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门口传来两下敲门声响。
“进来。”
禹思汀从桌面那堆《本季新品调研》资料中抬起头,瞟了眼,只见她的秘书陈遥掩上门,手中捧着一沓账务单,踩着双细高跟“噔噔噔”地朝她走过来:“禹总。”
陈瑶心情很好,连带着把账务单放禹思汀桌上的动作都比平时温柔很多,火红的唇露出一抹上扬意味:“解决了。”
上周,由于天气燥热再加上工人存放不当,凌晨三点,禹思汀手下最重要的面料仓库燃起了熊熊烈火。
得知这个消息时,禹思汀才从睡梦中被电话炸醒,一点缓冲都没给她,陈瑶劈头盖脸的一句“着火了!”吓得禹思汀慌忙穿好衣服,顶着鸡窝头就火急火燎赶到了现场。
好在火势最后也成功被消防英雄控制住,仓库虽然是废了,万幸的是并未造成人员伤亡。
只是本来禹思汀的公司就赶着这季的时装秀,这火却把必不可缺的面料全烧没了。郁闷了整晚,禹思汀一大早就紧急召开会议和其他高层商讨解决方案。最后商讨完,发现只能从其他地方再重新买进面料,刚起步两年的小公司就这么在资金上犯了难。
禹母得知这消息时,急匆匆赶来公司在她桌上甩下张卡:“这卡里的钱应该够,你拿去,密码是你的生日。”
禹思汀也没推脱,毕竟当下解救公司于水火显然比她的面子更重要。
看清卡上余额时,禹思汀还是没忍住,问她妈:“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大一笔存款了?”
他妈当时支支吾吾大半天,最后也只说句:“你那老不死的前爹留下的!”
禹思汀前爹是不折不扣的公子哥,一生风流成性,最喜欢做的事莫过于得到后、玩腻了就丢给人些好处把人随手打发,所以禹思汀对此也并不怀疑她妈的话。
资金有了、面料重新订了...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禹思汀直到这会儿才彻底放松下来。
陈瑶出去后,禹思汀叼着根烟打开壁柜拿了瓶红酒出来,才准备掏出自己最心爱的渐变酒红色高脚杯,她又犹豫了——
一个人喝酒挺没意思的。
这么想着,禹思汀打开手机准备摇人。
她点开了个十余人的讨论组,里面基本都是高中同学。
平时他们一群人想约酒都会往这里面发,讨论组名字也很应景:酒王争霸赛。
【禹思汀:喝酒吗?】
这个点,有回复的都在摸鱼,没回复的都在苦命敲键盘。
【林蔓:喝!】
【张敬:喝!】
两死党最忠心,秒回。
最后其余人都没时间,今晚的酒局只有他们三人。
约好地方,禹思汀几乎是踩着点下班。她脚步轻快地奔出公司大门,引得前台两个小姐姐窃窃私语:
“禹总今天心情终于好了!”
“是呀,前两天板着张脸好吓人啊。”
饶是踩着点出门,禹思汀也是最后一个到的。原因无他:方向感太差、地图看得懵懵懂懂,转了几圈成功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好在美酒的呼唤、号上死党的狂轰滥炸,还是把她带来了这里。
“禹思汀,这边!”张敬在角落里朝她挥手。
禹思汀循声过去,一路上笑得其余两人也能看出她心情非常不错。
林蔓:“行啊,今天终于会笑了。”
禹思汀:“那当然,危机警报安全解除咯!”
张敬非常上道地举起酒杯:“恭喜禹总!”
三人愉悦干杯。
桌上的话题从张敬果园今年的丰收聊到林蔓说自己那个奇葩相亲对象的事:“真的,全A制,还因为那杯饮料我喝的比他多,最后我7他3!”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禹思汀和张敬都笑到停不下来。
禹思汀擦着眼角笑出的泪,同情地看着林蔓:“太惨了姐妹。”
张敬:“哈哈哈哈哈哈,怎么真有这种男的,太奇葩了!”
拐角转出几道身影,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禹思汀他们身后那桌来了四个人落座。其中一个男孩子的目光直直落在禹思汀身上,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和同伴们打了声招呼然后朝禹思汀那桌走过去。
“张敬。”
突如其来的人声打断这边的谈话,三人一齐朝边上的人看过去。
四目相对,禹思汀只觉眼前这个男孩子很熟悉,但一下又想不起来是谁。张敬也是,在人喊他的时候他就一脸懵逼,直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好在两个脸盲旁边还有个颜狗林蔓,从小她就对长得还算好看的脸过目不忘:“余游?”
