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给我的一个朋友。
我在这个城市,常常想起他。
那个夏末的风很大。
他依旧穿着宽大的黑色T恤,背着半旧不新的布包,站在人流里跟我道别。
“再见了。”他笑着说。
我目送,看见站台的风鼓动他的衣摆。
像远去的一面旗帜。
老是会想起闻迟并不是我的错,是他太过特别。
在被父母找回家之前,我最远也就只是去县里读书,而那里的人似乎都认识他。
不少人喊他:“三哥。”
“三哥。”
为了让他请我吃校门口的小摊,我有样学样地喊。
闻迟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
他看我一眼,耳后别着的烟夹到指尖,问:“怎么?你也要跟我混啊。”
那我不敢。
有的事情闻迟能做,我不行。
我上县中的两年,阿爷的腿脚越发差。
我说我回家替他种地,他不要,倔的很,气急了就要拿扫帚打我。
还叫大黄咬我。
捏着皱巴巴的成绩,我躺在榆树下,看了又看。
戳破60的两个圈。
一大一小两只眼。
大黄迈着腿高傲走过来,尾巴打在我手臂上。它把我的试卷咬烂了,也许是因为这个东西破坏了我们家相亲相爱、和睦友善的氛围。
那可不嘛。
看着大黄的傻样,我乐了。
“好吃吗?”
“都是知识的味道。”
其实我有些怕给大黄吃成智障了,那样阿爷就要养两个小智障,太为难他。
大黄并不是一只黄狗,而是一只黑狗。
小时候看着还泛黄,长大后便一点杂色也无。只是名字已经叫熟,它认得了,便没改。
不过大黄还有个花名,是闻迟取的。
那是县中第一年的暑假。
我穿着短裤短袖,嘴馋了上街去买冰棒吃。
下午的太阳毒辣,我跟着阿爷干了大半天的活。他终于瞥我两眼,自顾自带上烟斗去哪家茶馆看棋。
临走前就给了这点零钱,还跟打发小孩儿一样。
我不跟他计较,和老头儿扯这些没用,他自己对自己也抠搜得很。
镇上没有县里所谓的大商超,都是个人开的小卖铺,常常兼带茶馆、棋牌室的生意。
若是清晨,路旁还得坐些卖菜的小摊。摊主放下扁担,喝上两碗免费的没有什么味道的茶水,润润嗓,铺开一张尿素,摆上菜就吆喝开了。
我爱去看,不为买菜,只为研究研究是人家田间的菜长得好,还是我家地头的菜漂亮。
可惜此时是下午,街上没什么人。
我只手按着头上阿爷的草帽,唯有本该在家呼呼睡午觉的大黄喘着气跟在我脚边。它知道我要去小卖部,赶都赶不走。
土路晒得烫脚,至少比县里沥青路好些,不会恋上我的拖鞋,难舍难分像拔丝麦芽糖。
无所事事地看天,看地,看看路。
我看见了闻迟。
他一件无袖老头衫,踩着人字拖,低着头正从蓝色小货车上搬货物到店铺里。闻迟长得高,身形挺拔,特别好认。
我低头轻踢了踢大黄,和绕在腿边的它对上视线。
大黄懂了。
只见一个黑影旋风一般冲向闻迟,伴随一阵狗吠。
他正扛起一箱矿泉水,被架势凶得可怖的大黄唬在原地,倒没见什么惊慌失措,只是疑惑。
我拿下帽子,发挥毕生最好的演技,焦急地冲他们那边狂奔。
“大黄!”
风灌进我嘴里。
阳光下,远远的,闻迟抬眼朝我看过来,随即笑了。
大黄的吠叫因为我的呼唤戛然而止,夹着尾巴悻悻归来,讨好似地蹭我的腿。
我放缓步子,轻喘着,没管它。跑得太急,心脏正疯狂地昭示存在感。
“你家的狗?”闻迟问。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我点点头。
他将矿泉水摞在地上,随意用胳膊擦擦汗,低着头看地上的狗,问:“叫大黄啊?”
这又是一句明知故问。我想着,“嗯”了一声。
他低笑,蹲下去摸了两把大黄。
大黄刚才演的很好,现在反而扭扭捏捏起来,故意扮乖。我实名瞧不起它,并暗暗在心里扣掉了它这周的火腿肠加餐。
闻迟蹲在地上仰头看我,有一搭没一搭摸狗。他随口问:“来买东西?”
这一次不需要我回答,闻迟紧接着想到什么,笑道。
“赶巧,到了你请我的时候了。”
我捏着钱给他看:“一人一根小布丁?”
两张彰显贫穷的绿色毛爷爷在盛夏澄蓝的天空下自信甩动身姿。
闻迟一怔,眼睛弯起。
“行啊。”
我朝店里去,拉开冰柜拿了两根小布丁,走出来的时候看到闻迟倚着店门,站在棚顶下,正和大黄聊天。
“请你吃火腿肠怎么样?”
大黄汪汪两声。
我走过去,明知故问:“是请我家狗吃还是请我吃?”
他乐了。
“两只小狗,一个一根。”
我嘴比脑子快,低着头看大黄:“那没你的份了,抱歉抱歉。”
大黄又汪汪两声,气愤得很。
闻迟语塞,大概没想到我这么不要脸,为了根火腿肠拉着他一起当狗。他接过我手中的小布丁,拆开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等着。”
我也学着他倚在门边。
大黄在我脚边呲牙咧嘴,还惦念着火腿肠。
我跟它大眼瞪小眼。
凶什么凶,再看我咬你啊……一根火腿肠跟兄弟介意啥,黄爷大人大量。
闻迟把火腿肠递到我眼前,打断了我跟大黄的友好情感交流。
我抬眼接过,他似笑非笑。
“脑电波交流?”
我没回答,盯了他一会儿。
闻迟低头,拆开手里那根火腿肠,喂给地上打转的大黄。他锋利眉眼显现出温和,似乎是真的很喜欢狗。
大黄咬了两口,又狗叫了两声,尾巴甩得飞快,好像下一秒就要螺旋起飞。
等大黄好一顿谄媚结束,他看向我,声音里还有些未消的愉快:“我脸上有东西?”
我故作深沉:“很遗憾,你没有接收到我的脑电波。”
闻迟:“那这位天线宝宝,可以劳烦你用嘴说不?”
我:“什么是天线宝宝?”
闻迟:“……”
他指着我手上的冰棍:“要化了。”
小布丁融化得一点面子都不给,几滴白腻腻的甜水即将落到我手上。我以神速解决了这点小问题,再抬头,闻迟冲着我笑。
我气愤咬下去,索性一口气都塞到腮帮子里。冰冰凉凉,又甜丝丝的,仿佛夏天的风和云都在嘴里乱跑。
“你是干什么……?”
闻迟听懂了我突如其来、语意不详的问题。
“不是打工。”他一面说着,一面叼着冰棍棒,弯下腰将两箱矿泉水摞着搬起来,“来帮忙的,没工资。”
最后几个字因为用力而有些变调,我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如果闻迟都沦落到了要打工维持生计的地步,那天天蹭吃蹭喝的我也太不是东西了。
我跟在他身后,也搬起两箱矿泉水。
闻迟放在店里时瞥了我一眼,毫不客气指挥我放到一旁。
作为短篇写的,所以分章不是很严谨,致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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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闻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