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蹲守着,这一晚看来也是稀松平常,除了虫鸣风吹叶响不会有其他异动。
第二日天刚亮,放鹤耷拉着宿醉的脑袋,打着哈欠去敲浪叶的房门。照理这个时辰他早该回来了,可不论放鹤怎么敲门都没人给他开门。
“奇怪,天都亮了他跑哪儿去了?”
放鹤问门房看见浪叶出去没有,门房却说没见他回来过。
放鹤正打算出去找他,却撞见贤王府的守卫慌慌张张跑进来,边跑边喊:
“你怎么还在这里,快去看看吧,你大哥死了!”
他们一直对外称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兄弟,被傅聿知买进府做奴仆。贤王府里除了傅聿知没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放鹤跟着那个人飞奔至他说的地点,办案的官差已经给死者蒙上了白布,等着人来认尸。
“你认识他?你是他什么人?”
放鹤手抖得不像话,他不敢掀开白布,心里不断在否认,这肯定不会是浪叶。
可惜没有用,旁人已经不耐烦他哆嗦半天不揭开,一把替他掀了。
是浪叶没错。
他们从小一起在白关长大,没人比他们更熟悉彼此。尽管脸上糊满了血迹,可放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不可能,这不是……”
放鹤没有一刻像此时此刻希望眼前只是个噩梦。
昨晚明明才和浪叶说过话,拜托他替自己去江府,人走的时候还不忘喂自己喝水,为什么他现在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放鹤去握他的手,早已没有了脉搏,整个人都变得冰冷。
“别愣着了,你们到底认不认识,不认识闪一边去,别妨碍官府查案。”
说着就要将放鹤推开,可怎么也扯不开。
放鹤死死抓住浪叶不肯放开,声嘶力竭大哭,却说不出半个字。在场的人见他如此悲痛,想必肯定认识死者,但眼下问不出个究竟。
傅聿知听说此事立马赶来,听见放鹤的哭声令他不敢立即上前确认,他也不愿意接受事实。
“……浪叶,浪叶他……”
放鹤泣不成声,傅聿知强忍住悲痛,深吸一口气,叫人扶放鹤回府,他留下来处理这事。
“你先回去……把浪叶交给我。”
仵作在他们来之前就已经验明死因,说死者应是凌晨与人持械打斗所伤,身中数刀,深可见骨,最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傅聿知仔细查看了浪叶身上的伤口,和仵作所说并无二致。
“傅少爷,这人既然是您府上的奴才,那您打算怎么办?”
若是牵扯到贤王府,此事可就不是死一个下人这么简单。谁也不清楚背后是否有人故意谋划,毕竟与皇室有关,办案的人也拿不准要不要往上报。
傅聿知深知浪叶的武功非常好,寻常人不可能杀得了他。而且浪叶在曲京从不和无关人士来往,更不可能与人结怨,究竟是谁要痛下杀手。
昨晚到底发生了何事,竟逼得浪叶出手,对方武功还非同一般。
太多疑问缠绕在傅聿知心头,但一时半刻也想不出头绪。若要交给别人继续往下查,恐怕浪叶的身份就会暴露,他只能自己暗地里调查真相。
傅聿知把浪叶的尸体带回贤王府,对外人只说是遭遇强盗抢劫意外身亡。官差以为真是一个倒霉的下人而已,既然贤王府不打算深究,那他们更不用多此一举,于是便照此说法潦草结案了。
可是贤王府死了人,还是横死,这事立即就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原来是贤王府里的人,杀了便杀了。不过他去江府有何目的,死之前问出来什么没有?”
地上跪着的探子就是与浪叶交手的人。
昨夜他去江府替皇上办事,不小心被江府的下人发现,正欲杀人灭口。不料还有人潜伏在江府,见状出手救下那名下人,还对自己穷追不舍,于是两人在长街上打斗了一番。
他倒是没忘记套那人的话,可那人口风很严,半个字不肯透露,反倒想抓自己的活口回去拷问。只可惜终究武功不敌他,先白送了性命。
“那人死不松口,只能速战速决以免暴露行踪,望皇上开恩。”
“全是废物!一点事情都办不好,朕养你们是吃白饭的么!”
