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鬼市饭店
直到坐上火车, 范一摇还有点不放心。
她下意识转向江南渡,可是对上大师兄视线,便立刻扭头对运红尘道:“那飞天塑像好贵的, 魏教授一个小老头,他身边那些燕大的学生也都是手不能提,路上该不会遇到劫匪吧?”
“不会。”未等运红尘反应, 江南渡已经率先作答。
范一摇好奇原因, 自己却不开口, 而是在桌子下面捅了运红尘一下。
运红尘莫名其妙, “总镖头你推我干嘛呀?”
“……”
范一摇淡定喝茶,装作无事发生。
还是罗铮比较有眼力,忙接过话问:“大掌柜为什么这样肯定啊?”
江南渡看范一摇一眼, 冷硬唇线浮起弧度。
“燕大的校长与沪城布防司令多有交情, 应该是写信拜托护送了,没看到他们附近有便衣士兵?”
范一摇惊讶,忍不住道:“是吗?这我倒是没注意。”
江南渡轻描淡写:“嗯,大概注意力一直在男学生身上吧。”
范一摇心说你自己一屁股烂事没解释清楚呢, 还来编排我了,立刻不甘示弱地回击:“的确没有大掌柜眼观六路, 人脉广博。”
江南渡稍有霁色的脸又恢复冷沉。
运红尘向来对江南渡的低气压尤为敏感, 坐得浑身不自在, 于是用胳膊肘捅了捅罗铮:“喂, 听说这辆火车前面有餐车, 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好!”罗铮立刻配合地起身。
一人一鹤离开江大掌柜的低气压覆盖范围, 几乎同时长舒一口气。
“哎, 也不知道大掌柜和总镖头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大掌柜这两天有点吓人。”罗铮道。
运红尘奇怪看他一眼, “大掌柜怎么可能只是今天吓人,他一直都很吓人的好嘛?”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餐车方向走,这时运红尘耳朵里忽然钻进来一句话——
“这么邪门?难道那里是九州入口?”
她身形一顿。
九州入口对滞留普通人世界的异兽们来说,简直是执念一般的存在,运红尘立刻拉住罗铮,示意他在旁边空位坐下。
说话的两人看上去只是普通的商贩样子,穿着粗布短打,一个留着络腮胡,一个生着三角眼。
运红尘和罗铮在旁边竖着耳朵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再聊关于九州的话题,只好离开,却没有去餐车,而是径直回到座位,将所见所闻告诉给范一摇和江南渡。
自从运红尘和罗铮离开座位,范一摇便和大师兄相对无言而坐,每分每秒都很折磨,本以为要煎熬许久,见两人竟很快去而复返,总算松口气,对这情报显得格外感兴趣。
“那两个人是异兽还是阵法师?”
运红尘摇头:“不知道,看不太出来。”
“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接触上,从他们那里套点话出来!”
“没错!我也这么想的!”
罗铮一向老实,回头张望了一下,道:“可是怎么接触呀?要是做得太明显,只怕会被人怀疑吧?”
这时火车上开始有小推车在过道间贩卖吃食,范一摇看到前座的人要了一杯豆浆。
“这个好办。”
一刻钟后。
火车行驶起来,摇摇晃晃,范一摇手里拿了杯豆浆,一边喊“借过”一边往前走,忽然脚下一个不稳,将一整晚豆浆直接扣在旁边人身上。
“哎呦!干什么呢!!”被泼了一身的络腮胡大叫着站起来。
范一摇忙赔不是:“啊!对不住对不住!”
络腮胡见是个小姑娘,也不好发脾气,骂骂咧咧将身上弄脏的褂子脱下来,搭在椅背上。
范一摇笑得可甜可甜了,“大哥,是我刚刚没走稳,不是诚心的。”
络腮胡摆手,“哎,算了算了!”
范一摇诚恳道:“不然您看这样行不行,刚好到饭点了,我和我大师兄准备去餐车吃饭,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跟我们一起?”
络腮胡先是眼睛一亮,不过倒是挺憨厚的,道:“不用了,反正我这褂子也不值几个钱,下车洗洗就好了,不用你破费。”
旁边的三角眼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哎,刚才她那豆浆把我们的干粮袋子浸湿了,只怕是没法吃,不然就去呗?”
一直听说火车上的餐厅很贵,两人贩货坐车,每回都是自备干粮,眼下有机会去餐车吃饭,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络腮胡有点犹豫:“那就……跟她去?”
三角眼一翻白眼,恨铁不成钢:“人家一个小姑娘都不扭捏,你矫情个屁!”
于是在范一摇的带领下,三人一起来到餐车。
江南渡早已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菜。
运红尘和罗铮刚刚在这两人跟前露过脸,生怕他们起疑,便没有一起来餐车用餐,暂时留在座位上看行李。
“大师兄,我刚才端豆浆过来没站稳,不小心洒了这两位大哥一身,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想请他们跟咱一起吃个饭。”范一摇装模作样给江南渡解释。
本就是故意做戏给人看,她也就恢复了往日态度。
江南渡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一眼,不急不缓道:“下回小心一点,请人入座吧。”
说着又叫服务生新加了几个菜,还叫了一瓶酒。
络腮胡见了江南渡,心里顿时就有点后悔。
不知为什么,这小姑娘的大师兄,明明看着挺俊秀挺和善的,可是站在他面前,心里却没来由紧张不安。
三角眼也忍不住搓了搓胳膊,总觉得身上凉嗖嗖的,好在占便宜的欲望战胜了心中不安,强行拉着络腮胡坐下。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们是开镖局的,我姓范,是总镖头,我大师兄姓江,是大掌柜,这次是想去西北贩货,准备从安城转马车的。”
为了让这两人安心一些,范一摇主动介绍。
这一招果然奏效,三角眼立刻热络道:“我姓黄,这位是我大哥,姓张,我们都是贩货的,经常走这条线,对安城挺熟悉的,也往西北那边跑过。”
范一摇笑道:“那敢情好呀!刚好可以和两位大哥打听打听那边的情况……”
江南渡话不多,一直是范一摇在说话,只是偶尔抬手给两人敬一杯酒,便让人诚惶诚恐,立刻一滴不剩地全喝了。
酒过三巡,就连络腮胡的话也变得多了起来。
“哎,小范,要我说啊,你和江大掌柜以后还是尽量少往西北那边走。”
范一摇心思一动,立刻接话:“诶?为什么呀?”
三角眼抢话:“哎,关外可不比关内,过了玉门关,什么稀奇古怪都有呢。”
络腮胡嘿嘿笑道:“别吓唬小姑娘,他们是去敦煌,又不出玉门关。”
范一摇从小长在奉阳城,在去沪城之前,几乎没出过远门,对西北那边的情况更是完全没概念,便问:“听说那边有沙漠,离敦煌挺近的吧?”
两人一听,忽然笑开。
范一摇不爽:“笑什么?”
络腮胡道:“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得出来,你们当真是没去过那边,西北那边的沙漠带大大小小,有的进里面走一辈子都出不来。”
三角眼道:“不过要说离敦煌最近的,应该是库木塔格沙漠吧?鸣沙山那边。哎,两位倒是可以去月牙泉瞧瞧。”
范一摇默默将名字记下,又问:“刚才你们说过了玉门关,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具体能有多古怪?”
络腮胡犹豫了一下,道:“哎,算了,还是不给你讲了,怕吓到你。”
范一摇哼了一声:“我和师兄可是走镖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见过,不然这样,你们给我讲一个故事,作为交换,我也给你们讲一个。”
三角眼来了兴致,和络腮胡对视一眼,道:“要不……就说说那个鬼市饭店的传说?”
“那个……不太好吧?要不换个讲……”一听三角眼说鬼市饭店,络腮胡颇有些顾忌的样子。
“哎,没事儿!”三角眼打了个酒嗝,浑不在意地摆手,“我心里有数,放心吧!”
范一摇见两人如此,觉得八九不离十,这三角眼接下来要讲的和运红尘听到的九州入口相关。
“小范,你应该没去过沙漠吧?”三角眼开始铺垫气氛。
范一摇很配合:“没去过呢。”
三角眼显得很满意,又问:“嗯,那你没去过,也该知道沙漠长什么样吧?”
范一摇点头:“嗯,满眼黄沙,没有水源。”
三角眼哈哈大笑:“这是大多数人的印象,也没错!不过事实上,古往今来,商贾贩货,难免要在沙漠中穿行,实际上沙漠中是有绿洲的,这些零零星星的点缀连成线,就是沙漠中的商路。我接下来要讲的鬼市饭店,就发生在这样的商路上。”
“据说有个贩茶的茶商,算是这条路的老手,常年往来奔走,自称只要抓起一把沙,随便看看沙粒的形状,就能判断出身处沙漠何处。”
范一摇听得稀奇:“沙粒的形状?沙粒才多大,能看出什么?”
三角眼感叹一声,“哎,所以就托大了嘛!就因为这个人太过自信,所以在一次夜晚沙暴时,他没有选择找背风的地方原地扎营,而是为了赶行程连夜赶路。不过幸运的是,他连人带货平安度过了那一晚,可是当沙暴平息,那茶商却发现,竟然找不到熟悉的路线了……”
络腮胡插嘴道:“对了小范,这一点你们可得注意啊,千万不要在沙暴时赶路,那些沙漠里的沙丘都是会动的,再熟悉的路也会乱变。”
范一摇连连点头,又问三角眼:“然后呢?那个茶商迷路了,困死在沙漠里了?”
三角眼:“怎么可能嘛,那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那茶商仗着自己经验老道,想试着找回原来的商路,结果商路没找到,却找到一小片绿洲,而且最惊奇的是,那绿洲上竟然有一家两层楼的饭店!”
范一摇听得直皱眉,“沙漠里怎么盖楼?”
三角眼却不理会范一摇的疑问,继续道:“那茶商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出幻觉了,可那时候他的物资已经耗尽,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向那饭店的方向走,结果离得近了,发现竟真的是一家饭店,他站在饭店大门口,都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饭香。他和他的商队走进饭店,结果你猜怎么着?”
范一摇听得入迷,眼睛都圆了,“怎么着?”
三角眼:“他们一行十八个人,走进饭店后,发现屋里摆了两张大圆桌,上面满是山珍海味,每桌边上放有木椅,桌上又摆碗筷杯碟,不多不少,刚刚是十八个人的份!”
范一摇:“这……感觉就像是为他们量身打造的啊!”
三角眼:“谁说不是呢!虽然觉得这饭店处处透着诡异,但是这些人连日在沙漠中赶路,啃了两个多月的干饼,此时看到桌上的大鱼大肉,哪还管得了那么多,围坐上去就是一顿风卷残云,恨不能将盘底子都舔干净。他们当中有个特别能吃的人,还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拍着肚子说要能再来只琵琶烤鸭就好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三角眼适时逗哏,范一摇及时捧哏:“怎么着?”
三角眼:“那人面前的盘子里,竟然真的凭空出现了一只热气腾腾的琵琶鸭!!”
范一摇倒吸气,“这可奇了!原来这饭店竟然能心想事成?想吃什么便来什么?”
三角眼:“是啊,这人之后,其他人也试了一下,结果真的出现了他们所想之物,不过这些物品仅限吃食,想其他的东西是没用的。”
范一摇道:“在沙漠中,还有什么比吃食更珍贵。”
三角眼点头,“就是这个道理!不过以前民间有过传说,像是这种没有主人的饭店,一般都不是阳间人开的,活人吃了那里的东西,是要出问题的!果然,最后他们再也没有出来。”
范一摇听出了问题,“不对呀,既然他们都没有出来,这个故事又是谁传出来的?”
本以为是抓住了故事的纰漏,谁知三角眼却好像预料到范一摇早有这一问,嘿嘿笑起来。
“不愧是小范总镖头,心思就是细!当天那十八个人中,身为头领的茶商当时中暑严重,吃不下太油腻的东西,只啃了随身携带的干饼就去旁边躺着休息了,这么一躺就睡着了,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着黄沙躺在太阳底下,饭店和同行伙伴都不见了。
络腮胡道:“茶商找回了原来的商路,顺利返回城镇,并将这件事讲给其他人。后来他又几次带人,想去搜寻那家饭店,却一无所获,最后时间久了也只能不了了之,但这个故事却流传开了,人们就把那个饭店叫做鬼市饭店。”
三角眼点头道:“没错,还有句顺口溜呢!‘鬼市饭店死人开,活人吃饭离不开。’”
范一摇和江南渡从餐车回来后,便将这故事讲给运红尘和罗铮。
运红尘听了以后哆嗦两下,“这故事好瘆人啊!”
范一摇客气提醒道:“你的出场可比这吓人多了。”
运红尘无辜:“怎么会呢,我一个柔弱女子……”
罗铮好奇道:“也不知他们讲的这个鬼市饭店的故事,会不会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九州入口。”
运红尘到现在还觉得浑身毛毛的:“这么诡异的地方,如果不是九州入口,那还真的是见鬼了。”
不管是不是九州入口,总归和九州的异兽阵法师脱不开关系。
范一摇此时已经打定主意,趁着此去敦煌,总归要想办法去见识一下这鬼市饭店,看着里面到底藏有什么牛鬼蛇神,也好顺手为民除害,还沙漠商路一个清净。
江南渡微微蹙眉,一眼看穿范一摇在想什么,却终归没有像往常那般出言约束。
少女态度决然而明了。
要么对她和盘托出,知无不言。
要么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师兄变同事。
她想从他这里得到的很简单,只有一个真相,可这又是他偏偏不能给予的。
……
隔天早上,火车抵达安城。
安城是这趟车的终点站,乘客们纷纷收拾东西准备下车。
三角眼和络腮胡商量:“你说我们要不要和小范他们同行?”
络腮胡道:“别了吧……那个江大掌柜给我的感觉很可怕,看面相就知道不好惹,我们还是离得远点吧,要知道我们肥遗的预言能力是很强的。”
三角眼不屑:“狗屁,难道肥遗不是只会预言旱灾么?什么时候还会看面相了?”
不过三角眼最后也没有坚持,“算了,我本来想着,他们要是去沙漠办事,我们跟他们同行,说不定会碰到那个鬼市饭店。不过想来那地方如果真的是九州入口,在异兽中早就传开了,自然有那些厉害的家伙先去探路,我们不必特意去当出头鸟。”
两人私下达成一致,便直接和范一摇等人告别,出站后各奔东西。
考虑到凤梧接连做了几日的骨灰,众人抵达安城后,没有选择原地修整,而是直接买了新马车,赶到安城附近的一个县城,找了家客栈投宿。
内陆城市不比沪城开放,也没有奉阳的民风彪悍,毕竟安城曾是几朝古都,周边县镇宗族观念很重,观念也十分保守,要是住店住到一半突然弄出个啼哭不止的孩子,只怕要惊动全城。
所以最后大家讨论决定,由一人伪装成孕妇,为凤梧的“诞生”做好充分的前戏。不过这个人选到底是谁,却出现了巨大争议。
“我?我来伪装孕妇?不行不行,我可不行!总镖头,我不会演戏的!”运红尘见众人看向自己,立刻将头摇成拨浪鼓。
范一摇:“哦,吉祥票号的王老板可不这么觉得。”
运红尘有点心虚,“哎,可是扮演五姨太那会儿,我什么都不用做嘛,只要躺着装死就成,扮演孕妇真的不行!要不……”
苍鹤同学说到这里,漆黑的眼珠忽然滴溜溜一转,活泛得像两颗嵌在脑壳里的大玻璃珠子。
“要不总镖头你上吧!”
范一摇:“……我?”
运红尘拼命点头:“嗯嗯嗯,你和大掌柜假扮夫妻,绝配!”
江南渡目光轻瞥过来,竟让她咂摸出几分不同寻常的,颇有凤老板韵味的如沐春风之感。
于是运红尘更加坚定,自己这次马屁拍对了!
