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砥就这么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她的睡颜,一动不动。
心下翻涌的情绪还未平复,耳边却又传来她带着鼻音的咕哝。
“这梅子汤……太酸了……”
沈燕宜又咂了咂嘴,眉头紧锁,半睁开眼,迷蒙的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喂,我说你这人,照顾也太差了。本姑娘花了钱,你就给我喝这个?”
很显然,她这是将他当成了乐坊里伺候人的小厮。
周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照顾?
他堂堂太子,亲自为她端茶送水,竟只换来一句“照顾太差”?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直冲头顶,他猛地将杯子搁在桌上,发出“叩”的一声闷响,转身便要离开。
这鬼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真是疯了才会跟过来。
“哎!你站住!”
身后的沈燕宜却不依不饶了,她撑着身子坐起来,因为起得太急,脑袋一阵晕眩,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蛮不讲理的娇蛮。
“怎么?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想走?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你们管事的来,说你怠慢客人,看他扣不扣你月钱!”
周砥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背对着她,垂在身侧的手骤然收紧,骨节捏得咯咯作响。
叫管事的来?
他今夜若是暴露了身份,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他堂堂太子,竟为了一个女人乔装打扮潜入笙乐坊。
他丢不起这个人!
强压下胸口的怒火,周砥缓缓转过身,面纱下的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沈燕宜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一愣,酒意都醒了几分。
这小厮……好大的气场。
但她是谁?
她可是沈燕宜,哪里会怕这个?花了钱就是大爷!
想到这些,她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膛,迎上他的目光,“你看什么看?不服气啊?”
周砥一言不发,只是走到她面前,阴影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笼罩。
沈燕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重新掌握主动权,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架古琴,“我今晚心情不好,你,去给我弹首曲子听听。”
周砥无语。
他怀疑沈燕宜是故意的。
让他喂水,现在还要让他弹琴?
她真当自己是花钱买来的玩意儿了?
周砥的耐心已经告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不会?”
沈燕宜挑了挑眉,醉眼朦胧地打量着他,“这笙乐坊里的人,还有不会乐器的?你骗谁呢?我告诉你,你要是再推三阻四,我可真叫人了!”
又是这一句。
周砥气得险些笑出声。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暴戾,一言不发地走向了那架古琴。
罢了,弹一曲便弹一曲。
等她睡着了,他就走。
他修长的手指落在琴弦上,随意拨弄了一下,一个肃杀的音符便骤然响起。
他弹的是一首边塞的战曲,名为《破阵》。
琴音铿锵,与这风月场所的靡靡之音格格不入。
原本只是微醺的醉意,此刻在激昂的琴音催化下,化作了一股焚身的燥热。
沈燕宜只觉得自己好热,浑身上下都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血液在血管里叫嚣着要冲破束缚。
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口,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可那股热意却丝毫未减。
恍惚间,她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遭了……
她忘记了这乐坊里的梅子酒,都是惨杂了情药的。
沈燕宜的视线变得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重影,唯有那个坐在古琴前弹奏的男人,身影清晰得可怕。
他身上那股清冷凛冽的气息,像是炎炎夏日里唯一的冰泉,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身体的本能压过了理智。
沈燕宜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
周砥察觉到她的靠近,琴音微微一顿,抬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坐回去。”
可沈燕宜像是没听见一般,径直走到他面前,伸出滚烫的手,抚上了他的脸。
“你!……”
周砥刚要呵斥,沈燕宜却忽然俯下身。
隔着那层薄薄的面纱,一个温软氵显热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唇上。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周砥睁大了眼,周围安静的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酒香和桂花的香气。
相识许久,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近他。
那股被强行压抑下去的烦躁和怒火,在这一吻之下,尽数消散。
可下一秒,他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身上的温度烫得吓人,眼神迷离涣散,呼吸也急促得不正常。
她这是被人下药了!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所有的幻想,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
好,好一个笙乐坊!竟敢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而她沈燕宜,竟也愚蠢到在这种地方着了别人的道!
“不知羞耻!”
周砥猛地一把将她推开,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又冷又硬。
沈燕宜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人也懵了。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发怒的男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怎么了?
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难道……是她给的钱不够?一百两银子连亲一下都不行吗?
这个小厮,脾气未免也太大了些。
周砥没有再看她一眼,更没有回答她无声的疑问。
他霍然起身,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怕自己再多待一秒,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走出雅间,穿过回廊,晚风一吹,周砥才觉得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他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露出那张俊美却布满寒霜的脸。
他今晚到底在做什么?
竟然真的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喂水,弹琴……甚至被她……
周砥的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红,随即又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他真是昏了头!
“殿下。”
一道带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周砥猛地抬头,只见庄怀砚正摇着扇子,懒洋洋地倚在乐坊后门的柱子上,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看好戏的兴致。
“哟,殿下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沈小姐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周砥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看都没看庄怀砚,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传令给赵纪,就说孤下的命,今晚查封笙乐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