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走来,鸣筝立即递剑。
薛慕予的佩剑名曰“霁华”,取自光彩、繁盛之意,据说此剑初成时流光溢彩,铸剑师都险些被闪了眼睛,薛懋十分高兴,当场便作主取了“霁华”之名,实则玄门子弟到了薛慕予这一辈,会给灵器取名的寥寥可数,从前被修士们视同手足,不可缺失的灵器,在年轻一辈的修士眼中,不过是件趁手的兵器罢了,所谓一代有一代的想法,玄门亦然。
此刻剑身出鞘,纵使在夜间也依旧光彩夺目,薛慕予将剑尖探入古井下方,手上微微一挑,古井便被拨离地面虚虚飘在半空,他收剑站定,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射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灵光,古井随他手指的动作慢慢移到巨坑上方,随即稳稳填入。
了色上前一看,除了先前被谢无殇撬起的青石砖,古井其他地方严丝合缝,半点异样也看不出。
他欣喜不已,连忙回头想要道谢,身后却空无一人,放眼四顾,院中哪还有那四人一犬的影子。
......
谢无殇目不斜视,一刻不停的的疾走许久,终于将撷露寺远远甩在身后,狼犬汪汪叫了两声,不明白他为何如老鼠见猫般落荒而逃。
谢无殇道:“我与那几人有些过节,刚才若不趁机溜出来,又不知要纠缠多久。”说罢,又讪讪道:“我可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
狼犬“汪”了一声,也不知信不信。
一人一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片茂林间见着一间稍显破败的小屋,谢无殇抱着尸骨径直走过去,狼犬见状也赶紧跟上。
这小屋的门已经奄奄一息,被他轻轻一推,立时扑进屋内,扬起一层尘土。
吃了一嘴灰尘的狼犬郁闷的看着推完门就迅速闪到一边的谢无殇,冲着他连叫三声,以示不满。
确定灰尘都已落地,谢无殇才抱着尸骨走进屋内,狼犬机敏的从杂物中翻出油灯,谢无殇手指微动,油灯燃起,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一抬眼,便瞅见墙上挂的残弓,再看角落里,还有一柄生锈的刺刀,一把脱了撬的锄头,炊具,扫帚,靠近门口的小桌上落满了灰尘,上面放着简易的餐具,联想到撷露寺周围那几座连绵不绝的山脉,看来这似乎是猎户的落脚之地。
谢无殇单手捡起扫帚,在屋里勉强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小心放好尸骨。
沉默片刻,他从怀中掏出那只珠钗,低声道:“你主人是杜如月。”
似乎是没想到还能再听见这个名字,狼犬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呆呆望他。
谢无殇看着它,道:“你叫小环,是杜如月豢养的灵宠,十余年前,杜砚辞从漠北将你买下,送给女儿作生辰礼,你到杜如月身边后,烈性难驯,四处伤人牲畜,五年前花灯节那晚,你趁乱跑出去,还伤到了人,被杜如月的夫君林丹丘倒挂在房梁下狠狠教训了一顿,从此你便老实呆在他们夫妻身边,不敢造次。”
他望着狼犬,缓缓道:“我说的对吗?”
泪水浇湿了狼犬两颊的毛发,衬得它半人半犬的毛脸更加滑稽,它一边拼命点头,一边伸出前爪,指了指杜如月,又望谢无殇。
谢无殇:“你想问我是谁?为什么认识你主人?”
小环连连点头。
谢无殇道:“我是林丹丘的师弟,谢无殇,你不记得我?那晚你在新渝走失,我和师兄,”他转头看了一眼白骨:“还有嫂子,分头寻了你一夜。这五年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我师兄,他在哪里?”
小环目光一滞,忽然暴起。
“哎!”谢无殇连忙起身想要拦他。
狼犬速度更快,它蹿出屋外,六神无主的吼叫几声后,喉咙开始急剧的滚动。
谢无殇忧心忡忡:“小环?你怎么了?”
“嗷呜!”狼犬张口,猝然一声哀嚎,身躯猛地一震,瞬间变得无比庞大,它开始绕着小屋奔跑....不,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它是应激之下茫然逃蹿。
见它这幅惊惧又癫狂的模样,谢无殇不敢再动,他立在原处,静静待小环慢慢冷静,直到缩回原状,才尝试着去摸它的额头,片刻后,他无奈撤手,道:“你心神不稳,是否有人曾试图毁你心智?”