余游点头:“是我。”
另外两人这才有了印象——高中他们隔壁班的班草余游。
张敬咧着嘴笑了,然后招呼余游在他旁边坐下,接着又叫来服务员再上两打酒,顺便替余游要了个酒杯。
高中那会儿余游特别喜欢来他们班上玩,彼此间也都相熟。老同学许久未见,于是话题就被牵着去了高中那几年。
谈及高中时代,肯定少不了彼此间青涩的暗恋与明恋。
话题七弯八拐,最后成功聊到禹思汀的死穴——
余游随口问:“诶?禹思汀,许从岚没和你在一起了吗?”
就这一句话,场上的气氛直接变了天。
禹思汀抽烟的动作顿住。
张敬和林蔓各自反应过来后,都担忧地看着禹思汀。
欢声沉默了。
余游不明所以:“怎么了吗?”
林蔓疯狂朝他使眼色,张敬凑到他旁边压着声:“别说了。”
烟雾自禹思汀指尖处弥漫,火星子一点点朝尾处攀去,她却像无知无觉般定在那,从余游说出那句话开始,禹思汀面色越来越沉。
心脏传来阵阵绵密的刺痛,像有无数根针在她的心口处一刻不停地扎着。
这久未听见的名字,猛地在禹思汀体内掀起一阵苦涩浪潮,不过分秒之间,连带着她的五脏六腑都痛到仿佛在被人用力挤压。
痛。
锥心刺骨的痛。
这痛让禹思汀倒吸了口寒气,等到缓过来后,她额间竟渗出了些许冷汗。
林蔓扫了眼,禹思汀的面色格外难看,她只好凑近些轻声问:“汀宝,你还好吗?”
禹思汀摇摇头,在那根烟燃尽前终于将它摁熄在烟灰缸里。
余游意识到自己应该是触碰到禹思汀的伤心事,刚想开口道歉,身旁的张敬极其刻意地把话题一转:
“哎呦,刚刚忘了说。我之前和你们喊过的,我那个杂交的蟠桃再过两月就能收了,到时候带点来给你们尝尝。”
林蔓赶紧接道:“是吗?就上次你说那黄金蟠桃是吧?行啊,我和汀宝都等着了。”
余游:“那个...”
张敬一拍余游肩膀:“知道知道,我不会忘了你那份的余哥。”
“...”余游:“那......谢谢。”
“谢什么谢?”张敬开始热场,他起身给大家的杯子都倒满酒:“来来来,喝酒喝酒。”
禹思汀的面色终于好多了,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脸上阴沉沉的感觉终于消退下去。
林蔓靠过去揽住禹思汀的肩膀,她端着酒杯才想要和禹思汀碰一个,下一秒,禹思汀已经猛地抓起自己的杯子,然后在其余人震颤的视线中,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还不够,禹思汀抬手就要去够角落里的瓶装酒,在触碰到瓶身的瞬间被张敬抬手制止:
“禹思汀,会醉的。”
他柔着声,眸中的神色非常复杂。
像是被张敬指尖的温度烫到,禹思汀在一瞬间收回了手。
“......”
张敬愣了片刻,紧接着一股脑抓起禹思汀想要的那瓶酒,“噗”的一声开了盖仰头全部灌到自己嘴里。
林蔓惊呼:“张敬!”
张敬一抹嘴:“不好意思啊,上头了。”
“......”
没有人再说话,场上氛围逐渐变得有些沉重。
一秒、两秒......直到余游那桌的人开口喊他,在余游起身离开前,禹思汀终于开口了:
“死了。”
她说。
余游一愣:“什么?”
“我说。”禹思汀抬头看他,眼里似是淬着些愤恨的火花:“许从岚——死了。”
......