然而当她满怀期望看向范一摇时,却听对方说:“我们不行。”
运红尘愣了愣:“嗯?为什么不行?”
“你看,我和大师兄假扮夫妻——”
“怎么?”
“别人不会觉得,他恋童么?”
“……………………”
范一摇却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话有哪里不对,非常实事求是地说:“我本身就长得显小,又才只有十六岁,跟大师兄站在一起,别人不会说老夫少妻么?大师兄光风霁月似的人物,怎能被人这样编排?”
江南渡无言,垂眸敛目,不知是不是给气的。
运红尘鹤生第一次,对江大掌柜生出同情这种情绪。
“好了,不要争论了,运红尘扮孕妇,罗铮是丈夫,你们两个是一对有钱人家的少爷少奶奶,我和一摇是你们的护卫,就这么决定了。”
最后还是江南渡一锤定音。
第32章 烛息刀
众人在客栈办理完入住, 才中午,时间还早。
运红尘要睡觉,刚好很符合她孕妇的人设, 罗铮不管愿不愿意,只能以丈夫的身份在客栈作陪。
连着两天又是火车又是马车,好不容易能伸伸腿, 范一摇本意也是想在客栈休息的, 谁知刚吃完午饭, 就被江南渡强拉到外面逛大街。
范一摇神情恹恹, 一会儿一个哈欠,“你干嘛呀?我想回客栈躺着,不想逛街。”
“怎么, 现在连师兄都不愿叫了?”
江南渡表情平静, 只是唇线比往日略平直了一些,身着一袭黑色对襟长衫,从头到脚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范一摇扭开头去,冷哼一声, “我从小跟在师兄身边长大,我们什么都不隐瞒彼此的, 他才不会有那么多秘密瞒着我。”
江南渡没有接话, 话锋一转, “你的镖刀不是断了, 这黑水县以冶炼铸造闻名, 刚好趁这个机会, 陪你买一把新刀。”
范一摇摸了摸后腰, 那里空荡荡的。
她的第一把镖刀是大师兄送的, 如今已经断了, 第二把刀若是还由大师兄给买,多少让她心里的难过少了些。
于是她也就没再说什么,默默跟上了江南渡。
可明明说好的是带她买刀,两人却直接来到一家成衣店,还是男士成衣店。
这就很过分了!
他自己想要买衣服,居然还要借口给她买刀!
范一摇用眼神无声控诉。
江南渡权当没看见她的抗议,进了成衣店以后就开始选衣服。
毕竟是安城附近的县镇,论时尚潮流,那肯定远远比不上沪城那种国际大都市。不过这里胜在保留传统,受西化影响小,完全看不见西装,各类中式的长衫短褂倒是五花八门,做工精良。
成衣店的掌柜一开始看到范一摇和江南渡的穿着,不是很热情,不过江南渡在店里转了半圈,随意抬手指了几件衣服,示意掌柜拿出来给他试换,那掌柜便立刻打起了精神。
毕竟是生意做老的油条,他们这家店又主打上等服料,见惯了有权有势的人,进来这位,不说别的,单是那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度,就连他们黑水县首富都比不得!
“先生是外地来的吧?我们这铺子是百年老字号了,从我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手艺,就连安城的大老板们也会特意跑来定制衣服呢!”
成衣店角落里摆着一扇屏风,供顾客换衣使用。
江南渡先是选了一件水蓝色长衫,转到屏风后换上,然后走出来。
“哎呀,先生您穿浅色的衣服,气质真的不一样了!这走出去,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夫人小姐呐!”掌柜对着江南渡,就是一阵狂吹彩虹屁。
不过他说的也不算夸张,江南渡身形修长,肩宽腰窄,皮肤也是冷白色,只是平日惯常穿黑,身上难免多了几分肃杀,此时穿上这身水蓝团福暗纹的绸缎长衫,当真穿出官宦少爷的感觉。
简直君子如玉,贵气逼人。
面对掌柜的恭维,江南渡不置可否,只是去看范一摇,“一摇觉得呢?”
范一摇心里正赌着气呢,回答得非常不走心:“好看好看。”
江南渡整理衣袖的动作一僵,立刻选了另一件红色的短卦,配黑色襦裙,到屏风后面换好。
“这件呢?”江南渡出来以后,连镜子都不看了,直接问范一摇。
范一摇正喝掌柜奉上的好茶,一见之下叫了声好:“不错,红红火火,够喜庆。”
“……”
一旁的掌柜脸上笑容都要挂不住了,嘴角控制不住抽搐,心想:好端端一个水灵娇俏的小美人,为什么要会说话呢?
咋不是个哑巴?
江南渡又相继换了几件衣服,黄的粉的白的绿的,总能让范一摇三言两语败坏掉。
最后店里只剩下黑色区域的衣服没被选了。
江南渡居然也不恼,不紧不慢走到黑色服区前,手指轻拨,选了一件,再次回到屏风后更换。
范一摇无聊得开始打哈欠,成衣店掌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悄悄凑到她身旁低声道:“这位小姐,您是对我们铺子不满意么?”
范一摇莫名:“嗯?没有呀。”
掌柜又问:“那您……是觉得我们的衣服哪里不好么?”
范一摇:“也没有呀。”
掌柜:“那您……为什么一直在挑毛病啊,我觉得您这位师兄穿我们的衣服,说是龙章凤姿也不为过呀!”
范一摇虽然心里和师兄闹别扭,却也实事求是:“是很好看没错啦。但是这和你们的衣服有什么关系呢?明明是他本人好看嘛。”
掌柜词穷,看表情好像快要哭了。
这回江南渡再次从屏风后出来,范一摇漫不经心扫了一眼,视线便被黏住了。
这件长衫质地硬挺,上身有型。虽然也是黑色的,但是袖口和交领的位置加了暗红色滚边,通身绣着同色的暗红色祥云流纹,不疏不密,恰到好处。
“就要这件了,包三件一样的。”江南渡目光瞥过范一摇,对掌柜淡声吩咐。
简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本以为今天生意泡汤的掌柜喜极而泣。
提着衣服离开成衣店时,范一摇又没忍住,多看了师兄两眼。
江南渡唇角微勾:“一摇觉得这衣服好看?”
范一摇默默移开目光,“哦,比你原来那件黑的好些吧,没那么老气。”
江南渡停下步子,侧转身看她:“这下不会被人说老夫少妻?”
范一摇摸摸鼻子,只觉得这四个字有点耳熟,好像就在前不久刚刚听谁说过。
“好了,去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刀吧。”江南渡终于在一个刀铺前停下,下巴一抬,示意范一摇去挑刀。
范一摇一头冲进去,暗下决心这次一定要狠敲师兄一笔。
反正他有的是钱。
刀铺老板见买主居然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便热情推荐了几样轻便兵器。
“您看这把匕首怎么样?这刀身是精铁锻造,削铁如泥,刀鞘这里还嵌了一颗珍珠,挂在腰间就算当做装饰也是很好看的,特别适合您这样的姑娘使用。哦,还有这对峨眉刺,用来防身也不错……”
范一摇却看都没看一眼,目光直接往老板身后那排刀架上瞟,“那把黑色的刀拿来我看看。”
老板笑呵呵的,却没有动,“姑娘,那把刀你大概是用不了的。”
范一摇挑眉:“哦?为什么?”
老板:“那是一把钨金刀,硬度极强,分量也不轻,我恐怕您提都提不动的啊。”
范一摇在大师兄那里憋着气,这会儿正没处发泄呢,于是板起脸道:“怎么,我要是提得动,你把刀送我么?”
老板笑容一僵,有点悻悻,“姑娘说笑了,要是您看着喜欢,我拿给您便是。”
要不是看小姑娘身后站着的青年气度不凡,一副不好惹的样子,老板其实是很不情愿折腾的,因为他笃定这刀姑娘用不了,拿了也是白拿。
他特意叫出两个身强力壮的伙计,将刀从刀架上搬下来放到柜面上。两个汉子放下刀时,甚至还有些气喘,足可见刀有多重。
“姑娘,刀在这里了,您可以试刀了。”老板这时候已经准备看笑话。
谁知范一摇走上前,竟是单手将刀抄起来,挽了几个刀花,将大刀舞得呼呼生风,最后又一刀劈下,将堆在角落里用来试刀的石块一分为二。
“唔,还挺不错的。”范一摇赞叹。
而这时再看那刀铺老板,加上那两个取刀的伙计,都已经惊得合不上下巴了。
过了半天,刀铺老板才憋出一句:“女侠好身手!”
范一摇谦虚:“还行吧,这刀多少钱?”
老板眼睛一亮,“这钨金刀锻造起来极为艰难,我能拍着胸脯保证,您就算走遍整个黑水县,也找不出第二把这样品质的钨金刀,说是我们铺子里的镇店之宝也不为过了……”
范一摇懒得听老板啰嗦,打断道:“你就开个价。”
老板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大洋!”
“一把破刀卖三百大洋?你怎么不去抢!”
老板顿时不高兴了,“姑娘,我们店里也有便宜的刀啊,您要是嫌这把贵,换一把就是了,怎么能说我这是破刀?”
范一摇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了,她以前穷酸日子过习惯了,杀价套路话也是张口就来,此时转念一想,回头看了看师兄,冲老板伸出五个指头。
老板懵了。
这是几个意思,五折?还是五十大洋啊?
范一摇:“讲讲价,五百大洋。”
“……”
老板像看傻子一样看她。
范一摇一挑眉,“怎么,不是你将这把刀夸得天花乱坠么,三百大洋哪里配得上这把刀的价值,更何况,这还是我要用的刀。”
老板顿悟,竖起大拇指,“姑娘真是高见!”
“好了,这把刀我们要了。”江南渡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柜面。
刀铺老板验过银票,是整五百大洋。
真是怪事年年有,冤大头却不好碰,他将银票踹在怀里,笑得欢天喜地:“两位放心,我们这把刀质量绝对上乘,保证您这钱花得值!”
范一摇这时心里却又不爽了,她上一把镖刀也就花了八块大洋,这次一下翻了几十倍,虽然是有意给大师兄找不痛快,到底心里觉得亏,于是对老板道:“老板不给点添头么?”
“好说好说,姑娘看看想要什么添头,这店里的东西您随便挑?”
反正这里最贵的东西也不值两百大洋,他总归不会亏。
范一摇环顾店内一圈,除了这把钨金刀,其他的也没什么看得上的。
不经意间,目光落在刀铺门上悬挂的三枚龟甲。
范一摇眼前顿时一亮,对刀铺老板说:“就拿这三枚龟甲当添头吧!”
离开刀铺时,范一摇手里拎着三枚龟甲,刀铺老板则是肉痛表情,显然被自己那句“随便挑”挖了坑。
江南渡神色复杂,“一摇,为什么一定要这龟甲?”
“你管我。”范一摇没好气道,“我喜欢不行么?”
这三枚龟甲范一摇一眼便看中了,拳头大小的一个,保存十分完好,看上去上了年头,龟壳完全玉化,不用摸都知道手感不错,最难得的,还是三枚。
其实这三枚龟甲范一摇是想要给师兄的。
江南渡曾经也有这样三枚龟甲,她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这是用来测算六爻的工具,调皮捣蛋偷偷把龟甲磨成粉,给师父凤梧泡酒了。后来她一直惦记着再给师兄寻一副,却都没看到成色这么好的,难得今天碰到。
但是范一摇怎么会直接说实话呢,她心底已经笃定,只要师兄一日不将钟先生的事解释清楚,她就一日不告诉他。
江南渡垂眸看着范一摇手中龟甲,似乎看得出神。
“大师兄,给我这把刀取个名吧。”范一摇多少觉得自己刚刚语气有点冲,纠结再三,还是开了口。
“为什么想起来给刀取名?”江南渡注意力总算从龟甲上转移。
“据说兵器没有名字就没有灵气,用不长久的。”又补充:“我要那种霸气的,一听就特别厉害的刀名。”
江南渡想了想,道:“你这把刀的刀体背面成波形,婉若游龙,又是通体漆黑,坚如甲胄,不然叫龙胄。”
范一摇有点嫌弃:“这名字倒是霸气了,可是听起来又刚又硬,都说过刚易折,我可不想这把刀又像上把那样断了。”
江南渡沉吟片刻,又说出一个名字,“烛息。”
“烛息?烛龙之息么?“
江南渡点头,漆黑的眼睛望过来,很深很沉,“烛龙之息,化钢化柔,至阴至阳,可绵延亘古,与天地同存。”
“这个好!就这个了!”范一摇对新名字很满意,扬起脸,多日以来总算冲江南渡绽开明媚笑容。
江南渡一时恍惚,抬起手,似乎想要帮她拨开额前碎发。
可范一摇却误会了,以为他又要敲头,条件反射往后躲闪。
江南渡手僵在半空,眼中层层涟漪退散,恢复如常,悬空的手顺势落下。
“刀入鞘中,好好看路。”
两人回到客栈时,已经是暮色四合。
范一摇还没迈进大堂,就听见客栈楼上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与江南渡对视一眼,不禁加快脚步。
一见他们进来,守在柜台的账房和伙计们齐刷刷围上来,七嘴八舌,满脸忧心。
“哎呦,你们家少奶奶好像是生了,可是怎么产婆也没叫上一个啊?也没管伙计要火盆剪刀和热水!”
“是啊,就你们少爷一个人守在里面,我们去敲门,他谁也不让进呢!”
“不能……不能出什么事吧?”
范一摇倒是不担心师父凤梧会出什么事,唯恐罗铮拦不住这些客栈的人,再让他们冲进去,看到干干净净毫无生产痕迹的房间会起疑。
“不能不能,你们放心,我们家少爷他会接生的。他接得可熟练了呢!”
很显然,男人接生这种事,对黑水县的广大人民来说还是十分震撼的。
范一摇和江南渡往楼上走的时候,只听下面一片议论纷纷,其中不知是谁说了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见到男人接生了,外面的世界现在都变成这样了么。”
“你是说之前经常在咱们这里住店的那位孟先生?”
“是呀,只是这两年都不怎么见他来了……”
范一摇听到“孟先生”三字,脑子里灵光一现,心说该不会那么巧吧,怎么偏偏也姓孟。
“大师兄,我饿了,我们不如先吃点东西?”范一摇说着重新从楼梯走下,折返回大堂。
此时正是饭点,堂内吃饭的人很多,只剩下唯一空桌,范一摇和江南渡便过去坐了。
小跑堂跑前跑后,将所有菜端上桌,眼睛无意间往楼梯口一扫,不知道看到什么,眼睛突然就直了。
“啊!石川小姐!!您来了!!”
第33章 络新妇
范一摇顺着小跑堂目光看过去, 只见从楼梯上走下一个穿着红底印花和服的日本少女……不,应该是日本女人。
在判断对方年纪时,范一摇有些举棋不定。
实在是这位乍一看脸, 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五官生得娇俏纯情,可是再一看身材, 那玲珑有致的婀娜曲线, 即便裹了层层和服, 也难掩春色, 实在是连熟`妇都要自愧不如。
大堂里正在吃饭的男人,有一个算一个,不管多大年纪, 都如那小跑堂一样, 盯着这位石川小姐,仿佛被人抽魂。
范一摇好不容易将目光从对方那波涛汹涌处收回,低头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前胸,不禁感觉到了世界的参差。
再看大师兄, 居然也在看石川。
范一摇:“……”
忽然没来由的憋闷。
石川小姐在一屋子投射来的目光中,偏偏对上了江南渡的, 浅笑嫣嫣, 迈着日本女人特有的小碎步向他们走过来。她身后有四位同样穿和服的日本男人, 腰间挎着刀, 看上去像是专门保护她的。
“抱歉, 两位, 大堂里没有座位了, 我看你们这桌只有两人, 不知道可不可以拼桌?”
