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游家两位小姐被接回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没出过游府,倒不是觉得丢脸,只因为游兰露受了惊吓大病一场,还未顾得上听说外头的闲言碎语。
游柏森接人回去时并未有意避人,照样还是从江家大门出去,街上经过的百姓也能看见。
隔日上朝时,皇上便向游柏森和江寄舟问起此事。
游柏森经商多年刻意少与官场的人士交往过密,户部挂的虚职还是先帝非要赐给他做。难得上一次朝碰上这样难以侃侃而谈的家事,纵是皇上的舅舅也不能敷衍了事。
下朝之后又再三给江寄舟赔不是,幸而不是正经做官,否则弹劾他治家不严的折子会把他砸死。
游柏森倒是不惧流言蜚语,他活了大半辈子,生离死别见得太多,只盼望能够与家人团团圆圆,灯火可亲。
先前他真以为游兰露是自己看上江墅,才有赐婚的旨意,他没有任何反对的理由。游兰露此番做出悔婚的举动,多半是由于自己常年不着家,对她缺乏关心,她才不敢对自己坦白,不然早些说清楚也好及时补救。
眼下小女儿正在病中,他和夫人更不忍苛责,不管别的先把病养好了再说。
至于大女儿那边,他也看出来点苗头,私下里问过她是否对江墅抱有不同的心思。
“您多虑了,爹,女儿只想挽救游府的声誉,免得落个言而无信的罪名,既然皇上都说没事了,此事就揭过不提吧。”
就像游兰露没和爹娘坦诚逃婚的缘由一样,游凝雨选择隐瞒自己的心意。
大婚之日坐上花轿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此刻回想起来很是懊悔。当时她是如何做出那样不明智的决定,竟一门心思想嫁给江墅。
“委屈你了,幸亏他们没同意替嫁,不然看江墅那气极了的模样,你嫁过去也不会好过。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们对不起他,以后看看能否弥补一二。”
城外匪徒的尸首很快就被过路的人发现,此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那日当值的守卫看见了傅聿知他们,一一排查出城进城的人之后,嫌疑就落到了他们二人头上。只是游兰露尚在病中不方便问询,傅聿知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能无罪开释。
虽提供证词歹人有错在先,但律法当前,且傅聿知并无官职,无权随意处死他人。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都说白关来的野小子藐视本朝律法,在曲京乱开杀戒。
交手的时候傅聿知并没想那么多,当时天黑,对方人多势众,局势对他不利,而且又想速战速决回城去,出手便一击毙命。
总不能在人家都不顾你死活的时候,还有空扮菩萨心肠。杀了便杀了,本来在曲京也没有得到过半点好名声。
富豫知道来龙去脉后,又开始打趣他:“居然还有英雄救美的桥段,这下游小姐真要对你另眼相看了!”
“等她病好了,你再寻个机会表白心迹,说不定她一感动就答应以身相许。哎,反正我爹娘常说,贤王府和游府不分彼此,你们俩真要成了也是美谈一桩。”
福裕皇后一直到离世前都住在贤王府,而其遗言中也交代游家,以后她名下的进账依旧归于贤王府。只要柔嘉郡主和傅聿知住在这里,所有的开支都不用担心,先帝特允他们随用随取。
傅聿知好不容易从官司中全身而退,想起那晚自己情不自禁说的话内心只剩后悔。
“江墅,我想亲你,你能亲我一下么?”
当时江墅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他又问了一遍,“就亲一下,可以吗?”
他没听清江墅是怎样回答他的,刚好枕山和栖谷进来照顾江墅了,他也就没脸继续待在那里。
他怎么敢亵渎神明,还是乘人之危,这样的行径比打家劫舍更可恶。他无法容忍自己对神明的不敬,只好把心中的郁结悉数发泄在和富豫比试武艺上。
富豫不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一招比一招难接下,连忙喊停:“我又没做坏事,壮士,手下留情啊!”
“别废话,你不是已经进了兵部,这么不禁打怎么行。”
“你当现在是元和年间啊,哪里有仗可打,皇上以和为贵,是百姓之福。我们没有用武之地才好,收拾一些毛头小贼之类绰绰有余。”
傅聿知想到平渊帝,虽说他打败了自己的阿爹,可的确是一位骁勇善战之才,输给这样的人才是心服口服。
“先帝在外征战不也是为了造福百姓,难道大家都忘了梨国如何进犯荷国疆域的了?”
“但不也有说是为了复活福裕皇后么,虽然这肯定是无稽之谈,人死怎么可能复生。”
每次听爹娘说起先帝和福裕皇后之间的事情,富豫只恨自己没有早生几年,不然真想看看天子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故事是否属实。
“还不如说是为了求得长生之法,世人居然荒唐到这般地步,帝王之爱怎会如此狭隘。”
傅聿知听后想了想问他:“那要是你当了皇帝,却与心爱之人天人永隔,你会怎么做?”