没再和另外两人多道别,代驾来的那一刻禹思汀就径直上了车。
车子开得很稳,返程的路上,禹思汀头脑有些昏沉,便干脆靠着窗闭上了眼睛。
这几年,她有意逼着自己忘记那段时光,身边熟悉她的人也尽量都不会在她面前提许从岚,以至于过了太久,久到她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会僵住那一瞬。
从电梯出来后,禹思汀带着一身酒气摸出了家门钥匙。大门旁被她特意摆了个铁架,专门让人用来放置外卖和快递,这会儿架子上正安静躺着个薄薄的东西,禹思汀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文件封。
上面并未标注署名。
禹思汀有些奇怪,公司的文件一般不会这样寄到她家里,但他们小区管理很严格,又不存在快递投放错的情况。
在拆开前,禹思汀总觉得里面没准就是最近网上常看到的诈骗传单。
但不是。
眼看里面的东西被她缓缓扯出来,她随手将包装朝旁一放,将纸面翻转过来——
《死亡证明》
看清这四个大字禹思汀陡然瞪大了双眼。
—死亡时间:2022年11月15日。
—死者:许从岚。
“砰”一声,禹思汀整个人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她额头措不及防撞向木桌边角,撞到的地方登时浮现出一道红痕。
禹思汀没管额上的疼痛,慌乱去拿掉落在身侧的死亡证明。她面色惊恐,因太紧张浑身颤抖,一张死亡证明足足扯了好几次都没拿起来,还愣是把边角弄出几道深刻的折痕。
最后她终于哆嗦着把死亡证明捏在手里。
禹思汀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闭上双眼,深吸了口气,然后再次把死亡证明翻转过来——
—死亡时间:2022年11月15日。
—死者:许从岚。
许从岚。
怎么会是许从岚。
视野逐渐模糊,一滴泪掉落在那名字上缓缓浸开,被禹思汀抬手急急抹去。但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越流越多,越来越汹涌,禹思汀再也抹不干净。
她崩溃了,颤抖着死死捂住自己的脸。
分手后每当有人问到许从岚时,禹思汀都只不咸不淡回一句:死了。
原来在他们分手的第二年,许从岚真的...死了。
额上传来一阵尖锐刺痛,禹思汀手里扯着几根断落的发丝。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许从岚为什么死了......凭什么死了。
胸腔内强烈的苦涩逐渐漫上她的咽喉,一时间,禹思汀急急捂着嘴干呕起来。
等干呕够了,禹思汀又猛地起身,直直冲向楼梯转角的杂物间。
一声闷响,杂物间的门在她的力道下重重砸向墙面。屋内久未清理,开门那瞬带起的灰尘迎面扑了禹思汀满脸。
禹思汀偏头咳了两声,随手在袖子上抹去糊了满脸的鼻涕、眼泪,紧接着视线在屋内迫切寻找着——
最角落那里,一堆杂志底下压着个巨大的纸箱。越过满地堆积的狼藉,禹思汀走到那纸箱面前。她将上面的杂志全部扫落到地面,而后再次打开这尘封了足足六年的回忆:
—《禹思汀和许从岚的神秘宝物》
这是封面盖住的纸张上的内容。
底线还有行小字,字迹尚且青涩:注意!此箱子非禹思汀和许从岚外其余人都不得开启!
禹思汀记得,这是她大四那年和许从岚同居时先把和许从岚有关的东西都收拾到这箱子里面,想着到两人的新家再拿出来整理。
那天她写完就把这纸给许从岚看,她笑得非常得意:“许从岚,你看,怎么样?”
许从岚凑过来认真看完,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嗯,阿汀你真棒。”
......
箱子里有很多东西。
许从岚送她的礼物,有好多,多到堆满箱子全部空间的三分之二。
许从岚写给她的情书,那会儿学校开始流行这个,禹思汀磨了好久许从岚才答应给她写。
许从岚的录音笔,录下了许从岚很多句—“禹思汀,我喜欢你”。
......
还有,许从岚的照片。
四周壁面挂满爬山虎的巷道,夕阳被墙角切割去了一半。许从岚斜挎着书包站在台阶上,修长身子半边在光里、半边隐在阴影中,他回身望向镜头的表情有些错愕。
许从岚是单眼皮,远远看那目光似乎有些疏离。他松软的发丝在阳光下微微泛着棕色,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白很干净,特别是那张脸,唇红齿白,好看极了。
他身上还穿着高中时期的校服。
禹思汀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句话:“许从岚,回头!”
梦中千万次模糊不清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确切的面貌。
她想起来了。
她这辈子有且仅有深爱过的人。
给她幸福也给她痛苦,却在经年后,禹思汀依旧悲哀地发现自己对他还是深爱的人——
许从岚。
只有眼前这个许从岚。
白衬衣被地面的灰尘弄脏,禹思汀无知无觉,此时她所有感官都开始不受控地怀念那个人。
她再也没忍住,倒在地上蜷缩着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