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为什么打架”“这是第几次了?”庄老师严肃地斥问几个孩子。
“老师,这不是打架,是单方面的校园霸凌。”潘向前沉声道,又转头问几位孩子,“你们知道什么是校园霸凌?”
几个孩子有的不屑,有的害怕,有的无所谓,唯有“不吭声”,是他们当下一致的行为。
“校园霸凌,也称校园欺凌,是指在校园内外学生间一方(个体或群体)单次或多次蓄意或恶意通过肢体、语言及网络等手段实施欺负、侮辱,造成另一方(个体或群体)身体和心理伤害、财产损失或精神损害等的事件。
说说,对丁晋康的霸凌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哪些行为?”潘向前拉过一张凳子坐下。
“现在不做笔录,只是跟你们谈谈,希望你们好好配合。谈不好的话,就去派出所。”潘向前正了正警帽,挺起了脊背。
“我们没有霸凌他,是他老是告状,我们看他不爽,就想教训教训他。”大高个想了想。
“哼,教训他?你凭啥?他有老师有家长,轮得着你们教训?刚刚在厕所里你们说了啥做了啥,要是想不起,我可以帮你们回忆回忆。”潘向前的声音高了八度。
“学校是圣洁的地方,你们却在校园里做龌龊的事。”夏雨乐拍案而起,脸色惨白下一刻似要晕倒,眼泪如珍珠串儿,滴滴砸在脚下,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潘向前愕然,这样的夏雨乐他第一次见,让人感觉她有些失控。
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其中有个孩子抹了把泪,“我,我错了,我不该跟着他们一起欺负丁晋康。他妈妈没了,她妈妈好几个月前就没了,呜呜……”
潘向前赶紧将夏雨乐带出校长办公室,夏雨乐就如魔怔般,似乎陷入了恐慌。
“雨乐,雨乐……”潘向前抓住夏雨乐的肩膀,用力晃了晃。
夏雨乐只觉得自己迷失了方向,四周嘈杂的声音响起,不知哪里是出口,隐约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从缥缈如烟的地方穿透嘈杂之声,将她带回现实。
“向前……”夏雨乐惊慌失措的眼眸又蓄起水雾。
“校园欺凌涉及的法律有:《未成年人保护法》《民法典》《刑法》《民事诉讼法》。校园不是法外之地啊。”潜来多郑重地说道。
“今天,先让孩子们回去上课,明天周六,让这几个孩子和父母来趟派出所,我们再谈。”潜来多对任校长说。
“好,我们也详细了解一下事情的经过,明天好给丁同学一个交待。”任校长表了态。
几个孩子被庄老师带回教室,丁晋康则由教导主任带着去了学校的医务室。
阳光透过车窗,却照不进潘向前此刻的心湖。虽然来学校时已有了心理准备,但现实远比想象的更残酷。
“郝山,向前他们回来了。”凌晨惦记大家去‘回忆牛肉馆’的约定,看到潘向前的警车开进所里,一路跑得飞快。
潜来多第一个下车,眯眯眼看了大家一眼,欲说还休,抿嘴拍了拍凌晨的肩膀,夹了夹腋下的笔记本,闷头走进接警大厅。
郝山也拍了拍凌晨的肩膀:“几个意思?”
凌晨摊了摊手,使劲摇了摇头。
潘向前从驾驶室下车,径直走到后座位置,打开车门,轻声道:“雨乐,先下车!”
夏雨乐的脑袋其实还是有点混沌,但已经好了很多。在溪头镇中学,当她听到丁晋康的妈妈“没了”,以及后来在学校男厕所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再后来看到丁晋康一脸的伤痕时,她的脑子似要炸裂。
她想起那一年,约好周末要一起逛街的姐姐,放学时就倒在血泊中,再也没有醒来。她如掉进冰窖,盛夏烈日炎炎,她却冷得直打哆嗦。周围人来人往,指指点点,如电影中的快镜头,她穿梭在车水马龙中,嘈杂声、尖叫声、哭泣声、警笛声、救护车呼啸而过声,似乎将她逼进了一个死胡同,无处可藏,也无处可躲,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现场的。
当她醒过来时,已是一天一夜后的事情。姐姐的骨灰已安放在殡仪馆,妈妈的头发一夜之间花白,爸爸一口一口猛抽着烟,烟雾袅袅升腾,漂浮在房间上空,就如此刻的阴霾,久不散去。
爸爸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似乎在下着很大的决心。骤然,蹲在屋角的爸爸冲进厨房,提了一把菜刀,朝门口奔去。
即将要失去至亲的恐惧感再次支配着她,她似乎猜到了爸爸要做什么,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爸爸!”
