格,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不是他那一头刺目的白发,范一摇都要怀疑,与凤凰火有关的一切,都是自己的一场梦了。
“师父,你的头发……”
“哦,你说这个啊?”凤梧将一绺头发从背后捋到胸前,用手指头绕着玩了两下,“怎么样,颜色好不好看?听说最近沪上流行效仿欧洲中古佩戴白色假发,我这倒是省事了。”
看着故作无事的师父,范一摇心却很疼。
她宁愿看到的是伤心欲绝沉默低落的师父。
也好过现在这样。
“师父……”范一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凤梧端着酒杯冲她晃了晃,“一摇啊,很久没有陪师傅喝一杯了吧?要不要一起?”
“哦,好啊。”范一摇走到对面坐下,接过酒杯。
“一摇,你知道为什么我对凤凰火使用忘忧梳后,她还不忍心杀我?”
凤梧在笑,可是眼中却如漆黑古井,仿佛再也透不进光亮。
“是我……刻意勾引了她。我清除掉她对我的所有记忆,本该带着忘忧梳立刻离开,可是我没有。我留下来给她吹笛子,吹得还都是她以前最喜欢的曲子,有意勾引,乱她心神……我原本,就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
范一摇心头一颤,目露震惊。
“为什么?”
“因为解除掉主仆契约后,凤凰火就成了对我性命威胁最大的存在,我不可能容忍这样的东瀛灵怪活在世间。”
凤梧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气轻松,就好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孟埙将我的行踪透露给凤凰火之后,我们便打算以放她自由为引,拿到忘忧梳。而忘忧梳跟着凤凰火在东瀛多年,用阴阳师的阵法淬炼效果才最佳,我当时早就知道孟埙会想办法引那些阴阳师过来,所以有意留住凤凰火,准备借助杀神阵,和孟埙合力寻找机会击杀她。
只不过我们没有想到,君明家的人会这么快赶来,更没想到……凤凰火会那么傻,到最后一刻为我挡下了她自己的火……”
凤梧说完,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
范一摇原本听得浑身发冷,感觉血液一寸寸凉了下去,可是等到凤梧说到最后,她却重新平静下来,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仿佛洞悉了什么,盯着凤梧看。
凤梧被小徒弟盯得很是不自在,撇开头,以手掩唇咳嗽了一声,“所以一摇,你看,师父与那凤凰火……其实并非如你所想……”
“骗人。”
范一摇突然轻声打断凤梧。
凤梧一愣。
范一摇看着凤梧的眼睛,语气笃定:“师父,你骗人。”
凤梧:“……”
“如果没猜错的话,师父你应该是听到刚才我在房间里和大师兄说的话了吧?你知道凤凰火是因为当年我对她的影响,才生出了想要脱离你独立的心魔,你是怕我自责,才这样说的,对吗?”
凤梧眼神躲闪:“ 你又在胡说什么,为师听不懂……”
“师父,你真的很不擅长说谎。”范一摇轻轻勾起唇角,“你知道你是从哪里露出破绽的吗?”
“哪里?”凤凰问完就知道自己穿帮了,尴尬地闭嘴。
范一摇道:“你说你想击杀凤凰火,是想要除掉这世上唯一对你生命有威胁的存在,这就说明你没说实话。虽然我还记不起上古时期在九州发生过的事情,但是这些年跟在你身边长大,再清楚不过你的为人,就算有一天你真的对凤凰火起了杀心,也一定是因为她脱离你的控制后变得为所欲为,危害人间。”
凤梧眨眨眼,“是,是这样么……”
“师父你当时给凤凰火吹笛子,应该只是单纯不想让她完全忘记你吧?旧的记忆被清除了,所以才迫切想要制造新的记忆来填补……你还是舍不得她……”
清冷月辉下,凤梧整个人从头到脚被镀上了一层淡淡银色,像是凝结了冰霜。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伸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自斟自饮了一口,望向空中一轮明月,自嘲地笑:“唔,孩子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呢……”
范一摇见师父又陷入沉默,便打算起身离开,酒杯放上亭中石桌的一瞬,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倏然抬眼。
“师父……你早就知道那些东瀛人布下的阵法是杀神阵,而且是冲着你来的??”
凤梧点点头,“这是自然。”
范一摇:“那……你为何还要以身犯险?”
她一直以为,孟埙是为了锻造忘忧梳,暗算了师父,将师父骗入东瀛人的阵法。
凤梧却笑了笑,眸中已带上醉意,慨然道:“若为救国运,必须重立九鼎,那么为九鼎而寻得铜器,不仅是你的责任,更是我辈所有九州生灵的责任,决心既定,为此纵使舍去一条命,又有何妨?”
范一摇看着面前一头白发盛雪的师父,总觉得有点不真实。若是在今晚之前,有人跟她说她的师父凤梧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她是死也不会信的。
可是此时此刻,她才惊觉,大概这才是师父真正的模样。
凤梧了然地拍了拍小徒弟的头,“一摇啊,师父知道你怨恨帝俊,恨他用操纵符箓逼你做出放弃师父的选择。可是你要知道,那张符箓,也确确实实是一张平安符。”
范一摇不可置信,“当真?”
凤梧哂笑:“不然你以为,凭你这一只普通的天狗身躯,如何能在杀神阵中毫发无伤?那可是……能斩杀神明的上古凶阵啊……帝俊制作那张符箓,替你承受了所有阵法伤害,自己也没了半条命。”
范一摇不知不觉已攥紧了拳,“那,那他现在如何了?”
凤梧疑惑:“嗯?你刚刚没看到他么?他还去你的房间看了你,然后就走了……哎!”
范一摇还不等凤梧说完话,就冲出了客栈。
凤梧看着小徒弟跑得没了影,才悠然道:“小江江啊,你还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江南渡从庭院角落一棵大树后走出来,眸色冰冷,“为什么要告诉她?”
凤梧却反问:“本就是真相,为何不能说?”
江南渡垂下眼,无言以对。
凤梧叹了口气,“烛龙,我何尝不明白你的心思,但是感情的事,并非强求便能成就,一摇对帝俊的误会总有解开的一天,越晚解开,存在她心中便越是分量沉重,你就不怕最后成了孽缘?依我看,不如早早将一切摊开。”
江南渡瞥了凤梧一眼,“喝了些酒,话那么多。”
凤梧知道这是他想开了,也不反驳。
但是江南渡又岂是能老老实实吃亏的,忽然问:“我倒是好奇,你与凤凰火第一次结下守信契约,所为何事?”
凤梧起先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大徒弟在说什么,脸突然变得通红,“你,你你你们那天都……都看见了?一摇,一摇也看到了?”
江南渡大仇得报,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凤梧一头扎在凉亭石桌上,恨不能就这样直接磕死过去,只觉得这辈子没脸再见小徒弟了。
冰凉的石头贴在前额,微微驱散了醉意。
凤梧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去。
依稀间,仿佛又回到了数万年前那次酒醉之夜。
“主人,请您答应我,要永远永远平安顺遂地活下去,千年万年,明如焰火,灿若千阳!”
世人皆知凤凰不死,然而实际上,凤凰也会随着涅槃次数而生命衰减,到最后涅槃而不得复生。
他身为世间最后一只凤凰,之所以不老不死,是因为她私自将她的愿望绑于守信契约之中,成就了他千年万年的明如焰火,灿若千阳。
也让他千年万年,茕茕孑立,孤身而行。
第63章 炫耀
范一摇原本不抱什么希望能追上孟埙, 只是在听到师父那番话之后,身体先于意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 已经追出了客栈。
她漫无目的走在漆黑无人的街道上,冷静下来,越发觉得自己蠢的可以。
以孟埙那诡谲的身手, 只怕就在她和师父喝酒的功夫, 都能从鹤城窜回到奉阳了, 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样想着, 她便打算回去了,却在余光里看见胡同里一抹红色的影子,隐约像是一个人倒在地上。
范一摇心里一跳, 忙走过去, 只见那张俊美绝伦的脸白得像纸,乌漆嘛黑的夜里看着瘆人,不是孟埙那画皮鬼又是谁?
“喂,喂, 你还好吧?”
她过去戳了戳,正想探探鼻息, 紧接着又想, 这人本就半死不活, 只怕也没办法用试探常人的方法判断他有气没气。
范一摇决定先把人带回去, 让师父师兄看看再说, 就算真的死了, 也得找个地方好好埋了, 不能这么弃尸路边。
谁料, 她才将孟埙一条胳膊抬起来绕到脖子后, 便感觉有人在耳畔吹了口仙气。
“小狗狗,你怎么来了啊?”
还是那般懒洋洋的,轻浮的语调。
范一摇背脊一僵,“别说话了,留着口气回客栈吧。”
孟埙低笑一声,了然道:“一定是凤凰那老家伙多话了,不然你怎么会出来找我,想我死还差不多。”
范一摇这时已经将孟埙整个人从地上架起来,她天生神力,别说孟埙这样清瘦的男子,就算让她将一个三百斤的壮汉扛起来,那也是不在话下。
孟埙这样半死不活的状态,范一摇觉得搀着他走路更费劲,便索性一个打横,将人抱起来。
孟埙表情明显凝固了一瞬。
范一摇觉得这样省事多了,就这么将人抱着,快步往客栈走。
“小狗狗,不必这般。”半晌,孟埙才重新开口,语气不复方才调侃,甚至带着些阴沉,“我之所以愿意承受杀神阵反噬送你平安符,完全是因为你是锻造九样铜器必不可少之人,不要妄自感动。”
范一摇想也不想回怼道:“你也没必要太感动哦,我救你也是因为你知道该用什么方法锻造剩下的铜器,咱们彼此彼此。”
黑暗中,孟埙静静看着范一摇,却辨不出眼中情绪。最后,他只轻声道:“如此便好。”
“另外还有件事……我这有个新的委托,是去荣丰的……”
范一摇却打断他:“还需要走这样的形式吗?你已经将剩余铜器的位置给我看过,直接说要去荣丰找下一样铜器不就好了。如今我们目标相同,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不能彼此坦诚一些?”
孟埙正要说话,却发现范一摇忽然停下了脚步,这才侧头看去,见对面来人,不禁微微挑起眉。
“大师兄,你怎么也出来了?”范一摇看到江南渡,莫名心虚,第一反应是想将孟埙放下来,可是考虑他毕竟是个伤患,就这么丢在地上有失道义,于是便只能维持原样,站着不动。
江南渡目光扫过小师妹躲闪的眼睛,落在那张让他无论何时看到都想一拳打扁的脸上,没有说话。
孟埙之前双手本是放在身前,在看到江南渡后,却故意抬起来,勾上范一摇的脖子,炫耀般地搂了搂。
果然这一招挑衅十分奏效,江南渡平静的表情瞬间被打破,两步走到范一摇面前,转过身,双膝弯曲,弓下背。
范一摇有点懵,“大师兄,你这是……”
江南渡面无表情道:“我来背他。”
范一摇感觉得到大师兄身上的杀气,生怕将人这么交过去,直接就被毁尸灭迹了。
见她半天不动,江南渡侧过头,凌厉眼锋扫过来,“怎么,不舍得?”
范一摇一个机灵,只觉得浑身毛都要炸起来了,忙将孟埙放到师兄背上,乖乖退到一旁。
江南渡倒也没有故意磋磨孟埙,当真就这么默默背着他往客栈走,只是每走一步,身上都会有当啷声传出,像是什么东西互相撞击。
范一摇仔细寻找,才发现竟是她送给师兄的那三枚龟壳,此时已经被师兄用一根红线穿起来,挂在了腰间。
范一摇:“……”
这龟甲是这么用的吗?
