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友渔早就准备好和我一起离开了,阿烟跑去学堂找他,告诉他我已经坐着阿大的马车往青州去。
友渔将学堂托付给阿烟,她识文断字,这两年跟着友渔亦学了不少,给学堂里的孩子们教书是不在话下的。家中的书简也都送给小阿烟了,她那么喜欢读书,应该很高兴吧。可是,想到她对友渔的喜欢,想到她哭红的双眼,又觉得她也不是那么高兴。
一只包袱,一匹马,友渔既担心追不上我们,又担心跑太快错过了,他走阿大他们往常走的小道,一路留心,却一直未见到我们,便在城门外等。
我和阿大到时,友渔已在那里等了好久,可我们二人竟都没发现他。等到阿大走了,他才现身。
青州的客栈不多,听闻过几天城中将举办舞会,附近州县的人、过路的商人都逗留在这里,想一睹青州美人风采。因此,但凡稍大些的客栈早已客满。友渔带着我穿过一条又一条街道,终于找到了一家门庭冷落的客栈。我想,它生意不好也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很明显。因为,在这家客栈的旁边连开了三家丧葬铺子。
我从未住过客栈,第一次到客栈也是逃亡时与仲德躲在客栈后院的杂物房里。
杂物房脏乱、潮湿,还有虫蚁出没,那时我问仲德:“原来书里写的客栈竟是这样的?”
仲德也摇头,他说:“臣也不知,小时家贫,能填饱肚子已是幸事。后来入了宫,也多是陪在您左右,不曾住过店。”
见我失落的样子,仲德略微思索,道:“帝姬在此处别动,臣去前院探看,若是有空的房间,就回来接您。”
我却拦住了仲德,虽然书中写的“天字一号房”让人觉得很是神气,也让我牵挂了好久,可我知道,眼下保命是最重要的。若是出去被人发现了,必定惹来追兵。
仲德看看我,欲言又止,我知道他心中难受,又要请罪了。从小就是这样,只要我一委屈、一发脾气,他都认为是自己侍候不周,然后想办法让我开心起来。
但这次,他应该想不到怎么让我开心了吧。
藏在房间里并不能做什么,很快我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听到仲德轻轻的声音:“帝姬,若有来日,仲德一定带您去住天字一号房。”
我那时太累,并未回应他。或许是因为知道即使约定好了,也不一定有命实现吧。但是仲德,我宁愿我们还一直待在那个小小的杂物房,也不愿听到你问斩的消息。
还有仲仁,他身负重伤,却留下来为我拖住追兵,想必凶多吉少。
这冷清的小客栈没有天字一号房,当然,我没有蠢到问老板和小二,我只是悄悄问了问友渔能不能订一间天字一号房,他便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把我的脑袋转到柜台处,然后悄悄回我:“这家店没有天字一号房,我们也没有钱住天字一号房。”
我们的确是没钱住天字一号房的,但住得起一间房。我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逃亡路上讲究不了这么多,我和侍卫们都是和衣躺地上就睡了,只不过仲仁仲德会将我挡在最里面,和大家稍稍分开而已。
友渔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身上的钱不够我们住两个房间。
客栈老板却笑笑,说:“二位客官,说来不巧,你们赶上了青州一年一度的比舞大会,连我们这白事一条街的小客栈都涨价了。”
“比武大会?青州百姓竟如此崇尚武德?”我感到惊讶。
“可不是比武功之艺,而是舞蹈之艺。”
“哦?”我更加好奇。
客栈老板见我的样子便知我是个外地人,热情地为我们介绍起青州一年一度的舞会来。
“要说这舞会啊,还是陈王大人上任后兴起的。我们青州地处边疆,时有战祸,流民奔逃,路有劫匪,一向就不是个太平的地方。再加上天爷不眷顾,咱这里地不肥沃,粮食收成年年艰难,老百姓向来贫苦。多少年啦,能搬走的人都搬走了,只剩下不愿离开故土的老人。”
听老板这么说,我忍不住问道:“民生如此艰难,当地的官员竟没有作为吗?”
“客官,您是不知道,当官的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已是不易,哪里还有办法管我们百姓的死活呢?不加重税收已是谢天谢地的事啦。”
“加税收?地方官员怎能私自增收赋税?”小时,父皇同大臣们谈论政事,因我年幼,并不知事,父皇便将我放在屏风后。他们议论国事,我自在屏风后玩耍我的。日久天长,对于朝政我也知晓一二。
“嘁,天高皇帝远,哀帝连皇城都出不来,又如何管得到我们这里来!”
“你!”这人竟然无礼至此,称呼父皇的名号。
友渔赶忙拽住我:“像青州这种偏远的地方,官员大多都是贬至此地。少经济,多流寇,任谁来都是个苦差事。早年间,更有甚者,还会被楼兰、柔然的流兵威胁,索要钱财粮食,若是拿不出来,小命都不保。因此,当地官员也只能私自加重赋税。当然,这些事只能瞒报。”
“嘿,这位客官年纪轻轻,知道的倒不少。确实如此啊,要说这哀帝没做出什么政绩,他老子文帝倒做了件大好事,那便是将陈王派到这里来了!”
我皇爷爷治理北梁,繁荣富庶,可谓一代明君。便是我父皇,那也是因为朝弊积累,他实在无力回天,可他坐在皇位上的每一天,无不是克己勤勉,尽心竭力的。这客栈老板,好大的口气,居然不将两位帝王放在眼里。
客栈老板还沉浸在对陈王的百般敬佩中:“那年,陈王来了。他率领亲兵追杀流兵匪徒,又号召民众挖山开石,修出一条官道来,派官兵沿路设驿站守护安全,使得商人愿意行经青州。第二年春天,明蕊夫人召集青州妙龄女儿聚于青菱殿,授舞艺,教南曲。五月初五那日,陈王在百香楼设宴,招待往来商人,十数青州女儿献舞献曲,美妙绝伦。自那以后,每年五月初五,各地商人都会慕名而来,一睹美人风采。商人聚集,来往贸易之路自然打开。”
友渔听得连连点头,赞不绝口:“果然是有勇有谋,善于治理,不愧青州百姓人人爱戴。”
我有所疑惑:“明蕊夫人是何许人?”
听到明蕊夫人的名字,老板眼中的敬佩更甚。
“那是陈王的原配夫人,陈王治理青州,有一半的功劳还得归明蕊夫人呢。可惜,天妒红颜,夫人早些年便病故了。而陈王这许多年,亦未再娶,真是伉俪情深啊。”
客栈老板滔滔不绝,又开始说起陈王和他夫人的爱情佳话来。友渔倒是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搭两句话。
我却提不起兴趣,陈王受百姓爱戴如此深重,可是他的功劳难道还能盖过两位帝王去?
夜深了,我们回到房间休息。只有一张小床,友渔让给我睡,说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睡地上。自己却和衣而卧,倒地睡了。
躺在床上,我却久不能眠。夜风吹动房间的窗户嘎吱作响,我起身关窗。青州和玉里一样,昼夜温差大,白天热得冒汗,晚上却冻得人发抖。友渔身上连床被子都没有,冷得手脚蜷缩在一起。
我把床上的被子拿下来盖在他身上,自己也裹了被子的一角,坐在一旁。回想起客栈老板的话,这比舞大会如此热闹,吸引了那么多外地人和旅人、商人,我是否可以借此机会打听仲仁的消息呢?想着想着,迷迷糊糊中,我也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