“不可以。”
“可以。”
范一摇和江南渡几乎是同时开口。
说不可以的是范一摇, 说可以的是江南渡。
范一摇看向石川身后的四个男人,用眼神示意,这桌子坐不下。
石川立刻意会,笑吟吟解释:“他们是我的护卫,不会上桌。”
范一摇去看江南渡,眼神写满拒绝。
江南渡却好像完全没察觉,甚至示意石川坐下,主动提出邀请:“我们的菜刚上来,要是不嫌弃的话,小姐可以一起吃。”
石川颔首低眉,柔柔答道:“先生盛情款待,石川荣幸至极。我的全名石川和美,自幼随父从日本来华从商,只是近年来父亲病重,便只能由我独自携护卫走商了。”
江南渡赞道:“女子走商本就不易,石川小姐汉语又说得这样好,实在难得。”
石川面色羞赧,将头垂得更低了些,一截白皙脖颈从和服的领口露出来,如优美的天鹅。
范一摇啪的将筷子往桌上一拍。
江南渡终于看她,“一摇,怎么了?”
范一摇没好气:“我吃饱了!”
她气呼呼上了楼,可是大师兄却并没有跟上来,继续留在原地和那个石川和美一起吃饭。
“啊,总镖头,你可算回来了,大掌柜呢?”运红尘见了范一摇如蒙大赦,为了盖过室内婴儿一声高过一声的啼哭,只能扯着脖子大喊。
范一摇不理她,负手在屋里一圈圈乱转,看得运红尘头都要晕了。
“哎呀,总镖头,您这是怎么了?”
“哼,没怎么!”
罗铮看出范一摇心情不好,很有眼色地将婴儿凤梧抱到隔壁客房。
运红尘拍了拍被噪音震得发麻的脑壳,随口问:“你和大掌柜晚上吃饭了么,这家店的饭食还不错。”
“哼,吃了。”
又是一声冷笑。
运红尘觉出不对劲,试探着问:“那您和大掌柜……吃了什么?”
“日本狐狸。”
运红尘听得一愣,心说她之前看过这家客栈的菜谱,也没有这道菜啊。
不一会儿,范一摇就听见门口传来声音,立刻壁虎一样贴上了门,竖着耳朵倾听。
果然是大师兄上来了,另有错杂的脚步声,想必是那个石川和美和她的护卫。
“容我冒昧问一句,江大掌柜您一路走镖,不知身上可有治疗外伤的药膏?”
石川和美带有异国口音的声音传来,态度恭顺,嗓音柔媚,反差之下,给人一种别样的禁欲感。
“哦?石川小姐受伤了?”这是江南渡的声音,难得的客气温和。
“只是一点小擦伤,我有从日本带过来的外伤药水,可相比之下,我更信任贵国的金疮药。”
“嗯,应该有的,我给石川小姐找找看吧。”
“那就多谢江大掌柜了,只是石川的外伤在脚上,实在不便久立,能先回房间等您么,我的房间就在您房间隔壁。”
“好,那等我找到药,再给石川小姐送去。”
很快外面便传来房门开合声,显然是两人各回各房。
这时运红尘已经听出端倪,偷偷打量范一摇神色,小心翼翼问:“总镖头,大掌柜刚才这是……和谁说话呢?”
范一摇没吭声,继续耳朵贴着门,果然不多时,隔壁江南渡的房门打开,然后是一阵脚步声,再然后是距离更远一些的叩门声。
“石川小姐,药膏我给你送来了。”
吱呀一声,开门,然后是关门,再然后外面便全无动静,任凭范一摇怎么努力,都听不见大师兄从那女人房间离开的脚步声。
范一摇转身在屋内环顾,“我新买的刀呢?”
“不是在你腰上挂着?”运红尘一脸警惕,“总镖头你干嘛?总镖头你不能想不开呀!”
范一摇提刀就走。
运红尘怕她冲动之下再干出什么血洗客栈的事,紧忙跟上。
两人蹑手蹑脚经过江南渡和罗铮的房间,停在隔间客房门口,鬼头鬼脑透过纱窗往屋里探看。
“你们看什么呢?”
江南渡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范一摇吓了一跳。
“大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江南渡似笑非笑地反问:“我不在这里,那应该在哪里?”
“你,你不是在那个石川的房间里?”
“我为什么会在石川房间?”
“我听见了呀,你不是去给她送金疮药……我只听见开门关门的声音,没听见你回来的脚步声。”
江南渡有点意味深长地看范一摇:“哦……原来一摇一直听着呢。”
范一摇脸腾地一热,突然觉得极不自在。
江南渡笑着提起手中一条布巾,解释道:“我房中少了一条擦脸巾,我刚才送了药膏,然后从另一边下楼去找店小二要来着。一摇在想什么?”
范一摇的耳朵也变得滚烫了,“我,我以为你被那些日本人拐了,本来是准备来救你的。大师兄,你不知道嘛,像你这样的男子,如今在外面行走江湖是很危险的。”
“像我这样的?是哪样的?”
范一摇哼了一声,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丢下一句“我要去睡觉了”,就跑回房了。
只留下运红尘一个人在原地。
“大掌柜,那什么,我睡醒了,想出去溜达溜达。”
“嗯,去吧。”
于是运红尘也麻溜地跑了。
晚上熄灯后,范一摇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于是悄悄起床下楼,正好看到大堂里值夜的小跑堂,正昏昏欲睡地坐在柜台后小鸡啄米。
听到有人下来,小跑堂一个打挺醒了过来。
“客人,您有什么需要的?晚上灶台不开火,只有一些冷盘,想吃热菜怕是难。”
范一摇想了想,“你给我打一壶酒吧,再来一叠油炸花生米。”
“好勒!”
小跑堂很快打来一壶酒,又弄来花生米,给范一摇摆好桌,便又去柜台后缩着,准备打盹。
范一摇本来是一肚子闷气,这会儿又突然想到什么,叫住小跑堂,“喂,小哥哥,跟你打听个事。”
那小跑堂大概没被人这么叫过,还挺受用,顿时也不困了,殷勤道:“客人您说。”
范一摇:“今天我听你们说,之前也见过男子给人接生,是个姓孟的先生。”
小跑堂回忆了一下,“哦,的确是有这么一位孟先生,据说是在西北那一片做生意的,有一次也是我们这里有位产妇临盆,当时找不到产婆,孟先生便主动提出帮忙接生,最后倒也的确是母子平安。他时常在我们这边落脚,只不过这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最近都不怎么露面了。”
范一摇:“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小跑堂笑道:“这我们哪里知道,我们开店,人家住店,不来住店了,自然也就不再打交道了,这样的客人来来往往的很多,有的连着几年每个月都能见到,也是这样突然就不来了,太正常啦。”
范一摇有点失望,“那你知道他叫什么?”
小跑堂摇头:“只知道他姓孟,好像很有钱,而且长得很俊。”
范一摇又盘问了几句,可是再也没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她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这传说中姓孟的先生,应该就是孟画慈拜托她寻找的侄子。
“一摇还没睡?”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范一摇吓了一跳。
“干嘛突然出现吓唬人。”
江南渡走到桌边,看了一眼桌上的酒壶和花生米,微微挑眉,“有心事?”
范一摇丧着脸:“没有,就是肚子饿了,刚刚我又没吃什么。”
“饿了为什么要喝酒,空腹喝酒伤身。”江南渡拉开椅子坐在对面,夺过她面前的酒壶。
范一摇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憋气失眠,决定有话直说,“大师兄,那个日本女人看着不怀好意,似乎对你有所图谋。”
江南渡不紧不慢道:“哦?怎么看出来的?我倒是觉得她年纪轻轻,担起家业,很是了不起。”
范一摇皱眉,“不会吧……大师兄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江南渡:“一摇觉得不行?”
范一摇心里那种烦躁感更加强烈,双手拍桌,“那当然不行!”
江南渡目光微沉,看过来,问得认真,“为什么?”
范一摇睫毛微微颤动,眼神乱飘不敢与师兄对视,最后只能恼怒地搬出凤梧:“师父不会同意你娶个日本媳妇的!你死心吧!”
江南渡看着面前少女,眼圈似乎都因激动而泛红,气鼓鼓地润着水光,不禁笑起来,用手轻轻扶额,无奈叹气。
范一摇瞪眼:“你笑什么!”
就在这时,客栈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只见运红尘脸色煞白地冲进来。
“总镖头,大掌柜!”
她声音不低,那柜台里又要昏昏欲睡的小跑堂被惊醒,茫然四顾,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杯。
运红尘听到动静,意识到还有别人在,急吼吼冲到桌边。
“运红尘,你怎么了?”范一摇问。
运红尘嘴唇发抖,压低声音道:“怪,怪物……我看到怪物,一个长着人头的大蜘蛛,好像……好像抓走了老板!”
范一摇听得一惊,立刻奔上楼,推开江南渡和罗铮的客房门,看清房中景象,不禁倒吸一口气。
只见自房梁挂下一物,像是个足有一人多高的银色大蚕茧,而原本应该躺着师父凤梧的床上,已经空空如也。
“罗铮!”
范一摇拔出烛息刀,一刀横砍过去,将吊住“蚕茧”的蛛丝斩断。
蚕茧扑通一声掉在地上,范一摇小心用刀尖轻轻一划,破开了茧衣,露出里面的罗铮,他似乎有些缺氧,脸色呈现一种青紫色,范一摇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有呼吸,总算是松了口气。
这时运红尘也赶到,帮范一摇一起将罗铮从蚕茧里弄出来。
罗铮咳嗽了一声,悠悠醒转,却很茫然,“红尘?总镖头?我……我这是怎么了?”
范一摇:“罗铮,你有没有看到攻击你的是什么?”
罗铮摇摇头,看到破开的茧衣时,也是极其惊讶,“我就是睡着了,什么感觉都没有呀?”
运红尘道:“总镖头,感觉攻击罗铮的就是我看到的那个人面蜘蛛!它偷袭了罗铮,为的就是能悄无声息,在不惊动我们的前提下掳走凤老板!”
“你照顾好罗铮,我和大师兄去找师父!”范一摇转身奔出房门,却见大师兄站在门口,正看着隔壁四敞大开的客房。
范一摇猛地意识到什么,跑过去看,只见那石川的房间内已是人去屋空。
“大师兄,石川那伙人该不会也被那蜘蛛怪抓走了吧?”
江南渡此时并没有因为凤梧被抓走而显出丝毫担忧,甚至是好整以暇地抱着双臂站在石川房门口。
“一摇,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么,那个石川,她不是人。”
范一摇听得后脊梁毛都竖起来了,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她,她就是那人面蛛怪物?!”
“东瀛有种异兽,名为络新妇,人面蛛身,白天会化为美丽的年轻女人,夜晚现出原型吃人,而且专吃男人。”江南渡说得心平气和的,好像只是在说猫吃鱼狗吃骨头。
范一摇血液直冲大脑,“那你还和她同桌吃饭!”
江南渡走进石川房间,一边搜寻翻找一边道:“东瀛异兽来到华国,总归要看看她想做什么。”
范一摇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大师兄还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善意提醒:“大师兄,你找什么呢?再不去追师父,他只怕就要被那怪物吃了。”
江南渡的回答却很冷血:“怕什么,反正他也死不了。”
范一摇:“……”
老实说,她其实一直看不太明白师父和大师兄之间的关系,虽然大师兄名义上是师父的徒弟,可师父好像也没传授什么有用的东西给大师兄,而且师父面对大师兄时,总是有点心虚感,完全拿不出师父的威严来。至于大师兄,那更是几乎没给过师父好脸色。
江南渡终于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样的东西,看着大概有一根手指头那么长,粗细如韭菜,黑色,质地偏硬。
“这是什么?”范一摇问。
江南渡将东西递过来:“看看?”
范一摇接过仔细打量,觉得这棍子看起来虽然不算粗实,却很坚韧,握在手中有些扎痒感。
“大师兄,这到底是什么啊?”范一摇又问。
江南渡:“蛛腿毛。”
范一摇:“………………”
范一摇烫到了一样立刻将这玩意儿丢了,气急败坏:“大师兄!你明知道是这么恶心的东西,为什么还要让我拿!”
江南渡捡起蛛腿毛,理所当然道:“因为我不得不拿,我怕你知道这是什么以后会嫌弃我,一会儿不愿碰我的手。”
“……”
范一摇一言难尽地看着江南渡从怀中摸出一张符箓,捏在食指中指间烧尽,连同那跟蛛腿毛一并点燃。
丝缕薄烟如一条引路的丝带,自灰烬中飘出窗外。
江南渡向范一摇伸出手。
范一摇挣扎一瞬,最后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握住大师兄的手。
江南渡揽住范一摇,两人竟是直接追着那缕青烟破窗而出。
此时夜色已深,万家灯火尽灭,而那缕青烟却能发出微弱的蓝光,引领着他们一路出城。
周围景色越来越荒凉,范一摇被江南渡揽住腰携带着,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只觉得他们的行进速度也越来越快。
终于在一片寂静中,隐约听见前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出来。
那声音像是什么东西飞掠过草丛。
江南渡放慢了速度,同时松开手,将范一摇放下来。
范一摇悄悄拔出烛息刀,几乎同一时间,黑暗中只觉得有一道凉飕飕的劲风从斜侧方划过来,范一摇反手挥刀格挡,只听“铿”的一声,刀刃与什么东西狠狠相击,震得她差点脱刀。
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自身后方传来,范一摇立刻下意识转身,却没想到那可怕的劲风又从原本的前方劈斩过来。
可是这时候她想转身挥刀已经来不及了。
江南渡抓住她的胳膊,转身顺势一甩,帮她避过这一击。
又是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范一摇这次吃了教训,不再贸然循声转身,而是和江南渡背靠在一起,低声道:“大师兄,我们背靠背,这怪物能通过声音使人迷失方向。”
“小姑娘,就是你么,传说中杀了八岐君的九州天狗?”这回对方开口说话了,正是石川的声音,只是相比于做人的时候,她此时的语音语调透着一股勾人的妖娆。
范一摇听她说起“八岐君”,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这说的是谁,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是那条有八个头的蛇蛇?我没杀它啊。”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中难掩激动:“你说什么?八岐君……还活着?不对,你撒谎,如果他还活着,为什么我们一直得不到他的消息了?”
范一摇坦诚道:“因为我拿他泡酒了呀。”
“……”
此时一片遮月的云缓缓散开,月光倾泻,瞬间将眼前一片照亮。
而范一摇也终于看清楚一直在跟自己说话的东西,到底长成什么样。
那是一只足有一人半高的巨大蜘蛛,八条蛛腿如钢筋戳地,盘亘在蛛身两侧,在月色下泛着金属般的银灰色冷光。
而在蛛身上方,原本应该长着蜘蛛头的地方,竟然生着一颗披头散发的女人头颅,看五官,正是石川和美。
这就是传说中的东瀛异兽络新妇么?
还真的是……
“好丑啊。”
范一摇的直言不讳显然彻底激怒了络新妇,她徐徐将蛛腿伸展,将自己的控制范围扩展得更广些。
“你们这些……可恶的,九州废物……竟敢如此侮辱我们东瀛灵怪……很好,本来只是想尝一尝凤凰的味道,今天你们就一起留下当配菜吧!”
第34章 救美
“一摇退后!”