小环呆呆望他,半晌,它摇摇头。
它记不得,谢无殇也无法,道:“我猜害她之人特意把她的尸身压在撷露寺这佛门清净之地,是想让她的魂魄安宁,以免她怨气难消久留人间,被熟悉她的人发现。且那古井被人施了咒术,常人根本看不出古怪,我跳下去时,古井之下并无半分怨灵的气息,我想,她在井下日日听着靡靡佛音,早已超脱凡尘转世投胎去了,只是她最初被压在井下时,灵识还未消散,还能感觉到疼痛,是已我将血石投入井中试探,古井沸腾,凶手设下的咒术被解开,先前被压下的哀叹才会传出。”
他沉声道:“如月姐她,已死去多时,再不能回来了。我师兄......他是生是死,你可知晓?”
小环眼露迷茫,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谢无殇心知它心智有损,多问无用,也不再多言。
一人一犬在小屋前静静站了许久,相顾无言。
临近天亮时,谢无殇在林间找了个僻静之地,很快挖出一个土坑,他将杜如月的尸骨放进去,仔仔细细掩埋了,想了想,又从屋中取出那柄生锈的刺刀,就手劈出一块木板来,规规矩矩的的刻上“杜如月之墓”几个字。
他在墓前站了一会,总算是找回一点思路,原来当真冥冥中自有天意,若不是为了苍溪血案,恐怕他这辈子也不见得会进撷露寺,不入撷露寺,又如何发现的了杜如月的尸骨。
逝者已逝,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师兄,至于小环,它不愿同行,谢无殇也不勉强。
世事难料,想当年,他们在新渝遍寻不到小环时,杜如月还曾气言,要将这不听话的傻狗打死炖肉吃,不想一朝身死,忠心守护的竟是这条忠犬,谢无殇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他心事满腹,并未发觉身后何时跟上来几个人,谢无殇望着这三人,很是无语。
薛慕予:“你去哪?”
谢无殇不答反问:“不知薛小宫主打算去哪?”
几人此刻正站在岔路口上,往左走,是荒凉苍茫的渭城大地,往右走,是钟灵毓秀的碧水潇湘。心知薛慕予绝不愿与自己同行,他故作焦急的看向左边。心中肯定,只要薛慕予看出他是要去渭城,定然会选择相反的方向。
岂料,薛慕予却十分不长眼道:“渭城。”
“渭城?”拂弦与鸣筝同时惊呼。
薛慕予面色平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两人连忙闭嘴,一同看向谢无殇,表情分明是:“听见没,我家少主要去渭城,你最好别说你也要去渭城!”
谢无殇心中哀叹:“冤家路窄!”此处离渭城尚有百余里地,且只有这一条路,可一想到要和这几人同路。
罢了,他瞥了一眼右侧往潇湘方向的小道,咬牙道:“听闻潇湘一带美人多情,我此番出山,便是要为自己寻一如花美眷,小宫主既然要去渭城,自是不能同乐,如此,薛小宫主,咱们就此别过罢。”说罢,他目不斜视,径自往小道而去。
“等等。”身后传来薛慕予略显急促的声音。
谢无殇回头,折腾了一夜,天色早已大亮,褪去夜色朦胧之感,薛慕予站在晨光下,面上仿佛笼着一层柔光,格外俊美无双,格外超凡脱俗,可惜,这样一张脸,此刻面色却是十分古怪。
瞧他这面带犹疑,欲言又止的模样,谢无殇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当年在仙女湖畔,自己年少无知行差踏错,被众人嘲讽围观时,薛慕予站在人群中,便也是这副表情,心想:“当日是我理亏,我无话可说,今日我可不曾得罪你。”
想到这里,他当即道:“薛小宫主,当年之事并非出于我本心,我也曾多番解释,如今时过境迁,我始终信守诺言,小宫主何必一直执著旧事,耿耿于怀?”
他着急离开,言语急切,薛慕予似乎并未听清,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恍惚。
拂弦和鸣筝却听懂了,不等薛慕予开口,两人已自动开启阴阳模式。
鸣筝先道:“谢无殇,你未免太过自作动情了,我家少主金尊玉贵,怎会把你那些腌臜事放在心中,便是听一句也怕脏了耳朵。”
说完,拂弦立马接上:“就是,你明知我家少主在此,却故意等在此处,还敢说信守诺言?”
“停停,打住!”谢无殇道:“首先,我昨日便到了莲城,傍晚就入住了撷露寺,若论起理来,你们比我还晚到半日,并不能算我违背诺言,其次,适才先走到这里的明明是我,而非你家少主,最后,你家少主要去的是渭城,而我要去的是潇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各自走好,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