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把地上的彩纸收拾了啊,别给机场工作人员带来困扰!”
挽着好闺蜜的胳膊,徐洳意兴高采烈地和赵予宁说着自己定了迎宁楼的私房菜,今晚必定要不醉不归。
“这酒楼和你的名字倒是很搭,不枉我特地托人订座,楼上的视野也很好,能看见月亮,今天正好是月圆,我们不醉不归!”
两人说着笑着眼看就要离开机场,被冷落在原地的宋潋晴咬了咬唇,又扫了眼四周蹲着捡彩纸的人,忽然就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其实,找到宋家亲生女儿的这件事,她并没有提起告诉宋家的长辈。
因为,她也有私心,私心想要看看这素未谋面的宋家大小姐是什么模样,被弄丢的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很狼狈。
所以,在看到憔悴疲倦的赵予宁时,她立即就生出了一种优越感,情不自禁就拿起相机记录这一刻,她喊她姐姐,姿态却是高高在上如同施舍一般。
姐姐?
简直可笑至极!
可她万万没想到,赵予宁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多问一句,连起码的打招呼都没有,这让她自尊心受挫,连准备好的说辞用于解释为何其他家人没有出现都没用上,一口气堵在胸膛,差点绷不住装起的端庄样子。
“姐姐今日才回国,是应该和朋友一起聚一聚,我会告知父母,等姐姐安顿好了,再亲自为姐姐接风。”看着两人相拥的模样,她乖巧懂事地作了让步,立即表示日后会正式邀请赵予宁。
当时,她特地在父母两字上着重强调,果不其然看见赵予宁的眼睫毛颤了颤,那种优越感立马失而复得,如同窥见了她姐姐的脆弱之处,这让她喜不自胜,更加坚定地相信赵予宁一切不在意的举动都是演出来的。
她在心中哼笑,这女人当孤儿了这么久,一朝听闻自己的亲人在世,我就不信你会无动于衷。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宋潋晴收起脸上挂得僵硬的笑容,随手将购置的小礼物抛到垃圾桶,然后摁亮手机,找到熟悉的名字。
她掐着柔情蜜意的嗓子,娇滴滴地发了条语音。
“二哥哥,我好像遇见姐姐了,她和年轻时候的妈妈简直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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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迎宁楼,候月包厢。
“我先自罚一杯,不应该透露你今天这趟航班,让这妮子居然跟了过来。”
徐洳意昂颈,拎着细脚伶仃的高脚杯,将半杯葡萄酒一饮而尽。
赵予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抹嘴巴,白皙的手指隔空虚虚点了下傻笑的徐洳意,哼了声。
“我怎么觉得,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把人招来又把人冷在那里,不就是为了给我撑场子吗?”
“嘿嘿,你就说爽不爽吧,这个小姑娘,我一打眼就看出来她一肚子坏水,随便透点口风给她,竟然还真屁颠屁颠地跟过来了,还腆着脸敢代表整个宋家,也不知道算有脑子还是没脑子。”
徐洳意记起宋潋晴那副装出来的绿茶样,就忍不住倒胃口,挥挥手,又问姐妹接下来的打算。
“怎么,你不打算回去吗?”
虽然八字还没一撇,但能按照赵予宁给的地址找到当初福利院的旧址,还那么巧都是在找姓“赵”的护工阿姨,她估计,赵予宁的身世还真的和宋家有点关系。
“再说吧……”
赵予宁疲倦地捏捏眉头,记起一照面时宋潋晴身上佩戴的首饰,更是头疼。
她晃了晃高脚杯,看葡萄酒在酒壁轻轻荡起又落下,眼神好似穿过玻璃杯,再次注视到晶莹璀璨的珠宝,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轻飘飘的虚无缥缈。
“你知道吗,她身上带的首饰,WH全球仅售三套,一套卖给了某中东客户,一套卖给了英国某老钱家族,最后一套,被一位华尔街新秀预定,准备献给他的妻子作为结婚纪念礼物。”
“你猜,我那好妹妹身上,是哪一套呢?”
“呃——”
徐洳意打了个酒嗝,眨了眨眼睛,明知故问:“那就是假的咯?