孟埙自然也注意到那三枚龟甲,长长的睫毛低垂,看方向似乎一直盯着龟甲看,他也没什么别的反应,只是一直勾在唇角的弧度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完全隐没在黑暗中。
……
因为孟埙伤情严重,范一摇放弃了直接从鹤城前往荣丰的打算,和师父师兄商量,先回奉阳修养。
他们离开奉阳的时候,城里还因为凤凰火而人心惶惶,这次再回来,一切俨然已经恢复平常。
只是出乎意料,当他们回到镖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本应该在家睡觉的夜行动物运红尘不见踪影。
范一摇还存着上回凤梧失踪的心理阴影,不免有些担忧,想出去打听寻人。
“呀,总镖头,你们回来了?”运红尘低着头慢吞吞地走路,迎面撞上从镖局出来的范一摇,吓了一跳。
“我还要问你呢,跑到哪里去了,白天怎么没在家里睡觉呀?”
运红尘两只大眼睛下一片青黑,目光躲闪,“没没没有啊,我我我就是,担心你们,白天睡不着,出去转了转……”
范一摇原本还没觉得怎样,见运红尘此番神情,心中生疑,“不对,你不对劲。”
运红尘如惊弓之鹤,“怎么,怎么不对劲了呀?”
范一摇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可是苍鹤同学被她这样吊着,更加心神不宁,来来回回,驴拉磨一样在范一摇身边转悠。
“总镖头,假如你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哈,你发现我有事隐瞒你们,对大家说了谎,会不会,会不会将我赶出镖局呀?”
范一摇回答得干脆利落:“不会。”
运红尘大喜过望,“真的啊!”
范一摇:“但是会扣工资。”
运红尘:“……”
范一摇瞄了运红尘一眼,补充:“说不定还要罚款哦。”
运红尘瞳孔地震:“还要罚款?!罚多少啊?”随即意识到自己说这话有些露馅,忙往回找补:“我是说假如,假如啦!我其实并没有隐瞒什么!”
“哦——”
运红尘好一顿纠结,终于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好吧,我坦白!坦白还不行嘛!”
苍鹤同学没精打采叹了口气,开始自述罪状。
“我之前来咱们镖局,说我什么亲戚朋友都没有了,其实是假的。我有家人的,只不过他们逼我结婚,我不想嫁人,这才逃了出来……”
范一摇惊讶,“你竟然是逃婚出来的?!”
运红尘快哭了,“总镖头,求你,别说那两个字,我现在只要一听到这两个字我就后背发凉。”
范一摇不解:“你都已经逃出来了,还怕什么嘛!”
运红尘恹恹道:“我离家太久,终究是有点惦记的。这不是你们不在家,我一个人无聊就经常去街上转悠嘛,有一天看到了电报局,就没忍住,偷偷拍了封电报回去,想问问家里的情况……”
范一摇:“然后呢?他们逼你回去成婚?”
运红尘一脸苦相地从怀中摸出一份电报:“那倒没有,只是今天我收到了回电,是我小妹发来的。”
范一摇惊讶道:“你还有个妹妹呢!她也是苍鹤?”
运红尘:“是啊,我们一家四口自然都是苍鹤,只不过隐居在人类的村落里。”
范一摇十分好奇:“那你们在人类的村庄里,也是晚上行动么?”
“当然不是了!这也是我从家里逃出来的原因之一!”运红尘流露出悲愤之色,“我爹娘觉得在我们有生之年,九州通道永远都不可能打开了,所以就强迫我和小妹按照人类的作息生活,白天活动,晚上睡觉!总镖头,你知道那有多痛苦么!”
“那你小妹给你的回信,说什么了啊?”
“呜呜呜,我小妹说现在她的年纪也到了,爹娘又开始逼她嫁人。而且因为我逃婚在先,这次爹娘看她看得很紧,她好不容易才托邻居家的大哥给我发来电报,说如果我不回去救她,她就吊死在家里!”
范一摇吃惊得张大嘴巴:“……嫁人,这么可怕的嘛?宁愿死也不想嫁?”
运红尘抹了把眼泪,“我们一般都是爹娘给定好了亲就嫁过去,入洞房之前都没见过男的长什么样,总镖头你说,这谁知道嫁的到底是阿猫还是阿狗啊!”
范一摇眼睛睁得圆圆的,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这么刺激的嘛……
都没见过,第一次见就要入洞房了……
“总镖头,你能不能和老板说说,让我请个长假啊,我得回家看看。”运红尘可怜巴巴道。
范一摇迟疑。
运红尘当场飙泪:“我就知道!如果我走了,你们一定会立刻招新人的呜呜呜,我会失业的呜呜呜……”
“不是,你听我说!”范一摇提高嗓门,好不容易才将运红尘的声音压下去,“相比于担心我们招新人,难道你不是更应该担心回去后你爹娘就不放你出来么?”
运红尘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表情。
“那怎么办?难道就不管我小妹了么?”
范一摇想了想,问:“你家在哪里呀?”
运红尘:“东部沿海的一个小渔村。”
范一摇眼前一亮,“你们家离荣丰近吗?”
运红尘回忆了一下,“荣丰,距离我们村大概十几里地。”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道:“总镖头,你该不会是……想要咱们镖局的人都和我一起回家叭!”
范一摇点点头:“是呀,我们陪你回去嘛,荣丰那里有一样铜器,反正早晚都得跑一趟,这次顺路陪你回家,还可以给你算出公差,不用停薪。“
运红尘感动得泪眼汪汪,一把将范一摇抱住,“呜呜呜总镖头,你真好!”
第64章 香囊
第二天一早, 山海镖局所有人齐聚饭桌,共用早餐。
范一摇找准一个时机,提议道:“师父, 大师兄,咱们接下来去荣丰吧?”
“荣丰?是为了铜器?”凤梧问。
范一摇看了运红尘一眼,点点头, “孟埙不是说惊天鼓在那附近么, 正好那边离运红尘的老家很近, 可以陪她回去探亲。”
“啊, 原来红尘还有家人啊?”凤梧和善地问,“哎,之前我怎么记得你说你无亲无故……”
运红尘紧张到要窒息, 含含糊糊道:“嗯嗯, 是有亲人的,可能老板您之前记错了吧,我说过无亲无故这种话嘛,哈哈哈哈, 应该没有吧!”
“唔,是么, 那大概是我记错了……”
江南渡道:“也好, 如今东瀛那些阴阳师紧盯着我们, 若是能有个借口去东南沿海, 也能勉强掩人耳目。”
见大家都没什么意见, 运红尘感动得热泪盈眶。
从奉阳到荣丰, 走水路比陆路更加方便, 沿着海运线南下可以直抵荣丰所在省份。而距离奉阳最近的码头, 也只要不到一天的车程。
山海镖局今非昔比, 如今可都是不差钱的人,去码头包一条船简直轻轻松松。
他们提前去码头联系了船家,赁了一条大船。
范一摇又和江南渡花了一周的时间采买物资,为即将开始的远航做准备。
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个东风,却让江南渡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大师兄,我去了哈。”范一摇手里拎着三五包药材,就要往风月楼跑。
江南渡面无表情,已经接受必须要带那讨人厌的东西上路的现实,“一定要你亲自送么?”
范一摇有点为难,“这没办法,孟埙说我和他五行互补,由我抓的药,才能助他更快恢复。”
江南渡很想骂一句“他放屁”,可是考虑到要维护好自己在小师妹眼中的形象,终究是忍住了。
他默默陪着范一摇往风月楼走,一如既往在门口被姑娘们拦住。
“江大掌柜,我们公子说了,不让您进来呢。”
“是啊江大掌柜,若是非要看人家,咱们可以约别的地方嘛!”
“您倒是说说呀,来了这多天,到底是看中了我们哪位姑娘?”
青楼里的姑娘们嬉笑着,挥舞着手中罗帕,冲江南渡飞媚眼调情,
江南渡脸色越来越黑,却也知道这些姑娘是被谁授意,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对范一摇道:“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范一摇熟门熟路拎着药材来到孟埙的房间,进门时见孟埙正穿着一身月白寝衣,悠然摇着摇椅看报纸。
“今天好了吗,咱们可以出发了吗?”范一摇满怀期待地问。
原本什么事都没有的风月楼主人忽然面色惨白起来,用手帕捂着咳嗽一阵,吐了口血。
范一摇:“……”
孟埙像一位虚弱的病美人,强撑起倔强的微笑,道:“没事,已经好多了。”
范一摇看着帕子上的血迹,狐疑道:“你这叫好多了?”
孟埙那双漂亮的眼睛氤氲地望过来,“总不能因为我,耽误了正事,明日便启程吧。”
“你真的可以嘛?别太勉强了。”范一摇还是不大放心。
孟埙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水路比陆路好走一些,多备些药材,应该还是能撑一撑的,不过……”
范一摇:“不过什么?”
孟埙唇角笑意更甚,“若是小狗狗今日能陪我一起吃顿晚饭,我或许会好得更快些。”
似是为了让这要求听着更合理些,孟埙又补充:“我这次是被阵法所伤,五行之亏自然需要五行来补。不是我故意麻烦小狗狗,实在是我们的五行互补,并非寻常药石可替……”
倘若凤梧或者江南渡站在这里,此时听到孟埙这番话就知道完全是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可是范一摇一方面非常信任孟埙在阵术上的造诣,一方面又急于出发,便没有怀疑。
五行阵法的东西,总归是玄之又玄,妙之又妙,谁又能说得准呢?
江南渡在风月楼大门口,手里攥着马鞭,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接到范一摇准备留下来用晚饭的消息时,他第一反应是拆了这淫窝,可是心中也知道,若当真这么干了,只怕那人又要搞出一堆事端。偏偏锻造铜器的阵法只有他才知道,便只能生生忍下这口气。
江南渡下定决心,等到九样铜器全部锻造完毕,就将这作古不化的老妖孽挫骨扬灰。
次日山海镖局一行人整装待发,孟埙被人用软轿抬着,总算姗姗来迟。
“哎呀,帝俊,你这是还没法下地么?”凤梧十分关心地问。
孟埙歪歪倚在轿上,以折扇掩唇轻咳几声,“无碍,只是身上没什么力气罢了。”
“能来就好。”范一摇倒是很开心,“反正等上了船,你就可以尽情躺着,不用动地方了。”
孟埙视线转移,用那双看狗都深情的眼睛看范一摇,笑道:“还是和小狗狗共进晚餐起了作用呢。”
江南渡淡淡看着他表演,几乎是透支了全部意志力,才没抽出那一鞭子。
两人如今只要一碰面就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在一路相安无事抵达码头。
上了船,一切安置妥当,却没想到冤家路窄,船才出了港湾,进入航道没多久便碰到最不想碰到的人。
“总镖头,你快看,对面那条船布置得好精致啊,看上去比咱们这条船还要贵!”
这是范一摇生平第一次坐船,原本正探着脑袋,往下面看船身破水后激起的浪花,听运红尘这样说,抬起头,正巧对面的船有人从里面撑开窗子,现出一张白色笑脸的狐狸面具。
范一摇:“……”
这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君明泽野看到范一摇,笑吟吟地冲她点头示意。
范一摇皱皱眉,缩回了脑袋。
运红尘看清楚船上之人的打扮,嫌弃道:“唔,这些东瀛人怎么也来了,不会是跟踪我们吧?”
范一摇闷声道:“自然没安什么好心,咱们这一路最好注意一下,不要提及与铜器有关的事,下了船直接去你家。”
原本看到君明泽野他们,山海镖局一行人还比较戒备,然而两个多钟头过去,他们却还是相安无事,不免略微放松,准备吃点东西。
可是偏偏就在他们将吃食摆上桌的时候,对面船只却忽然拉近了两船之间的距离,等他们发现的时候,对方已经放下横板,走过来一人。
论干架,范一摇就没怕过谁,提刀冲上甲板。
过来的人是一位阴阳师,他见范一摇气势汹汹而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范一摇一下下用烛息刀磕着船上金属桅杆,把整艘船磕得叮当响,冲那阴阳师扬了扬下巴,活像个女海盗。
“干什么来了?”
阴阳师显然没有打架的意思,甚至颇为客气地操着蹩脚的汉话说:“君明少主命我给范总镖头送来一样东西。”
范一摇惊讶地挑挑眉,“你说那个戴白狐脸面具的?”