华沧有些头痛。
姨母的事还没有查清楚,皇后不知怎的开始和富贵人不对付,再加上白关越来越不安分。所有事情堆积在一起,他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而且宫里渐渐传出些不好听的流言,之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如今传得有鼻子有眼,华沧一想到仰凤宫就心烦。他知道自己不该怀疑皇后,可宿在遗贤宫的次数依旧没减少。
“把富豫给朕找来。”
富豫领了赐婚的圣旨亲自去江府宣读。
江府全部人跪接圣旨时,他终于见到了从未露面的江夫人。但除了那些陈旧的伤疤,他也无法从陌生的江夫人脸上看出什么。江夫人会是皇上要找的人么。
皇上给他和江斓筠赐婚,并要求江夫人携女亲自进宫谢恩。
多么荒唐的旨意,不仅江家人一头雾水,搞不明白皇上为何会突然下这么一道圣旨,就连富豫听到皇上这样说时也沉默半晌。
但他还是接了这道圣旨,赐婚而已,不算坏事。俗话不是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皇上只是赏了他一门亲事罢了,容不得他不愿。
离开江府后他去了贤王府找傅聿知,听说浪叶死了,他还没来得及问是怎么一回事。
为了不让人起疑,不能给浪叶大肆操办丧事,只能按照寻常仆役的丧仪来办。
放鹤一直跪在浪叶的灵柩前烧纸,哭晕好几次也不肯下去歇息片刻,谁劝也不听。
他认定是自己害死了浪叶,要不是浪叶替他去了江府,就不会遇上祸事丢掉性命。
傅聿知双目通红,一直在想除了他以外还有谁会对江府感兴趣。
放鹤说浪叶是代替他去了江府盯梢,那必定是在江府遇见杀手才会紧追不舍。不然照浪叶的性子,他绝不会是多管闲事之人。
武功高强的杀手出现在江府究竟是为何,难道江府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派放鹤去江府只是为了了解江墅的情况,对江府其他人或事并没有多少了解。
一个不声不响的内阁大臣,一个足不出户的内宅妇人,还有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家碧玉。
除了江墅,江家其余这三人身上会有什么异于常人之处。
若是普通的杀手,不能立即解决对手时会选择逃命,不会纠缠不清,而浪叶身上有多处伤口,说明他们过招不少。那又为何非得杀人灭口,一定是被浪叶发现了端倪。
杀手的身份一定不简单,背后说不定还有人指使。
无论如何,浪叶的仇他记下了。
富豫也给浪叶上了香,劝慰了放鹤几句。命运真会捉弄人,苦命人连个伴都留不住。
“你多保重,世事无常,别让你哥不放心。”
他拍拍傅聿知的肩膀,知道他心里不好过,便没告诉他自己被赐婚的事。
也挺应景,他的心情就和死气沉沉的灵堂一样,半分要成亲的喜悦都没有。
宣读完圣旨之时,他只记得看了江夫人一眼,没注意到江斓筠什么反应。其实他后知后觉,江斓筠和皇上只是长得像,又不是同一个人。他不该告诉皇上江小姐与他相似,否则就不会误了两人。
伴随着断续的哭声走出贤王府,富豫回头望了一眼。
从外面看不出贤王府有一丝异样,又有谁知道里面的人有多伤心。
浪叶下葬之后,傅聿知不再派放鹤出门办事,叮嘱他就待在府里,如果遇到任何危险,先保住性命再做打算。
若是杀害浪叶的人只是和江府有关倒还好说,倘或对方多心势必会查到他头上。他手里没有线索,只有等对方先按耐不住才能反击。
但是先等来的却是白关造反的消息。
傅聿知得知此事之时,贤王府已被朝廷派重兵层层包围,其他人原地看押不得出府。
而他作为傅原独子,皇上要亲自审问,被抓了去严刑拷打。与白关有关的所有信件往来统统作为罪证,再加上他暗地里往白关运送过物资的事情败露,更是雪上加霜。
傅聿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分不清过去了几个日夜。一拨又一拨人来审问他,要他签字画押认罪。
浸过盐水的鞭子在他裸露的皮肤上抽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其实根本不用他开口,他的罪名早已成立。
皇上已派游融光作为统帅出兵白关,先不论最终输赢,只要这场仗一天没结束,傅聿知就别想有一天好日子过。
皇上也不算太冤枉他,那些信和接济不是凭空捏造,傅聿知的确帮傅原做过一些事。比如拿贤王府的银子购买白关所需的粮草,在郊外偷偷练兵,还有打探曲京的消息传递回去。
这些事他否认不了,原来皇上早就心知肚明,此前对他的纵容默许就是为了坐实他的反叛罪行。
傅聿知只是没想到他爹会突然造反,他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甚至没有收到任何密信告知他这一计划。
他想不通他爹为何不等他回去以后再和朝廷开战,他们之前有过约定,时机成熟会接他回去。既然要反,也得让他有个准备,不至于等朝廷来捉拿自己还一无所知。
如今他身陷大牢,无法帮白关一丝一毫,也不清楚外面的形势,这和他们当初设想的情况远远不同。郡主和傅濯缨有没有受到伤害也无从得知,难道他爹不担心皇上会对他们不利么。
日复一日的严酷刑罚让傅聿知勉强保持清醒。
正值酷暑天,馊饭馊菜引来蚊蝇不断。傅聿知全身上下没一块好的地方,新伤叠旧伤,连个人样都快看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