富豫才散去一身热汗,听到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又被吓出一身冷汗:“你是我祖宗,这种话千万别说给别人听。梨国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巫术,不然那姓苗的还不用在自己身上,他最后不也死了么。”
这些事虽然不是什么秘辛,但也不便公开谈论,毕竟当今莫皇后是梨国上任国主的外甥女,其生母苗宛嫁人前是梨国公主。
“先帝是个好皇帝,不管是对你和郡主还是对我家,就连皇上求娶莫皇后,也允许他们成婚,试问哪个皇帝能做到像他这样宽厚。”
傅聿知没有应和。
不否认平渊帝杀戮有度,师出有名,可敌人始终是敌人,当年他们白关是手下败将,可不会一直都是。况且越是不甘心被打败就越要将耻辱铭记于心,他们比平渊帝活得久,这何尝不是一种没有硝烟的胜利。
“好了,不聊这个。皇上给你派了翰林院的差事,你怎么说?”
真想不明白那个伪善的皇帝又想出什么法子找他的不痛快,居然力排众议封他做翰林院的检讨,存心恶心人。傅聿知的脸又黑了下去:
“我才读了几本书,就给我这么大的官,他倒是慷慨。”
“哎,你别嫌官小,你没听说么,新科状元闻纵棹也才是翰林院编修,皇上大力提拔可塑之才,将来有的是晋升。那群老古董是时候享享清福了,你看闻首辅不就经常闭门谢客么。”
说起那闻首辅闻著,又是和皇室有着不可斩断的联系。
闻著的妹妹闻薇是开晖帝的皇后,也是已故废太子华渭的母后。闻著为官几十载,在官海中几经沉浮,不仅和奸臣游望山交过手,也替平渊帝守过社稷,还亲自教导过当今圣上。
失意时也曾想过辞官隐退,可舍不得闻家辛辛苦苦帮忙打下的荷国江山,只好明哲保身退居幕后,极少插手朝廷纷扰。
鸟尽弓藏的道理亘古不破。当初为了保住华渭的太子之位,也看不惯游岚雾狐媚惑主,曾几次向开晖帝进谏,要求他废妃,更是努力撇清她与华渭的关系。
争夺太子之位败了以后闻家也颓废过一阵子,甚至于心灰意冷到其子闻鸿请求外放蒙州去做知府。但后来平渊帝即位,重新重用闻著,监国之事也拜托给他,这才又重振旗鼓。
可当今圣上乃游岚雾所生,拐着弯与闻家有一些龌龊。闻首辅不知道皇上能念几分托孤的情意,他不敢赌。要不是闻氏九族也包括皇上,很难不令人担心哪一天皇上会安个莫须有的罪名给他们。
闻纵棹今年才十七,跟随父亲闻鸿一直在蒙州生活,本来只是打算参加一回大考试试自身水平如何,没想到捡了个状元到手。
“祖父,您真没买通考官么,这也太容易了。我还说过几个月就回蒙州去,这下好了,白赚到个七品芝麻官当当。”
闻著看着自己孙子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担忧。他的年纪这么小,自幼又不在曲京生活,自由散漫惯了,在宫里束手束脚肯定会不自在。
“我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祖父老了,不比当年,你可要好好干,要是闯出祸来千万别说姓闻,我不认的。”
闻纵棹知道祖父是在说玩笑话,也顺着接话:“那不行,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闻纵棹的大名响当当,非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姓闻。”
“你这个小兔崽子,要是真做得不顺心就辞了去,祖父跟你去蒙州,早就想一享天伦之乐了。”
“曲京我还没玩够呢,不着急,等哪天觉得没意思了我再带您回去蒙州赏花。”
他刚来曲京没多久,好玩的地方也没去过几个,先是高中状元朝廷请客喝酒,又是游街抛花凑热闹,还赶上同榜探花郎新婚邀请,一桩连着一桩,忙得不可开交。
他觉得和不同的人打交道非常有意思,如此一来才不算闭门造车。树木花草参差不齐才能雨露均沾,繁盛茂密,人也一样。要是人人都是正人君子,世道也会大乱,做不成英雄就得做枭雄。
细数进京以来最有印象的莫过于赴江墅的婚宴。
那日他去得晚了,但正巧赶在落跑新娘游二小姐和骑马的男子后面,就坐在马车里看了一眼外面发生的事。
本以为那骑马的男子是去抢江墅的亲,没想到是个好人,杀了城外的绑匪解救下游小姐,还送人回来成婚,如此古道热肠实在令人侧目。
落座之后正好又和那名男子同桌,闻纵棹立马认出这人,正是前三甲游街那日在人群后站着的那位。
傅聿知那日的神情特别落寞,闻纵棹当时骑在马上就在想,这人难不成今年落榜了,望着他们的眼神里既有艳羡又有崇拜。
沿街的百姓抛花枝给他们,他觉得好玩也抛回去,见傅聿知小心翼翼站在后面不敢上前,就向他抛了一朵牡丹花,正好落在这人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