阴阳师不满道:“那是君明少主!不可对少主不敬!”
“我就不敬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阴阳师:“……”
凤梧这时也从船舱里走出来,温和道:“一摇,先不要急,问问对方来意再说。”
那阴阳师冷笑一声:“我们君明少主知道范总镖头是第一次坐船,怕她后面会晕船,这才送来君明家特制的香囊,对晕船之症有奇效。明明是一番好意,你们号称礼仪之邦,待人却这般无礼,也难怪九州会没落!”
这阴阳师说完便将手上端的木质托盘放在甲板上,又通过横板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范一摇最看不得这些东瀛人议论他们,九州好不好,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还轮得着他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么?
随即飞起一脚,将那阴阳师送来的香囊连同托盘一起踢下了船。
谁晕船了?她明明好得很!
谁曾想,打脸会来得如此快。
很快河面上就起了风,不像上午那般波平浪静,船摇晃个不停,把范一摇中午吃的那点东西全都摇了出来。
范一摇基本从午饭后就没离开过舷窗边,扒在栏杆上吐得昏天暗地,几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哇,总镖头,你怎么晕船晕得这么厉害呀!”运红尘在旁边不停给范一摇拍着后背。
江南渡穷尽一生厨艺,给范一摇接连搞了好几碗偏方汤药,说是能克制晕船,可是范一摇喝一碗吐一碗。
所以当她再次看到大师兄端着东西走进船舱的时候,连腿都是软的。
“快拿走,这回就算是吐死我也不喝了!”
孟埙趁机在旁冷嘲热讽,“真是无用啊,烛龙大人。”
江南渡带着杀气扫他一眼,“若是有什么解晕船的方法就说出来,不然就闭嘴。”
孟埙很是无辜,“并非我没有良策,实在是身负重伤,无力施展。”
最终还是凤梧和江南渡想办法用简单的阵术稳住船体,让船摇晃得不那么厉害,以为这样范一摇就可以好一些,可谁知根本没用,范一摇到后面听人说个“船”字都会吐。
“小狗狗,你之前乘马车的时候也没晕得这么厉害呀?”
“你都说了,那是马车了,和船能一样嘛!”范一摇无意中说了个船字,顿觉一阵天旋地转,重新趴回窗边吐去了。
孟埙看得一脸狐疑,“该不会是中了对方什么咒术了吧,怎么听个船字都会吐?”
运红尘却道:“有可能的!我从小在海边长大,听一些老人说,那些内陆的外乡人第一次去海上晕船厉害的,到最后就算是回到陆地上,也是听到个船字海字都会吐。”
范一摇现在已经没什么可吐的了,趴在窗边一直干呕。
因为心情极度恶劣,这种时候,即便是一声轻轻的叹息,都会刺激到她的神经。
范一摇抬起头,正对上一张少年的脸。
临近傍晚,漫天朝霞灿烂,如一支绚丽画笔,为原本单薄苍白的少年绘上明媚的颜色。
“吐得很难受吧?”少年的语气并无幸灾乐祸,反而透着一种真诚的关心。
范一摇不领情,瞪了对方一眼,正想说话,又忍不住干呕起来。
此时两条船离得很近,近到船上的人只要从窗子里探出身,努力伸直手臂,就可以令彼此指尖相碰。
“不然,还是试试我的香囊?”少年手指修长白皙,中指和食指夹着一个与他衣服颜色一样的月白香囊递过来,动作文雅好看。
范一摇自然是置之不理。
少年也不气馁,依然将香囊悬在半空,转而问了范一摇一个问题:“知道我为什么猜你是第一次乘船么?”
范一摇不免被勾起了好奇心,终于拿正眼看少年。
君明泽野看着女孩那湿漉漉的像小动物一样的圆眼睛,不禁莞尔:“因为我看到你用手去拨弄船边浪花的样子,我第一次登船时,也曾这样玩。”
君明泽野又将手上香囊向前递了递,温柔地笑:“不敢用?怕我在里面做手脚么?”
呵,谄媚不行,又改激将法了!果然是阴险狡诈的东瀛阴阳师。
“如果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让尊师先试试看。”
君明泽野这句话才说完,就感觉手上一轻,对面的女孩竟是以极快的速度将他的香囊拿走了,并且像只偷胡萝卜得手的兔子,刷地缩回船舱,落下窗子。
少年看着那微微晃动的木格窗子,不禁轻笑出声,眼底仿佛撒上星光。
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阴阳师均是不解的神情,“少主,为何要给那九州异兽香囊?您的香囊如此珍贵,哪怕我们帝国的公主都没能索取……”
少年笑容收敛,眼锋淡淡一扫。
两名阴阳师瞬间噤声,垂下头不敢再多言。
第65章 渔村
“师父, 师父……”范一摇气若游丝地用手指拈着香囊上的绑带,找到凤梧,然后将香囊塞他手里。
凤梧一愣, “这是什么?”
范一摇:“白狐脸给的香囊,师父你快打开看看。”
凤梧有点惊讶,“是君明家那位少主的香囊?他又派人来船上了?”
“没有, 顺着窗户给我的。”范一摇催促, “快打开看看嘛。”
凤梧一边解香囊绑带一边嘀咕:“既是人家送来帮你客服晕船的, 你给我干什么呀?”
范一摇回答得很是坦荡:“因为我怕有毒呀, 万一有危险怎么办?这船上只有你不怕!”
凤梧:“……”
小徒弟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孝顺啊。
最后香囊不仅是凤梧确认过,孟埙和江南渡也相继查看,得出结论这的确是个毫无危害的香囊, 这才放心交给范一摇使用。
范一摇抱着香囊闻了一会儿, 果然好了很多,最起码不再吐了,临睡前甚至还能喝下小半碗粥。
运红尘花痴病顿时又犯了,“哎呀, 总镖头你看,那位东瀛的小阴阳师长得好看, 这香囊也做得精致, 这里面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草药, 味道真好闻呢!你说他身上是不是也都是这种味道?”
范一摇得了人的恩惠, 自然不好再口出恶言, 却还是忍不住敲打道:“喂, 可不能因为一副好皮囊就敌友不分, 他毕竟是东瀛那边的, 不知道憋着什么坏。”
运红尘敷衍道:“知道的知道的。”说完也不知道想到什么, 又咯咯笑起来。
范一摇:“你又犯什么病?”
运红尘嘿嘿地笑:“范总镖头,你说,他们这算不算是……那什么呀?”
范一摇一头雾水,“什么呀?”
运红尘:“对你使美男计呀!”
范一摇:“……”
接下来的航行,因为有了君明泽野的香囊,范一摇再也没有晕船的症状,直到下船都是生龙活虎的。
两拨人一路行船都是紧挨着的,到了岸上码头,自然也难免相遇。
凤梧很有风度地主动上前与君明泽野打招呼,“多谢君明少主慷慨相赠香囊,解了小徒弟行船之忧。”
君明泽野还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五好少年模样,“与人玫瑰,手有余香,在下也只是随手之劳,凤梧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凤梧趁机套话:“唔……你们一路相随,不知道所为何事?”
君明泽野回答得很是直接:“自然是为了寻找铜器而来。”
凤梧:“……”
范一摇反应很快,故作惊讶道:“什么,这里居然有铜器?”
君明泽野看了范一摇一眼,仿佛洞悉一切,笑容却温柔含蓄,“范总镖头,我们东瀛对九州的了解,恐怕比你们想象的更多。很多九州上古典籍,据说都因为一场大火而覆灭,但是东瀛却保留了不少。”
范一摇一愣。
君明泽野继续道:“我自幼学习华国语言,闲来无事也曾将一些东瀛古籍翻译成华文版,若是范总镖头有兴趣,我可以将随身携带的几部译稿借阅。”
“不必了。”还不等范一摇说话,江南渡已经率先一步拒绝,他淡淡看了君明泽野一眼,道:“九州事迹传入东瀛,本就与原貌相去甚远,再因文化文字不同而有诸多歧义之处,对我们来说,也没有研究的价值了。”
“说的也是,烛龙大人。”君明泽野微微点头,并不反驳,“那么,就此别过。”
山海镖局一行人一直暗戳戳盯着君明泽野他们,还在他们用餐的客栈对面找了个小饭馆,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监视。
运红尘忍不住小声嘀咕:“总镖头,明明我们才是正主,收集铜器也是名正言顺,怎么到头来,搞得我们才像惦记别人东西的贼一样。”
范一摇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小声点,我们得看他们一会儿到底往什么地方去,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铜器,我们就得抓紧了,不能被他们抢先。”
运红尘实诚道:“可是那个小阴阳师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嘛,他们就是为了铜器来的呀!而且我们不是知道铜器在哪里嘛,不就在荣……唔!”
范一摇一把捂住运红尘的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笨啊!万一他们是在诈我们怎么办?而且不要说出地址,小心他们以阵术监听。”
运红尘被勒得差点翻白眼,频频点头表示知道,范一摇这才放开她。
君明泽野一行人吃完饭,并没有直接在码头客栈留宿,而是去了隔壁的驿站,租了马匹车辆,然后顺着一条路出了城。
山海镖局众人也紧随而至,向当地商贩打听了那条路通向何处。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条路所能抵达的几个城市,与荣丰城完全是两个方向,而且中间没有岔路口,除了原路返回重新回到这里另寻他路,不可能抵达荣丰。
“难道是他们弄错了方向?”凤梧若有所思道。
范一摇则是看向孟埙,“难道是你弄错了位置?”
“不可能。”孟埙回答得肯定,却也摸不清那些东瀛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经商议,众人决定兵分两路,孟埙和凤梧偷偷跟上君明泽野等人,以防万一,而范一摇和江南渡则是陪运红尘先回一趟村子。
毕竟运红尘那位闹着要上吊的小妹可能等不起了,运家二老若是打定主意将她嫁出去,可能真的会出人命。
所谓近乡情怯,越是靠近家,运红尘越是打怵,若不是有范一摇和江南渡陪着,她恐怕远远看见村里的炊烟,都要吓得撒丫子跑路。
“爹……?”
他们沿着海边走,还没进渔村,便看见不远处一伙渔民,正努力将满满一网兜的海货往岸上拉。
其中一个戴着草帽穿着胶鞋的中年男人听见这声呼唤,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
因为常年在海上暴晒吹风,男人的皮肤黝黑粗糙,生的一双大大的牛眼睛,和运红尘颇有几分相似。他浑身都是腱子肉,又高又大,挥出一拳感觉可以打爆一艘小船。
待看清来人后,男人眼中爆出凶光,抡起一把刮鱼刀就冲了过来,声音也如点着的炮仗一样,吼得整个海岸线上的海鸟扑腾着翅膀惊起。
“死丫头!你还知道回来!!!”
运红尘一看到那把雪亮的刮鱼刀,吓得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告饶:“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哎呀你看,我们总镖头跟我一起来的,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人家的面子啊……”
运永胜骂道:“我管你标头还是标尾,今天非得把你这臭丫头的腿砍了不可,看你以后还敢不敢离家出走!”
苍鹤父女俩就这样一前一后在海滩上你追我赶了半个多钟头,最后还是运永胜因体力不支而率先停下来。
“爹,累了吧?要不坐下来歇会儿吧?”运红尘一脸狗腿相地凑回来。
运永胜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大口喘气。
范一摇好心,把运红尘的喝水壶递过去,“大叔,喝点水,压一压?”
原以为这苍鹤大叔脾气暴躁,对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然而出乎意料,运永胜从范一摇手里接过水壶时,神色竟是颇为温和,“多谢了,小姑娘。”
范一摇心想,不管怎样自己也是运红尘的上司,应该肩负起上司的使命,于是挨着运永胜坐下来,试探道:“大叔,红尘她在我们镖局干得挺不错的,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嫁人嘛。”
运永胜哼了一声,“她能有多大本事,我还能不知道?小姑娘,你快别给她脸上贴金了!”
