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溪语悦庭另一处的院内。
已经接近9点,一个饥饿的少女还在餐厅坚持不懈地吃着。
“莳夏。”门外传来喊叫声。
她疑惑地转头看去。门外张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拿着响了一路的手机脚步匆匆地走来,微微喘着气说,“莳夏,你妈妈。”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把骨头放下,抿了抿嘴接过。
终于又听到了这道女声,她的声调就像客厅摆钟的运动,冷静且有条不紊,“莳夏,昨天妈妈回来的特产吃了吗?”
“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第一印象不好,莳夏对这个妈妈总是很害怕。
“前些天考试怎么样了,成绩出来了吧。”
莳夏的眼珠子滴溜转,含糊其辞打着太极,“出来了,就还行吧。”
对面却再没有时间和她绕圈子,直截了当,“马老师联系过我,说的是这次还是不太理想,让妈妈多关注关注你的状态。你怎么想的?”
“我状态挺好的。”莳夏握紧了手机,脸颊鼓着气,嘟囔着,“就只是没考好。”
然而这话一落,她就听到对面明显的喘气声。
接着女人的声音陡然升高,就是一连串劈头盖脸的质问,“状态好?你看看最近的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差,这是你的真实水平吗?如果你还是那么容易受外界影响,那明年到了高三谁能帮你?!”
“上次你也没选上班长,但那不是……”
突然“啪”地一下,女人的声音被切断,莳夏堵气地挂了电话。
烦死人了,每个人都来说她,她又不是地鼠哪禁得住一锤一锤的砸。
“嘟嘟嘟……”饭桌上的手机又亮起,莳夏又用力把它按掉,拿起骨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肉。
反正现在妈妈不在跟前,她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莳夏,别吃多了,太晚了容易积食。”张姐从厨房走出来,拿走一个空盘劝道。
“不会的。”莳夏嗦完一根排骨,抬起头认真解释,“不会积食,我中午的量还没吃回来呢。”
张姐担忧地说道,“那也不能一顿就补回来啊,再说学校中午不是有食堂吗?”
提到这个莳夏就满肚子怨气,把筷子重重放下,“中午吃饭时间本来就短,都打铃了那个老马还在上面叭叭叭地讲个没完,我上完个厕所,找到食堂就跑着去排队,结果刨两口就要回去。”
张姐放软了声音,“那你没吃饭怎么不跟老师说呢?你要讲了老师才知道啊。”
莳夏一回忆眼睛就泛酸,“他又凶,还骂我,而且他是那种会做很难很难数学题的老师,很厉害的,所以我也不敢顶嘴呀。”
不过就是最后没忍住哭了。
结果好不容易熬到放学还被同学讲坏话!
她当时太生气太委屈了,就是感觉自己必须要骂回去。
其实对于那些劈头盖脸向她砸来的过往,当时除了愤怒她心底隐隐约约还笼罩着一层未知的恐慌无助。
她没有以前莳夏的记忆,对于同学讲的那些事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以前的莳夏是怎样的?为什么周围的同学老师甚至是妈妈都让人那么窒息?莳夏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目光又不自觉地瞟向了左手,手腕处最纤细脆弱的部分被一条宽大的表带遮住,今天早上她本来都要走了,回头看了眼被随意扔在书桌上的表,还是倒回去乖乖带上。
她觉得老师说得不对,自己虽然天真可爱但并不是没长脑子。
张姐一脸疑惑地看着莳夏突然举着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阿姨,我以前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吗?”
长时间的寂静后,莳夏突然抬起了稚嫩的脸蛋,声音软软的似乎又有些小心翼翼,“我是不是很坏很坏,所以周围的人都讨厌我,连爸爸妈妈也这样。”
张姐愣了下,在对面恳切的目光中一股酸涩蔓延开来,她来这个家已经多少年了,见证了小姑娘从稚嫩孩童到青春靓丽,也见证了这家从温馨美满到支离破碎。
按道理她只是个外人没资格管雇主家的事,但时间是骗不了人的感情更是做不得假。
张姐把盘子放下,拉开凳子坐在了一旁,“莳夏,张阿姨不知道你最近遇到了什么事。”
她在围裙上擦干净,摸了摸女孩的头,“但你要知道在你爸爸妈妈心中当然包括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很乖很乖的好女孩,你不能听到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怀疑自己。”
莳夏盯着她温暖的手掌,上面的纹路很深,覆盖一层厚厚的黄茧,看起来很粗糙,摸在头顶踏实又温暖。
“好,我知道了,那张阿姨以后要给我做更多的棒子骨哦。”莳夏放下了手,咽下去一大口肉,努力把心口的无助压了下去。
—
清晨的阳光还未撕开浓厚的黑幕,袅袅白烟已经从学校附近的几家早餐店门口升起。老板拿着扫把麻溜地清扫门前垃圾,又快步进去拿出矮小的桌椅板凳,招呼腾出手的老板娘一起布置。
慢慢老区这片开始苏醒,一波一波的学生开始涌现在街头巷尾,早餐店门口的一个个小板凳全被蓝色校服占据。
大多八点半左右,过了高峰期,学生陆续进校,老板娘也开始收起零零散散的板凳来。
通常也只有那么几个睡过头的倒霉蛋急急忙忙会来买两个包子,是不需要板凳的了。
不过当倒霉蛋叼着热气腾腾的包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教室时,铃声会幸灾乐祸般地及时响起。
于是在老马压迫的目光中,倒霉蛋周少轩清了清嗓子。
“报告。”两道嘹亮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身旁扑来一阵风,周少轩往旁边看去,只见另一个倒霉蛋莳夏提溜着一盒奶,正眼神闪烁地躲避着老马核善的目光。
“我规定的几点到班?不知道吗?”老马扫射着两颗蔫巴的脑袋,声线陡然升高,“预备铃都打了才慢悠悠的来,老大爷的腿脚都比你俩利索,不想来就别来了!”
