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刺耳的铃声闹得她头痛,方才泛上来密密麻麻的困意瞬间褪了个干净。
林觀南慢吞吞地走到床头。
翻开床头柜中的夹层,她轻车熟路地输了个密码。
铃声消失,房间又陷入一片沉寂,她卸了力,任由自己的身体栽到那还算软的被窝里,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右手四处摸索着,直到摸到了某砖块状物,才慢悠悠地放到眼前。
手机的光在黑暗中有些晃眼,点上那个绿色的按钮,就伸长了手,让手机离她远些。
“林觀南!”
即使放得再远,那几乎破音的女声还是穿透手机直达她脑门。
“嗯。”林觀南习以为常地应了一声,“你好。”
“好?”女声带着有些冷的笑意,“要不是你那手表没有显示异常,程鹤早在红光闪烁之前就出现在你家了。”
“所以辛澈,”林觀南又把手机放到耳边,整张脸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手表显示我的身体状况良好,就没必要干这些多余的事情了吧,大半夜的,万一我睡着了没及时输了密码,耽误我国医疗资源那多不好。”
“现在才九点。”辛澈并没在这个话题上持续太久,“为什么今天没有打电话过来?”
“睡着了,”林觀南想了想,“大概从凌晨三点半睡到了晚上七点半。”
“…”
“我让程鹤现在过去。”短暂的沉默过后,辛澈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异常,语速却快了不少“我现在订机票,大概明天凌晨赶…”
“我没事,辛澈,”林觀南一手撑着身体,缓缓靠在床板上,她有些无奈地打断辛澈的话,“药是按照处方吃的,没有把药全吞掉,也没干什么不好的事,手表也显示正常,我就是睡着了。”
她又重复了一遍“只是睡着了。”
“你那是昏过去了!”辛澈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她深呼吸了一下,继续道,“觀南,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又画画了?”
画画?
陡然听到这个词林觀南恍惚了半晌,才摇摇头,又想起这是在通电话,“没有。”
“辛澈,我真的没事,只是最近有些失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辛澈打断。
“失眠?”
“抱歉,没跟你说这件事,”林觀南仰起头,捏了捏鼻尖,轻描淡写的“我雇了一个心理医生,所以现在解决了。”
“…”
对面沉默了很久,林觀南也没出声,她随手将手机放在床上,又阖上眼。
“心理医生?”对面的女声像是斟酌着,语调刻意放缓,“觀南,你主动去看了心理医生?”
“嗯,很厉害的一个心理医生,”林觀南笑了笑,“如果你不相信或者不放心的话,可以让程鹤明天过来检查。”
“今天太晚了,”她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所以你安心在那忙你的,我真的没事的。”
又保证了几句,那边电话才终于挂掉。
林觀南睁眼,垂眸看着还亮着屏的手机,却没什么动作,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它自动熄屏。
许久,黑暗中才传来一声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声。
“对不起。”
——
林觀南推门的时候遇到了阻力。
她索性向后退了一步,手指轻叩门板,在两声有些沉闷的叩门声后,门被一股外力拉开。
她慢悠悠地抬眸,声音无波无澜。
“裴惟因。”
“抱歉。”裴惟因身姿修长,背光原因,像个漫画剪影,垂着头,大半张脸隐在黑暗中,看不太清。
林觀南不可置否,她微微颔首,往旁了几步,侧靠在墙边,偏过头,偏淡的琥珀色眼眸中没什么情绪。
“我可以…”裴惟因的声音又缓又轻,在略显黑暗的空间内低沉非常,“假扮你的心理医生。”
“谢谢。”林觀南点头,“我会给你加钱。”
她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我付过钱了吗?”
“付过定金了。”
“嗯…你们一般是什么时候收尾款的?”
话说出口,林觀南莫名觉得好笑,没等回答,又自顾自说道,“一般是在任务对象死亡后?毕竟雇杀手的都是要杀其他人的。”
她又问“像我这种以前有先例吗?”
裴惟因摇头。
动作间,林觀南看见他的眼眶好像红了些,却在下一瞬又没入黑暗。
她想大概率是自己看错了。
“明天打给你吧。”
她微微挺直了背脊,向着裴惟因的方向走去,有些不习惯地仰着头看他“现在应该没事了,劳烦让让?”
“抱歉。”裴惟因又道歉,他微微侧身,身上淡淡的木质香若隐若现。
熟悉又陌生。
林觀南走到他身旁的时候不自觉的顿了一下,“我们是不是见过…”
她的声音很轻,最后两个字甚至连气音都没发出。
“什么?”