运红尘不服气道:“爹!我真的干得挺好的,这次回来,我还把赚的工钱一并带回来了呢!快赶上你和我娘一年打鱼的收入了!”
运永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斥道:“你碰上了好心人,一直照顾你而已,还真当自己能耐了?真想敲开你的脑子瞧瞧,看里面塞的是不是鱼肠!”
这话的确有些伤人,运红尘死死咬着嘴唇,瞪着运永胜的一双眼睛满是委屈,“爹!是不是就因为我不是儿子,所以无论做什么都让你瞧不上眼!”
运永胜抓起刮鱼刀指着运红尘骂道:“臭丫头,反了你了,还敢顶嘴了!你再说一句?”
运红尘眼圈肉眼可见地变红,赶在眼泪从眼眶里落下来之前扭头跑了。
范一摇和江南渡对视一眼。
江南渡咳嗽了一声,道:“大叔,其实运红尘的确是个不错的镖师。”
运永胜看着女儿跑远的背影,凶巴巴的表情如泄了气的皮球,变得蔫眉耷眼。
他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沾的沙粒。
“两位,红尘这丫头不懂待客之道,也没提前知会我们一声,若是不嫌弃的话,就随我去家里吃个便饭吧。”
“那运红尘她……”范一摇还有点不放心,向着自家夜班镖师离开的方向张望。
运永胜随意地挥了挥手,“别管她,开饭的时候就回来了。”
不得不说,身为苍鹤,运红尘的父母将自己掩藏得极好,他们的房子处于渔村内最不起眼的位置,样式也是最不起眼的样子,看起来和那些普通人类鱼户没有任何区别。
运永胜领着两人,正准备推开院门进去,迎面一个团子滚过来,一头扎进范一摇怀里。
“哎呀,小心点呀!”范一摇伸手一捞,将那团子稳住,仔细看,竟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
第66章 嫁龙王
小姑娘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与一路碰到的村里小孩不同,皮肤生得奶白奶白,身上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的,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两颗圆圆的葡萄。
“小醒怎么来了?是不是又来偷偷送吃的了?”运永胜故意做出生气的表情。
因为范一摇他们三个人站在门口,将出路挡了个严严实实,小醒无路可走, 表情惊慌, 像只误入猎人陷阱的小鹿, 眼看着就要急哭了。
这时门外有男子轻唤了一声:“小醒。”
小姑娘一听到声音, 如蒙大赦,脆生生叫道:“爹爹!”
范一摇回头,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穿灰色长衫的青年, 看起来斯文儒雅, 和村内其他鱼户都不一样。
小醒奋力从三人之间扒开一条通路,一头挤了出去,藏到男子身后,又探出小脑袋偷看范一摇和江南渡。
男子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对运永胜抱歉一笑:“对不住了运大哥,小醒她娘做饭, 一个没留神又让她跑出来, 给您和嫂子添麻烦了。”
运永胜无奈道:“麻烦倒是不麻烦, 就是我家那二姑娘闹绝食, 小醒她总来偷偷送吃的, 让那臭丫头越发猖狂了。”
男子笑道:“说起这事儿, 我还想再劝劝您呢, 孩子既然不愿嫁, 那就别催她嫁了嘛, 现在已经民国了,女孩子除了嫁人,还有别的出路。”
“你们一家人搬来不久,很多事不懂的。”运永胜摆摆手,一副懒得再聊下去的态度。
男子也只好闭嘴,很有教养地向江南渡和范一摇点头示意,然后领着小醒回家了。
这时运红尘的妈妈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从厨房里出来,看到江南渡和范一摇一愣,“她爸,这是……?”
运永胜:“这是红尘在电报里提到的,山海镖局总镖头和大掌柜。”
“啊,红尘回来了?!”运妈妈大喜,目光向范一摇和江南渡身后扫了一圈,“诶?人呢?”
运永胜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谁知道又跑哪儿野去了。”
运妈妈埋怨:“肯定是你又骂她了。”说着又一脸笑容将范一摇和江南渡往里面迎:“两位快进来,家里简陋了些,见谅哈。”
范一摇和江南渡被运妈妈安排在院子里的一处小茶桌旁喝茶,运妈妈捅了捅运永胜,低声道:“红尘她最喜欢吃拌海螺肉了,家里正好没了,你去邻居家瞧瞧,看看能不能借过来一点。”
运永胜嘴上骂骂咧咧,对运红尘各种指摘,却还是提着个网兜出门去了。
运妈妈又急吼吼地张罗去做饭,似是心情大好,还能听见她在厨房里哼歌。
范一摇好不容易逮到和师兄两人独处的机会,悄声道:“大师兄,你不觉得运红尘她父母怪怪的?”
江南渡品了一口茶,“嗯,一摇觉得哪里怪?”
范一摇:“听起来,她父母好像十分重男轻女,特别是运大叔,提起自家女儿,总是各种看轻。可是行为中又分明表现出对女儿的疼爱,而且那运大叔给我的感觉,好像总是在运红尘面前故作严厉。”
江南渡放下茶,“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你刚刚一路走来,有没有注意到一个现象?”
范一摇疑惑:“诶?什么?”
江南渡:“这个渔村的女孩,似乎嫁人都很早。”
范一摇回忆了一下,也意识到了问题。
虽然如今已经是民国,但是现代化的进程似乎只发生在那几个一线城市,华国大部分地区还保留着清时的传统。
遵循传统,女子嫁人后就不再梳姑娘头,要改做妇人的盘头。
他们刚刚一路从村口到运红尘家,所见的女孩几乎都做妇人打扮,更有甚者,一些女孩看年纪比刚刚那个小醒大不了多少,居然也梳了妇人头。
“难道南方这边都流行女孩早嫁?”范一摇好奇道。
江南渡摇头:“虽然一些偏远地区女孩嫁人早,但是也仅限一个村子里的个别人家,家家户户嫁女这么早的,我还是头一次见。”
两人说话间,范一摇无意中瞄到偏房窗户上的一个人影,见她看过来,又嗖的一下躲开了。
想必里面就是运红尘提到的小妹。
运红尘的年纪和范一摇相仿,运小妹又能有多大?这么小就被逼着嫁人,也难怪要上吊绝食闹自杀。
运妈妈干活很麻利,不多时厨房里便传出阵阵饭香,勾得范一摇食指大动。
而运永胜也很快提着满满一网兜的海螺回来。
“死丫头就喜欢吃这些偏门东西,这年头饭都吃不饱,谁会特意去捞这东西?跑了四五家才凑到这些……”
运永胜虽然嘴上骂得狠,刷洗海螺起锅蒸煮的动作却不停,不多时就能闻到大锅里传出海螺的鲜香。
知女莫若父,这香味才飘出没多久,院门口就出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运永胜余光里瞥见,骂道:“别躲了,早看到你了!”
运红尘嬉皮笑脸地蹭进来,“爹,给我做海螺啦?我要吃拌的!”
运永胜正在揭锅盖,看到运红尘,作势欲把锅盖飞她头上去。
运红尘一溜烟跑到范一摇身边,拿她当了个挡箭牌。
运永胜不再理会她,将蒸好的海螺拿出来,用竹签子一个个从壳里剥出。
“姐!姐!”
偏房的窗户推开一条细细的缝,里面传出疾呼。
运红尘急忙扒在窗边。
范一摇看到窗缝里露出一双大眼睛,和运红尘生得有几分相似。
“流年,你当真上吊啦?是爹娘把你关起来的?”
运流年哭唧唧道:“姐,你这次一定得把我带走,不然我就真的上吊给你看!”
“别做傻事!等我劝劝爹娘……”
“没希望的,咱爹娘你还不知道么,说不通的!呜呜呜……姐你们镖局还缺人不?算我一个吧!”
运红尘默默回头,瞥了范一摇一眼。
范一摇摸了摸鼻子,“唔,也不是不能有两个夜班镖师……”
姐妹二人立刻振奋起来,尤其是运小妹,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哇!姐,你听见没有!人家说可以要我呢!”
一番逃跑计划很快就被运妈妈的喊饭声打断。
范一摇和江南渡两人被运家夫妇让到主位,看着满桌子的香喷喷菜肴,范一摇心中不免惭愧。
人家以大餐接待,她却在琢磨拐走人家的女儿,是不是不太地道?
“运叔叔,运婶婶,你们到底为什么那么急着把女儿嫁出去呀?”范一摇忍不住问。
运妈妈似是想开口说什么,却被运永胜制止。
“这边的习俗就是这样,大家都嫁的早,你不嫁,不就成了异类?”
还不等范一摇开口,运红尘先不服气道:“凭什么别人怎样,我们就要怎样!再说了,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你闭嘴!”运永胜吼了一嗓子,“再敢多嘴,信不信我明天就把你塞上花轿!”
运红尘吓得不敢出声了,垂下脑袋闷头扒饭。
江南渡道:“运大叔,这边嫁女早,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没有,没有什么原因。”运永胜的眼神躲闪,“女孩子嘛,年纪到了,不嫁人还等什么?等来等去,到时候成了老姑娘了。”
晚上范一摇和江南渡被运家夫妇留宿,两人特意将主屋让出来给江南渡,范一摇则是和运红尘睡一个房间。
运红尘一直闷闷不乐,以往睡前总是话很多,今天却格外安静。
“红尘,你父母……是一直都这样么?”范一摇问。
“哪样?”运红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重男轻女啊?是啊,从我和小妹出生就这样。我记得小时候他们还将我们打扮成男孩子来着,可见有多想生儿子。”
范一摇翻了个身,认真看着旁边的苍鹤同学。”唔,运红尘……“
运红尘感受到总镖头灼热的目光,有点不自在,“咋啦?总镖头你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运流年,这是你小妹的名字?”范一摇记得刚刚运红尘和运家小妹说话时,提到的好像是这个名字。
“对呀,我小妹是叫运流年。
“嗯……红尘……流年……”范一摇若有所思。
运红尘:“到底怎么了嘛?总镖头你这样看人家,显得,显得……好变态。”
范一摇问:“你记不记得咱们昆仑街上那个茶户家的女儿?”
运红尘眨眨眼:“记得呀,不是叫招娣嘛?”
范一摇:“是啊,那个茶户想儿子都快想疯了,所以给女儿取名字叫招娣。招娣,盼儿,望子……这些才是重男轻女的人家给女儿取的名字呀?可是你看看你们,流年,红尘……”
运红尘一愣。
范一摇又翻了个身,感叹道:“总觉得是……充满了期许的名字呢。”
……
在运红尘的苦苦央求下,范一摇和江南渡第二天正式向运家夫妇提出,想要运小妹加入山海镖局。
“我们镖局福利高,待遇好,运小妹刚进去可能是实习岗,每月薪水六块大洋,三个月试用期后转正,正式薪水能达到十块大洋,包食宿,奖金另算。怎么样,叔叔阿姨考虑一下?”
范一摇拿出最诚挚的笑容,说出具有诱惑力的招聘条件。
运小妹被运红尘放了出来,此时规规矩矩坐在一旁小板凳上,她容貌与运红尘相似,却更加秀气好看一些,少了几分运红尘的呆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好像会说话,更添几分聪明相。
“不行!”运永胜拒绝得干脆。
范一摇噎了一下,决定再努力一把,“其实试用期只是个形式,三个月一到,必定转正!”
“那也不行,范总镖头,我知道您和江大掌柜都是厉害人物,也是一番好意,但还是算了吧,运红尘那丫头跟着你们就罢了,这个小的无论如何不能放出去。”
运小妹立刻跳起脚来,“凭什么!为什么姐姐可以,我就不行!”
运永胜哼了一声,“就你?从小好吃懒做,你以为闯江湖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说别的,单凭这次闹绝食,你若真的做到宁肯饿死也不吃东西,我说不定还考虑考虑,让你跟着你姐出去历练一下。可是你看你怎么做的,一面糊弄你娘,一面偷偷让小醒拿点心给你吃,空有一身小聪明,没半点毅力恒心,还想出去做镖师?!做梦呢!”
运小妹情绪激动,声音拔高:“好!那我这次就真的绝食给你们看看!”
