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上元节已至,今年皇宫开了先例,整个新年都十分热闹。曲京城内为庆佳节着实费了不少工夫,舞龙舞狮的队伍穿梭于街头巷尾,黄口小儿跟着一路游行嬉闹。
各式各样的花灯惟妙惟肖,天色将晚,惯会做生意的摊贩们瞅准时机就向路人吆喝。
平日少有上街出游机会的王公小姐自是觉得新奇,就是苦了随侍的下人,既要防着小偷小摸占便宜的人,又得忙着殿后付钱拿东西,还得紧跟主人的步伐,否则一个不留神自己就有家不能回了。
江家和游家既已结了亲,两家往来又如同当年一般密切。
不仅开始商量聘礼嫁妆此等重要的事项,还有心让江墅和游兰露多见面,是以早就约好一道出游赏花灯。
江夫人照例称病不出,游夫人便也不同行,正好让小辈们自在些游玩。正巧富夫人约她过府一叙,到了富府才知道,宫里已传出旨意,正月过后便要册封富娆为贵人迎进宫去。
“到底还是让掬珠得意了,她也不顾及富娆的心意,富娆哪里是愿意的意思。”
富夫人心直口快,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富娆这几天闹着绝食,掬珠夫人看管得紧,不肯让她出门。好不容易趁过节的由头便叫富豫带着出去散散心。
“我也不知道进宫究竟好不好,你想想太后和福裕皇后,唉,只能说都是命。”
富豫带着富娆先去了贤王府,果然见了傅聿知,富娆的相思病立马好了一大半。
“多看几眼,别说哥哥不帮你,回家就好好吃饭行么。” 富豫也是被自家妹妹闹得头疼。
除夕那晚的事,后来富娆同他说,原本纸条是想给傅聿知的,谁知阴差阳错换来了赐婚的旨意。
那照这样看来游二小姐本对江墅无意,而他听郡主的意思,傅聿知很可能心系游二小姐。富娆还嫌不够乱,又说游二小姐其实对他有情,吓得他不敢把此事对傅聿知全盘托出。
这都叫什么事,怎么能够对好兄弟横刀夺爱,万万不可。于是他一合计,还是将错就错,毕竟圣意不可违,况且他对游小姐并没有男女之情。
富娆即将册封贵人一事实在突然。
太后和礼部一同向皇上施压,原本太后心仪的游兰露不能如她所愿,继而转向游凝雨,奈何皇上还是不想纳游氏女,直接一道圣旨封了富娆进宫。听说太后在宫里气得饭都吃不下,安国公进宫请安的次数只多不少。
“圣旨已下,看了也是白看,徒增伤心罢了。”
“我何尝不清楚和他没有缘分,想再见面已是痴人说梦,娘根本不用担心,我哪有那个胆子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只不过想看他一眼。”
富娆从小就听话,掬珠夫人一心要送她入宫,只要是有利于得到皇上青睐的事,她就必须去学。
若是没有遇见傅聿知,可能就稀里糊涂地被安排进宫。谁叫命运偏偏让她有了喜欢的人,这才头一次敢忤逆掬珠夫人。
傅聿知本来不想出府游玩,郡主这段时间染上风寒,他着实忧心。但郡主见富豫他们来找他,硬是不让他待在府里,假装说自己爱清净。
几人带着仆从漫无目的地闲逛,又都各怀心思一时无言。
最后还是富豫做主去摘星楼吃饭,省得在街上人挤人难受。傅聿知无可无不可,也就跟着他走。
恰逢节日,酒楼饭馆的好位置可遇不可求,摘星楼更是如此。几人正准备移步别的地方,上头传来止步的声音。
游兰露领了母亲的命令,不得不和江墅出来过节赏景。奈何实在没有心情,就在自家酒楼上随意消磨时间,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富娆他们。
“富小姐,富公子,我们家小姐有请。”
傅聿知当然不会自作多情认为在喊自己,他现在最不想看见游府的人,于是转身欲走。
可游兰露大声招呼富娆上去坐,富豫想着今日恐怕别的地方也没有好位置,他还得照看富娆,就拉着傅聿知走上楼。
“兰露,快坐好,别人都往我们这里看了。” 说话的正是游凝雨。
“那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这样,谁要是看不惯尽管自戳双目,还省得碍本姑娘的眼。”
游兰露故意行为粗俗,一条腿支在椅子上晃荡,坐得东倒西歪,生怕别人不对她指指点点。
“江公子,你怎么不饮酒,无须担心,记在我账上就行。” 游兰露存心找江墅的茬,她猜想没有哪个家世清白的人家愿意娶一个不循规蹈矩的媳妇。
“多谢游姑娘好意,在下不胜酒力,菜肴可口,清茶亦可代酒。游姑娘若不尽兴,待姑娘的好友上来一同畅饮即可,不必有所顾虑。”
真没意思,游兰露最不喜欢文绉绉的酸秀才,像富豫那样武能安邦的男子才是她中意之人。
也不知道她娘是如何向她爹描述除夕当天的事,她爹真信了她对江墅情根深种。她又无从辩解,那张纸条就是无法消灭的罪证。这半个月来,唯有悔字可以概括,这就是咎由自取,她真想回到那天掐灭帮忙富娆的那个想法。
两人的丫鬟悄悄报信,才知道富娆被她娘禁足府中,游兰露连个知情商量的人都没有。好在江墅要参加今年的科举,两家人打算等春闱过后再行婚嫁之事。
要是江墅不满意这门亲事,由江家提出退亲最好。
她和江墅本就不熟悉,像他这种心高气傲之人肯定忍受不了言行粗鄙的女子,游兰露打定了主意要惹江墅不快。
“富娆,快来!今日你娘怎么松口让你出门了?”