江南渡沉声喝道, 随即马鞭挥出,缠住了络新妇的一条蛛腿。
络新妇轻蔑冷哼:“就凭你这样一个枯竭时代的九州阵法师,也想对抗我?看在你长得还算不错的份上, 准许你给我做养料了……”
范一摇趁着络新妇和江南渡说话分神,一个猛冲,举刀挥砍, 这一次她看得很准, 刀刃正好落在蛛腿的关节处。
果然, 只听络新妇发出一声惨叫, 那条被范一摇砍中的蛛腿从关节处断开。
络新妇发狂,巨大的身躯灵活无比地飞窜过来,四五条锋利的蛛腿从不同方向, 朝范一摇报复性地攻击过来。
范一摇不准备硬抗, 瞅准了时机,找到几条腿中的缝隙,从中溜出去,重新躲到江南渡身后。
这一幕十分凶险, 江南渡看得手心发凉,提起范一摇的后脖领, 将她丢远。
络新妇飞扑过来, 却被紧随而至的马鞭抽了个正着, 半空去势削减, 径直掉落在地。
她被摔得头晕, 此时才发现自己下落的地方, 地面上居然不知何时已经布满了符文。
络新妇人头上的双眸瞳孔微缩, 认出这是属于九州阵法师的法阵符文。她没有想到, 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面前这人,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画下如此复杂的法阵,极力想要挣脱,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身下的法阵已经被催动,发出刺眼的白色阵光,将她牢牢束缚在地面,那些由阵光组成的丝线越收越紧,一道一道捆缚在她身体上,大有要将她碎尸万段的意思。
络新妇心中一慌,急得声音都变了,“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九州现存的阵法我们全都看过,你这法阵符文明显是上古时期早已失传的……”
江南渡冷眼看着面前的东瀛灵怪,目光冷厉,一鞭子抽过去,打在络新妇发声的口器上,迫得她吞下后半截话。
络新妇觉得这样下去,只怕小命要交代进去,于是把心一横,拼着损伤本源,开始向江南渡疯狂喷射蛛丝。
她攻击得突然,江南渡躲闪不及,被那些蛛丝喷了个正着。而这些蛛丝和缠绕罗铮的蛛丝不同,呈现出一种灰黑色,隐隐泛着暗光。
范一摇远远看到这一幕,暗道不好,同一蜘蛛的蛛丝不会有这种颜色差别,唯一的可能就是,这络新妇还有别的蜘蛛做帮手,放蛛丝缠住罗铮的不是她。
果然,她这想法才刚刚生出,便听见周围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隐约瞧见半人高的草丛里,有东西在向她缓缓包围靠拢。
范一摇急着去支援江南渡,提刀砍向前路,便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数十只蜘蛛几乎同时从草丛中跃出扑向她。
眼看着大师兄已经被那络新妇的古怪蛛丝缠成了大粽子,范一摇却被这些蜘蛛绊住,心中愈发烦躁,于是将刀一横,冷哼道:“小蛛蛛们是来给我试刀的么?”
钨金弯刀被她舞得几乎出了残影,劈斩在半人高的大蜘蛛身上,像是砍瓜切菜,只见蜘蛛碎块漫天飞落,可是这些蜘蛛却悍不畏死,竟是一批又一批,前赴后继。
范一摇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得找到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于是放慢了攻击速度,开始留意这些蜘蛛的行踪轨迹,很快便让她发现百米外的一处小山坡下,似乎这些蜘蛛都是从那边出来的。
于是她一刀砍翻挡在前路的几只蜘蛛,飞快几个纵跃,甩开蜘蛛大军向那山坡靠近,很快便在山坡下找到了一个地洞,刚好看到两个蜘蛛从里面钻出来。
“呦,这就是你们的老巢么?”
范一摇从身上翻出个火折点燃,丢进地洞,同时烛息刀利落地横向一划,将两个蜘蛛拦腰斩成四块。
她找了块石头,正准备堵住洞口,以防里面的蜘蛛逃出来。谁知就在这时,听见洞内传出一阵咳嗽。
“救命!救命啊——”
范一摇瞪大眼:“???”
难道蜘蛛成精,能口吐人言?
“外面有人么?我们是被蜘蛛怪抓来的人,救命啊!”
范一摇皱眉,冲里面喊:“里面几个人?”
“十几个人,现在活着的可能就三四个了!”
很快说话人的声音又被剧烈的咳嗽声吞没。
地洞口开始有烟往外冒。
同一时间。
络新妇见已经将面前的阵法师包裹得密不透风,这才停止了吐丝。
“呵呵,我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被我的蛛丝困住,就算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给我当点心……”
络新妇高高举起两条镰刀般的蛛腿,准备用锋利的腿尖从丝茧的顶端直戳进去,她甚至都已经开始流口水,似乎闻到了新鲜男子脑浆的味道……
然而就在那蛛腿尖即将戳破丝茧的时候,丝茧突然整个燃烧起来!
络新妇吓得急忙收回蛛腿,不知道这火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随即让她更加害怕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丝茧外壁,竟然开始被那火焰烧灼得渐渐融化。
“这怎么可能!我,我的蛛丝应该是不怕火的呀……”
慌乱中,络新妇急急忙忙重新吞吐蛛丝,想要用更多的蛛丝将火苗包裹住,谁知在新吐的蛛丝刚接触到丝茧的一瞬,丝茧上的火焰顺着蛛丝瞬间蔓延过来,将她整个点燃!
络新妇的人头发出凄厉的女子叫声,再也顾不上丝茧,八条蛛腿胡乱挥舞,圆滚滚的身子在地上滚来滚去,想要尽快灭掉身上的火。
而那包裹住江南渡的丝茧已经化为黑灰,随着灰烬簌簌落地,火也逐渐熄灭,露出里面翩翩静立的男人。
江南渡的身上纤尘不染,他面前的络新妇此时已经燃烧成一个大火球,跳动的火光映入他深沉平静的黑眸,像是为其染上腥红的血色。
络新妇遍体遭受烈焰炙烤,痛苦不堪,可是无论她怎么扑腾,都没办法让身上的火势减弱分毫,焦急中她忽然灵光乍现,想到了什么,那张属于人类的脸显出无比错愕的表情。
“不,不对,你不是阵法师!你,你是异兽……这火……你是烛……”
然而她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后面的话了,一条鞭子忽然劈空抽过来,缠绕住她的脖子。
络新妇看着面前挥鞭的男人,突然生出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惧怕,然后她只觉得脖颈与身体连接的部位微微钝痛了一下,紧接着视角拔高,一阵天旋地转。
等面前的景物再次固定下来的时候,她看到了自己燃烧的身体。
而她身上本该连着头的位置,竟然只剩下一个黑洞洞的窟窿。
“……”
江南渡用鞭子将络新妇的头其根缠断,再轻轻甩手将其抛入高空。等那颗头划过一条抛物线重新坠地后,那巨大的蛛身也轰然倒地。
范一摇站在蜘蛛洞口,回头望过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禁欢喜地叫了声:“大师兄!”
江南渡眸中骇人的猩红在这一刻迅速褪去,因使用烛龙之焰而生出的暴虐戾气也重新压制回体内。
他站在烈火余烬中侧首,看到小师妹冲他竖了竖大拇指,扬起许久未曾见过的明灿笑脸。
“大师兄,这洞里好像有活人,我先下去看看,上面这些小蜘蛛你自己解决!”
说完,范一摇便纵身跳进蜘蛛洞。
江南渡瞳孔一缩,就要追过去,却被无数蜘蛛拦住。
“念你们被络新妇操纵,本想放你们一条生路。”
江南渡满身杀气扬起手中马鞭。
蜘蛛们萌生退意,窸窸窣窣四散奔逃。
可惜,一切已经晚了。
烛龙之怒,自然之神降下的责罚,任何生灵都难以承受。
“真是找死。”
……
蜘蛛地洞差不多得有个十几米深,下面隐约有火光,正是范一摇刚才扔下去的火折子点燃了什么东西。
只是眼下火势还不算太大,仅冒出滚滚浓烟,呛得人难受。
范一摇下坠时一口气没倒好,被烟呛得猛烈咳嗽,眼泪也是哗哗的淌。
真是实力演绎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眼看着就要落地,她大头朝下,准备以烛息刀点地缓冲,谁知地面却堆了厚厚一层黑乎乎的东西,临近落地时才看清楚,那竟是无数正在往洞穴深处窜逃的小蜘蛛,密密麻麻地毯一样。
范一摇才刚落地,就有不少小蜘蛛顺着她的腿往上爬。她手疾眼快在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奔向不远处正在燃烧的火折,引了火到树枝上。
见她身上有火源,那些小蜘蛛又纷纷如潮水般退散。
这时一个急急火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听着熟悉,正是刚才她在洞口听见的求救声——
“姑娘,赶紧放我们下来,咳咳……趁那些大蜘蛛还没出来……咳咳……我们快逃!”
范一摇将火把举高,借着光亮这才看清,这洞穴的顶部居然捆缚着好多人,密密麻麻钟乳石一样,无一例外,都是男子。
其中绝大部分已经成了干尸,只有十几个看上去还是正常的,睁着眼意识清醒的,也仅仅是三五人。
说话的是个庄稼汉模样的中年男人,似乎来的时间不久,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但是烟往上走,他显然被呛得不轻。
范一摇估算了一下高度,退后几步来了个助跑,然后高高跃起,一刀斩过去,将那吊住庄稼汉的蛛丝砍断。
庄稼汉掉在地上,范一摇回手用刀挑断捆住他手脚的蛛丝,然后又以同样方法去救其他人,将看起来还有生还可能的人全都弄下来。
庄稼汉倒也算有胆识,恢复自由后没有手足无措,反而是主动帮忙,将掉落下来的人手脚蛛丝解开。
包括庄稼汉在内,一共十一个人,解开束缚还清醒有意识的有五人,看上去像是相熟。
“你们认识?”范一摇问。
庄稼汉道:“我们都是一个村的,三天前来黑水县贩卖农货,谁知道回村的路上被一个长着人脸的蜘蛛精抓到这里。”
范一摇:“你们的人都在这里了?还有其他人么?”
庄稼汉摇头:“没了,都在这里了,我们来的时候,那些都,都已经是干尸了……”
除了这庄稼汉以外,其他四个青年心理素质明显不行,一个个面如死灰,吓得哆哆嗦嗦,在庄稼汉说话时,他们的目光也顺着往头上方一瞟,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干,有一个竟是直接哭起来。
“都哭什么哭,没出息!”庄稼汉大喝一声,将那哭包骂得没了声,又对范一摇道:“姑娘,咱们得快点离开这里,这洞里还有更大的蜘蛛,都在里面……”
庄稼汉的话还没说完,只听洞里一阵麻人的窸窣声,一只半人多高的蜘蛛从黑漆漆的洞穴内爬出来,紧接着又是一只,然后又是一只……
洞内的烟越来越浓,就连范一摇也开始忍不住咳嗽。
看着十几只大蜘蛛鱼贯而出,向他们一伙人慢慢围拢,范一摇道:“你们几个能动的,这洞里到处都是干树枝,你们捡一根,像我这样点着火拿在手里,蜘蛛怕火,我们一起跟他们拼了。”
但是这些人明显是吓得腿软,范一摇说完,半天不见他们行动。
庄稼汉率先反应过来,“都愣着干什么!点火把!快!”
于是五人纷纷捡起树枝奔向火折,引了火重新跑回来,站在范一摇身后,大有要跟这些蜘蛛同归于尽的架势。
就在这时,地洞口有响动。
范一摇一惊,心想该不会是洞外的蜘蛛追进来了吧,要是真的这样前后夹击,那可就不好玩了。
她一边警惕着面前的蜘蛛,飞快回头用余光扫了一眼,顿时欢欣鼓舞。
是大师兄来了!
生死攸关的时刻,永远可以相信大师兄!
江南渡走到范一摇身边,往她身上拍了个符箓。
范一摇顿时觉得五官一阵清明,不再受浓烟困扰。
“先把那些人送出去,外面的蜘蛛我已经解决了。”他瞥了一眼那些庄稼汉,
“好!”
范一摇立刻就不再理会那些从洞穴里爬出来的蜘蛛了,放心大胆转身走向庄稼汉他们,路过一个昏迷不醒的,顺手提起,然后走到洞口正下方,瞄了瞄准,肩膀蓄力,提着人一抡,就像扔土豆一样,直接将那人顺着洞口扔出去了。
一众庄稼汉看得目瞪口呆。
那边的蜘蛛终于开始发动攻击。
江南渡马鞭横扫,仅以一人之力筑起一道城墙,挡在蜘蛛群与范一摇他们之间,牢不可破。
范一摇也不停留,丢了一个人之后,又如法炮制,将其他昏迷不醒的人也都相继丢出去。
等轮到那些清醒的人,他们都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范一摇脸一黑:“怎么,你们不想出去?”
“出出出!”众人忙道。
庄稼汉决定带个头,率先一步站出来。
范一摇抬手提住他的后衣领,还没等他做好准备,就将人抛了出去。接下来又是三两下将剩下的人丢出,才拍拍手,大功告成。
“大师兄!”
她跑回江南渡身边,这时江南渡已经将那些蜘蛛解决大半,只不过看那洞穴深处影影幢幢的样子,只怕还有更多蜘蛛因畏惧而没有出来。
“人都撤走了,我们也走吧!”
“好。”
江南渡手上一震,马鞭燃起火,顺势一甩,将靠得最近的蜘蛛全部点燃。
“走。”
范一摇跟在江南渡身后,正准备往洞口跑,余光一瞥,忽然在上方密密麻麻的干尸林中瞥见一抹鲜艳的红色。
她愣了愣,转过头看去,惊讶道:“大师兄你看,那里有个人,好像还活着!”
说着她就向那边冲,不等江南渡反应,便已高高跃起,横刀斩断蛛丝。
鲜红色的连帽斗篷在烟雾中随着坠落荡开,露出兜帽下苍白的脸,双眸紧闭,毫无知觉,唯唇上还残留血色。
这也是范一摇判断他还活着的依据。
范一摇落地,见那昏迷中的男子也随之坠落,便伸手接了一把,谁知这一接,竟是让那男人落地后直接栽到她身上。
男人的头软软靠在她肩上,兜帽滑落,乌黑长发倾泻而出,半遮半掩住苍白而又憔悴的面容。
这人皮肤可真好啊……细皮嫩肉的。
这是范一摇的第一反应。
她伸手先探了一下鼻息,对方果然还有气,于是她便抬起男人一条胳膊,想绕过自己的脖子,这样就能架着他走。
然而胳膊才抬了一半,就被江南渡拦下来。
“大师兄,这人还活着。”范一摇说。
江南渡看到男人的脸,眸光忽冷,“我来。”
于是江南渡将男子背起来,却在即将跃出地洞瞬间失了手。
眼看男子坠入火海,已经跃出洞口的范一摇复又跳下去,千钧一发间,一手抓住男子手臂,一手用烛息刀直插洞壁,这才勉勉强强令两人吊在半空。
“不要命了么!”江南渡抓住范一摇后衣领将人提上来的时候,气得脸都白了。
范一摇倒没觉得如何,她跳下去救人时就有把握上来,被大师兄这样吼,有些不高兴:“还不是大师兄你不小心,要不是我反应够快,这人就掉下去烧成灰了。”
江南渡冷笑一声,“这人久困络新妇老巢,依旧面白唇红,也不知是什么妖物,烧成灰或许也是好事。”
范一摇觉得大师兄这是又在气恼她多管闲事,反正从小到大她都是这样被他嫌弃过来的,也就没吭声。
那庄稼汉还算是讲义气,一直守在洞口没有走,见江南渡和范一摇他们出来,立刻指挥人抬来巨石,将洞口堵住。
这下算是把这个盘丝洞彻底一锅端了,里面的蜘蛛一个别想跑。
范一摇对那些庄稼汉道:“现在外面不太平,尽量不要赶夜路,天亮以前还是和我们一起回黑水县,找个客栈落脚吧。”
“是,多谢两位恩人搭救!”庄稼汉千恩万谢,五个人拖拽着六个人,一起跟着范一摇江南渡往回城的方向走。
范一摇见江南渡不待见这救上来的男子,要他背人指不定又半途给扔了,便准备自己背。
江南渡卷握着马鞭的手伸出来,将她毫不留情地挡回去。
范一摇不满:“你干嘛呀?”
江南渡冷面无情道:“未出阁的姑娘,和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范一摇:“???”
大师兄你没事吧?
范一摇自幼走镖,别说和男人拉拉扯扯,单单是挨过她揍的男子,没有一百也有几十。
那时候也没见大师兄说她什么呀!
这是突然抽了什么风?