运永胜冷笑:“死了这条心吧,三天后你就给我嫁人,等不到你饿死。”
运小妹见父亲态度决绝,滚在地上就开始撒泼,“我不管,我不管!你们要是逼着我嫁人,我就当众变出苍鹤原身,吓死这些村里人!”
啪!
运永胜揪起小女儿,一耳光扇过去。
运小妹给扇蒙了,呆呆地看着亲爹。
运永胜眼里布满血丝,“你再敢乱说,信不信这就打死你!”
两行眼泪刷地落下来,运小妹顶着散乱的头发,狼狈地跑回自己房间,砰一声重重砸上房门。
运妈妈拉住运永胜的袖子,似乎是因为心急,咳嗽了半天,责怪道:“她爹,你动手干什么呢,吓着孩子了。”
运永胜见妻子咳嗽,显得很惊慌,又是拿水,又是给拍背,好不容易才让运妈妈压住了这波咳嗽。
他叹气道:“哎,你看流年这孩子,就算生气了也只是知道跑回自己的房间,她姐当初挨了打,可是直接离家出走的!就这心性,真要是放出去了,可怎么生存?”
运红尘安慰:“爹,流年她毕竟还小啊,从小又是老幺,宠习惯了。这次出去有我照顾,慢慢教她,有什么好担心的?”
运永胜瞪了运红尘一眼:“胡说八道!走镖哪是闹着玩的,稍有不慎那就是或生或死的大事!你能顾着你自己就不错了,还能再带个拖油瓶么?”
运红尘偷偷看范一摇和江南渡。
运永胜道:“你不用看人家!出门在外,若是将身家性命寄托于别人,几条命都不够丢的!”
运妈妈见范一摇和江南渡面色尴尬,打圆场道:“江大掌柜,范总镖头,她爹的意思不是信不过两位,实在是危难之际,不想让自家孩儿连累别人。”
运红尘也有点没底气了,这一路走来,若不是镖局的几位大神护佑,她说不定真的早已经小命呜呼。
运妈妈又道:“我看范总镖头似乎从没来过海边,不如趁着今天天气好,和江大掌柜一道去海边转转?”
江南渡立刻道:“好,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范一摇还想再尝试劝说,却被大师兄强行牵走。
“哎,大师兄,我们就这样放弃了嘛,那运小妹还是小孩子呢,真的就这样看着她嫁人?”去海边的路上,范一摇还不死心。
“一摇没看出来,运家夫妇是想单独和女儿说说话么?”
“哦?这样么……”范一摇后知后觉。
江南渡微微一笑,“刚好你从没去过海边,带你去赶海?”
“诶?什么叫赶海?”范一摇一脸茫然。
两个钟头后。
范一摇光着一双脚,裤腿挽得高高的,手里挎着一个竹篮,里面螃蟹贝壳虾子各种海物几乎满得装不下。
“大师兄!那边还有好多螃蟹!还有那边!居然有活鱼!”
此时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指挥着江南渡在沙滩上捡海鲜,脚下石头的棱角早已被海浪冲刷干净,在大太阳下一烤,暖烘烘的。
海上有很多渔民,不过论起捉螃蟹的速度,竟然都不如江南渡这样一个外乡人。
旁边有年纪各异的妇人驻足观看,都向范一摇投去羡慕的目光。
“我说小妹妹,你家男人对你可真好!”
“是啊,我可不敢这样使唤我家那口子。”
“哎,你没看人家小姑娘的头发还没盘呢,这是没过门,还在热乎劲儿呢!”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笑调侃,范一摇脸颊发烫,只庆幸这些话没被大师兄听见。
直到一人问她:“小姑娘,你应该不是本县的人吧?不然不会岁数这么大了还没成婚。”
这还是范一摇生平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岁数大。
她心念一动,冲那问话的大姐甜甜一笑,“是呀,我是陪朋友回家探亲的。”
“我就说嘛!”
“你看,果然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我们这边的男人可不会这么疼媳妇!”
范一摇立刻问:“姐姐,为什么你们这边的女子嫁人这么早啊?在我们家那边,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基本都没有嫁人的呢!”
“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家那边应该不靠海吧?”
范一摇点点头:“是啊,在北边,还会下雪呢。”
妇人们一阵大笑:“那肯定就不用着急嫁人啦!”
范一摇听得一脑袋雾水。
嫁不嫁人的,跟靠不靠海有什么关系?
这些妇人年纪其实都不大,只是看行事作风,已经为人妇很久了,有的看着比范一摇年纪大不了多少,脚边竟然跟着三两岁的小娃娃。
她们见范一摇不明所以的样子,似乎觉得有趣,互相挤眉弄眼。
“能不能说呀?”
“这不能说吧?”
“不能说不能说……”
“哈哈,说了的话万一被族里的人知道,可是要挨罚的……”
妇人们说说笑笑地走了,留下范一摇一脸懵逼站在原地。
就在这时,有个好心的大姐经过她身边时,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当然要嫁人啦,嫁不了人,可就要嫁龙王啦……”
嫁龙王?
嫁什么龙王?
范一摇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还想再仔细问,那位大姐已经挽着篮子跟上了妇人们的队伍,去更远的地方赶海去了。
“看什么呢?眼睛都看直了。”江南渡提着一篓螃蟹回来,见小师妹正站在大石头上发呆,在她眼前挥了挥。
范一摇回过神,眨巴眨巴眼,“大师兄,我刚才听一位大姐说,要是这边的女孩子不早早嫁人,就要嫁龙王。这是什么意思呀?”
“嫁龙王?”
江南渡微微皱眉,神情变得有些凝重。
“我不确定她们说的嫁龙王是什么意思,但是一些沿海沿江的地区,有的时候会为了换取风平浪静,用少女祭祀。”
第67章 逃跑新娘
“祭, 祭祀?”范一摇瞪大眼睛,“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么?将人活着扔进水里?”
江南渡点头。
范一摇:“……”
江南渡:“一般祭祀用的少女必须是处子之身,所以我想, 这就是这里的姑娘早嫁的原因。”
范一摇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那这个祭祀活动,是年年举办么?”
要真的一年一祭, 别说未婚少女了, 就算是嫁过人的, 也不够他们祭祀的呀。
咸湿的海风中忽然夹杂了一丝淡淡的香气, 范一摇隐约觉得这味道熟悉,随之感觉自己衣摆被人轻轻拉扯了一下。
范一摇低下头,正对上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
“小醒?”
小姑娘手里抓着一个漂亮的贝壳, 正仰头冲范一摇笑得灿烂。
“姐姐, 你也是来捡贝壳的嘛?你看,爹爹给我捡到了一个特别漂亮的贝壳!”
范一摇抬起头,果然看到小醒的父亲就在附近站着,正笑眯眯地望过来。
“先生贵姓?”江南渡走过去与小醒的父亲攀谈。
小醒父亲道:“我姓朱。”
“朱先生不像是本地人, 为什么来这里定居?”
朱先生笑了笑,“我的确不是本地人, 是去年才搬过来的。我原本是在夏城念大学, 认识了我妻子, 便随她回到家乡。”
范一摇好奇:“咦?既然您在夏城念书, 为什么不与夫人一道留在夏城?那边可是比这里繁华多了。”
朱先生道:“原本我们夫妻二人是想留在夏城的, 只是一次陪妻子回家探亲, 发现这边全县都没一个像样的学校, 便主动留下来, 办起一所小学, 起初都没什么人来,现在也渐渐有个学校的样子了。”
范一摇惊叹:“啊,真的好厉害!那您的夫人也是教书先生嘛?”
朱先生点点头道:“以前夫人与我一同教书,不过后来她在生小醒的时候落了病,身体大不如前,我就不让她去学校了。”
范一摇:“哎,那真可惜。”
江南渡道:“这里民智未开,放弃夏城的生活来到这里,不会觉得遗憾么?”
朱先生温和道:“正因为民智未开,才更需要有人教书育人,如今华国深陷泥淖,唯有读书开智方可强国。我和夫人给女儿取名小醒,也正是希望民之觉醒,国之觉醒。”
说这番话时,男人并未有多么慷慨激昂,可是那每一个字给人的感觉都极富力量,让范一摇觉得这相貌平平的男人周身好像都在发光!
泛着白花的海浪越掀越高,突然一下,卷起一面极高的水墙,从海上平推过来,临近岸边,又雷声大雨点小地轻轻落下。
一阵噼里啪啦,活蹦乱跳的海鲜扑腾得满沙滩都是,引来阵阵欢呼。
小醒自然是听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在他们身边玩了一会儿就跑开,跟着一群小孩去捡海货了。
三人一时间无话,安静地看着小孩子们哄抢海货。
就在这时,江南渡忽然道:“这边经常会有这样的海潮么?”
朱先生愣了一下。
江南渡解释:“就是这种能将大量海物卷上岸的海潮。”
朱先生笑了笑,“那自然是不可能的,若是天天有这样的海潮,大家岂不是不用再出海打鱼,只待在岸边守株待兔即可。”
江南渡看了朱先生一眼,“朱先生在大学里念的是什么专业?”
这前后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八竿子打不着。
朱先生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唔……历史系。”
江南渡点点头,又与朱先生闲聊片刻,便带着范一摇告辞离开。
范一摇提着快要溢出来的竹篮,还有点恋恋不舍,“大师兄,我们不捡了嘛?那边还有好多新打上岸的,我好像还看到了鱿鱼……”
这东西范一摇在沪城的时候吃过,刷上孜然辣酱烤得香气四溢,倒是没见过活的。
“一摇先随我去一个地方。”
江南渡带着范一摇匆匆远离沙滩,沿着海岸线走了足有一个多钟头,脚下细沙逐渐变成黑色海礁。
“大师兄,你在找什么呀?”
范一摇见江南渡一直低头,似在礁石之间寻觅什么。
终于,江南渡停下了脚步,目光牢牢定在一处。范一摇顺着看过去,不禁“咦”了一声。
只见一片黑礁环绕处,中间的小水洼里正在一串一串鼓泡泡,就好像有个人在水里吹气。
“大师兄,这是什么海鲜?我怎么看不见呐!”范一摇睁圆了眼睛,也没瞧见水里有什么活物。
江南渡道:“这不是海鲜,而是海啸的前兆。”
海啸?
见范一摇一脸迷茫,江南渡解释道:“你可以理解为极其厉害的巨浪,一旦发作,能将沿岸城市村庄的房屋击溃。”
“这么厉害!那,那这里是要发生海啸了嘛?我们要不要通知大家?”
江南渡摇摇头:“我也不能确定。那位朱先生学的是历史,并非自然科学,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对这些不甚了解也不足为奇。但是渔村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海边,对海啸肯定不陌生,但是你看他们今日,似乎并没有什么忧虑,便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这些现象他们以前见过,还不足以引起海啸,要么是根据他们以往的经验,海啸爆发后不会波及到村庄。”
范一摇想了想,道:“很有可能是第二种情况,你看他们渔村的位置,似乎离海边很远呢。按理说为了方便打鱼,村子肯定是离岸边越近越好的,建得那么远,可能就是为了留出安全区吧。”
江南渡点头:“我们先回村里问问运家夫妇。”
他们这一路来的时候太阳还好好的,回去以后天就转阴了,风吹得人身上冷嗖嗖的。
范一摇和江南渡带回的海鲜用来加餐,直接上锅蒸一下就是美味,也不会耽误太多功夫。
只不过相比于第一天回家,运红尘这顿饭吃得没精打采的,而运永胜看着满桌的海鲜,眼睛里的血丝似乎比之前更重了,他总是频频走到院子外去看天,光是一顿饭的功夫,就折腾了不下三趟。
“爹,您看什么呢?”运红尘忍不住问。
“没,没什么。你陪江大掌柜和范总镖头好好吃。”运永胜含糊道。
吃完了饭,在运永胜第六次跑出去时,范一摇也顺道瞥了一眼窗外,这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天空竟然已经黑云压城,明明太阳还没落山,却像是有人提前将夜幕拉开,将整个渔村笼罩。
“运大叔,看这天色,该不会是要海啸了吧?”范一摇单刀直入。
运永胜一愣,随即笑道:“想不到范总镖头不是海边长大的人,竟然也知道海啸。放心吧,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殃及不到村子,估计过一会儿就会有人挨家挨户发布禁船通知了。”
范一摇心下稍安。
江南渡却继续追问:“既然不会殃及村子,运先生为何会坐立难安?”
