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既是回答,也是拒绝。
她将自己放得很低,姿态谦卑,却用一道无形的墙,将他隔绝在外。
周砥的眸色暗了暗。他不喜欢这种被推开的感觉。
“那小瑾呢?她可是公主,是宫中人。”
他淡淡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孤看你与她相处甚好,并未见你有丝毫‘高攀不起’的姿态。”
“那不一样。”
沈燕宜想也不想便直接反驳。
她与周木槿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是纯粹的利益与情谊的结合。
可周砥是太子,是未来的一国之君,是前世她沈家悲剧的源头之一。
与他扯上关系,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直直地看向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殿下,有些人天生便不适合待在同一个地方。臣女与您,便是如此。”
她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将话说得更绝:“所以,我们不合适。或许……连朋友都做不来。”
空气,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周砥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太子惯有的,高高在上的漠然。
他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像是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拒绝得如此彻底,如此不留情面。
“好。”
良久,他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冷得像冰,“沈小姐倒是……有骨气。”
沈燕宜福了福身,不再看他,语气恭敬却疏远:“臣女告退。”
这一次,周砥没有再拦她。
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耦荷色的身影决绝地转身,毫不留恋地消失在宫道的尽头,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
深夜,东宫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周砥坐在案前,面无表情地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公文。
墨笔在他指尖飞速划过,力道之大,几乎要将纸张划破。
他试图用政务来麻痹自己,将脑中那固执的身影驱逐出去。
可他失败了。
连朋友都做不来……
那句话,如同魔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砰!”
他烦躁地将笔重重掷在桌上,墨点溅出,污了面前的奏折。
一个时辰后,他终于处理完所有公务,带着一身疲惫与寒意回到寝殿。
可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眠。
沈燕宜那张脸,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在混乱的思绪中沉沉睡去。
梦里,是熟悉的御花园,熟悉的梧桐树下。
没有恼人的侍卫,也没有冰冷的对峙。
沈燕宜就站在他面前,不再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裙,眼波流转,媚眼如丝,主动地缠上了他的脖颈。
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畔,带着致命的诱惑。
“殿下……”
她在他耳边呢喃,声音娇软得能滴出水来,“你看着我。”
周砥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僵住,理智告诉他应该推开,可身体却诚实地将她拥得更紧。
“殿下。”
她一遍遍地问,执着得像个孩子,“你爱不爱我?”
“爱不爱我?”
“周砥,你爱我吗?”
梦中的他,再也无法抵抗,心底最深处的渴望冲破了理性的枷锁。
他低下头,狠狠吻住那喋喋不休的红唇,喑哑地吐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
“……”
那回答甚至连他自己都没能听清,直至消散殆尽。
周砥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上布满了冷汗。
寝殿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洒进来。
他怔怔地坐在床上,方才梦里的触感与心悸,真实得可怕。
他竟然梦到了沈燕宜!还是如此荒唐的梦!
周砥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一股从未有过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堂堂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为何偏偏对一个三番两次拒绝自己,甚至对自己满是厌恶的女人,产生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
荒唐!
简直是荒唐至极!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任由夜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清醒过来的理智告诉他,沈燕宜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清楚,她不想与他有任何牵扯。
他周砥,是储君,有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既然她无意,他又何必自降身份,上赶着去讨一个女人的欢心?
天底下,不是只有她一个沈燕宜。
……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林月儿出嫁的前一天。
按照规矩,出嫁前夜,新娘子该由家中至亲的姐妹陪伴。
蒋春娘母女早已搬出了沈府,另寻了一处小院子居住。
这日傍晚,沈燕宜刚从铺子回到府中,便有下人来报,说是林月儿来了,正在前厅等她。
沈燕宜挑了挑眉,换了身衣服,不紧不慢地来到前厅。
林月儿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一身浅色的衣裙,脸上未施粉黛,瞧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见到沈燕宜,她立刻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怯弱与期盼。
“燕宜。”
她轻声唤道。
“有事?”
沈燕宜淡淡地开口,坐到了主位上,端起茶杯,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月儿被她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柔声道:“燕宜,明日……明日我便要出嫁了。”
她搅着手里的帕子,眼眶微微泛红,“我……我在这京城里,亲近的姐妹也只有燕宜你了。今晚,你能来陪陪我吗?明日再送我出嫁,好不好?……我一个人,有些害怕。”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若是旁人听了,定会为这份姐妹深情而感动。
可沈燕宜心中却只觉得好笑。
害怕?
她林月儿会害怕?
她无非是想借着自己这个沈家嫡女的身份,在出嫁这天,为她自己挣足最后的脸面,好让赵家和旁人看看,她林月儿即便没有继续住在沈府,也依旧是沈家看重的亲戚。
这算盘,打得真是响。
沈燕宜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杯中的茶叶,在林月儿越发紧张的注视下,她终于缓缓开口。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