“我哥跟着,还有傅公子,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怎么会,我们都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游兰露拉着富娆过去栏杆处说话,其余众人点头致意入座。
席间都是差不多年纪的人,江墅的妹妹江斓筠今日也跟着兄长一起出游,她与游凝雨交好,倒也不显得过于拘束。
傅聿知方才在楼下没看见坐着的人,否则今晚无论如何也不会踏进摘星楼半步。沉寂了半月的心蓦地死灰复燃,非叫他飞蛾扑火才甘心。
富豫和江墅有同窗之谊,从前都是礼部孙尚书的学生,就寒暄了几句。
“恭喜江公子,日子可定下来了?到时我可要讨杯酒喝。” 富豫留心看傅聿知的脸色,见他没什么表示才放心往下说。
“最快也要等放榜之后,富公子肯赏脸是再好不过,今年武状元非富公子莫属。”
傅聿知算半个外邦人,没资格参与比试,外祖父和父亲谋反的罪名还没被遗忘,也考取不了功名,只等皇上赐官混日子,这事大家都知道。
“哪里哪里,借江公子吉言,也预祝江公子金榜题名,到时双喜临门真是佳话。”
傅聿知心情郁结,酒喝得急,一时不察被呛住。
偏过头捂嘴咳嗽的空当,一方洁净的帕子递至眼前。富豫从来不带巾帕,女子也不会随意给出这类贴身之物,傅聿知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
“天冷,酒凉,这样喝容易伤身,小二,再拿一壶热的来。” 游凝雨吩咐自家的伙计去取温酒。
傅聿知攥着帕子,不知真醉假醉,撑着脑袋歪坐在椅子里,他握着酒杯的手边正坐着江墅。
“聿知,你是不是喝醉了,喝点浓茶醒醒酒。” 富豫坐在另一边,虽离他更近却听不真切。
“暖阁是有些热,不如撤了屏风吹吹风,酒也醒得快些。” 江斓筠提议。
“我看傅公子脸色不大好,万一着凉就不好了,我们再坐一坐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去叫她们进来。”
看见游凝雨出来寻她们,游兰露和富娆才止住了互倾苦水。
原来富娆也是身不由己,比起嫁给皇上,自己和江墅的婚事还不算太糟。游兰露心烦意乱,还在盘算如何能把这门婚事搅黄。
一行人下楼的时候,因要护着女眷走在里边,即使楼梯够宽敞,也难免和上楼的客人正面对上。
“哟,这不是江域阑么,嚯,艳福不浅啊,身后跟着这么些小娘子!”
李百驰在别处喝了酒,这会儿是到摘星楼接着续摊,身形摇晃还得小厮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我也要看看,哪个是正牌夫人!”
江墅一动不动牢牢挡在几位姑娘面前,不让李百驰打量。
李百驰醉得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扯过他的披风放在鼻子底下使劲嗅了嗅,突然放肆大笑:“好老远就闻到药味,果然是你,域阑啊域阑,你非得做别人的新郎是为何?”
这话说的极其露骨,跟着李百驰一块儿来的人听见了都掩嘴偷笑。
李百驰就是吏部尚书的孙子,从前骚扰江墅的事在狐朋狗友间流传甚广。今日狭路相逢,李百驰酒气上头,就是不肯让路。
“域阑啊,你这病怏怏的身子,怕是无福消受小娘子,不如让我来替你做这新郎!”
李百驰不知危险已近,还不知死活地说:“或者我做你的新郎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他就如油锅里的死鱼被人一个颠勺摔出,直到撞断了桌腿才停下。好半晌都吭不出声,他的小厮想扶又不敢扶。
富豫没拉住傅聿知,心想他这一脚不会直接送这孙子见阎王去了,赶紧上前查看,幸好只是晕了过去。
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摘星楼肯定是没法做生意了,游凝雨和游兰露忙着疏散客人并赔礼道歉,又叫人赶紧去请大夫来。
富豫派人先送富娆回府,自己留下来解决此事。江墅也想让江斓筠回去,但江斓筠却说自己可以留下做人证。
“此事因我们而起,哥,我必须留下来帮忙。”
富豫见她和富娆一样被这场景吓坏,还以为是弱质女流,没想到这般讲义气。
原先傅聿知走在最后,看见李百驰拉扯江墅已不能忍受,富豫见状拼命阻拦。偏偏这货还满嘴污言秽语,真是令人反胃。
这一脚使的力气不大,只是正好一上一下借了个势。傅聿知冷眼盯着躺在地上装死的李百驰,还想接着揍他几拳。
心里这样想着,加上刚才气血上涌,傅聿知整个人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江墅不知何时解了披风给他虚盖着。感受到披风原主人残留的余温,傅聿知这才渐渐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