爸爸生生停下了脚步,缓缓转过头来,那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平常笑口常开的爸爸猩红的双眼扑簌扑簌地掉眼泪,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面如死灰的脸,那如从地狱中走出的暗黑的眼神。 “爸,别去!”她从床上重重摔下,泣不成声。
爸爸抖动着肩膀,头越来越低,隐忍的呜咽声越来越大,直至变成悲怆的嚎啕声。
想着想着,夏雨乐又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雨乐,雨乐,你怎么了?”迟迟不见夏雨乐下车,潘向前低头往车里一瞧,只见夏雨乐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睛空洞无神,像是失了魂魄。
潘向前将夏雨乐从车后座搀扶出来,着急地呼唤,一道刺眼的阳光如电击,将夏雨乐封闭的心湖硬生生剖出一条道来。
她恍如隔世般看着眼前关切又熟悉的脸,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夏雨乐,你到底怎么了?要不要上医院?”潘向前面容冷峻,声音急切。
“我没事。”夏雨乐怔然,再抬头,眼底已蓄满了泪水。
“你有事,可以告诉我们。”潘向前就这么直白地将话头递到了夏雨乐面前,一点也不拐弯抹角,却意外地让原本全身冰冷的夏雨乐心里一暖。
这些年,她从未和其他人说过心底的秘密,午夜梦回,她也时常陷入梦魇,任由这种痛楚折磨多年。
“好。”夏雨乐绷紧的弦,莫名在此刻有了一丝放松,她颤抖地回应,“但丁晋康的事,必须让我参与。”
“嗯!”潘向前无视看云山雾海般的凌晨和郝山,回座位整理今天的民情日记,梳理明日找孩子家长谈话的问题以及后续要解决的对策。
凌晨走近向前的座位,将他的椅子转了过来,“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夏雨乐为什么跟你一起出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凌晨急声问道。
“对,到底出什么事了?”随后跟上的郝山也不解地点头。
潘向前搁下手中的笔,双手交叉在胸前,抬眼盯着凌晨,“你问我?我也想知道。”
“早上,我和雨乐不是分到一组安保吗?”潘向前开口道,“我们遇到了溪头镇中学一位逃学的学生,身上藏有烟,我看这孩子的眼神不对,委屈、倔强、落寞、忧伤,总之,让人不放心。”潘向前咽了咽口水。
郝山赶忙将一杯开水递上。
潘向前不客气接过,一口气喝了半杯,放下杯子后,用手擦了嘴角的水渍,滚了滚喉结,这才接着说。
“我想去学校了解一下孩子的情况,刚要出发时,夏雨乐也跟来了。我估摸着或许是因为早上一起安保发现的问题,她也想跟进。
一开始,事情办得还挺顺利的,不过,后来在学校里,我们揪住了对那孩子大打出手的几个同学。经初步了解,孩子遭遇霸凌的时间不会少于半年。而且,这孩子,今年上半年刚刚没了妈妈。”
凌晨和郝山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凌晨才喃喃道:“孩子真可怜。”突然又话锋一转,“这事跟夏雨乐有关?”
“雨乐今天,有点失控。”潘向前回想起那一刻,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这就是平常恬静温柔的夏雨乐?
“我怀疑,夏雨乐可能也遭遇过类似的校园霸凌,甚至比这样的霸凌更严重些。”潘向前分析道。
“这就说得通夏雨乐反常的举动了。”郝山若有所思。
“好了,都别猜了。夏雨乐这事,不要扩散,除了我师傅,就我们仨知道。”潘向前说。
“向前,你主意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凌晨一脸着急。
“我也不知道,先了解情况吧。”潘向前看了一下手表,“我们去宿舍楼下等她。”潘向前叹了一口气。
难得周末,又是完成安保的好日子。除了值班民警,溪头镇派出所的大部分民辅警都赶在夜幕降临前踏着余晖归心似箭。
“哥,上我家呗,我跟妈说了,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江然发目光熠熠,自从上次“认亲”潘向前后,真的是三天两头缠着潘向前邀请他去家里。
“别闹了,我们忙着呢。”凌晨脸色微沉,挺起肚子,把江然发挤到了边上。 “我闹什么了?最多邀请你一起去我家嘛。”江然发不服气地瞪了凌晨一眼。
潘向前舌头抵着下颚,目光微转:“今天真有事,下次。”随即拍了拍江然发的肩膀。
江然发一愣,叫了那么多次,潘向前一次都没答应,今天这是同意啦?他眼睛发亮,咧着嘴应了声,“说好了,不许反悔。”
潘向前看着江然发离去的背影,一抹不明显的笑意在唇角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