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几日,栖谷的房门整日都上着锁,哪怕他在屋里头也要闩门。好在江府人不多,没人多嘴问一句。
栖谷用过午饭后趁其他人不注意,偷偷往怀里揣了两个馒头,若无其事溜回自己屋里。
进屋后赶紧拴好门,生怕被人撞见什么了不得的事。
“咳咳,水……”
他的床上躺着一个病恹恹的男子,听见动静知道是栖谷回来了,憋了好久才敢低声咳嗽几声。
“怎么吃了药都不见好,那个大夫莫不是骗我钱。”
栖谷给他喂了水,掏出还热乎的馒头掰开一块块递给他吃。这人也不挑剔,有什么吃什么,求生的念想比任何人都重。
白关勾结金日部造反的消息传到曲京那日,放鹤正巧出门去采买给浪叶头七祭拜的东西。人还没到贤王府,就听到街上到处在说皇上派兵围了整个贤王府,还抓走了傅聿知。
若被朝廷发现他是白关人肯定不会放过他,只好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清点人数时很快就发现少了一人,搜查抓捕他的命令传遍大街小巷,根本没有他的容身之处。
在侥幸逃脱官兵的抓捕时,他身受重伤又走投无路,竟凭借仅剩的力气逃到了昔日最熟悉的江府。
那晚栖谷早就睡下,忽然听见有人敲门,谁知一打开房门就见到一个像是从乱葬岗爬出的人。幸亏他眼神好认出是放鹤,没被吓出声引人过来,于是留他住了下来,没有去官府揭发他。
黑夜掩盖了放鹤的行踪,给了他逃脱的时间,一场大雨又帮忙洗刷走血迹,没人发现他躲进了江府。
栖谷故意在自己身上弄了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好去医馆买药回来给放鹤用。他干这些事情无不觉得心惊肉跳,毕竟要是被人发现窝藏逃犯可不是闹着玩的。
枕山察觉出自己弟弟这些天很不对劲,尤其是不让自己进他屋,之前从未有过。
这日他跟在栖谷身后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知道人在屋里便非要他开门让自己进去。
“开门,栖谷,我找你有事。”
“哥,等会儿,我马上就出来,你等会儿啊!”
“赶紧开门,你在里面干嘛呢,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坏事了。”
敲门声一直没停,好似不给他开门就要硬闯进来一般。栖谷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嘱咐放鹤千万别出声,他先打发走人。
“哥,到底有什么急事非得现在说,哎!别进我屋……”
枕山根本不等他说完,刚打开门就硬挤进屋,果然如他所料,屋里不简单。
“他怎么在这里?你们……”
栖谷见他哥回头想出去,怕他告诉别人放鹤的事,立马重新把门关上,拉着他哥求情。
“他都病成这样了,要是被抓走就真的活不成了。哥,我们帮帮他吧。”
放鹤连起身都做不到,忐忑地看向枕山,心里害怕他会不同意。
这些天他始终不忘提醒自己主子说过的话,必须先保住自己的命。浪叶已经不在了,只有他活下去,才有机会救出主子。
枕山带着十分复杂的眼神看了他好一会儿,低着头叹了口气,再开口说话时仿佛有一丝哽咽:“你好好养伤,等伤好了就离开。”
不管怎样终究没有立刻赶他走,放鹤感激地向他道谢,栖谷也松了一口气。送他到门外,还不放心地问:
“哥,你不会告诉少爷的吧,我怕少爷不同意。”
“有我帮你瞒着,少爷不会知道,你要当心些别再被人发现了。”
栖谷没想到他哥这么好说话,竟会跟他一样做出这么大胆的事,要知道平日里他哥可是最循规蹈矩的。
不收留放鹤能怎么办,他还欠他大哥一条命。
浪叶死前见过的人里就有枕山,这事连栖谷都不知道。
那晚轮到枕山值夜,正走到正房窗户外,忽然撞见一个黑衣人藏在阴影里。没等他喊人来抓贼,自己就被黑衣人扼住了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肯定会没命时,岂料又出现了一个人,这人正是浪叶。
他不知道浪叶为何刚巧就在江府,但若是没有他出手相助,自己早就命丧黄泉。浪叶和那名黑衣人追赶打斗出了江府,他叫醒自家少爷告知此事,两人本打算天一亮就去报官,可是先收到了浪叶惨死的消息。
案子很快就结了,若是他们再去报官,就会把贤王府又牵扯进去。可他们根本不知道浪叶和黑衣人为何会同时出现在江府。这一晚的扑朔迷离怎么也解释不明白,于是只好暂时先不说,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调查清楚。
可还没等到这个机会,贤王府就出事了。
枕山自认为浪叶救他一次,帮忙隐瞒放鹤就当还他这份恩情。但他不敢瞒着江墅。
江墅听到放鹤被栖谷救了,眼下就住在自己家里,只是点点头并未感到诧异。
他知道外面一直在搜捕放鹤,既然没抓到人那肯定是找到地方藏起来了。原本以为会是富豫,毕竟他一向和傅聿知交好,再不然就是闻纵棹,这人天天不怕死地在皇上面前为傅聿知说好话。
人在江府也好,别人肯定猜不到会躲在这里。
浪叶的事他还没找傅聿知打听,就出了白关的事。这样前后一联系,很难不让人怀疑江府也与此事有关,否则浪叶有何理由半夜出现在江府。
莫非真是傅聿知派来打探情报,可是江家会有什么东西值得人接二连三光顾。
那傅聿知接近自己也并非真心么,都是为了替白关做事?