顿了顿,她又奇怪,“但宋家不至于用假货吧,虽然这些年不太活跃了,但宋老爷子当年可是轮船行业的一把手,再没落也不会堕了风骨吧?倒是他们家的混世祖,听说喜欢收藏保时捷,各个款式颜色摆满了车库,平时有空就在盘山公路上飙车。”
赵予宁听着徐洳意的介绍,心中更是止不住的冷笑,老的不会,小的可就不一定了,保时捷?怕不是省出来的钱都砸在这上面了吧?。
其实不止是一套首饰,宋潋晴身上绝大多数的奢侈品,都是仿制品,而仅剩的几件真品,都是好几年前的款式,她混迹时尚珠宝圈这么久,几乎看一眼就能看出真假,因此,一照面她就瞧不上这个便宜妹妹,虚荣又好胜,她还是别沾屎上身了。
但撇开乱七八糟的“家人”不说,她对于血缘上的父母确实有点好奇,如果有机会,她愿意去亲自拜访,但现在,眼前最重要的事情还不是这个。
“先别管那家人了,”赵予宁看了眼时间,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扫一圈桌面上的残羹冷炙,“你吃饱了吗,送我去就近的酒店吧。”
京市内房源紧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小区,这一个月,赵予宁做好了常住酒店的打算。
况且,她工作还没有定下,等到确定后再找房子会更好,不会离得太远。
也是幸好,她事先看了眼经济酒店的价格,如今不算是旅游旺季,价格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
迎宁楼,莳花包厢。
沈青泽眼睛微阖,醉眼朦胧地支着腮帮子,打量凭栏处的人。
今晚月色很好,月光在男人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更勾勒得眉骨高挺,眼眸深邃,身上剪裁合体的衬衫凸显出男人的宽肩窄腰,腰间的皮带扣头的钢印格外特殊,一丝不苟地将西裤勒得笔直,越发衬得长腿又直又挺。
衬衫袖口卷起,手腕上佩戴一只丹顿江诗的经典腕表,不同于夸张的机械表盘,这只表低调不起眼,就如同男人的气质一样,沉稳内敛。
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只未点燃的香烟,习惯性地撮散包裹的纸张,摩挲柔软的烟草,丝丝缕缕绕在指尖。
沈青泽终于看不过去了,哀嚎道:“我说姜队,你好歹开导我两句吧,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转头看月亮去了,你是半点情绪价值都不想提供啊!”
“我那傻瓜弟弟下个星期就要出国追爱了,那么大个酒楼都要丢给我管,还有其他分店,家里的人情往来,这些全部要压在我身上了!”
“你好歹给我想个法子,多少拖住他一下,别傻不愣登地上了飞机,连人家住哪都不清楚,满英国乱找!”
他也不管姜之堰听不听,反正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心里的憋屈都吐出来,说着说着自己又想出个歪主意。
“哎你说,我要是给他找个对象,是不是就能忘记旧爱了?”
姜之堰漫不经心地听着,懒得搭话,视线随意地落在楼下,看着车来车往,车接车送。
忽然,他的目光被一个身影牢牢攫住。
女孩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的也是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她架着另一个醉醺醺的女孩,艰难地拉开车门,将人扶了上去,紧接着,又跑到驾驶座旁,敲了敲车窗,随后,轿车打开后备箱。
女孩扛起巨大行李箱往后备箱塞的时候,姜之堰终于看见了她的脸。
他倏地忘记了呼吸,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唯独心脏还在剧烈跳动,“砰砰”的撞击声大的可怕,耳膜充斥着血液沸腾的轰鸣声,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在细细地战栗,一寸一寸,将尘封的记忆唤醒。
姜之堰扶着栏杆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香烟不知何时被抖落,木制的栏杆被捏得死紧,出现了细细的裂纹。
真的是她!
巨大的欣喜如潮水般涌来,他眼睛眨都不眨,死死地盯着赵予宁,瞳孔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八年里,他无数次劝说自己放弃,无数次刻意将脑海的身影忘记。
她似乎长得更高了,不再是以前营养不良的瘦弱模样,虽然穿着随意,但难掩脱俗的颜色,表情也更加生动了,娇俏活泼,抬起行李箱时还因为太沉,将小脸皱成一团。
他着迷一样用目光追逐她的动作,一刻也不敢离开,生怕是幻觉一吹就灭,嘴角不自知地上扬,越加想要看得更清晰些,半个身子都快探出栏杆。
但很快,赵予宁放好行李箱准备拉开后座车门,他终于反应过来,仓惶急切地大喊了一声。
“等等!”
但没人听见,姜之堰咬紧后槽牙,捏着栏杆的手指骨节紧绷发白,不过一瞬,立即决定转身,疯了般推开包厢的门就往楼下冲。
只余下沈青泽被惊得倏地站起身慌张地左看右看。
“怎么了怎么了,有嫌疑犯吗?!”
……
醉酒得昏昏沉沉的徐洳意被赵予宁扶上后座,又听见赵予宁向司机报了个连锁酒店的名字,忽然就酒醒了大半。
“你要住酒店?!”