林觀南摇摇头,走过他,头也没回。
“裴惟因,我不喜欢被偷听。”
——
林觀南是个画家,不谦虚一点来说,享誉国际画坛。
用色极尽鲜艳,画面却糜烂灰败。
风格独树一帜。
“宏大又腐烂,矛盾却和谐。”是某国际知名画家曾对她的画作做出的评价,并很荣幸地被刊登在了某知名报刊的当日头条。
那是对她十八岁一战成名的个人画作《阳光》的评价。
年少成名,天赋型画家。理所应当,起码在画坛上没有遭遇挫折过。
但理所应当的东西,又怎么能算对呢?
事实上,林觀南从半年前最后一次画展结束后就连画室都没去过了。
当然,这不算是她本意。
但也确实是因为她做了某些较为极端的事情,导致她的经纪人兼助手兼生活助理或许还兼朋友,辛澈,把像是画笔,颜料,各种石膏模型等等,任何有关于绘画的材料,全部锁在了画室。
即使她再三强调与画画这件事无关,辛澈还是一意孤行。
而林觀南向来听话。
说到底,她也并没有真的像外界的某些主流媒体中说的“热爱”画画,非要说的话,真实情况该是恰恰相反,她要讨厌画画的。
但其实也算不上讨厌。
是无所谓,就像生命,她并不是一定要去死。
说实话她都忘记当时是怎么找到那个网站又是为什么下单的……为什么下单倒是大概能猜到一点,那会她应该是被失眠折磨的受不了了,所以就在大脑不太清醒的情况下干了一些不太理智的事情。
她总这样。
后悔吗?不算。庆幸?也没有。
因为杀手已经找上门了,所以顺其自然,毕竟她也不是一定要活着。
画画?她也不一定非要画画。
所以辛澈严令禁止,林觀南也不想干让她的好经纪人失望的事情。
只是今夜,林觀南趿着拖鞋走下楼的时候想,画点什么吧。
或许是罕见地从辛澈口中听到了那个词,或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正式开始进入倒计时,当然,还有一些困意被打散的缘故,总之,她的目的地是画室。
她想画点什么。
随便什么。
于是她就那样,穿着普通的睡衣,在一个大概还算普通的晚上,普通的把锁撬开……关于撬锁,说起来还是她曾经某段不太愉快的时间中研究的一些小技能中的一个,很久没用过了,现在还熟记于心真是幸运。
最后,普通地走进了画室。
画室不太像从前的样子了。
倒不是乱或者什么,相反的,较从前她常常使用时来说,要干净整洁许多,乍一看甚至是有序的,各类画具被分门别类的摆放好。
可那样不对。
说起来也奇怪,她的记忆一向不太好,这栋别墅她至今住了五年,偶尔睁眼的时候还是会觉得有些陌生,但画室,只是画室,偏偏是画室,好似刻在了她的心中。
她知道它该是什么样的。
林觀南停在原地,蹙着眉思考着,又摇摇头,嘴角向上弯了弯,却不是在笑,她想她大概只是有些无奈。
怎么还纠结起来这些了呢。
居然纠结的是这些。
晃了晃脑袋,她不再想,只稍微花了些时间把画具们都放在身边趁手的位置,又做了些准备工作。
终于,半年多以来,她第一次拿上了画笔。
从前林觀南总把画画当作一个容器,盛装痛苦的容器。
那时候她总感觉痛苦,因为过于痛苦,情绪也变得具象,像是眼前突然凝出了一滩黑色粘稠的液体,模糊了视线,此时勉强看清的世界,也丑陋到极致。
荒诞又扭曲的丑陋,反而美得宏大绚烂。
把它装到画里面,既防止它溢得到处都是,又恰到好处得展示出它的美丽。
这是很久以前的林觀南唯一能做的事情。
苦中作乐,也只能乐在其中。
但是这次,林觀南画上第一笔的时候想,好像不太一样了。
她只是非常平静地想到了自己死亡的模样。
以一个第三视角去看会是什么样的呢?
会有很多血吗?从身体中喷射出来,溅得到处都是,或者只是安静地从身体里流出来,缓慢却不断地蔓延着。
她随意地画上第一笔红色。
也许会口吐白沫?翻着白眼,诞液混着胃液还有身体中其他乱七八糟的液体或许还有一些血,就那样不受控制地从口中流出,直到生命流失完全。
她又在一片红色中加了点白。
或许是在某天熟睡中窒息而亡?连尖叫都不会有,可能因为被下药的原因睡的熟透了,只微微泛上些意识就又失去了意识。
她又添了些黑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