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小床上,被子也裹在我身上。
奇怪,我明明记得昨晚我将被子拿下来盖在友渔身上了呀?友渔人呢?扫视房间,并未见到他的人影。
想来友渔应是办自己的事去了吧。也好,趁他不在,我可以去打听自己想要的消息。
出了客栈,往市集最热闹繁华之处走,人潮涌动,有商贩叫卖,亦有顾客讨买。
青州虽偏远,但也是一方重镇,加之陈王治理有方,如今这里俨然成为西北边境的中心,多国商人往来,络绎不绝。因此,想要探听消息还是很容易的。
我扮作卖花的女子往一家茶肆走去,此刻乃晨间,铺中还未坐满,但也有不少客人落座。抬眼略略一扫,见茶肆最偏的角落里坐了几个文人打扮的年轻男子,正在低声说话。
文人喜谈国事,当日国力衰颓,父皇力不能胜,皇城中不少文人才子私会议论。我偷溜出宫玩时也曾听到过他们的议论,言及时事必言辞激烈。我曾问父皇为何不下旨意禁止书生文士妄议朝政,父皇却只是深深叹息着摇了摇头。
那几人衣着低调,谈吐有礼,看上去应是大户人家子弟,却不知为何约在此嘈杂之地相聚。我装作卖花,实际上却有意无意留心听着他几人的对话。
从他们口中,我得知如今当政的便是当日父皇最为信任的大将军顾长冀,他率领起义军篡位后,改国号为晋。我的未婚夫婿顾闻意作为长子,深得器重,已被封为太子。
这几人中,有一位身量最矮小,看起来也最年轻,他兴奋地告知同伴自己听来的信息:“如今的新皇上就是从前征战四方的顾大将军,他最懂我们百姓疾苦,才一登位便下令三年赋税减半,这对黎民百姓来说可是天大的好事。”
他旁边坐着一位个头高些的蓝衣男子,听闻此言,略皱了皱眉头:“新朝建立,百废待兴,此时减赋税怕是国库不充裕呀......”
另一灰衣男子却道:“仁兄既说到百废待兴,便知黎民皆受战争所累,哪还有钱粮交作税收呀?”
蓝衣男子反驳说:“可若国库空虚,各部工事施展必受到限制。便说礼部,掌大小典礼事务,若无钱财支撑,如何行事啊?”
身量最矮小的男子道:“荀哥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的新皇上已经下令,三年内一切封赏事宜从简,就连他的大典都是从简操办的。”
灰衣男子也接着他的话说:“是啊,若是按旧例,新帝登位必然召集四方王侯前往朝拜,举办祭天大典,新皇上却没有。不仅如此,他还派太子微服私访,体察民情......”
又有同行的其余人附和:“看来,我们竟是得了一位明君呢。”
“将来太子殿下继位,必定也如皇上一般爱民如子。”
蓝衣男子虽不甚赞同,却也不再反驳。
这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顾氏父子二人吹嘘得好似千古名君一般。在我听来,却只觉可笑,可笑至极!
这对父子对上不忠,对下不仁,如此不忠不仁、背信弃义之徒,也配做一朝天子。也是百姓们不知道他们曾干出屠城这件伤天害理之事,否则怎会对他二人交口称赞?
想起那天的厮杀和血河,我只觉得浑身发冷。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报仇,我不能让父皇母后枉死,不能让保护我的人们枉死。
不过,听这几人口音,不是青州本地人,倒有些像叶城人,我和仲仁正是在叶城失散,不知能否打听到他的消息。想到这里,我走上前去与他几人搭话。
“听几位公子口音,像是从叶城来?”