好在那些庄稼汉很是有眼色,见两人似是因为这点小事生了龃龉,便主动返回来,道:“两位恩人,我们都是庄稼人,也没什么能报答的,空有把子力气,这些体力活就让我们来干吧!您二位刚才辛苦,这会儿就歇歇。”
江南渡见范一摇救人之心坚定,再说什么也无用,便沉着脸走到那络新妇的尸体旁,在草丛里找了找,翻出一个襁褓。
襁褓里面包裹的,正是已经吓昏过去的婴儿凤梧。
“师父。”
垂眸看着婴儿睡颜,江南渡脸色晦暗,用极轻的声音道:“若是我发现,这人是你引来的,就做好一辈子当个婴儿的准备吧。”
凤凰虽有不死之身,但是也可让其一直涅槃,与死无异。
此时云开月现,能明显看到,婴儿的睫毛正在簌簌颤抖。
第35章 孟公子
进了黑水县城, 庄稼汉一伙人见江南渡他们的客栈价格太贵,决定另找地方投宿。
“两位恩公,我们明早天一亮就要回村了, 你们看这位公子该如何安置?”
江南渡淡声道:“不必如何安置,带到你们落脚的客栈,将人丢下便好。”
范一摇却不同意, “这人看着太虚弱, 没人看管只怕活不下去, 救都救了, 总不能半途而废吧。”
“怎么,不急着给人送东西了?”
范一摇垂眼,“又不耽搁这一晚。”
“这人若是一直昏迷, 你就为他一直耽搁在这里?”
“大不了带着他上路。”
她像是故意和江南渡作对, 直接从庄稼汉手中接过男人,背在身上。
“师兄你若是嫌麻烦,先回奉阳就是了。”
运红尘和罗铮两人此时都在大堂,等得望眼欲穿, 见范一摇江南渡回来,双双迎了过来。
罗铮从江南渡手里接过凤梧, 运红尘则是盯着范一摇背上的男子, 问:“总镖头, 这怎么还多带回来一个人呀?他是谁?”
范一摇往柜台那边看了一眼, 值夜班的小跑堂此时已经趴在桌面上睡得鼾声四起。
客栈内很安静, 似乎完全没有被今晚的变故惊扰。
“回房间再说吧。”范一摇恹恹道。
她径直将男人背回了自己的房间, 哪怕感觉到大师兄的目光一直沉沉落在她身上, 也没理会。
将男子放在床上, 范一摇长长舒了口气, 在运红尘期待的目光中,讲了一下今晚的经历。
运红尘听得满眼崇拜,想到大掌柜不太好看的脸色,小心翼翼问:“可是我怎么觉得,大掌柜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样子,他受伤了?”
“谁知道。”
范一摇本来在运红尘的捧场下,心情好了不少,一提大师兄,又开始不爽。
运红尘讪讪地不敢继续问,转而看向床上昏迷中的男子。
“这人怎么一直不醒?中了蜘蛛毒么?”
范一摇也有点发愁,“不知道,明天找个医生给他看看再说吧。”
就在此时,床上的男子忽然有了点动静。
范一摇耳朵灵,先运红尘一步反应过来,走到床边。
只见男人眉间微蹙,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范一摇听不清楚,便俯身凑近了一些,将耳朵靠近男人唇边。
“水……水……”
微弱的气息,随着这模模糊糊的两个气音,轻拂过耳畔,弄得范一摇耳朵痒痒的。
运红尘这时也凑过来,“总镖头,他说话了?”
“嗯,好像是渴了,想喝水。”
运红尘忙去桌边倒了一杯冷茶端过来。
“这……怎么喂他喝啊?”运红尘目光在男人的脸上转了两圈,脸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突然双目炯然有光,对范一摇道:“总镖头,要不我用嘴喂他吧!”
范一摇:“……”
眼看着运红尘端着茶碗,跃跃欲试就要冲,范一摇一巴掌给她打了回去。
“未出阁的姑娘,和男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她学着江南渡的语气。
运红尘很委屈,“可是人家要水喝啊,总不能不给……呜呜呜总镖头,你没发现么,他长得真的好好看啊!”
范一摇对这男子的印象还停留在皮肤白皙上,她向来不关注容貌,更何况是个与己无关的陌生男人。但此时听运红尘这样说,仔细打量,确实不得不承认,这男子长得极好。
鼻梁高挺,唇珠饱满红润,浓淡适中的长眉斜飞入鬓,眼睫乌黑如鸦羽。
也难怪运红尘看两眼就忍不住犯花痴。
“你帮我把他扶起来。”范一摇对运红尘说。
于是两人合力将男人从床上扶起来。
黑水县的这家客栈依然采用传统装潢,屋子里的床也是旧制的拔步床,刚好可以让男人靠坐起来。
范一摇让运红尘站在后面扶稳男人,她则是端着茶碗,给他递到唇边喂水。
淡琥珀色的茶汤顺着男人唇角流淌,也不知道究竟喂进去多少。
范一摇向来不会伺候人,本想着灌半碗茶就可以,谁知正准备收手,男人却忽然睁开眼。
大概是神志依然不太清楚,他的双眸雾气蒙蒙。
只是短暂地望了范一摇一眼,便又缓缓闭合,顺势身体往前一倾,额头落在她肩上,半身完全向她压过来。
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时刚好客房门打开,江南渡走进来。
范一摇急忙将人推开,触电一般端着茶碗站起来。
“大大大大师兄,这人刚才好好好好像醒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结巴,心脏如擂鼓,特别心虚。
运红尘吓得浑身毛都炸开了,小动物本能告诉她,大掌柜现在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我再去找店家要点茶水……”她果断遁走,毫无义气可言。
房间里只剩下江南渡和范一摇,外加床上的昏迷男子。
江南渡缓缓走过来,到范一摇近前,却没停步。
范一摇被他逼得连连退后,直到后背抵在拔步床的床柱。
好在江南渡并没有继续往前,只是距离拉得太近,近到几乎再往前迈半步就能贴在一起。
“一摇。”江南渡低头看她。
“干,干嘛呀。”范一摇感觉自己很渺小,被完全笼罩在大师兄的影子里。
江南渡忽然轻轻勾唇,只是眼睛里毫无笑意,“师兄都还没喝过你亲手喂的茶水呢。”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疾不缓,却让范一摇连呼吸都忘记了,提着一口气不敢放松,双手将茶杯捧起奉上。
“那……我现在喂你喝一口?”
江南渡没看那茶杯。
片刻后,他终于退后两步。
无形的威压也随之减弱,范一摇找回了呼吸。
江南渡目光幽幽看向床上的男子,“这人来路不明,不能将他放在你的房间,我已经和店家要了另一间客房,你一会儿和运红尘搬过去,这里我会雇个店伙计看着。”
江南渡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范一摇这次没再反对。
等一切安顿好,范一摇换了新的房间躺下来,却始终不放心,蹑手蹑脚爬起来,去原来的房间门口偷偷看。
这一看不禁吓了一跳,一把推开门闯进去。
“大帅兄!你干什么!”
此时江南渡手中长鞭正卷住床上男子脖颈,崩得笔直。
而男子已经面色涨红,身体抽搐。
范一摇劈手攻向江南渡,夺过鞭子。
江南渡不可置信:“一摇,你为了旁人,对我出手?”
范一摇探了男子呼吸,虽微弱却还无恙,这才回头,一脸愤怒瞪向江南渡。
“大师兄,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对人下杀手?那天是在巷子里,没人看见,今天这是在客栈里,你也这般无所顾忌么?!”
“他并非常人。”江南渡面无表情抓住手腕,那里刚才生挨了范一摇一脚,传来钻心疼痛。
“就算不是常人,是异兽,或者是阵法师,你可有他作恶的证据?”
江南渡沉默,他看破此人身份,却无法对她说出真相。
就在这时,床榻上传来一声咳嗽,昏迷男子竟是睁开了眼,只是眼神还有点涣散。
范一摇走过去,男子目光落在她脸上,慢慢聚焦,“是你……救了我?”
他声音沙哑而虚弱。
范一摇试探着问:“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了?知道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男子努力坐了起来,看得出,这几乎耗费了他全部力气,以致起身后便只能半靠在拔步床的床柱上。
“多谢这位小姐搭救。”他冲着范一摇的方向倾身,深深行了一个大礼。
结果差点从床上直接栽下来。
范一摇急忙上前将人扶住,道:“哎,你别这么多讲究了,就你这个体力,还是好好躺着吧!”
男子抱歉一笑,重新躺回到床上,只是这小小一番折腾,他脸上的血色比刚刚又淡了几分。
江南渡冷眼旁观,唇畔似有讥讽的笑:“问你的话直接回答就好,不用这般惺惺作态。”
范一摇瞪了江南渡一眼。
男子却丝毫不觉得被冒犯到,温和回答:“在下姓孟名埙,是个阵法师。”
范一摇惊呆,“你说什么?”
男子一愣,声音弱了几分,“孟埙……怎么,恩人之前莫非认识我?”
“没,没有……”范一摇急忙否认,“我是惊讶你居然是个阵法师,而且居然就这样直接告诉我们了。”
孟埙无奈一笑,“能从那络新妇的洞穴中将我救出来,还能全身而退,想必恩人也不是普通人,我又有什么必要隐瞒呢?”
“这么说,你是记得自己如何被那东瀛大蜘蛛掳走的?”
孟埙正欲开口,突然又咳嗽起来。
范一摇忙从桌上端来茶水。
“我来。”江南渡将茶杯从范一摇手中接过,递给孟埙。
孟埙伸手欲接,茶杯却掉落在地。他抬头去看江南渡,欲言又止,垂下眼,显得十分楚楚可怜。
“对不起,是我自己不小心……”
范一摇心中有点恼火,“大师兄,你还有完没完?”
江南渡目光不离孟埙,声音沉沉,“他自己没接住,我做什么了?”
“没关系,我再去给你倒一碗。”
范一摇重新端了一碗茶,亲自递到孟埙手中。
孟埙感激地看了范一摇一眼,慢慢喝了小半碗,压住咳嗽。
“说来惭愧,我平时的身份是商人,经常往来于安城和金城之间。大概两年前,听说这附近偶尔会有人失踪,我怀疑是异兽作乱,便追查到那络新妇的下落,却没想到自己这点微末的本事根本不是对手,不但没能除掉异兽,反而被她抓去老巢……”
江南渡微微眯眼,“这么说,你在那络新妇的洞穴里,困了两年?”
孟埙点头:“正是,若不是被恩人搭救,只怕就要死在那里了。”
范一摇惊讶,“你在那蜘蛛洞里待了两年居然还没被吃掉,也没被饿死?”
“不错,听起来确实挺不可思议的。事实上,是那络新妇知道我阵法师身份,便将我当做养料养起来,想借助于我的身体吸收五行灵气,这才让我得以苟延残喘到今日……”
运红尘这时听到声音也赶过来,刚好听见男子的话,好奇道:“可是两年的时间困在蜘蛛洞里,孟先生你这身衣服看着还很新诶,而且看您的样子,如果不说,还以为只是被困几天……”
“没猜错的话,这位姑娘应该是异兽吧?”孟埙平静抬眼。
运红尘老脸一红,“是,是呀……”
孟埙笑:“所以您大概是不太了解阵法师,我们在运转五行灵力时,是可以让身体以及身上的配饰衣物,一定程度上实现时间停滞的。”
运红尘和范一摇齐齐看向江南渡求证。
江南渡并没有否认,说明孟埙所言非虚。
孟埙继续道:“不过,两年已经是我能撑到的极限了,还要多亏了恩人的搭救。”
范一摇感觉到孟埙的目光,回过头,恰好与之对视。
这人的目光似有温度,落在她身上,灼热而赤城,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毕竟她才刚刚救过他一命,生死之恩,总归让人深受触动。
孟埙的体力实在是太虚弱了,就这么说了几句话,便又睡了过去。
江南渡将范一摇单独叫了出去。
“一摇,刚才那杯茶,不是我打翻的。”江南渡开口便是这一句。
“大师兄……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个……”
江南渡神情严肃,“他在做戏,故意以弱示人,说明别有居心。”
范一摇立刻怼回去:“那大师兄你有那么多秘密瞒着我,是不是也说明别有居心?”
江南渡被怼得说不出话。
孟埙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早上,看上去状态大好,甚至能自己起身下楼吃饭了。
“范小姐早。”
范一摇正一个人在一楼大堂吃刚出锅的第一笼大包子,突然听到身后有人这么叫一声,差点被包子馅烫到嘴。
孟埙随手倒了杯冷茶,递过来,“范小姐小心。”
他身上穿着客栈准备的新衣,藏青长衫,衬得更显修长白皙。
“唔……你还是叫我范总镖头吧。”范一摇接过水喝了一口,又慢吞吞地将包子重新叼好。
孟埙在她旁边位置坐下来,笑道:“好,那就范总镖头。”
范一摇默默瞥了孟埙一眼,只见他坐姿端正,拿碗取筷的动作漂亮斯文,不禁下意识也挺直了腰,开始小口小口的咬包子。
“孟公子,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孟画慈的人呀?”
孟埙一愣,“哦?范总镖头认识我姑姑?”
恰在此时,江南渡,运红尘和罗铮也下楼来。
一张桌最多能容纳四人,孟埙很自觉地站起身,对范一摇微一躬身,“范总镖头,您的同伴来了,我先去别的地方坐。”
“哎,那我跟你一起吧。”范一摇话还没问完,想也没想,端着粥碗包子准备跟过去。
走了一半,被人勾回去。
“大师兄,你干嘛呀?”她纳闷地回头看勾住她后脖领的江南渡,神色间显露出不满。
“慢一点,粥要溢出来了。”江南渡不咸不淡地说。
第36章 阵法师
“你要是不拦我, 我会洒嘛?”范一摇挣开江南渡,默默端着碗去了邻桌。
两人刚落座,便见江南渡走过来, 长衫下摆轻轻一撩,稳稳坐下。
范一摇皱眉,不知道为何, 私心里不想让大师兄知道孟埙和孟画慈的关系。
“一摇刚才在和孟公子聊什么?”江南渡问话时没有看范一摇, 只是垂眸倒了杯茶。
“没什么。”见孟埙欲开口解释, 范一摇立刻拿话堵回去。
孟埙见状也就笑了笑, 用那极漂亮的手拿起一个包子,递到范一摇面前,“范总镖头, 我看您喜欢这家店的包子, 将我的也给你吧。”
范一摇犹豫了一下,正准备伸手去接。
江南渡率先一步将包子夹走,一口咬了半个。
范一摇:“……”
“师兄饿了,就算孟公子将包子给一摇, 一摇也会让给师兄的吧?”江南渡面不改色问。
范一摇:“……”
怎么办,师兄好像变得不太正常了……
孟埙没有多余的包子投喂, 范一摇只好默默收回了抓空的手。
这时运红尘罗铮那边已经吃完了, 过来道:“大掌柜, 总镖头,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 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啊?”
孟埙拿筷的手微微一顿, “这就要走了么?”
运红尘一见孟埙就移不开眼睛, 笑眯眯道:“是呀孟公子, 我们要出发去金城了!”
“诸位……也要去金城啊……”
“咦?孟公子为什么要说‘也’?难道您也要去金城?”运红尘反应极快。
“是啊, 在下也要去金城。”
运红尘一拍大腿,“哎呀反正都是顺路,孟公子可以跟我们一起走呀!”
说完了才感觉背脊凉嗖嗖的,余光里一扫,见大掌柜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吓得她灵魂颤抖。
嘎?她说错了什么话嘛?
孟埙却婉拒道:“多谢好意了,这次能死里逃生,已经叨扰很多,又怎敢大言不惭,继续给诸位添麻烦?”
范一摇恰好抬头,正对上孟埙视线。
“我以为孟公子是在安城定居的。”
孟埙笑了笑:“说我在安城定居,也不算错。因为之前我常往来于金城和安城走商,便在两地都置办了宅院。”
说完,孟埙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郑重递给范一摇。
范一摇愣了愣,指指自己鼻尖,“给我嘛?”
