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混乱中,一个身材敦实的汉子穿着一身考究的皮袍,凭借几个精壮随从的护卫,硬是挤到了最前面。
那腰间挂着一串镶银马牙的中年辽商,正目光如鹰死死盯着张永春手中那块在阳光下依旧纯净如洗的明蓝“乾坤布”。
看着那块明亮的布匹,他呼吸都粗了几分。
这几年入榷,斡里布已经兜里赚下了不知道多少财产了,在五京都购置了房产不说,光是麾下的牧奴都蓄了好几百。
但是,他依然年年入榷的原因,就在此处!
这榷场中,总能有些沧海遗珠,就等待着别人发掘!
“张公子!”
斡里布的声音洪亮宽广,带着草原特有的豪气。
一开口,竟短暂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胡椒是好东西,但这‘乾坤布’才是长生天赐予的珍宝!”
说着,他伏身行了个礼,站起身来,自夸道。
“和您的宝贝一样,我斡里布的马,也是这榷场最好的!
您的布,也只有我的马才配得上!
请随我来,看看我为您准备好,真正的草原明珠!”
他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姿态虽然放得颇低,但眼神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张永春眉毛一挑,手里扇子合起来,点了点拥挤的人群,对身旁的何木生吩咐道:
“稳住场面,按规矩来,先登记,验货,再交割布匹。”
随后,又转过头对一旁的何书萱叮嘱道:
“书萱,你在一旁协管,货价我都告知与你了。”
小丫头何书萱用力点着小脑袋,一张微微有些发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何书萱相比她姐姐来说,还是有些太稚嫩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他也培养培养小丫头。
锻炼一下她的能力。
“清婉,随我去看看这位斡里布掌柜的‘明珠’。”
安排妥当了,张永春转过头对,一直冷眼旁观的唐清婉笑道。
唐清婉瞥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只是转身来到一旁,利落地翻身上马。
动作流畅优美,那身辽服更衬得她腰肢纤细,英姿飒爽。
随后,冲着张永春拍了拍身后的鞍座,学着刚才张永春的样子,一挑眉。
“来,上来吧。”
嗨呀,这娘们。
真有性格哈。
张永春把扇子插在袖囊里,转身来到马边上,三斤半赶紧走了过来,单膝跪地,给张永春垫脚。
踩着三斤半的腿,张永春翻身上了鞍座,坐在唐清婉身后的那一刹那。
唐清婉脸色顿时一变。
坏了!
自己这算不算引狼入室?
感受着那伸到自己身前的一双手,唐清婉开口轻声警醒道。
“你可不要瞎作怪,此处不是他处,还有别人在。”
毕竟她可是知道身后这家伙就跟那三两岁的稚童一样,偏爱一口软的,甜的。
连吃枣馒头都专门扣上面的枣吃!
“你放心,我省得。”
而张永春拉住马鞍前边的抓手,这次却格外的正经起来。
跟着斡里布的马,张永春来到了斡里布的马棚区域。
这里离驼峰地核心稍远,占地也颇广,马棚也都是用粗大的原木围成。
骑在马上的张永春侧目看了一眼斡里布,没想到这老小子还是个厉害角色。
这块地方虽然不如他那驼峰地方便,但是就尺寸而言,却犹有过之。
而还未靠近,张永川便听到了阵阵雄健的马嘶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牲口气息,张永春闻了闻,浓郁但并不污浊,反而带着草料和健壮生命力的味道。
嗯,但是该臭还是臭的。
“二位,便是此处了。”
斡里布笑着引两人下马,把两个人领到马棚前面。
这棚内打扫得颇为干净,一匹匹毛色油亮、骨架匀称的骏马分栏而饲,或昂首嘶鸣,或低头嚼着草料,眼神警惕而灵动。
引着二人,斡里布带头率先进入了最大的一个马棚,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如同展示稀世珍藏:
“张公子请看!”
他的手指一点点指过这一匹匹的军马,目光中都带着得色。
“这些都是我精心挑选、养育的好马!
这匹枣骝,肩高体长,耐力十足,日行三百里不在话下!”
他又把指头指向一匹青马,快步走过去,伸手抚着马鬃。
“这匹青骢,性子虽烈,但胯力惊人,短途冲锋如风驰电掣!”
“还有那匹乌云踏雪,四蹄如墨,通体雪白,最是神骏,已有数位部落贵人出高价……”
看着眼前滔滔不绝,如数家珍,极力推荐着自己棚中的宝贝的斡里布,张永春一言不发,只是笑着点头,陪着礼貌的笑容。
摇着扇子,他目光扫过一匹匹骏马,脸上带着欣赏,心里却泛起低估来。
这都是个啥啊!
微微侧头,靠近旁边正凝神观察一匹栗色马步伐的唐清婉,张永春压低声音问道:
“如何?这老小子吹得天花乱坠,他这马可还堪用吗?”