运永胜尴尬地以笑掩饰,“有么?我,我没有啊哈哈哈。”
就算迟钝如运红尘也感觉出不对了,“爹,你到底怎么了?”
运永胜的目光频频望向运小妹所在的偏房,甚至都忘了对女儿摆出凶面孔,“没,没什么啊,毕竟是海啸嘛,咱家的船还停在岸上,就算不会殃及村子,也总归是不发生最好。”
运妈妈似乎也被丈夫的焦虑感染,担心道:“真的要来了么?以前有几次也这样,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运永胜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附和:“就是就是,应该没事的,咱们别自己吓唬自己。”
就这样一直捱到晚上,海啸并未发生,反而因为入了夜,满天乌云看着不再明显,减轻了不少压迫感。
晚上躺在床上,运红尘对范一摇道:“总镖头,咱们明天就走吧,去和老板会和,处理惊天鼓的事情。”
范一摇很意外,“怎么,大叔同意你带走你小妹啦?”
运红尘摇头,“不,我不带她走了,我觉得我爹说得对,小妹她还是留在家里嫁人比较好。”
范一摇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一咕噜坐起来,摸摸苍鹤的头。
“你这是被洗脑了?”
运红尘长长叹了口气,“我总算知道,我爹和我娘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了。”
范一摇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运红尘继续道:“原来我爹和我娘当年也是对行走江湖的侠侣,只不过一路凶险,他们有一次遇到个练习邪术的阵法师,差点丧命,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我娘也是那个时候落下咳嗽的病根。”
“苍鹤喜好夜行,不易融入正常人生活。后来他们流浪到这个渔村,发现可以常常以出海为由,夜间行动,能够极大地满足我们的生理习惯,又不至于引人注意。再加上此地气候温暖,空气湿润,对我娘养病有很大好处,我爹才决定在这里定居。”
“其实仔细回想,在咱们镖局,我已经算是最没用的了,不能再带个拖油瓶。我爹他说得也没错,以流年的脾性,的确不太适合在外面闯荡,他们给她选的婆家就在邻村,算是我爹和我娘一起出海的朋友,我和流年也与他们家的儿子自小玩耍,流年还很喜欢他,留在这里……应该是她最好的选择。”
到最后,范一摇觉得,运红尘已经不是在讲给她听,而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范一摇慢吞吞道,“但如果我是你妹妹,我肯定会非常难过的,哪怕知道你们这样做是为了我好。”
运红尘不再吭声了。
范一摇吹灭了油灯,“不过既然你想好了,咱们就明天启程吧!”
渔村的夜晚是伴着海浪入睡的,尽管这里距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在极度安静的深夜,还是能隐约听见浪声。
范一摇觉得今晚格外安静,就连熟悉的,属于运红尘的鼾声都没有。
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一声轰隆隆闷响。
那闷响声似打雷,却又比打雷声更加低沉遥远,仿佛野兽的低吼。
不过范一摇是被隔壁传来的一声尖叫惊醒的,她几乎是下意识提起烛息刀跳下床。
“总镖头!”运红尘的眼睛在黑夜中亮得惊人,“是,是流年!”
两人立刻破门而出,冲向运小妹所在的偏房,透过窗子只见里面人影晃动,还有运小妹挣扎的声音传出。
范一摇当先一脚踹开门,对着那抓着运流年的黑影就是一拳。
只听一声闷哼,范一摇和运红尘同时愣住。
运红尘忙点燃了油灯,一看到捂着肚子佝偻在地上的人就傻眼了。
“爹?爹,你怎么……”
运小妹披头散发地缩在角落里,一看到大姐,哇的哭出来:“呜呜姐,爹,爹他,肯定是要抓我去成亲……”
在运小妹间断性的抽泣中,运永胜一把握住运红尘的手腕,忍着疼,咬牙道:“红尘!快,快带你妹妹走!!!离开这里!”
运红尘整只鸟都吓傻了。
运永胜吼了一嗓子:“还愣着干什么!快走!难道你想看着你妹妹被活活扔进海里当祭品么!”
江南渡这时也闻声赶来,在范一摇和运红尘回过神之前,一把抓住运流年,简短道了声:“走!”
范一摇和运红尘这才忙不迭跟上去。
这时外面听见一阵嘈杂声,似乎有很多人正在往他们这边赶。
“从后门走!这边!”运永胜给众人引路,运妈妈也咳嗽着出来。
“爹!娘!”运流年惊魂未定,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脸上的表情像做梦一样,直到被江南渡拉到院子后门口,才猛地回头看了一眼。
“快走!快走吧!”运永胜焦急地催促,时不时还向前院张望一眼。
运妈妈泪眼婆娑:“流年,出去以后照顾好自己!还有红尘,两年之内你们就别再回来了!”
运流年脸上挂着泪,也不知道是刚刚被运永胜吓出来的,还是这会儿依依惜别流下来的,她只茫然地问:“姐,这,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他们前脚刚出了院子,后脚就听见运家前院传来砰砰的砸门声,运家夫妇急忙迎了出去。
也不知道对方问了什么,只听运永胜的声音隐隐传来:“二丫头已经嫁了人,昨晚夫家刚刚来人接走……”
紧接着传来一阵诅咒喝骂声,伴随着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爹爹!”运红尘担心,当即想要折返回去,却被江南渡阻拦。
“你父亲这么急着让你和妹妹离开,肯定有他的道理。我们先送你们离开村子,等一会儿我们再回来查看情况。”
运红尘瞅了一眼身边惊魂未定的运小妹,没有再坚持。
范一摇和江南渡一直将运家两姐妹送到村外一个龙王庙,眼瞧着天快亮了,他们又急忙往村子里赶,却正巧在村口碰到了一群人。
那些人全都是渔户打扮,清一色的男人,手里拿着鱼叉鱼刀,看着面生,不像是村子里的人。
他们看起来全都气势汹汹,火急火燎,当范一摇和江南渡与他们擦身而过时,竟是齐刷刷将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慢慢放缓了行进的速度。
范一摇突然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炸起来,总觉得这些人打量她的神色很怪异,像是看着某种物品,又像是在掂量斤两。
总之,没把她当个活人。
江南渡神色沉郁,默默将范一摇拉到旁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这些人窥探的视线。
这伙人低语了几句,隐约间似乎听见他们说了句什么“外乡人”,于是便又将视线从范一摇身上移开,脚步匆匆继续前进。
路上光线昏暗,月亮星星都已经被乌云遮蔽,唯一光源就是他们手中带头之人手里的火把,因此范一摇看得不甚真切。
但她总觉得,他们之中有个人身上扛着的麻袋在扭动,像是里面装了个人,可是等她再想仔细看,那些人的身形却已经隐入夜色中。
范一摇:“大师兄。”
江南渡:“怎么?”
范一摇想了想,那么小的一个麻袋,应该也不够套个人,不管是运大叔还是运大婶,都没有那么小,可能还是她想多了,于是摇摇头:“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下周末再见呦~提前预祝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68章 夺人
两人很快又回到运家, 看到院子里一片狼藉,范一摇心头火直往上蹿。
“是那些人干的?早知道刚才就应该打他们一顿!”
他们正准备推开院门,却见运永胜和运妈妈提着几个包裹正匆匆往外走。
夫妇两人一见到他们, 神色立变:“你们怎么回来了?”说着又向他们身后张望,“红尘和流年呢?”
江南渡道:“两位放心,我们已经将她们安顿好了, 不会有事的。”
范一摇看到夫妇两人手上的包裹, 问:“运大叔运大婶, 你们这是……要离开村子了?”
运妈妈神色忧虑, “哎不是,是朱先生!我们正要去看他,他家出事了!刚才看着可是伤得不轻, 我和孩子她爸想去看看。”
范一摇心头顿生不祥预感, 脑子里浮现出一双葡萄样的大眼睛。
“是……小醒出事了?”她试探地问。
运永胜叹了口气,脸色难看,“这事说来话长,先去朱先生那边看看吧, 朱家媳妇身子本来就不好,怕是应付不来。”
朱先生家和运家离得不远, 因为小醒的原因, 平时也多有走动。
此时, 几乎全村的住户都亮了灯, 朱家门口围了不少人, 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
“哎, 这次真的是越发丧心病狂了。”
“是啊, 小醒才多大, 十一岁啊!以前再怎么样, 也好歹会抓及笄的。”
“没办法,如今估计实在是抓不到人了吧,有女儿的人家要么搬迁,要么早嫁。“”听说原本想抓运家二丫头呢,谁叫人运家心眼多,提前放跑了……”
“事到如今,就别说这样的风凉话了,谁家都不想女儿被糟蹋……”
见运家夫妇过来,那些议论的人忙互相使了个眼色收声。
范一摇跟随运永胜夫妇走进朱家的主屋,被眼前景象搞得心惊肉跳,只见白天才见到的朱先生,此时竟是面目全非。
他的嘴角被打破了,淤青将整张嘴涨得老高,眼睛肿得几乎成了两道缝,额头上像是被刮鱼刀划过,留下了一道巴掌长的大口子,血到现在还没止住。
不止如此,相比于外伤,最要命的还是内伤,他气若游丝地歪在床上,时不时咳嗽,一咳嗽便大口大口往外咳血。
朱嫂子是个温婉细弱的女子,此时已经完全失了阵脚,一会儿去给朱先生擦口里涌出来的血,一会儿又忙着去给朱先生倒水,发现水凉了跑去厨房生火,听见朱先生咳嗽了又匆匆跑出来,整个人如提线木偶,做事已无章法。
“朱嫂子,你先不用忙别的,安生照顾朱先生,剩下的我来。”运妈妈道,将自己带来的药拿去厨房煎煮。
朱嫂子这才仿佛回了一丝魂,木然地点点头,然后坐在朱先生身边,一边哭一边用帕子给朱先生擦血。
范一摇凑到床边,想看看朱先生的情况,谁料却对上一双绝望空洞的眼睛,再也没有熟悉的温润谦和。
朱先生一直半睁着眼,干瞪着草屋房顶,一动不动,像条脱离大海濒死的鱼,眼底也一片死寂,直到与范一摇目光相对,黑眸间或一轮,才宣告他还没断气。
“范,范总镖头……小醒……小醒她……被抓走了……我,我抢不回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朱先生眼中滚落,一个斯文儒雅的男人,竟是被逼到这种田地。
江南渡问运永胜:“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运永胜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也没法再隐瞒你们了。我们这边每逢海啸,就会在村子里选未婚少女,进献给龙王平息怒火。我算来算去,我们家流年极有可能被选中,所以之前一直给她张罗婚事,谁成想这么巧,海啸竟是真的来了,这才没办法,让你们带她提前逃走……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这次竟然会对小醒下手!”
“确实太小了,以前从没选过这么小的。”运妈妈将中药炖上,这时也从厨房里走出来。“我们压根就没往小醒身上想。”
运永胜红着眼道:“那些人来抓流年失败,就转道去了朱家,直接将小醒带走,朱先生为了保护女儿拼死阻拦,没成想竟是被他们往死里打!”
“‘他们?’”范一摇问:“‘他们’是谁?”
这时有门口看热闹的村民抢话道:“是族里的人!我们这些海边渔村,多数都出自几户大姓,几家同气连枝,往上倒三代,供奉着相同的祖宗,于是便选出族长,周边这些村镇的一应大小事务,全都由族中掌控,当地官府都管不了!”