孟埙漆黑眼瞳中倒映着她的影子,笑得温柔,“范总镖头的救命之恩,孟某铭记于心,这是我仅存的随身之物,不敢奢望报答万一,只希望可以勉强负担我的汤药吃住开销,还望范总镖头收下。”
范一摇看了眼那玉佩,只见白如膏脂,色感润厚,一看就很值钱的样子,说不心动是假的。
不过——
“你把这唯一值钱的东西给我了,还怎么去金城呀?”
孟埙欲回答,却突然一阵咳嗽,眉间微蹙,更显弱不禁风。
范一摇拍了拍他的背,好心给他递过一杯茶。
孟埙接过茶水,指尖不经意间碰触范一摇的手。
那触感,冷得不似活人。
范一摇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有些出神。
这小动作落入江南渡眼中,沉着脸一把将她手握入掌中,重重捏了一下。
范一摇侧头去看江南渡,一脸莫名其妙。
孟埙及时将话题接上,不让范一摇转移注意力。
“没关系,范总镖头,我会再想别的办法。这里商队往来频繁,过几日说不定也有要去金城的,我可以搭他们的车过去。”
范一摇抽了抽手,想要将自己的爪子从大师兄手中抽出来,却以失败告终,便只能放任。
她回头仔细观察孟埙苍白脸色,好担心他离开自己看管就一命呜呼,脑子里想的都是孟画慈的那封遗书。
这人可是值一大笔钱的。
“孟公子,与其在这里等着其他商队经过,不如就跟我们一起,咱们既然相识一场,也算有缘分,朋友之间,不必算计那么清楚的。”
孟埙愣住,似是不敢相信刚刚听到了什么,眼中瞬间如春湖化冰,目光都变得绵柔。
“朋友么?范总镖头愿将在下当做朋友?”
“不行。”
美好的气氛被江南渡无情打破。
范一摇却已经接过孟埙那块玉佩,揣进怀里,“大师兄,咱们走镖,本来也可以附带送人,我收了他的镖利,就要护送他。”
江南渡忍无可忍:“你是差那一块玉佩的人么?”
“我是啊!”
范一摇用了很大力气,终于将手抽回。
又不像钟先生您,富可敌国。
江南渡:“……”
……
从黑水县到金城,乘马车正常要四五天的时间,可江南渡却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中间完全不停歇,只用两天,便抵达金城。
本以为可以就此摆脱孟埙,可是分别第二天他便又不请自来。
“什么,你有毕方村的消息?”范一摇惊喜。
孟埙手中把玩折扇,笑得温柔谦逊,“孟某常年在这边做生意,熟人多一些,就帮着范总镖头打探了一番。”
范一摇心存感激,毕竟他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那毕方村又不是可以随便跟普通人打听的,他们这一天下来都毫无头绪。
“孟公子,那毕方村到底在什么地方呀?”
恰好此时,罗铮从外面回来,刚刚让这边丰安堂的人打听出毕方村的消息,却听见孟埙的声音从房间内传出——
“那毕方村的确坐落于敦煌附近,只是他们居所并不固定,也鲜少与外界沟通。好在我托朋友辗转联系上一个货商,毕方村经常会从这货商手里采购生活物资,所以只要跟着他,便能找到。”
罗铮推开门,对上江南渡视线,有些心虚。
到底是,晚了一步。
这边范一摇继续追问:“从这里去敦煌大概要多久?”
“快的话,差不多七八天的车程。”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点启程!”范一摇觉得时间紧迫,这就要让运红尘准备马车,却被孟埙拦住。
“范总镖头,此去沙漠,可能会深入腹地,寻常车马只怕会有危险。”
范一摇微微皱眉:“那怎么办?”
孟埙摇着折扇笑,一双狐狸眼如春花灿烂。
“烦请范总镖头移步,随我出来一看。”
范一摇满肚子疑惑,随孟埙走出客栈,看到眼前景象,不禁惊呆。
客栈外停了整整一个驼队,十几匹骆驼,满载物资。
队首是一辆全副武装的马车。
“进入沙漠之前,我们还要经过一片戈壁滩,马蹄容易受伤,所以做了些处理,这样进入沙漠后,也不易陷入沙土。”孟埙指着马蹄上包裹的棉布包,对范一摇解释。
此时离远了看,马儿原本干净利落的四只蹄子就像穿了宽底鞋一样,看着怪里怪气。
范一摇又检查了一下马车,只见车底安装了纱网,显然是为了防沙,车轮也用粗布干草包裹好,更方便在戈壁滩上行驶。
就连运红尘在一旁看了都觉得,这波姓孟的赢麻了。
“孟公子真是费心了。”
孟埙双眼笑成弯月,以折扇掩住下半张脸,凑近道:“只要你觉得好,我就没有白忙活。”
范一摇扭头看他,只觉得这一幕十分熟悉,忽然想起来,那个孟画慈好像也喜欢这样以折扇掩面和她说话。
难道因为是姑侄俩,基因有所遗传,所以都对折扇情有独钟么?
“孟公子,我有件要紧事要同你说,有关你姑姑的,你能不能在金城等我们从毕方村回来?”
“嗯?可否拒绝?”孟埙眨眨眼。
范一摇想到孟埙是生意人,要求人家在一地久留确实不太合适。
“不在这里等也没什么,那孟公子能留个联系方式么,等我从毕方村回来再来找你?”
孟埙嘴角笑意漾开,“范总镖头,我就不能跟着你们去毕方村见见世面?”
范一摇愣住:“你要同我们一道去?为什么呀?”
“沙漠凶险,在下虽不及诸位有本事,却也是个阵法师,说不定紧急时刻能帮上些忙。”
范一摇发现大师兄今天全程都没发表过意见,便回头看他。
江南渡却没有看范一摇,对上孟埙有恃无恐的视线,突然勾唇笑了。
“也好,孟公子既然如此古道热肠,便与我们同行吧。”
……
从金城到敦煌,沿途逐渐荒凉,大片戈壁横亘于天地间,看着旷远而又苍茫。
“前面就是三危山了,我和那货商约好,就在三危山脚下接头。”
孟埙坐在骆驼上,头上戴着遮纱斗笠,看上去丝毫没有行进于沙漠中的灰头土脸,七八天过去,不仅长发飘逸,甚至额头上连一滴汗都没有。
范一摇从马车里探出头,手搭凉棚往前看了看,便立刻又缩了回去。
“哎,一摇啊,快将车窗关好了,可别让外面的燥气进来!”
凤梧如今已然恢复成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外形,看着与往日无异,可范一摇总觉得,这次师父活过来以后,似乎很害怕大师兄。
运红尘很有眼力地帮忙关窗挂帘子,忍不住小声赞叹:“这一路幸亏有孟公子给我们的马车布置法阵,这车上又凉快又清新,凤老板,您说为什么大掌柜以前从不给我们施展这样的阵法啊?”
凤梧慢悠悠道:“这个嘛……大概是大掌柜想要磨炼你们的心智……”
范一摇白了凤梧一眼,知道他又开始鬼扯了。
运红尘却继续自顾自道:“而且我看大掌柜施展阵术,总是要借助于其他东西,比如沉香屑呀,五石粉呀,丹砂呀……可是孟公子施展阵术,似乎什么外物都不需要借助!”
凤梧:“唔……大概是他们阵法师的派系不同吧……”
范一摇抱着烛息刀下了马车,此时整个驼队都停了下来,徐徐走入三危山的阴影。
孟埙和江南渡从骆驼上下来,开始卸载物资,准备搭灶做饭。
范一摇若有所思看着两人,和孟埙相处的时间越久,便越发察觉出他身为阵法师与江南渡的不同之处。
大师兄平时轻易不会施展阵法,只有在紧要关头,才会画阵,或者使用符箓。
而对孟埙来说,阵法几乎已经融入他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太阳晒了,要给自己施展降温防晒的阵法;风沙大了,要给衣服施展防尘耐脏的阵法;需要生火了,也是直接阵法搞定。
范一摇第一次见孟埙掌中生火,还能觉得惊讶,可是最近这两天,也开始司空见惯。
在江南渡和罗铮准备午饭时,孟埙则是腰插四面阵旗,溜溜达达走向远处。
范一摇看的好奇,便追了上去。
“你这是做什么?”
见孟埙选准了一个方位,将其中一面阵旗插在地上,又转而向另一个方向走,范一摇忍不住问。
孟埙似乎才发现范一摇跟着,回头时眼中自带惊喜,“啊,范总镖头,你怎么跟来了,没和大掌柜一起么?”
范一摇莫名道:“我为什么一定要跟师兄在一起。”
孟埙笑,“不在一起好,那我就有机会了。”
范一摇听得别扭,“孟公子,这样的玩笑话不要再说了。你这是在做什么?”
孟埙看了看手中阵旗,一副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表情,“我在布阵啊。”
“布阵?布什么阵?”
孟埙这时已经插下第二面阵旗,又开始向第三个目标点走,范一摇渐渐看出来,孟埙插旗的位置,刚好是将他们整个驼队包围了起来。
“听说那货商的商队都是由阵法师组成,所以出现的方式可能会有异于常人,我怕普通人类经过这里会看到,便布置了一个障眼的阵法,让普通人看不到我们。”
范一摇听得惊呆,“还可以这样?那我们在他们眼中,不就成了隐形的?”
孟埙点点头:“差不多吧。”
范一摇兀自嘟囔:“好神奇,我以前都没见大师兄用过。”
孟埙一双勾人的眼笑吟吟望过来,说出的话也很是意味深长,“容我冒昧地说一句,范总镖头,你那位大师兄……他可真不像一个阵法师。”
第37章 巨轮车队
“不是阵法师?那怎么可能?”
孟埙挑挑眉, 没有再说什么,等他将第四面阵旗插好,随手在虚空画了几下符文, 便有圆形的金色阵法光圈出现,然后一点点从一口锅的大小,迅速放大, 直到覆盖到阵旗框定的全部范围, 光文密密麻麻隐入地面, 最后又消失不见。
“好了。”孟埙拍拍手, 大功告成。
范一摇惊讶:“这就好了?”
孟埙:“是啊。”
范一摇四下里望了望,只见除了四角依然插着的阵旗,什么异样都没有。
“可是阵光已经消失了呀, 你画阵不需要沉香屑之类的东西吗?而且不需要找人守住阵眼么?”
大师兄每次布阵, 尤其是那种大阵,都需要有人守阵眼才行,不然阵法的效用就会立刻消失。
孟埙轻笑,“唔, 我从未听说阵法师画阵需借助于沉香屑,而且这种等级的法阵, 哪里还需要守阵眼, 虽然被困在这里回不到九州, 但是阵法师也没有那么弱。”
范一摇沉默, 向江南渡那边望了一眼, 心中疑窦丛生。
吃完午饭, 众人又在原地等了将近一个钟头, 却连个鸟影子都没见到。正当范一摇怀疑, 孟埙是不是被人骗了, 他们被放了鸽子,便忽然听见不远处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就连地面上的沙粒都开始跟着震动。
运红尘本来在马车里睡觉,惊得一下推开窗子,茫然四顾,“怎么了?这是地动了?”
孟埙微眯着眼看向天地交接的地平面,忽然说了一句:“来了。”
果然,不多时,就看到远处黄沙大漠中出现一条细细长长的影子,正向着他们这边飞快靠近,逐渐显出商队的样子。
范一摇原本以为,那商队和他们差不多,也是由骆驼或者马车组成,然而越离得近了,她就越发觉得不对劲。
直到他们进入到阵旗界限,范一摇看清楚这商队的完整模样,不禁惊讶得张大了嘴巴,甚至忍不住揉了揉眼睛,觉得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这是一个由马车组成的队伍,可是与他们的马车不同,这些车辆的每一个车轮,竟足有三四米高,以至于他们想要看清楚坐在车辕上的驾车人,还要将头完全仰起来才行。
不仅如此,更加诡异的是,这些车子的前方居然空无一物,并没有套上马匹,可是刚才看他们一路走来,车轮又是照常滚动的,就好像那前面本来就有一匹长腿马在奔跑拉车。
巨大的马车阴影几乎将他们一行人全部笼罩,范一摇总算理解孟埙口中的“异于常人”是什么意思。
前后十几辆马车,其中两辆的车门忽然打开。
范一摇看了看孟埙,“这是什么意思?”
孟埙:“如果没猜错的话,是让我们上去。”
运红尘仰着脑袋,看得眼睛都直了,“总镖头,为什么我觉得这马车怪吓人的,真的要上去么?”
罗铮回头瞅了瞅驼队,“我们上去的话,这些骆驼怎么办?”
孟埙道:“没关系,只要给它们留足口粮和水,有我的阵旗在这里,它们就不会有事。”
这个商队的人装扮都很奇怪,周身罩着黑色长袍,就连脸上也是戴着黑色面罩,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孟埙说这是因为他们怕阵法师的身份暴露,搅乱了平静的日常生活,所以才戴面罩保护民间身份。
范一摇向马车上爬的时候,驾车的黑衣人伸手拉了她一把。
她微微愣了一瞬,才坐进车内。
运红尘紧随其后,正准备跟上来,范一摇却将车门关了。
运红尘:“……”
“你去后面那辆马车吧。”范一摇道。
运红尘委委屈屈跑去与罗铮他们同坐去了。
孟埙见此情景,笑意吟吟看了江南渡一眼,“看来咱们范总镖头是有什么话想单独与凤凰老板说呢。”
江南渡冷眼看着孟埙,瞳眸深处漆黑如潭,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巨轮马车疾驰于无边荒漠,凤梧将脖子伸出窗外,在飞掠的大漠雄景中,叫得毫无尊严。
“啊!车速好快!视野好开阔啊!舒服!爽快!”、
“师父,你这次到底是怎么死的?”
范一摇撑着下巴,看着对面凤梧将探出去的脑袋缩回来,突然发问。
凤梧神情微僵,“唔……你大师兄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了嘛,那天晚上我们布阵制衡那只返祖毕方,中途失了手……”
“当真不是被大师兄弄死的?”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胡话……”
车轮大的好处,除了行进速度奇快无比,还能让马车更稳。这些商队显然很讲究生活,比他们山海镖局的人精致得多,车上竟然还备了茶水点心。
凤梧似乎是为了压惊,给自己鼓捣了一杯好茶来喝,还给范一摇也递过来一杯。
茶香味道特别,范一摇觉得熟悉。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前方,透过车帘缝隙,隐约可见坐在前面的驾车人。
“师父,大师兄他真的是阵法师么?”
凤梧这回是一口茶直接喷出来,险些把自己呛死:“一摇你今天,今天的问题很多啊……”
范一摇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对凤梧道:“孟埙说他们那些人都是阵法师,刚才我上来的时候,那人拉了我一把,我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波动,这种波动,孟埙身上也有。”
凤梧用袖子擦着嘴,眼神却躲闪不敢直视范一摇,“是,是吗……我倒是没看出什么……”
范一摇继续道:“我第一次接触孟埙的时候就察觉了,不过当时没有多想,以为只是他比较特殊罢了。可是刚才那个驾车的人,也是这样。大师兄是阵法师,可是我在大师兄的身上却感觉不到这种波动。”
凤梧立刻道:“那说不定你大师兄才是正常的那一个呢,或者说孟埙他们与你大师兄修的不是一派阵法。不要胡思乱想了,你大师兄要不是阵法师,他怎么会布阵嘛……”
范一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师父,可是我也会布置阵法的呀,只是没有孟埙那样厉害而已,需要借助外物。”
马车厢内很凉爽,可凤梧脑门上却沁出汗珠,他看着对面陷入沉思的小徒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算了,实话和你说吧!”
范一摇抬起头。
凤梧:“其实我也是推测的哈,我觉得你可能是……串串。”
范一摇:“???”