这几人倒也斯文有礼,询问我有何事。
“小女子仲氏,乃江南人。数月前,一伙匪徒闯入我家,父亲母亲都被恶匪杀害,只余我与兄长二人逃了出来。我二人来青州投奔远亲,却没想到在叶城又遇贼人,我与兄长在逃跑时失散了。
我来到青州,亲戚却将我拒之门外。如今听几位公子口音像是叶城人氏,便想向诸位公子打听,不知公子们可曾听闻我兄长的消息?他叫仲仁,个子高高壮壮的,会三两防身招式,我想他一定受了重伤,不然不会不来找我。”
那几人听我如此悲惨的身世,都有些动容,灰衣男子安慰我道:“数月前正是兵荒马乱的时候,叶城每日都有打杀抢劫之事发生,死伤无数。仲姑娘,我们原本不认识你的兄长,光靠空口描述,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恐怕帮不了你。”
我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只是出于试一试的心理上前询问,但真听到这几人的回答时,心里又觉得十分失落。茫茫人海,我上哪里去寻他呢?
不想,我的眼前却伸过来一只手,手心躺着一只钱袋,是那身量最矮小的男子。
“你与亲人失散,想必日子艰难。这里有一些银两,够你用一段时日。”
面对他的善心,我却有些迟疑,不敢伸手去接。
一旁的蓝衣男子打量我一眼,并不说话。
灰衣男子却走上前来,将钱袋塞进我手里:“我嘉弟心地善良,最见不得女子孤苦飘零,给你你就拿着吧。”
见他们这样,想来也不会安什么坏心,眼下正缺钱用,不如就接受了他们的好意吧。
“那就多谢几位公子了!”
谢过这几人,我离开茶肆,往大街上走去。人群熙熙攘攘,突然,我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
“不好,钱袋不见了!”
人群中一个小乞丐弓着身子费劲地往前挤,我一眼就锁定了目标,追上前去。
这个乞丐看着瘦瘦小小,没想到还挺能跑,我一直追着他,不知不觉,跑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前面没路了,我也跑累了。
他还想跑,被我一把揪住衣裳:“把钱还我!”
他大吼大叫,用力挣扎,双手死命地护着那个钱袋,好像被抢了钱的人是他一样。我也死死地揪住他的衣服不放,昨日住店时友渔的钱袋便见了底,眼下这被人施舍的一小袋银两有可能就是我和友渔这几日的全部开销,若是没了这袋钱,我们俩就要露宿街头了。
“啊.....啊.....”他还在哀嚎。
这时,不知从哪里钻出几个人来,冲我喊道:“放开他,干什么呢!”
这几人气势汹汹,衣着打扮和小乞丐差不多,都是又破又脏的臭衣裳,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应该是几个大乞丐。
“这小乞丐抢我钱袋,我正让他还呢。”
没想到为首的那个大乞丐却哈哈大笑:“不错嘛你小子,还真开张啦!拿来给大哥瞧瞧,袋子里多少钱哪?”旁边的几个乞丐也跟着哈哈笑。
我明白了,这几人是一伙的。其中一个人上前推我一把,我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那小乞丐被解救了,就不挣扎了,可他仍将钱袋紧紧攥在手里,不肯交出去。
那为首的大乞丐顿时变了脸色:“怎么的,翅膀硬了?欠揍了是不?”
说着几人就围上去揍那小乞丐,打得他痛苦呼号。我瞅准时机,猛地一趟子冲过去,抢过小乞丐手中的钱袋,撒腿就跑。可原本追着小乞丐跑了老远的我体力不支,根本跑不过那几个大乞丐,他们几步就撵上了我,像拎小鸡仔一样把我抓了回去。
眼看拳头就要落在我身上,横斜里跳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三两下便将他们打倒在地,是友渔。
这几人见打不过,只得骂骂咧咧跑远了,留下受了伤跑不动的小乞丐在角落里瑟缩着。
“没事吧,圆滚滚?”
友渔将我从地上拉起来,左看右看,检查我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他们怎么打得着我?”
“你还逞能,若不是我正好经过,你今日不得断条胳膊也得少条腿了。”
“是是是,多亏友渔大侠及时出现,又救小女子一命。”我嬉笑着朝他行礼,眼角却看见那受了伤的小乞丐,他正艰难地一步一步往前爬。
随着我的目光,友渔也注意到了这个小乞丐。我看他那同情的眼神便知不好,果然,人俊心善如他,当即就决定将这个小孩儿背到医馆找大夫救治。我那失而复得的钱袋,竟换了一种方式叫他把里面的钱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