两个倒霉蛋加老大爷都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搭声。
老马似乎再懒得搭理他们,挥挥手 ,“去,到门口站着去,早读完了再进来。”
莳夏抬起头快速闪进一旁走廊,周少轩随即应了一声提起包子站到她对面。
教室里又响起稀稀拉拉的早读声。
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周少轩椅着墙偏头看着莳夏。
女生全然没有刚才唯唯诺诺的样子,专注地吸溜起甜甜的香蕉奶。
他疑惑自己是不是走太久了,怎么连莳夏都开始变性了。
呵,果然,在老马的压榨下没人能精神正常地度过高中。
周少轩摇了摇头,咬了一大口包子,没再去看她。
铃声终于响起,谢天谢地,莳夏迈着站得发酸的双腿走进教室。
等人刚坐下,林可就狐疑地瞥了她一眼,“你今天怎么迟到了?”
“昨天你跟别人说我没脑子!我才不跟你说话!”
嘴巴啪啪啪地输出,然后她赌气似的把牛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一个猛地转身背对着,双手严丝合缝地把耳朵蒙住。
明显一副极度抗拒的模样。
一波热气腾腾的红温瞬间爬满林可的脸,她张了张嘴却尴尬地说不出一个字,捏笔的指骨紧得发白,索性周围没人注意到,就赶忙低头。
而一旁的莳夏偷偷瞥了她一眼,然后愤愤地“哼”了一声,她才不要和这个人说话了,跟别人讲老师骂她没脑子,她再也不要理这个人。
这时后方传来“哐啷”的一声,一直空着的座位被拉开,刚刚一起罚站的男生大咧咧地坐下。
周少轩是美术生,一个学期有大半时间请假。看到他回来,旁边的女生立刻惊喜地打着招呼,“周少轩,你回来啦。”
“嗯。”周少轩懒懒地应了声,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露出深刻的眉眼。
然后从过于干瘪的书包里抽出一本素描本,利索地带上耳机,就埋头拿出笔继续他的画。
而目睹了全程的莳夏依旧呆呆的堵着两耳朵,但她开始转着漆黑的眼珠好奇地看着周少轩的素描本。
几分钟过去 ,周少轩忍无可忍地揉了下头发,不耐烦地把笔一撂,皱眉问道:“你看什么?”
莳夏没看他,反而盯着纸张,脱口而出,“你画的狗狗好逼真!!!”
看着这画她仿佛已经瘫在余热未散的草坪上,晚风正在捋过她柔顺的毛发。
不过周少轩显然没有相信,皱着眉观察她话的真假,片刻后似乎又觉得没意思,低头拿起笔没搭理她。
而他一旁的同桌也“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就埋头刷题了。
“咚咚”,两声清脆的敲击声在莳夏身后响起。
莳夏依旧蒙着耳朵沉浸在这场晚风中。
“咚咚。”
“莳夏。”
手敲烂了都没用,她都说了,再也不要理这个人了。
她小手又偷偷把耳朵上的手放松。
身后的人静默了几秒,似乎无奈地把手轻轻搭在她胳膊上然后轻轻扯落。
“莳夏,交数学题单。”
莳夏疑惑地回过身,就看见白维舟抱着一堆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是数学课代表吗?”
少年的身姿挺拔,站在过道里敛眉垂眼,没有着急接话,等待她的下文。
然而她是最没自觉性的人了,突然发出一声感叹,“哇~那你真可厉害!”