从一入马棚开始,他就发现唐清婉的目光便锐利如刀起来。
听到张永春的话,她目光快速扫过棚内几十匹马的牙口、四肢、胸廓、眼神。
片刻后,她才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道:
“此人虽市侩,养马倒是一把好手。
这些马,筋骨强健,膘情上等,眼神清亮有神,皆是精心喂养、调教过的。
虽算不上真正的千里挑一、能入御马监的龙驹,但放在大周边军之中,已足可充作上好的战马。
耐力、速度、负重力俱佳,远胜寻常驮马挽马。”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肯定:
“此棚之马,皆可堪一战。”
能得到唐清婉这个“辽国专业人士”的肯定评价,说明斡里布的马确实底子过硬。
他转过身,脸上瞬间堆起无比真诚热情的笑容,对着还在卖力介绍一匹“神骏黑马”的斡里布,手里折扇“啪”地一合,声音洪亮而干脆:
“斡里布掌柜!”
斡里布被打断,疑惑地看向张永春。
“不必再挑了!”
张永春大手一挥,扇子指向整个马棚,豪气干云的挥起手来。
“您这棚里的马,有一个算一个,我全要了!”
“全……全要了?!”
斡里布脸上的自豪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愕,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这马棚里可是有将近五十匹上等好马。
就算是以物易物,这也是一笔相当大的买卖!
辽国的马,一匹相当于五十头乃至八十头,一百头的羊。
而他这里的都是良驹,一匹都值得数百头羊!
“对!全要了!”
张永春笑容灿烂的点着头。
唐清婉侧过头去,她知道这贼汉子又要害人了。
果然,张永春走上前去,伸手捉住了斡里布无措的双手,目光真诚。
“张某人做生意,向来痛快!
掌柜的马好,我信得过!
开个价吧!”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斡里布,他心脏狂跳,迅速盘算起来。
胡椒固然珍贵,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那“永不脏污”的“乾坤布”!
这东西拿回去,献给王庭贵人,或是转手卖给那些最讲究体面的大部落首领,能换回多少牛羊、奴隶,甚至更高的地位?
他强压激动,搓着手,脸上挤出生意人精明的笑容:“张公子果然豪爽!痛快!那……那咱们就按那乾坤布来算如何?”
他没有一口咬定,而是试探着问道。
毕竟大辽的马商不止他一个,他自夸的最好之言也是泛泛,若是眼前这大鱼直接走了,他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以!”
张永春出乎他意料的爽快应下。
见状,斡里布率先开口。
他指向大部分体格健壮但稍显普通的马:
“这些,便如一开始和张公子谈好的,虽然也是百里挑一的好马,但比那几匹龙驹略逊一筹,便三匹马换一匹‘乾坤布’,公子意下如何?”
张永春点了点头。
“可以。”
哎呀,这周人竟然这般大方?
斡里布精神一振,又指着刚才介绍的几匹格外神骏的,包括那匹“乌云踏雪”和几匹肩高明显突出的青骢、赤兔,说道:
“张公子果然是识货人!
而这些,可都是能当种马的‘小马王’,真正的上等龙驹!
一匹这样的马,换一匹‘乾坤布’,您看如何?”
他开出了心里自认为的天价,腹中也打起鼓来,等着对方还价。
他之前接触过最好的布料,便是大周宫廷的云锦。
而那一匹云锦,便足以值得这两匹好马。
可是这等不沾墨迹的神物,想来定然要比那云锦还要珍贵。
自己这般出价,会不会被呵斥...
没想到,对面的张永春只是目光一凝,似乎是纠结一般。
好家伙,不是说草原上的汉子都是十分豪爽的吗。
这不是也会坐地起价吗!
佯装思索了片刻,张永春便一咬牙齿,倒吸一口凉气。
“好!就依掌柜的价!”
“嘶……”
这次轮到斡里布倒吸一口凉气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全要了?
还一口价应下了?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他甚至没注意到旁边唐清婉投来的、看傻子一样的目光。
当然,隔着面纱,斡里布也看不见。
唐清婉心中暗啐:
这贼汉子,又在搞什么鬼?
斡里布明显是在漫天要价,他居然眼都不眨就答应了?
张永春仿佛没看见斡里布的失态和唐清婉的无语,自顾自地摇开扇子,笑眯眯地补充道:“不过,斡里布掌柜,我还有言在先。”
斡里布脸上露出豪迈的笑容。
“张公子,还请畅所欲言。”
张永春面露为难之色。
“这乾坤布,我库存不多,还请您不要将以这乾坤布结算此事泄露出去。”
斡里布摆着手,哈哈大笑。
“放心,张公子,我们辽人最重信誉。”
是夜,斡里布的大帐里。
脸色通红的斡里布举着手里的乾坤布,依然哈哈大笑着。
“看到了吧!这便是大周的乾坤布!”
“整个榷场,仅此一家的乾坤布!”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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