“那不然住你家啊?”赵予宁头也不抬,从福利院离开,她上学住宿舍,上班又在国外,国内压根没有房产,除了酒店还能住哪。
她心里对住酒店并不在意,手下不停地捣鼓着手机,想要下载一个地图软件,免得在自己国家还晕头撞向的。
“你可别说住你家,我可不去,你那一大家子,比宋家好不了多少,我嫌麻烦。”
徐洳意沉默了一会,挠挠头,正着急呢,电石火光之间灵机一动,窜上驾驶位向代驾报了个地址。
半个小时后,赵予宁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盯着不远处的黄瓦红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就是你朋友的房子?”
“这地段,这朝向,这采光,居然还闲置不用?”
她知道徐洳意家里背景大,但也不至于轻轻松松把九位数的房产置空吧,这真是壕无人性!
“不是我家的,呃……严格意义上,也算是我家的!”徐洳意甩着钥匙圈,有些得意洋洋。
“再说了,你不就住一阵子吗,你先安心住着,再帮我个忙,就当房租了。”
眯了眯眼,赵予宁审视眼前左顾右盼眼神飘忽的徐洳意,哼了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嘿嘿,”徐洳意狗腿地接了杯直饮水,递给赵予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的,我家那老两口时不时就抽风,这不,不知道从哪来了个农村土包子,就凭一张发黄的信纸,就要把我嫁过去给人种地!”
“我的天啊!”回忆起当时知道消息五雷轰顶般的感觉,徐洳意如今还有些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你不知道,我据理力争,好说歹说,就差把我口水都说干了,才换来他们的松口,同意先两个人相亲看看,合不合适再说,可算是给我拖延了一段时间。”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想,得让对方知难而退,率先打消这个念头。”
“于是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你!”
徐洳意想得很简单,赵予宁肤白貌美大长腿,胸大腰细,一双潋滟生情的桃花眼,挺翘的鼻尖,天生上挑的嘴角,光看脸就能跻身明艳大美女的范畴,对于不知好歹撞上来的男人,肯定很有办法。
赵予宁眉毛一挑,看着徐洳意那傻乎乎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但很遗憾,她其实并不擅长应对感情。
在上大学之前,她其实是个自卑敏感的人,相貌也没长开,丢人群里毫不显眼,抱着书缩肩佝背地从喜欢的人面前路过,连抬头打招呼的勇气都没有,到最后,甚至连表白都不敢,这场潮湿暗淡的暗恋就无疾而终了。
一想到那人,赵予宁内心泛起一丝迟来的苦涩,仿佛又回到暗无天日的高中时期,刷不尽的题海里偶尔抬头望向唯一明亮的光芒,那样刺眼,那样温暖,她迟迟不敢靠近,仗着一丝福利院里的情分,悄悄喊之堰哥哥,最终也没能跨越同学的身份。
这些年,她一直刻意遗忘,从不主动去打听任何有关姜之堰的消息,上了什么大学,读了什么专业,在哪里工作,她一概不知。
在拜托徐洳意寻找福利院的赵阿姨后,得知福利院被推倒重建,她第一反应是遗憾,遗憾无法报答赵阿姨的照顾之恩,也遗憾……她和姜之堰交集最多的地方,就这样失去了。
垂下眼遮住那一抹失落,赵予宁无数次庆幸自己选择了珠宝行业,见识了无与伦比的财富和权势,独立出国,独立生活,一次次磨练心性和韧劲,这才换来如今的自信和游刃有余,至少,如果姜之堰再次站在她面前,她不会自卑无措。
但这并不代表,她在情感方面也是专家,赵予宁记起昨天在朋友圈点赞调侃前男友,至今还觉得有一丝尴尬,她和沈青洲算是和平分手,异国他乡,坚持不下去也是正常。
“亲爱的,亲爱的?”
“你就答应我嘛,我不想去见土包子,我的灵感会枯竭的!你难道忍心吗?求求啦!”
徐洳意半天没等到赵予宁的回复,硬生生从眼睛挤出几滴泪水,苦哈哈地摇晃着她的手臂,卑微地祈求着。
赵予宁叹了口气,再三确认这地方她能住下后,终究是同意了。
了结了心事,徐洳意再也扛不住醉意和困意,找了间房间爬上床躺得四仰八叉,很快就沉沉睡去。
奇怪的是,虽然赵予宁一日一夜都没合眼,却毫无困意,捧着水杯走到落地窗前,静静地俯瞰着楼下的夜景。
月色正好,晚风习习,灯火葳蕤,行人匆匆,她如痴如醉地描摹熟悉的画面,内心渐渐踏实。
真好,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