白维舟挑了下眉,不接招,也依旧没有回应。
显然有了上次的铺垫,他已经对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彩虹屁有了准备。
他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不紧不慢地在题单上叩了两下,眉眼清朗,高高在上。
“题单?”莳夏眼珠骨碌一转,在书包里掏了掏说道:“哦,你等下。”
白维舟就这样看着圆圆的后脑勺有足足一分钟,结果女孩回身望着他可怜地垂下眼:“我做完好像是忘在家里的书桌上了,要不你们先交。”
说完眼珠子乖乖安放好,睫毛也安静地耷拉着等他反应,这让白维舟想起每次犯错后就立刻认怂的宁元芋,但下还敢。
呵。
他脸上看不出情绪,薄唇轻启,毫不留情的通知她,“这次的题单由老马亲自批改。”
“啊!”莳夏赶紧把正要朝后走的白维舟拦住,抱怨道:“昨天也没说呀!!!”
白维舟扫了一眼按在他卷子上的一只白嫩的小手,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或许你现在给家里打电话还来得及?毕竟你不是做完了吗?”
这话说得。
莳夏听出了他的调侃悻悻地收回手,嘟嘟囔囔着,“那我不如现在打120才来得及吧!”——来得及给她收尸!
—
还是四月的天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夏日的压迫,天空中没有一朵云的遮挡,连操场四周的樟树都卷起了叶子,倦怠地望着场地中央黑压压的脑袋。
“后面的同学动作快!”体育老师拿个大喇叭在舞台上,“高二三班的,左边那几个女生,还在磨磨蹭蹭!”
被怒目瞪着的莳夏缩了缩脖子,又无辜地揉起了耳朵。
“好了,全体立正,请校长对学校本周的临检工作发表重要讲话。”
校长?
莳夏使劲抻长了脖子,前排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同学们,大家上午好。本周我们迎来区上针对校园安全管理的……”
浑厚低沉的声音通过四周的广播扩散开来,然而却压不住四处而起的议论。
“还要讲多久啊?”
“就是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感情他们不用在这晒太阳。”
“快,快看,老马今天还撑了把太阳伞!”
“哈哈哈,笑死我了,他那像刚从酱缸里爬出来的脸还用防晒。”
“我跟你说,上次他在办公室……”
“嘘,小声点,一会把他招来了。”
此时正凑在她们身旁竖起耳朵的莳夏,往后瞧了瞧,又兴致勃勃地转回来说道:“没有,老马在罚后排男生蛙跳。你们继续说呀,他上次在办公室干嘛。”
离莳夏最近的女生疑惑地瞪她一眼,“你们三班的干嘛凑过来?”
莳夏眼睛瞪得溜溜圆,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再次越过班与班间的分界线,凑到女生耳侧说道,“我好奇呀,你快说呀,不然我马上就要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女声,“喂,同学你是哪个班的?跑到四班去干嘛。”
莳夏被吼得缩了下脖子,慢吞吞地转过身就看见一个女生手臂戴着红袖章,左手拿着个文件夹眯着眼打量着她。
莳夏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还没说出口,女生就转向一旁说道,“白维舟,这你们三班的吧,我可把分扣了哦。”
白维舟?
莳夏呆呆地看过去,就见白维舟低头在文件夹上写着什么,乌黑碎发随着白皙的后脖颈一起没入宽松的衬衫领口,从侧面看线条利落挺拔,宽大的校服虚虚拢住精瘦的身体。
而他的周围是女生的各种漫不经心毫不做作的偷瞄打量。
于是莳夏立刻放心大胆地又迅速回到原位,站得很直,小脑袋认真地追随着台上移动的身影左右摇摆。
白维舟抬起头就看见了这颗左右摇摆的萝卜头,他嘴角上扬,大笔一挥,亲自在登记册上把她的分扣了。
接着淡淡地扫了一眼隔壁几个缩成一团的女生,压迫感十足。
等他们走了还不到一分钟,莳夏正在暗暗庆幸碰到熟人,就听到隔壁传来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喂,你叫什么名字啊?”
莳夏机灵地瞧了她一眼,闭紧了嘴,“我不告诉你。”
万一她跑去找老马告状呢?自己才刚刚被抓包。
“我叫沐小雨,你叫什么啊?”
“我叫……不行,你要跟我说老马在办公室干了什么?”
“好,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我再跟你说。”
“我叫莳夏,如果你去找老马告状,我就去告状,你说他像刚在酱缸里洗完脸。”
“噗嗤。”看着莳夏过分认真的表情,沐小雨实在憋不住了,“你怎么那么搞笑?我告你状干嘛?”
“那可不一定。”莳夏皱着眉分析,“之前有个人还跟同学说我的坏话,不过我现在不理她了。”
“行,我不告你状。”沐小雨偷偷探出身体,往后确认了一下老马的位置再凑过来,“我猜,背后说你坏话的是女生吧?”
“咦,你怎么知道。”
沐小雨一副了然的样子摇摇头没说话。
而莳夏张开嘴正准备追问就感受到四面八方的人头开始躁动,队伍一哄而散,推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