凤梧:“啊不对,是混血,就是说可能你和你大师兄一样,是阵法师和异兽的后代,所以你们一方面有阵法师的血统,一方面又是异兽,像我和运红尘,我们是纯血异兽,所以就不会阵法……”
范一摇沉默,“师父你是不是又在胡说八道。”
凤梧挺起胸脯,“师父什么时候胡说八道过?”
师父的态度让范一摇心中怀疑更甚,她突然想起运红尘对大师兄的畏惧态度,想起那把在大师兄手中变得黑如浓墨的铜镜,想起《山海经》上记载狰一族效命于谁……
最后她的脑子里,就只剩下《九州上古事迹考》里一句话——
【烛龙降天火,弑杀诸神,族灭一百零八异兽。】
巨轮马车在沙漠中碾出巨大车辙,转眼间,便又被风沙掩埋,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概在傍晚时分,范一摇忽然听见运红尘的声音从身后那辆马车中传来。
“哇!村庄!总镖头,看看那里,是毕方村么?”
范一摇顺着运红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一片稀稀落落的帐篷。
果然,巨轮车队正向着那片村落行驶过去,直到近前才减慢速度停下来。
村口的位置站了十几个人,都是身材比较壮实的男人,身后还放着老旧的破推车,显然是在这里等着商队卸货的。
那些驾车人停好马车后,便纷纷跳下来,开始从马车上往下卸货,其中有吃食有日用品,都是生活必须。
范一摇他们也陆续下来,那十几个壮汉看到他们,全都是一愣,为首的中年男人神情戒备,看向商队头目:“怎么有外人在?”
商队头目打了几个手势,转过身,直接看向范一摇。
那中年男人显然看懂,走过来,看起来颇为激动。
“几位当真是来给我们送风水簪的?”
范一摇将头上的风水簪拔下来,道:“我是刘力的朋友,他不幸身亡,临死前拜托我将这风水簪送回来,救他孪生哥哥一命。”
中年男人听得一愣,“刘力……死了?”
范一摇想到刘力濒死的惨状,心中萌生出一丝悲意。
中年男人眼圈微红,“诸位随我来,我这就带你们去见族长。”
于是中年男人交待其他人继续留在这里卸货装货,自己则是带着范一摇等人率先进入村庄。
与其说这是个村子,倒不如说是个规模庞大的帐篷营地,因为这里所有住宅都是帐篷。
一个又一个尖顶帐篷,灰扑扑立在沙土里,显得顽强倔强,却又透露着生存的无奈。
或许是一直在风沙的环境中生活,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长得黝黑沧桑,即便是幼童,脑门上都能刻出几道浅浅皱纹。
村里除了一些干瘦的骆驼,完全看不见其他牲畜,所有人都是一副愁容不展的样子,在土黄的天地间,仿佛也沾染上土黄的颜色,带着好奇,甚至是有点惧怕,偷偷窥探着他们这些“五颜六色”的外来者。
但即便是这样,他们也依旧努力活了下来,在不可能中制造了一个可能。
“请诸位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中年男人将他们领到一个稍大的帐篷外,先进去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客气道:“我们族长说了,只见那位有风水簪的客人。”
第38章 毕方村
范一摇独自走进帐中, 看见里面端坐的老人。
这位老人几乎已经老得猜不出年纪,佝偻干瘦,像一具被老皮包裹的骨架, 手中拄着一根原木手杖,但是目光却很清明,精神矍铄。
他仔仔细细打量过范一摇, 相比于那位中年男人的激动, 显得更加平和沉稳。
“贵客远道而来, 没能亲自迎接, 是在下失礼,坐下来喝杯茶吧。”
老人颤巍巍起身,似是想要对范一摇行礼, 却被她阻拦。
“老人家不必客气, 风水簪既然已经带到,我也算是完成了刘力的委托,这就准备走了。”
范一摇将风水簪拿出来。
老人神色庄重地接过,却没有仔细查看, 只是将风水簪轻轻放在面前矮桌上。
“现在时候已经不早,您和您的同伴想必一路车马劳顿, 不如今夜就在我们毕方村留宿歇息, 明日天亮再走。”
范一摇扭头望了眼外面天色, 觉得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现在离开, 只怕要赶夜路。
她本就不是矫情的人, 爽快接受了邀请。
“也好, 那我们就在此叨扰一晚了。”
“贵客言重, 您将风水簪带给我们, 于我族而言恩重如山,无以为报,也只能略尽地主之谊。”毕方老族长还是那般不卑不亢的语调。
范一摇想了想,终是没忍住问:“不知刘力那位双生兄弟现在何处?能否赶得及救他?”
毕方族长道:“刘力带着风水簪失踪后不久,一位好心的阵法师协助我族封印了刘浮,也就是刘力的双胞胎弟弟,暂时保住了他的性命。如今既然已经有了风水簪,很快就可以将他解封出来。”
“那就好。”范一摇松了口气,这样也算是没辜负刘力的嘱托。
等范一摇出去,刚刚那带她进来的中年男人敛去激动振奋表情,变得深沉谨慎。
“族长,阵法都已经准备好,我们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先把这些人拘起来一晚,确认这风水簪真假?”
毕方族急寻风水簪,这些年总有不少人用假簪子来做要挟,威逼诱骗他们说出鬼市饭店下落,由此惹出争端,折损了不少族人,因此他们现在对拿“风水簪”上门的人,总是格外提防。
谁知这次老族长却不同以往,闭目良久,微微叹息一声,“不必了。”
中年男人不解:“族长这般信任他们?”
老族长睁开眼,浑浊老眼里带上一丝复杂情绪:“这风水簪既然是她带来的,那就不会是假的。”
“她?她是谁?”中年人面露疑惑,“族长莫非认识这位姑娘?”
毕方族长却没再解释,只是那双浑浊的老眼望向帐篷外的夕阳,像在凝视一段尘封的岁月。
中年人后知后觉,这回才算是真正激动起来。
“若这风水簪是真的,那我们,那我们……不是就得以解脱,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
毕方村给一行人安排的晚饭是四菜一汤,有荤有素。
这样的环境,可以说已经是竭尽所能。
众人连着赶路,一直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因此也就没再矜持。
范一摇一口气扒了半碗饭,忽觉有人盯着自己,转过头去,发现一个小孩正站在帐篷外,眼巴巴盯着他们桌上饭菜。
小孩面黄肌瘦,嘴唇干裂,衣服又脏又破,像只营养不良的小黑猴子。
范一摇冲他招招手,“你来。”
小孩却一动不动。
范一摇想了想,便从桌上夹了几块烧鸡,端着碗向小孩走过去。
小孩大大的眼睛盯着碗中鸡肉块,一个劲儿地吞口水,怯生生地后退。
“呐,这些给你,吃吧。”范一摇蹲下身,将一碗鸡肉递给他。
这时一位妇人寻来,将孩子揽过去,对范一摇笑了笑,“这些是给几位贵客准备的,不用给阿南。”
原来这小孩叫阿南。
“我们少吃几口也不打紧。”范一摇还要坚持。
妇人却道:“贵客们的善念我们心领,只是今日您给了他,明日后日又有谁来给?村子里物资稀缺,与其让娃儿知了滋味,日日惦记而不得,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他。”
范一摇愣住,端着满碗烧鸡肉的手悬在半空,收回来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
“听说贵客们是来送风水簪的,只要有了风水簪,以后我们就可以离开这片沙漠,去正常的地方定居。到时也就不用这般忍饥受饿。自己能日日挣到手的,才能长长久久地踏实享用,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似是已经看到前路希望,妇人笑得很是喜气坦然,和范一摇告辞后,领着阿南离开。
望着这对毕方母子走远,范一摇久久出神。
她自小就有一股侠义习气在身,看到弱小无助便喜欢顺手帮忙,为此也没少挨师兄管教。大家都说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却只觉得能帮一人是一人。
可直到今日,听了这位毕方村妇的言论,倒是别有番心得感悟。
或许有时一味施援,也不见得是真的仁善。
“一摇,在那里站着做什么?”
范一摇听到大师兄唤她,这才回过神,重新回到饭桌边。
“没什么,刚刚看到一个小孩,想给他吃的,没要。”
孟勋笑了笑,道:“范总镖头不必为他们担心,有了风水簪,他们很快就能离开这片贫瘠之地,也就不用再过这种苦日子了。”
范一摇点点头,努力装作轻松,“说的也是。”
江南渡却将范一摇眼底落寞看在心里,垂下眼睫,什么都没说。
……
天黑的时候,风水簪失而复得的消息几乎传遍整个毕方村。
喜悦激动的情绪如暗潮涌动,却未能掀起热闹喧嚣,整个村子依然静悄悄的。
运红尘扒着帐篷缝隙往外看,有点失望:“不是说游牧民族都能歌善舞么?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也不见他们点篝火唱歌跳舞庆贺一番?”
范一摇满腹心事,闻言也不禁反应过来。
觉得这毕方村,确实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运红尘本来就要去夜游遛弯的,范一摇反正睡不着,起来和她一起溜出帐篷。
越往村落中心靠近,她们发现此时并非只有她们毫无睡意,村落的帐篷间随处可见毕方族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刻意压低着声音聊天说笑,俱是轻松愉悦的神情。
“找回了风水簪,以后咱们也就不怕再引来火灾和干旱了。”
“是啊,我记得阿南出生前,咱们村还在黄河边开过漕运,那时候天天都能吃到河鲜呢。”妇人正是白天和范一摇说话的那位,此时正将那个叫阿南的小孩抱在怀里,和族人们回忆当初。小孩子由母亲一下下轻拍着,正睡得香甜。
“哎,这几年出生的小家伙们算是吃了不少苦头,连鱼虾什么样都没见过,这下好了,总算要有好日子过了。”
“听说明天族长就要领着人去鬼市饭店解封刘浮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
“但愿别出什么叉子……”
听到这里,范一摇和运红尘对视一眼,俱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讶。
鬼市饭店?
他们毕方村的人竟然知道如何前往鬼市饭店?
自从在火车上听到了那两个人关于鬼市饭店的描述,范一摇心中便一直惦记,此时更是按耐不住好奇,向那些毕方族人走过去。
“鬼市饭店在哪里,该怎么去呀?”
众人一见范一摇和运红尘,都有些惶恐,似是被抓包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什么鬼市饭店,我们没听说过啊!”
“是啊,哈哈完全没听过……”
村民们眼神躲闪,各自带着孩子一哄而散,只留运红尘和范一摇在原地。
“不对呀,刚刚我明明听得很清楚,大掌柜,你也听见了吧?他们还说明天族长会带人去鬼市饭店解封那只返祖毕方呢!”运红尘十分不解。
范一摇心中却隐隐不安,“看来鬼市饭店是毕方村的禁忌,想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只有明天偷偷跟着那毕方族长了。”
两人决定去找凤梧和江南渡,将这毕方村的古怪之处告诉给他们,谁成想在他们的帐篷外叫了半天,却无人应答。
范一摇索性一把掀开帐帘,却是一愣。
里面竟然是空的。
“咦?他们人都哪里去了?”运红尘纳闷。
范一摇心里那种不安感越发强烈,道:“我们在这里等一等,半个钟头后还不见人,就去找那位毕方族长。”
于是两人一起坐在帐篷外等,此时弦月高挂,静谧无声,运红尘觉得怪无聊的,便轻声哼起小调,谁知才刚起了个头,一个人影骤然从旁窜出来,一把捂住她嘴巴。
“谁!”
范一摇豁然变色,拔出腰间烛息刀准备攻击,然而待看清来人是谁,却是瞬间收了杀气。
“阿南妈?您……这是什么意思?”
捂住运红尘嘴巴的不是别人,正是白日那位与范一摇说过话的村妇,此时她神情紧张,战战兢兢,脸色也有点发白。
“对不住,吓到你们了。”阿南妈收了手,对运红尘很是愧疚,“只是,我们这毕方村内,是万万不能有乐声响起的,不然会出大事!”
第39章 笛声
夜色中, 沙漠如无声暗海,沙涛静谧起伏,月光中显出苍白的颜色。
此地和毕方村有一段距离, 一个人影行色匆匆,如鬼魅般在松软的沙粒上滑过,未留半分痕迹。
但很快他就停了下来, 因为前路被人挡住。
孟埙抬头, 看着面前站着的男人, 轻轻一笑, “江大掌柜,这么巧,也有兴致过来夜游?”
江南渡一言不发, 手中长鞭如虹, 携千钧之力猛砸过来。
孟埙展开手中折扇,竟是轻轻松松隔开这一鞭,无辜道:“江大掌柜,孟某这是如何得罪了你, 自初见便屡次痛下杀手?”
“还装,当真以为我认不出你?”
孟埙故作惊讶地睁大一双狐狸眼, “呀, 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
江南渡面无表情, 出鞭速度越来越快, 全都冲着要害, 又准又狠, 招招置人于死地。
孟埙折扇舞动, 看似文弱不堪抵挡, 一直被动应战, 实际却半点不落下风。
两人一路缠斗,一深一浅两道影子近乎模糊,所过之处沙尘飞舞,如狂风过境。
孟埙很快体力不支,改用阵术攻击。
江南渡望着脚下出现的阵圈,非但不退,沉着脸一脚踏上。
阵圈光晕转瞬破碎。
孟埙终于收起轻浮笑容,冷冷盯着江南渡,“不愧是你,困在这鬼地方这么多年,依然保有这样的实力。”
江南渡不做声,周身杀气再无压抑,飞出的长鞭燃起烈焰,夜幕下如一道火龙。
这若是被抽中,就算不是神魂俱灭,也恐怕不得全尸。
孟埙脸白如纸,勉力躲过这一鞭,眼看着下一鞭紧随而至,他再无躲避余地,大声道:“烛龙!你想杀我,到底是为了护她,还是怕她想起我?”
江南渡眸光冷凝,看似不受他言语影响,但鞭势滞涩一瞬,却暴露内心波澜。
就是抓住这短暂间隙,孟埙重新支撑起阵法,将自己传送至数十米开外。看着对面静默人影,眼神更加挑衅。
“你苦心寻找,在这人世间养她十余年,可是这情分,又怎抵得过我与她之间?”
“闭嘴。”江南渡脸上渐无血色,向孟埙追来。
孟埙抬头看了看天,弦月现于云雾之中,他勾了勾唇,轻声道了句:“时间到了。”
一阵悠扬的笛声,自苍凉大漠上空缓缓荡开,音调哀婉,如泣如诉,宛如鸟类的啼鸣。
江南渡面色微凛,心中忽然生出不祥预感。
只听天边轰隆一声,却不是雷鸣。
地面微微震动,脚下沙粒忽然无风自鸣,向着同一个地方飞速滑落,像是沙漠某处发生了大规模的地陷。
江南渡循着沙粒滚动的方向望去,黄沙如烟,遮住夜空,待他看清那是毕方村所在地,身形一闪,顿时消失不见。
孟埙立在原处,也同样望着沙尘翻涌之处,狂风吹得他身上披风猎猎作响,他却不为所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沙陷和巨响同时停止,待尘埃落定,遥远处,一栋灯火辉煌的楼宇浮现于地平线处,在暗夜里映出巍峨起伏的轮廓,伴随阵阵鼓乐声。
那是一种,不应存于这个时代的歌舞升平。
……
“咦?为什么不能有乐声?”运红尘看着对面阿南妈,不解地问。
阿南妈却吞吞吐吐,不肯作答。
就在这时,一阵笛声自不远处传来,阿南妈一副活见鬼的表情,“乐声,乐声响起来了!”