“是啊,族里说了算的人家都住在营城,像我们这边大多是族中旁系,或是一些外乡人。嫁龙王这种事,多数都是轮到我们这边的。”
“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将人带走?也不阻拦的么?”范一摇眼中怒火灼烧,质问这些渔户。
村里的渔户们面面相觑。
“阻拦?怎么拦啊?”
“是啊,你看小醒他爹倒是拦了,结果呢?”
江南渡也没什么好脸色,冷笑一声道:“他一个人自然是拦不住的,可若是你们一起出动,还怕救不下一个小姑娘么?”
“可是……那些可是族里的人啊,谁敢得罪!”
“就是的,我们海边这些人的身家性命,全都掌握在族里,谁敢触那个霉头!”
众人小声嗫嚅,都在为自己的袖手旁观开脱。
这时又有人闷闷地说了一句:“再说,再说了……若是真的拦下来,谁去嫁龙王呢……”
这人算是说出了在场之人的心声,在此之后室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朱嫂子哀哀切切的哭泣声。
朱先生气息急促,向范一摇望过来,范一摇见状赶紧凑过去。
“范总镖头……你们,是镖师,肯定……肯定武艺高强,若是能,能救出小醒……我必倾家荡产……重重酬谢……”
朱先生的喉咙犹如破风箱,这白日里还好端端的一个人,如今竟是已经半条命不在了,范一摇回想起白天在海边朱先生说想要改变当地教育现状的样子,觉得很难过。
“先生放心,若是没碰到也就罢了,这件事既然被我们碰上了,一定不会让小醒就这样白白送命的。”
似乎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这样一句承诺,朱先生很快陷入昏迷。
朱嫂子吓坏了,呜咽一声扑上去,哭得肝肠寸断,最后还是被运永胜强行拉开。
运永胜略通一些医术,急忙给朱先生施针止血。
江南渡伸手在朱先生身上摸了摸,道:“肋骨断了两根,你们有人懂接骨之术么?”
运永胜点点头:“我懂一点,以前在海上动辄漂泊十天半个月,什么突发情况都可能遇到,也曾给受伤的船员接过骨头。”
江南渡略微放心,“既然这样,朱先生就拜托给两位照顾了,我和一摇这就去追小醒。”说着,看了一眼门口聚集的村民,给范一摇丢了个眼神过来。
范一摇十分默契地领会意思,烛息刀一横,很快将人轰了个干净,关起门来走回主屋。
江南渡:“运大叔,你还知道些什么,现在总可以告诉我们了吧?”
运永胜让自己的女儿摆脱劫难,却反连累了旁人的女儿,本来心中很内疚,听江南渡这样单刀直入地问,也就不再好意思隐瞒。
“江大掌柜,之前我不敢跟你们坦诚,也只是受迫于形势……”
江南渡打断:“您的难言之隐我们已经知晓,现在您只回答我一个问题,那些族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普通人类?”
身为异兽,运永胜自然听懂了江南渡的暗示,他从随身带来的包裹里拿出两扇竹制夹板,一边往朱先生身上箍,一边道:“江大掌柜,我知道您在怀疑什么,但事实是,族里的人确确实实就是普通人,不光他们是普通人,所谓的海龙王,也是根本没有的事,不存在异兽作乱。”
江南渡皱眉,“那为什么还要有此一出?”
运永胜道:“我和红尘她娘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听闻这边的这个风俗,也曾怀疑是海里有异兽,可是查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查到。从我们来了以后,一共经历过两次嫁龙王,其实不管会不会给海龙王祭祀,海啸该来还是会来,等来完了,该走也还是会走。”
范一摇听得莫名其妙,“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白白牺牲这些女孩子的性命?!”
运永胜苦笑:“我们看得清楚,当地这些村民却看不清楚,他们和我们这些后来者不同,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靠海吃饭,对大海有种骨子里的敬畏。他们对海龙王的存在深信不疑,认为只要是有海啸,就是龙王发怒,必须要靠供奉祭品来平息龙王的怒意。”
范一摇觉得自己简直是听到了天方夜谭,“真是太荒唐了!现在可是民国了诶!报纸上都写了,要遵从民主与科学了呢!”
运永胜摇摇头,“什么民国不民国的,这里……”他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还是老样子,除了剪掉辫子,和以前没有任何区别。”
接下来范一摇和江南渡又从运永胜口中得知,历来被选中的龙王新娘,都是要被送到营城,那里是江流入海口,会举办盛大的祭祀仪式。
范一摇和江南渡不敢耽搁,连夜离开了渔村,向营城方向追击,天不亮就查到了那些所谓“族里人”的行踪。
“诶?大师兄,我们这……是不是又回到了当初下船的港口?”
范一摇借着晨曦,看清楚周围那些眼熟的店铺,有点意外。
江南渡点头道:“不错,你觉得营城这个名字听起来耳熟么?”
范一摇想了想,只觉得脑子里有点印象,却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
江南渡目光幽幽看了一眼距离他们不远的马铺,道:“当初那帮阴阳师跟我们一起下船,租了马车去了荣丰相反的方向,听马铺的老板说过,好像他们走的那条路,通往的几个城市之中就有营城。”
第69章 惊天鼓
范一摇惊讶道:“难道说这场海啸和那些阴阳师有关?那这样的话, 师父和孟埙岂不是也在营城?”
江南渡当即租了一辆马车,对范一摇道:”这里距离营城还有一些距离,我们先去龙王庙里接上运红尘她们姐妹, 然后再乘马车去营城。“
范一摇担忧道:“时间不会来不及么?”
江南渡:“放心,历来这样的祭祀大典,要准备的东西非常繁琐, 小醒她短时间内应该还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师兄妹两人驾马车回到龙王庙时, 运红尘姐妹两人正抱团躲在龙王神像后, 像两坨打了霜的鹌鹑。
听到外面有响动声, 运红尘本来紧张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看到来人是范一摇,差点激动得哭出来, “总镖头!呜呜呜总算把你等回来了, 我爹怎么样?我娘呢?他们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呀?”
范一摇二话不说,先将两只苍鹤弄上马车,等江南渡开始驾车赶路,才将这一晚上惊心动魄的见闻说给两姐妹听。
运红尘和运小妹全都是震惊不已的样子。
运红尘:“为什么从小到大, 我从没听爹娘说过这件事呀?”
范一摇道:“听运叔叔说,最近的一次嫁龙王, 还是十几年前, 那时候运小妹还没出生, 你也才两三岁。族里的人严禁村民讨论这件事, 下过封口令, 听说村里曾有人乱说话, 后来他们家的船在海上出事, 全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运小妹想到自己险些被抓去活祭, 脸上更没血色了, “原来,原来爹爹他一直逼我和姐姐早嫁人,是担心我们……呜呜呜,姐姐,为什么爹娘要选择定居在这种鬼地方啊!”
运红尘本来也想附和几句,可是想了想,叹气道:“哎,你是没出去过,其实别的地方……也好不了多少,没有嫁龙王这档子事,还有其他麻烦,爹娘他们估计也是综合考虑。”
运小妹抽了抽鼻子,“还能有什么事比这种更糟心……”
运红尘:“我们曾经路过一个村子,附近好像是爆发过混战,我们去的时候,村子里一个活口都没了,房倒屋空,大片农田烧毁。”
运小妹:“……”
运红尘:“还有,若是去大城市,可能还会面临着找不到工作被饿死的情况,而且大城市的房子好贵,街上好多无家可归的人,冬天也只能露宿街头。”
运小妹:“……”
运红尘:“我刚流落到奉阳城时,也就是我们山海镖局所在的城市,为了不被饿死,还曾经伪装过尸体,吃死人贡品。”
运小妹完全是一副世界观颠覆的样子,瞅着她姐半晌,才憋出一句:“那相比之下,还是定居在我们渔村吧,只要早点嫁人,就没什么烦恼。”
感天动地,这一刻,运家夫妇的良苦用心总算是被一双女儿理解了。
范一摇在一旁听着苍鹤姐妹两人对话,心中很清楚,运红尘并没有夸大其词。他们这一路几乎途径大半华国,可以说看遍满目疮痍,战火纷乱。
像是运红尘家这种南部滨海小渔村,已经可以称得上世外桃源了。
每一次被提醒这片土地上承载的诸多苦难,范一摇内心的自责就多一分,想要重立九鼎的心就更加迫切一分。
前往营城的路上,迎面碰到一辆眼熟的马车。
“诶?这好像是老板和孟先生租赁的那辆马车!”运红尘眼尖道。
范一摇掀开车帘探头望去,待马车行得近了,果然看见师父凤梧和孟埙正共驾一车,隐隐约约听见争吵声传来。
“既然他们已经开始布阵,就要看看到底想要打什么主意,贸然打断,肯定要打草惊蛇。”这是孟埙。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他们在海上动手脚,想要催发海啸,那就是性命攸关的事,必须阻止,你要是不愿出手相助便罢了,我找我徒儿们去!”这是凤梧。
“师父!”范一摇大声叫人。
凤梧身形一僵,对孟埙道:“你快把我气晕了,我居然听见了一摇的声音。”
孟埙无语瞥他一眼,“你看看前面。”
凤梧转过头,正看见小徒弟从对面马车上跳下来。
范一摇语气中透着不可置信:“师父,你刚刚说什么?海啸居然是那些东瀛人搞出来的?”
这时运红尘姐妹两人和江南渡也从马车上下来,凤梧见到运流年,立刻猜到她身份:“这位就是红尘的妹妹吧?”
“对,她叫运流年。”范一摇言简意赅讲述了一遍在运家目睹的事,不过此时她更关注的是刚才听见的只言片语。
“师父,你刚刚是不是说东瀛人在海中布阵,准备制造海啸?!”
“没错。”凤梧点头,抬头看了看阴沉憋闷的天空,“你没发现从昨晚上开始,这里的天气都变了吗?是因为那些东瀛阴阳师开始布阵了。”
范一摇握紧拳,“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阻止?怎么还丢下那些杂碎不管了!”
凤梧瞥了孟埙一眼,有点赧然:“他们几十人布置的大阵,又是提前很久做足了准备,单凭我一人之力无力阻止。”
师徒两人说话时,孟埙一直沉默不语,这时感受到范一摇的目光,忽然抬眼,冲她微微一笑。
范一摇狐疑:“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孟埙道嗔怪:“小狗狗就会冤枉人,不过你们在渔村所见所闻,的确对我有所启发,我大概知道那些阴阳师想做什么了。”
范一摇:“想做什么?”
孟埙:“我先前调查铜器下落,知道惊天鼓在荣丰,只不过我对这一带不熟悉,能说得上话的人有限,也仅仅是打探到惊天鼓锁在荣丰地下钱庄而已。至于这惊天鼓为什么锁在这里,又属于何人,那钱庄里的人却都讳莫如深。”
范一摇顺着孟埙的思路:“所以你是觉得,惊天鼓其实和祭祀有关?隶属于这些海边渔村的族中势力?”
孟埙:“不错,经过我和凤凰这些时日的走访,发现这一带地区的宗族势力十分强横,尤其是营城,宗族几乎垄断商政要务,耳目遍布,还暗中养着一些阵法师和异兽。那些阴阳师同我们一样想要得到惊天鼓,如果直接从地下钱庒强抢,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所以他们就想通过催发海啸,引得祭祀仪式启动,这样就可以让惊天鼓从地下钱庄被转移出来,方便他们半路截获?”范一摇问。
孟埙点点头,“这是我的猜测。”
范一摇眼睛一亮,摩拳擦掌:“太好了,截道可是咱们的老本行啊……”
孟埙唇角笑意愈深:“小狗狗这回总算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
凤梧深深看了范一摇一眼,提醒道:“一摇,你可想好,若是当真要如此,可就意味着放任那些阴阳师催动海啸了。”
范一摇愣住。
凤梧眼中生出悲悯之意,“海啸一旦发生,又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的人要深受牵连。”
范一摇感觉到孟埙的注视,回望过去,正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仿佛在说:这回,轮到你来抉择了。
是要铜器,还是要众生?