可是他从未向自己索取过任何,就连见面聊天也难得,实在无法怀疑他。
江斓筠赐婚一事太过蹊跷,江家除了江斓筠是真的开心,江寄舟和江夫人内心都很担忧。
“这回真的瞒不过去了。”
江寄舟不安地在房中踱步,眼里满是忧心。
这个秘密他们保守了十几年,为此更换了江府所有仆役,就是不想被人发现江墅的身世。
江夫人同样愁眉不展,但她觉得江寄舟晃来晃去惹人心烦,出声让他先坐下,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应对。
“要不实话告诉皇上?你毕竟是他的姨母,你劝劝他,说不定他不会追究域阑的事……”
十八年前,游霁晓和竹影被代阳他娘救了以后,化名为齐雨和朱儿。但当时有身孕的是竹影,那个孩子就是江墅,也是前太子华渭的孩子。
那时也不知道曲京是什么情形,登船前分明是要华渭回去继位,可现在只剩一个遗腹子,能否顺利生产还两说。仓促之下没能考虑周全,只顾得上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边想着有人来找她们,一边又怕有人对她们不利,不敢随意打听曲京的事,怕引人怀疑。很久之后平渊帝登基的消息才传到她们这里,于是更加不敢声张。
就这样捱到了江墅出生,竹影却因落水的病根生育后不幸离世,游霁晓只能带着襁褓中的婴儿另寻出路。她不敢去曲京,害怕平渊帝会报复。便往严州去,想着先投靠游府再商量之后的事。
可一个美貌的妇人带着孩子一路上有多艰难可想而知,为了不被歹徒惦记,她忍痛划破自己的脸庞,以此保全自己。
快到严州时偶然遇到了江寄舟,没想到江寄舟一眼就认出了她。
彼时江家二老刚刚去世,江寄舟虽中了榜眼也得守孝三年,扶棺回乡安葬之际恰巧遇见了游霁晓。虽然姣好的容颜不再,江寄舟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全当做是上天的恩赐,竟然圆了他的心愿。
乱世之中游霁晓无处可去,只得依靠江寄舟救助。后来江寄舟就带她回了曲京,府里都是新换的奴仆,没人知道江夫人是什么来历。
而江寄舟一直以为江墅是她与华渭的孩子,不仅游霁晓的身份不能被外人知晓,这太子遗孤更是不能被发现。江墅和江斓筠更不知道这件事。要不是到了不得不说实话的时候,恐怕他们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游霁晓没说孩子不是她生的,认为这无关紧要,反正只要江墅和华渭有关,那他的身份就很棘手。就算她说是竹影和别人生下的孩子,也没人会相信。
她不确定华沧会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接纳江墅,甚至她担心华沧根本不念她的旧情。
太子遗孤不论何时都能引起朝堂动荡,万一有拥护华渭的朝臣想要借机闹事,江墅的处境就十分危险。
盛世明君都不敢养虎为患,如今华沧才坐上皇位没几年,真的能够放心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皇侄么。
“既然当年你能够认出我,皇上自然也能,就算我说域阑不是我的孩子,他也不会相信。”
江寄舟心头一跳,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皇上如果不放心,那么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说不定还会灭了江家的口,这样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我先带域阑去闻府认亲,有首辅相助,说不定能保住他的性命。至于其他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只希望皇上还能记得当年微不足道的粥饭之恩。”
闻著是华渭的舅父,也就是江墅的舅爷爷,闻府有开国之功,辅佐过三代君王。有他替江墅保驾护航,想必不至于只有死路一条。
江寄舟和游霁晓把这些事告诉了江墅,这可比家里窝藏罪犯更令人难以置信。
活了十八年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世,还是太子遗孤,换成谁一时也无法接受。
“皇上因为白关的战事一时无暇顾及进宫谢恩的事,但终究要见上一面,你爹已经派人给闻首辅送了拜帖,到时候你和娘一块儿去见见他老人家。”
真真假假令江墅分辨不清。
他做了江家十八年的儿子,突然告诉他亲爹不是江寄舟而是前太子华渭,那么他本该姓华么。
为何要先见闻首辅,而非直接觐见皇上。
他娘隐瞒这么久不说出实情,是觉得他们的真实身份会招来杀身之祸。那么那晚的黑衣人会是谁派来的?是来杀他们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