范一摇听出这是师父凤梧在吹奏,还不等她说什么,只觉得脚下猛地往下一陷,大地竟是整体震动起来。
“阿南!阿南!”想起独留在家中的孩子,阿南妈忽然发疯般向自家帐篷冲了过去。
然而黄沙滚动如浪涛,忽然掀起大大的沙坡,横亘在她面前。她家那顶小小的帐篷也随之被顶了起来,瞬时比地面高出十余米,在沙山尖端摇摇欲坠。
“阿南!!”阿南妈失去平衡,向前扑倒,眼看着就要被流过来的黄沙淹没。
范一摇脚下轻点,飞身过去将人一把拉起来,不顾她挣扎,向着旁边撤退。
此时整个毕方村都被惊动,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叫着从各家帐篷中逃窜出来,女人拉着孩子,男人背着老人,拼命向着沙地高处逃命。
范一摇和运红尘见到遇险的村民,便帮着将人从黄沙中拉出来,很快弄得一头一脸黄沙,样子非常狼狈。
“总镖头!你快看!”
不知就这样昏天暗日摸爬了多久,范一摇正将一个伤了脚的孩子从歪倒的帐篷下拉出来,忽听运红尘在不远处叫她。
她用衣袖抹一把脸上沙土,循着声望过去,竟是整个呆住了。
此时地动停歇,黄沙落定,如一层暗沉幕布缓缓降下,逐渐展露出眼前一片灯火璀璨。
那是一幢二层古楼,风格承唐制,重檐歇山顶,举折平缓,四角飞檐入天,大红灯笼高悬于二层回廊,室内灯火明亮如昼,整栋楼宇在月色下映出恢宏气派剪影,伴随一阵阵鼓乐声,旋律壮阔繁盛,如同天宫仙乐。
“鬼市饭店!是鬼市饭店!”有人突然惊呼出声,语气中夹杂惊恐与兴奋。
范一摇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震撼。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市饭店……
这里,会是九州的入口吗?
此时周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望着鬼市饭店的方向,仿佛被那里面的音乐声蛊惑心神。
就在这时,从旁传来一声突兀的妇人尖叫,因情绪过于激动,甚至叫破了音。
“阿南!!回来!!”
阿南妈妈从人群中一头冲出,向着鬼市饭店狂奔。
被族人簇拥的毕方族长面色一变,大喊:“拦住她!!”
立时便有四五个强壮青年追上去,将阿南妈按下。
阿南妈挣扎扭打,“放开我!!放开我!阿南进了鬼市饭店!”
直到此刻,众人才注意到,那鬼市饭店大门口正有个小小身影,连滚带爬正往楼宇内跑。
阿南妈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没能将幼童唤回,眼睁睁看着他进入了鬼市饭店大门,犹如被一只巨兽吞吃入腹。
“族长!求求您,救救我儿子!求求您救救阿南!!”阿南妈跪地上不停磕头,泪水混着黄沙糊在脸上,状如疯癫。
一旁有个青年看得不忍,帮着求情:“族长,孩子刚刚入了鬼市饭店,咱们现在追进去,或许还有把人救回来的可能……”
“住嘴!”有年长者呵斥,“这些年进去的人还少么?你们谁见过有能回来的?”
运红尘听到这里,忍不住弱弱插嘴:“不是说有人回来过么?不然怎么会有鬼市饭店的传说?”
“一百个里面或许有一个幸运儿,难道要赌么!”
阿南妈这时已经安静下来,她苍白着脸对族长道:“族长,我一个人进去,我自己找儿子,不拖累大家……”
女人趁人不注意,又想往鬼市饭店跑,再次被族人拉住。
“阿南妈,别犯傻啊……”
“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
范一摇被周围七嘴八舌的声音吵得头疼,她很想帮忙,可是看这些毕方对鬼市饭店如此忌惮的样子,一时间又有些迟疑。
心中只一个念头:她若真的进去以后出不来,师兄只怕是要追进去敲爆她的狗头。
话说,大师兄和孟埙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刚刚听到的笛声是师父的,他又在哪儿?
范一摇这边正想到凤梧,便看见鬼市饭店门口又出现一道人影,那人一头乌黑长发,穿着暗红长衫,手中一根白玉笛被他风骚地转出了花,不是凤梧又是谁?
运红尘紧张得猛抓住范一摇胳膊摇晃,“总镖头,那是老板啊!他,他不会是要进鬼市饭店吧?”
范一摇心中一惊。
糟了!师父他不知道鬼市饭店的传说!
似是为了印证两人的不祥预感,只见凤梧走到鬼市饭店门口,抬头望了一眼匾额,便优哉游哉地溜达进去了。
运红尘:“……”
范一摇:“……”
两人几乎同时跳起来,奔向鬼市饭店。
阿南妈看到有人向鬼市饭店跑,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两边的人,紧跟着追了上去。
一众毕方鸟面面相觑,这时有人带头说了一句:“阿南他爸当年是为了我们一家人死的,我们自愿跟着阿南妈进去看看!”
“我们也去!”
“族长,听说那鬼市饭店只是吃了里面的东西才出不来,我们不吃不就得了!”
“是啊!总不能看着阿南妈一个人进去,阿南爸活着的时候我们成了他不少恩呢!”
本就是困于人世无法返回家园的异兽,又是异兽中生存尤为艰难的毕方一族,团结互助几乎已经是刻进骨子里的基因,有了小部分人的带动,越来越多的毕方族人开始向毕方族长求情。
毕方族长浑浊的老眼映着鬼市饭店的灯火,从出事到现在,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
直到这一刻,看着群情鼓舞的族人,他闭了闭眼,终是长叹一声:“家里只有一个男丁的不要去,男丁多的可以委派一人,切记,无论发生什么,千万不要吃鬼市饭店里的东西。”
得了老族长的允许,这群毕方鸟很快便组织起一支队伍,扛着刀棍锄头等物,浩浩荡荡向着鬼市饭店行去。
老族长身边的中年人忧心忡忡看着,低声道:“族长,不是说刘浮被封印在鬼市饭店里面么?用不用让族人们带上风水簪?”
谁知老族长却摇摇头,“还不是时候。”
中年人正想问那什么时候才是时候,便听老族长用他那苍老的声音喃喃道:“鬼市饭店,原本不该这个时候出现的。”
第40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范一摇和运红尘来到鬼市饭店大门口, 便闻到里面传出的阵阵饭香。
运红尘吸溜吸溜鼻子,口水都要流出来,“好香!我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味!”
范一摇的狗鼻子比运红尘更灵敏, 几乎被诱得食指大动。
“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找师父。”
运红尘拉住她胳膊,有点忧心。
范一摇催促:“咱们没时间磨蹭, 师父他不知道鬼市饭店的传说, 误食里面的东西就麻烦了。”
运红尘咬咬牙道:“那我跟你一起进去, 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开玩笑, 她可见识过总镖头一条美食街从头炫到尾停不下来的样子。
范一摇对自己的自控力相当有把握,见运红尘非要跟自己一起,勉为其难道:“也行, 那你一定要控制好自己哦。”
于是两人迈入鬼市饭店大门, 身影在门前一晃便消失,像是被什么法阵吸进去。
几乎就在她们身形消失的同一时间,江南渡现身,伸手想要拉住范一摇, 却只是轻轻碰到她衣摆,抓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她走入鬼市饭店。
江南渡眸光微凝, 没有片刻犹豫, 紧随而入。
范一摇迈入鬼市饭店那一刻, 只觉得自己像是穿过了一片瑰丽缤纷的万花筒幻景, 如梦似幻, 待眼前景物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才发现已经身处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大堂。
这里布置装潢以高饱和色为主, 一片大红大绿间, 雕梁画栋,镶金嵌玉,红烛八角灯挂满高堂,却丝毫不显俗气,只给人一种鼎盛至极的奢靡绚烂感。
大堂正中摆了一张巨大的圆形餐桌,差不多能容纳三十人,上面摆满各色美食,看得范一摇和运红尘全都傻了眼。
“唔,这桂花酿真不错啊,甜而不腻,甘冽沁人……”
熟悉的声音从旁传来,范一摇身体一僵,如遭雷劈,慢慢扭过头,正看到凤梧给自己倒了杯酒,品鉴得兴致昂然。
“师父!这酒不能喝!”
“诶?为什么不能?”凤梧茫然地眨眼,微红双颊已显微醺之态。
谁知就在这时,范一摇忽觉手中一空,烛息刀竟是被人夺过,只见寒光一凛,钨金刀出窍,铿然一声,架在了凤梧的脖子上。
“大师兄!”
“大掌柜!!”
范一摇和运红尘看着突然出现的江南渡,几乎是同时惊呼出声。
凤梧吓得屏住呼吸,生怕自己不小心哆嗦一下,就被江南渡割断喉咙。
“小江江,你你你这是干什么!你看清楚,我是师父呀!”
江南渡面带嘲讽:“师父?你也配。”
“大师兄,冷静!”范一摇冲过去一把抱住江南渡手臂,本意是想要阻止他欺师灭祖,却间接导致江南渡拿刀的手晃了晃,差点把凤梧直接送上西天。
凤梧声音都变了:“范一摇!你也想要害死师父么!想当初师父一把屎一把尿将你拉扯大……”
范一摇:“师父你先闭嘴。”
凤梧噤声。
运红尘没有范一摇那么大的狗胆子,不敢对江南渡动手,也只能声音嗫嚅地在旁边道:“大大大大掌柜该不会是受这鬼市饭店的影响,失心疯了吧?”
江南渡眼睛只看着凤梧,缓声开口:“我之前还想不明白,凤凰涅槃,即便是婴儿状态,也不是全无反击之力,又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就被那东瀛的络新妇带走。”
凤梧眨眼:“小江江你在说什么,为师怎么听不明白……”
“鬼市饭店会随着音乐声出现,你便故意吹响笛子,鬼市饭店里的东西吃了就没法离开,你便故意喝下这里的酒,凤凰,早在沪城那晚我就应该看出来,你早已经和那人勾结在一起,如果不是你替他挡了我那一击,他现在早就是个死人了。”
范一摇听江南渡这话,再联系那天夜里在巷子口看到的情景,推测出他话语中的“那个人”应该指的是孟画慈。
所以师父当时不是被师兄故意弄死的,而是为了救孟画慈被误杀?
可师父怎么会和孟画慈勾结呢,孟画慈又和络新妇有什么关系?
凤梧沉默,僵持之际,那些毕方族人鱼贯而入。
“啊,好香!我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饭菜味道!”
“是啊,咱们一直困在这沙漠中,我听说外面的人吃得东西比我们好多了,美酒甘甜,烧鸡酥脆软糯……”
“我们平时吃顿肉都好难……”
“好想吃啊,这味道太好了……”
一群毕方鸟刚进来便被这里的美食香味蛊惑,看着满桌佳肴,眼冒绿光。
“不管了!就算是饱餐一顿死了也值得了!”
有一个人带头,剩下的人也呼呼啦啦全都冲了上去,抓起桌子上的东西就开始胡吃海塞。
范一摇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阻止,她扯住大师兄衣袖。
“师兄,先别和师父闹别扭了,我们该怎么出去?”
江南渡持刀的手未动,眼睛看着凤梧,问话却是冲着范一摇:“你吃了这里的东西?”
范一摇:“没有呀。”
“好,那我们走。”
范一摇:“可是师父喝了这里的酒!”
“无需管他。”
江南渡收了刀,攥住范一摇手腕,强拉着她往鬼市饭店大门口走,显然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运红尘看看江南渡,又看看凤梧,也急忙跟上他们。
然而还不等三人到门口,便有一身影窜出来,匆匆抢在他们前面往外跑,正是阿南妈。
阿南妈怀里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阿南,跑得跌跌撞撞。
江南渡目光落在昏迷不醒的幼童脸上,眸光微沉,忽然甩出手中长鞭,拦住阿南妈去路。
阿南妈只是个没什么身法的妇人,本就惊慌失措,被这样一阻,更是直接摔了开去。
范一摇大惊,“师兄!为什么?”
江南渡语气不含感情,“那孩子已经吃了这里的东西,没法离开了。”
阿南妈听见这话,脸上更是露出惊恐表情,拼了命想爬起来,却被江南渡用鞭捆住腿脚。
范一摇有点懵,回头看江南渡,声音发颤,“没办法离开,然后会发生什么?”
阿南妈眼看自己跑不了,情急之下发狠在阿南身上掐了一把。
“跑!阿南!快跑!!”
小男孩被吓得一个激灵醒转,几乎是条件反射从地上爬起来,拔腿就往大门外跑。
而此时江南渡手中再无东西可用来阻止。
“来不及了。”他暗嗔一声。
范一摇忽觉自己后脖领一轻,竟是被江南渡直接提起来,几乎是与阿南错身而过,率先半步跃出鬼市饭店的门槛。
同样被提溜出来的还有运红尘。
然而就在阿南也即将迈过大门时,变故突生,两条半透明的,足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的触角从鬼市饭店的青砖地面伸出来,如张开的怀抱,将阿南一把拖了回去。
范一摇瞳孔微缩,没有丝毫犹豫,抽出烛息刀,踏步上前,向缠住阿南的透明触手斩去!
“一摇!”
江南渡看见范一摇复又踏入鬼市饭店地界,又惊又怒,再恨得牙痒,也只能相随。
运红尘也想跟上,却在门口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了回来。
她茫然一刻,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鬼市饭店,竟然封闭了。
“总镖头!大掌柜!”运红尘猛拍面前看不见的墙。
轰隆隆——
整座古楼突然开始连根摇晃震动,一点点向黄沙中下陷,运红尘直接向后掀了个趔趄,好在被及时赶到的罗铮扶住,才没有一屁股坐进沙坑。
“罗铮,你怎么才来呀,孟埙呢!他没和你在一起么?”
“没呀,我跟一户毕方村民打听沙漠里生长的一味药材,听见外面动静出来时你们都不见了,总镖头他们呢?”
运红尘看见鬼市饭店在他们眼前一点点陷进黄沙消失不见,崩溃道:“在里面!他们都在鬼市饭店里面!”
……
范一摇挥刀斩向透明触角的一瞬,那触角就像被戳破的水泡,哗啦一声,化为一滩散落下来。
居然只是水?
阿南吓得大哭,跑回母亲怀里,母子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不对,是酒!
范一摇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自烛息刀上滴落的透明液体传来。
整栋建筑开始剧烈震颤,房顶本以为是装饰用的五座黄金灯盏忽然打开机关,向下倾倒美酒。
酒浆如瀑,那些原本在饭桌边大快朵颐的毕方村民们闻到这琼浆玉露般的酒香,顿时欢呼起来,纷纷离席,扬起脖子张开嘴巴去接那酒。
“别喝了!你们别喝了!”范一摇拉住一个,又来不及阻止另一个。
室内的鼓乐之声变得空前浩大鼎沸,逐渐推向高潮。毕方村民们一边喝酒一边高兴得随着乐曲歌舞。
“真是好一派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不知何时凤梧已经负手立在范一摇身边,神情说不出的复杂。
范一摇看着师父,正要开口问话,鬼市饭店内忽然回荡起梦呓般的男子声音——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范一摇听得拧起眉头,抬头向鬼市饭店二楼看去。
“谁?是谁在装神弄鬼!”
然而她遍寻不得前往二层楼台的通道,直到脚踝一凉,才猛地低头,发现地面酒浆积聚,已经没过双脚。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但愿长醉不复醒……”
这人反复吟唱最后一句,状若疯癫,痴缠忘情,紧接着便是肆意放浪的大笑声。
范一摇心里发毛,提刀冲到窗边,做好了破窗泄酒的准备,然而当她将窗帘拉开,却是心下骇然。
窗外满满黄沙封堵,一只沙漠蜥蜴被室内灯光吓到,惊慌爬蹿。
很显然,现在的鬼市饭店已经沉入大漠地底。他们相当于连同整栋古楼被全部活埋!
若是这酒继续这么灌注,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被彻底淹没。
范一摇求助地看向大师兄,却惊讶发现,面对此等困局,大师兄脸上竟流露出某种一言难尽的表情。
只听他对凤梧道:“是那个酒疯子?”
凤梧叹了口气:“是不是他,试试不就知道了?”
言语之间,好像对这吟诗之人颇为熟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