范一摇曾无数次谴责过孟埙,甚至不惜拔刀相向。只因他为了锻造铜器,不择手段,枉顾他人性命。
可是如今,孟埙将这道选择题交给了她。
如果她及时制止阴阳师催动法阵,海啸会平息,可是惊天鼓也会继续牢牢锁在地下钱庄里,让他们触不可及。
而如果她放任海啸发生,不仅会祸及沿海居住的普通人,还会害得小醒被当成祭品。就算他们行动及时,救下小醒,难免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小醒成为后面的牺牲品。
“催动海啸的阵法,如何能在中途停下来?”范一摇沉默半晌,突然问。“
孟埙挑眉,似乎没理解她的意思。
范一摇解释:“就是……放任阴阳师催动阵法,可是到海啸即将爆发时,将阵法停下来。”
“办不到。”
不知道是不是范一摇的错觉,总觉得孟埙这个回答,有些过于迅速和强硬。
凤梧:“其实……也不是完全办不到。”
孟埙斜了凤梧一眼,暗含警告,明摆着不想让他继续说。
范一摇焦急追问:“师父?”
孟埙:“凤凰,你就不怕你说了法子,你这英勇无畏的小徒弟会做出什么傻事?”
凤梧愣了愣,一时间迟疑。
范一摇怒瞪孟埙:“只要有办法,我就一定会找出来,你们现在不告诉我,也只是耽误些时间罢了。”
凤梧叹了口气,道:“那些阴阳师所做阵法,其实也是由上古九州传过去的。此阵名为‘龙临水’,一旦阵法启动,足以掀动瀚海,也就是普通人口中的海啸了,而想要让阵法停下来,需要一名处子之身的女性投入阵眼。
运红尘突然想到什么,“这些沿海村民之所以形成活祭少女的恶习,是不是跟以前有人用过这种阵法有关?”
凤梧脸色沉了沉,道:“上古时期九州与凡世并未隔绝,也说不好确实有某些阵法师用了这种阵法引发海啸,普通人类误打误撞以处子破了阵法,自此形成习俗。”
运红尘啐道:“太可恶了,不知是哪个杀千刀想出来的恶毒阵法,千百年害死多少无辜少女!”
范一摇怔忪,第一次意识到,上古时期阴阳师异兽与普通人类混居,人类除了被保护,也可能会被伤害。
第70章 大船
“既然如此, 我可以去投身阵眼。”范一摇说这话时,语气十分平静。
“不行。”
出乎意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 竟然不是江南渡,而是孟埙。
范一摇:“为什么不行,这样既可以引出惊天鼓, 又可以保证海啸不会真的爆发, 简直一箭双雕!”
孟埙目光幽幽盯着范一摇, 语气冷下去, “进入龙临水阵眼,几乎是九死一生。你的命,远比那些普通人重要。”
范一摇无所畏惧地笑:“都说了是九死一生, 那不是还有一生么?”
孟埙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龙临水法阵开启后,意味着寻常之人根本没机会靠近入海口,你怎么去投阵眼?”
范一摇:“这就更简单了!我可以去嫁龙王,我来做祭品!”
凤梧本来也想规劝, 待看清小徒弟的表情,看到那双漆黑水润眼眸中熠熠生辉的神采, 到嘴边的话又变了。
“好, 既然一摇你想好了, 师父定然全力助你!”凤凰温和道。
运红尘跟着凑热闹:“总镖头!我也助你!”
运流年看看孟埙, 又看看自己, 试探地问:“要不……我也帮个忙?我能干啥?”
孟埙只觉得这几头都是蠢物, 不屑继续争辩, 而是将目光转向江南渡。
“你呢?也打算看着你的小师妹发疯?”
范一摇回头去看, 这回一颗心倒是提起来, 很怕大师兄会出言阻拦。
然而,江南渡却只是凉凉地看了孟埙一眼,“我的师妹,自然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
孟埙明显被这个回答气到了。
“难道你想让你的宝贝师妹去送死么?”
江南渡眼中轻蔑之色不加掩饰,“对你来说是送死,那是因为你太没用了。”
孟埙:“……”
江南渡回头望向范一摇,眸色渐深:“有我在,她怎么可能会出事?”
这一刻,范一摇心脏扑通扑通,快跳了几拍,与大师兄对视那一刻,只觉得自己的脸又烫起来。
她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总是会看着大师兄脸热。
在一面倒的投票下,孟埙没法改变决策,一行人快马加鞭向着营城方向驶去。
马车很快抵达营城。
那伙将小醒掳走的人根本没打算隐匿行踪,起初在渔村时,还稍有收敛,到了营城,几乎是无所顾忌,明目张胆一路挟持着小姑娘到营城码头,将人带上一艘气派的大船。
经过半日打探,众人得知这艘大船属于宗族产业,上面开设赌坊和歌舞坊,专门用来招待贵客。而那些将小醒捉上去的人,就是宗族养的打手。
范一摇想要成为祭品,就要先将小醒营救出来。
只有现成的祭品没了,祭祀大典在即,她才有可能浑水摸鱼,李代桃僵。
好在龙临水从开始准备到正式启动有一个过程,他们尚且还有时间。
凌晨两三点是守夜人最难捱的时候,却是苍鹤最精神的时间。
运红尘自告奋勇,带着小妹打头阵悄悄登船。
看到运红尘拿出来的两套夜行衣,运流年有点惊了,“姐,你们这是武侠小说么,还要换衣服?”
运红尘神色严肃:“要是被发现了,你知道是什么后果么?”
运小妹:“什么后果呀?”
运红尘在自己的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被噶了。”
运小妹:“……”
苍鹤本就天生动作轻盈,身法利索,即便是没有走江湖经验的运小妹,也是天赋异禀,两人偷偷摸上船后,很快便将甲板上的各处岗哨摸清楚了。
大概是宗族在营城对自己的势力很有自信,并不觉得会有哪个不长眼的宵小之辈来找死,所以船上守卫不算严格,甚至有些人还在趁着值夜班喝酒打牌赌钱。
等运红尘姐妹二人将踩点的工作做完,才给岸上的其他人发射信号。
范一摇他们先乘小船,伪装成附近夜捕的渔船,神不知鬼不觉靠近大船,沿着运红尘事先规划好的路线顺利登船。
结果她也是够倒霉,还没彻底站稳,便听到身后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
范一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明媚一笑,将身上蹩脚的旗袍扯了扯,摆了个从风月楼姑娘那里学来的娇柔姿态。
“大哥,船舱里太闷了,我上来吹吹风。”
质问之人正是掳走小醒的打手之一,一看到范一摇正面,愣了一下,语气里带上几分轻浮:“呦,吹吹风啊,那小娘子要不要找人陪着,一起吹吹风呀?”
范一摇:“……”
狗生以来,她还从没遇见有人用这种态度跟她说过话,看着好生不顺眼。
她刀呢?
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摸了个空。
哦对,刀被收走了。
男人色眯眯地向范一摇走过来,却还没等走到她跟前,就两眼一翻,倒地不起了。
范一摇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出现在男人身后的江南渡,不高兴道:“大师兄,没有刀在身边,还真是不方便。”
江南渡眸色幽深地看着范一摇,目光在她那高开叉旗袍的下摆上停留片刻,“谁让你穿成这样的。”
范一摇:“运红尘不是说这船上养着一批歌女舞女嘛,都是从沪城过来的,我就从路边成衣店里找来这件旗袍。”
江南渡将自己的外衫脱下,披在范一摇身上,冷声道:“以后别这么穿,容易着凉。”
此时甲板上风很大,吹得范一摇浑身冷嗖嗖的,用大师兄的衣服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蚕宝宝。
“真奇怪,海啸都要来了,大家巴不得离海岸远一些,这些人为什么还要到船上来?”
范一摇一边犯嘀咕一边东张西望,只见船上一片漆黑,丝毫不见传说中的歌舞升平,纸醉金迷。
“也不知道师父他们有没有成功登船。”
江南渡神情戒备,“此处不宜久留,先找小醒。”
师兄妹两人按照运红尘画的简易布局图,很快找到小醒被关押的位置。
这是位于甲板下二层的一间船舱,有四个渔夫打扮的打手轮岗守卫,让范一摇意外的是,就在她和江南渡偷偷观察这段时间,竟然有很多丫鬟婆子打扮的人,端着木质托盘进进出出。
“师兄你看到她们手里端的是什么了嘛?”两人躲在走廊尽头的拐角暗中窥探,范一摇好奇地问。
江南渡微微皱眉:“像是衣服和首饰。”
“衣服首饰?”范一摇迷惑了,“难不成把人抓来,还要先打扮打扮……”
话才说到一半,范一摇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头看江南渡。
江南渡似是也知道范一摇想问什么,点点头,“那些衣服的布料都是大红色,应是喜服。”
范一摇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该不会,该不会这就要举行嫁龙王的仪式吧?可是根据咱们收集到的情报,每次嫁龙王的仪式不都是在入海口的岸边举行?难道这次变了?”
江南渡摇摇头,显然也没有摸清眼下状况。
范一摇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不行,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了。”
说着,她左右看了看,竟是准备直接从藏身之处出去。
“做什么?”江南渡反应极快,将人拉了回来。
范一摇脱去了江南渡给她的外衫,理了理头发,“大师兄,我准备用船上歌女的身份,想办法出去套点话。”
“不行,太危险了。”江南渡当即拒绝,“若只是想套话,我抓来一个人你问便是。”
“大师兄,我们已经敲晕一个人了,这船上的守卫拢共没多少,要是接二连三失踪,一定会打草惊蛇。再说了,这里的人似乎对祭龙王的事极其维护,若是我们强行盘问,他们很可能不说实话。”
见江南渡还是不放手,范一摇眼睛亮亮地望过来,认真道:“大师兄,从我决定替代小醒成为祭品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在以身犯险。我想收集铜器,是对自己的过去有个交代,也是努力改变这片土地的命运,既然这是我的选择,便理应由我自己承担风险。”
说着,范一摇轻轻在江南渡抓住她的那只手上讨好地挠了挠。
若接若离的轻柔触感自手腕内侧传来,像是直接挠在了心上。
江南渡:“……”
也不知到底是跟谁学的……
“大师兄,若是我真的碰上什么危险,你可以暗中保护我嘛。”范一摇再接再厉。
江南渡无奈,总算是松了手,“记住,只能智取。”
范一摇点头如捣蒜。
江南渡:“不许色`诱。”
范一摇:“……”
从走廊拐角走出来后,范一摇并没有直接往关押小醒的房间走,而是选择相反的方向,拐了个弯,摸索探寻,仿佛迷路,即便听见前方有脚步声传来,也恍若未知。
“什么人?”迎面走过来两名穿着短卦的男人,见到范一摇,立刻警惕。
“哦,我是沪城来的歌女,出来上个茅房,迷路了……”
两人见范一摇穿着打扮,营城的女孩没有穿这种旗袍的,似乎的确是船上那批从沪城来的歌舞女。
“找不到路就不要乱跑,跟我们走吧。”两人中年纪稍长的男人神色略有缓和。
范一摇老实乖巧地点头跟上。
两人中年轻的那人稍微留心观察片刻,见这小歌女似乎的确没什么心机的样子,便放下心中警惕,调侃道:“大城市来的女子,怎么还张口闭口茅房的。”
范一摇显得有点难为情,“我,我们老家都这么说啊,有啥不对么……”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
即便是沪城来的时髦女郎,能被送来这条船上,八成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不过是出来谋生的穷苦人家女儿罢了。
想到这些女孩即将迎来的悲惨命运,那年长的男子不免心生恻隐,态度更加宽厚起来。
“小姑娘,在这条船上不要乱跑,小心惹祸上身。”
范一摇眼睛眨巴眨巴,适当地表露出一丝茫然,“两位老总,我们被送过来不是要表演歌舞的嘛,可是这船上漆黑一片,不像是要举办宴会的样子啊。”
“也不看看最近这是什么鬼天气,谁会来船上逍遥?”
“咦?既然没有客人,找我们来做什么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