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罪人,是一团灰蒙蒙的雾。
鬼婆婆说她的罪需要轮回千万次,直到阎老板在她的生死簿上以朱砂为墨,大笔一勾,她的罪孽就可抵消。
所以她不断地轮回,当过狗,做过猪,路边的小草可能是她,桥下的流水也可能是她,有时幸运的话也能做一个安安生生躺在床上一辈子的植物人。
不过究竟多久阎老板才能在她生死簿上落笔呢?
鬼婆婆说除了阎老板的秘书谁都不知道,可是她不敢去,只要她在阎王厅附近徘徊,街道树木便会化作一股狂风,吹得她支离破碎,魂飞魄散。
是的,别看她是一团雾,她还是有灵魂的。
鬼婆婆见到过她人形的模样,只是每一次轮回她的灵魂都在不断磨损,渐渐地她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直到她再也记不起自己犯的罪,变成了一团在地府飘荡的雾。
“请第一千零五十号游魂到第八号窗口办理投胎手续。”阴沉沉的声音透过广播在大厅内响起。
此时她正在掀洋鬼子的假发。
“请第一千零五十号游魂到第八号窗口办理投胎手续。”
于是她托着一顶金黄卷曲的头发飘了过来。
鬼大爷从电脑前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一千零五十号,姓名,年龄,性别,有无婚史。”
“我不知道啊,系统里没有吗?”
鬼大爷低头啪啪两下打了个“孤魂野鬼,累世投胎,注:地府不稳定分子”。
“第几次投胎?“
“第一千零五十次。”
鬼大爷拿出灵魂探测器往她的方向一靠,继续低头打字,“记忆衰退,灵魂磨损程度已达99.99%。”
“好了,到第一千零五十号人道口排队。”
“人道!”
倏地刮起一阵风,一顶金黄色假发戴在鬼大爷的脑门上。
—
她举起人类的白嫩的手,仔细端详着,修长的指尖上覆盖着健康粉嫩的指甲盖,轻轻翻过来,掌心红润,似乎有源源不断的血液供输。
哦耶!!!
她兴奋地跳下床,在地上转着圈圈。
原谅她,上一世她是一只金毛。
不过这已经是她最新最后的记忆了。
等她转到小腿发麻,终于扑倒在温暖的被子上,滴溜溜转着眼打量四周。
铺满绿色壁纸的墙,木制的书桌横在白色在窗台处,一直延伸到墙角又顶上一列书架。
角落放着一盆盆绿色植物,大片饱满的叶子掩映着一张白色边框的穿衣镜。
她一下子蹦哒过去,迫不及待地看向镜子里的新身体。
黑亮的直发,属于十七八岁少女的清瘦的身材,她捏了捏脸,稚嫩的脸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
哈哈哈!!!
真好她又是人类了!
她摆摆臀,身后荡荡的,没有尾巴扬起的唰唰声。
哇哦,真棒!!!
她又轻轻捧起脸蛋,痴迷的欣赏着。
嗯,鬼婆婆,看着吧,这一世我一定要活出个“人样”!
“莳夏,还在干嘛,快下来吃饭!”楼下传来了喊叫声。
她没有搭理,继续捧着脸欣赏着。
“莳夏!”
她变换着姿势欣赏着。
一阵“咚咚咚”的声音过后,门被用力打开,一个女人急冲冲地走来,“莳夏,妈妈喊你怎么不应?关着门在干嘛?”
她被吓得急忙退后两步缩着脖子没应声,滴溜转着眼珠打量着。
女人背着光,往手提包里不断塞着东西,不满地瞥向她,“还愣着干嘛?赶快下楼吃饭,妈妈六点的飞机。”
妈妈?
她扫过女人那微蹙的眉头,凌厉的目光和精致的红唇,苦恼又胆怯地杵在原地。
女人不满地催促道,“动作快!”
“哦,哦哦。”她立刻挺直了背匆忙往楼下跑。
一楼由楼梯分割成了客厅和饭厅,她跑下楼奔着左边的餐桌去,目光虔诚地盯着桌上的大棒骨。
“站在那干嘛,还不坐下吃饭。”莳书宁把包放在沙发上,向饭厅走来。
“嗯。”她迅速拉开椅子乖乖坐下,正打算伸手“啪”地一下被打落。
“莳夏,谁教你用手抓的!”
手很痛,她的漆黑的眼珠忍不住泛起了水雾,怎么当人比当狗还可怜!
“张姐!”
身后的推拉门打开,张姐端着一盆汤走出,“来了,来了。”
萝卜汤被放在她的面前,张姐又立马转身去厨房拿来筷子汤勺。
莳书宁终于开口,“好了,吃吧。”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立马乖乖拿起筷子,把一整块大棒骨放进碗里。
莳书宁疑惑地看向她埋进碗里的头,皱着眉头说道:“慢点吃,晚上不能吃多了。”
“嗯。”她继续消灭大棒骨。
十多分钟后,莳书宁抬手看了眼时间,郑重其事地放下筷子,说道:“莳夏,妈妈要走了。”
“嗯。”她继续消灭大棒骨。
“莳夏,妈妈有话跟你说。”女人不满地敲了两下桌子。
“哦。”她乖乖放下骨头。
莳书宁简单开了个头,“这次我出国的时间比较久。”
她点点头。
“我之前跟你说的事你也要多想想,路要靠你自己走,没人帮的了你。”莳书宁表情十分凝重,红唇一启一合,“下周就要考试了,你必须要重新振作起来,听到没?”
而对面的她,显然没做好准备,于是缩了缩脖子,有些忐忑转着黑眸。
见状女人拧着眉也没再说什么,提起凳子上的包就急匆匆地走了。
她放松下来,捧起棒骨慢吞吞地啃着。
看来她现在叫莳夏,妈妈很凶,好像还说要下周考试。
唉,鬼婆婆为什么没告诉她当人那么累,还不如躺在人的腿上当狗!
“莳夏,吃完没,我收拾咯。”张姐把莳书宁的碗撤走。
“马上!”莳夏急忙刨了两口饭。
张姐笑了,“不着急,难得你今晚吃了那么多。”
之前莳夏总是吃两口就放下筷子,甚至最近把饭端去她卧室,隔几个小时去取却发现一点都没动。
唉!张姐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可怜,家里虽然有钱,但平时莳书宁又忙,还总是在国外出差,她一直也没机会跟莳书宁说说姑娘最近的情况。
不过看到莳夏今晚这情况,她稍微放下心来,想着再观察一段时间。
而此时莳夏已经瘫在沙发上,肚皮朝上,用手满足地抚摸着。
唉,吃饱喝足,该遛遛了!
她唰地一下坐起。
—
白天溪语悦庭别墅区的人很少,但附近坐落着几个小区还有一个小学。
而柳岸公园就环抱着这片区域,成片的绿色中交错着鹅卵石小道,沿着绿道走就能看到其中镶嵌的一块湖泊。
到了晚上在大片昏暗的灯光下,人们也慢慢涌入公园散步溜娃。
莳夏从家里出来后新奇地绕着湖边小跑,时不时还伸长了手臂去拍打头顶的柳枝。
她长大嘴巴用力吸一口起,胸脯鼓鼓囊囊的,鼻腔里充斥着桃花香、青草香、青果香……
咦,还有烤肉的味道!!!
莳夏望过去,草坪那边围了挺多人,看不清。
她最喜欢凑热闹了!
于是等她凑到跟前,就看到一条横着的绳子上挂着一张张A4纸,一群阿姨奶奶带着孙子围着,兴奋地跟着周围人讨论。
莳夏踮起脚就只看到一张张白纸,又拐弯跑到前面。
“柳岸公园相亲角,征婚信息表,某男,89年,177cm,有房三套,管理十多家门店,无贷款,土生土长本地人人。”莳夏一边念叨一边点评,“哇,十多家店,三套房,真厉害!”
一旁的婆婆阿姨难得看到有小年轻在这,看小姑娘专注的神情,纷纷笑着调侃:“小姑娘,好好读书,以后争取卖买十套房!”
还没等她张嘴回应,突如其来的撞击痛得她立刻栽了下去。
“哎呦!”莳夏呲牙咧嘴地坐在地上。
“宁元芋!”头顶穿来一道好听的男声。接着眼前一暗,高大的身影把娇小的一团完全地罩住。
莳夏心疼地看了眼已经泛红的脚踝。
“怎么样?”男生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能动吗?”
“扶你起来?”头顶的声音有些迟疑。
手臂处覆盖上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带着微凉的寒意。
垂着的脑袋还在可怜地摸着小腿处的红印 ,突然脑子一热,气鼓鼓地就使着蛮力一头撞去。
“小舅舅!”
头顶传来小孩的惊呼。
在跌落的瞬间少年的手还托着她的胳膊,一个猛拽,少年和少女又重新跌进了草地。
“呃。”身下柔软的土地传来一声闷哼,莳夏眨眨眼,抬眼望去。
身下的男生垂着眸冷冷地看她,长长的睫毛落下阴影遮住琥珀色的瞳孔,绷紧的下颌半隐在阴影中。
“你是头牛吗?”
他面无表情,声音却沉闷起来,莳夏搭在他胸膛的脑袋还能听到嗡嗡声。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做过人?
莳夏奇怪地望着他不说话。
男生淡淡地回视,又突然嘶了一口气,俊眉不耐烦地拧着,“你还要压着我多久?”
心安理得挂在他身上的人眼珠溜溜转,这才后知后觉地坐了起来。
她扫了眼已经要痊愈的红痕,瘪了气,心虚地拍拍裙边的草,好似大方地说道,“行吧,我也没事了,就原谅你们了。”
说完就想跑。
然而已经是来不及,男生已经坐起轻松一抻胳膊又把人给拦下。
莳夏悠悠转过身,不敢对视,目光缓缓下移,落在男生漂亮的锁骨上。
害怕被打,于是强撑着气势正要开口就被人打断了。
头顶的男生撩起眼皮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突然拉过一旁罚站的小孩,“宁元芋,道歉。”
咦?
莳夏眼珠滴溜转,歪头看着已经凑到眼前的黄帽子。
小黄帽胖墩墩一个,好似不服气地看了眼男生,又被冷脸吓了回来,于是泄了气,声音软软的说道:“姐姐,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跑那么快了。”
她眼光流转,瞬间又理直气壮了。
完全忘了自己的莽汉行为,甚至得寸进尺,“行吧,你乖乖把脸抬起来姐姐就原谅你了。”
一阵风吹来掀起黄帽,一张肉嘟嘟的脸蛋此刻弹力十足,配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像要努力挤出泪水。
莳夏:“……”
她放在一侧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
“球球!”
对面的两人:“???”
“你长得好像一个球啊!”
宁元芋:“……”
上一世当狗的时候她最喜欢的玩具就是一颗弹性十足的黄球了,把它抛出去在高高的空中,她会立刻撒丫子追去,然后叼着球得意洋洋地回去。
“我可不可以把你丢出去啊?”
她甚至有些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