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殇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道:“你可以安息了。”
瓷瓶中原本隐隐透出一丝红光,谢无殇话音一落,红光便暗了下去,他收回瓷瓶,客客气气与僧众告了辞。
说是告辞,谢无殇却并不急着走,他打算再做一桩好事,便是将院中这具不知姓名,不知死期的女尸好好安葬。
转过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女尸手骨边的朱钗,谢无殇顿时呆在原地。
他扑上前去捡起珠钗,望着尸骨上裹着的粉色绸缎,喃喃道:“她...她是....”他终于明白,先前对狼犬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此时,后院突然响起扣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传来一道男声:“有人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另一道声音响起,“你傻啊,这么大一口井立在院子里,能有什么好事,直接闯进去不就行了,还等谁给你开门?”
方丈睁开眼,对最外侧坐着的和尚道:“了色,去开门。”
“是。”了色正欲起身,忽听门外又传来第三人的声音,“不妥,里面有人,鸣筝,再敲!”
不同先前两人声音清脆,这人话音清冷悦耳,似雪中寒梅,教人沉醉。
“了色,去吧!”方丈催促。
“啊?哦。”了色晃晃头,捡起谢无殇随手扔在一旁的灯笼,一路小跑着,打开了院门。
薛慕予主仆三人一进门就被眼前的画面惊住,只见院子一侧立着一口四、五丈高的深井,遮住了一大块视线,正对院门的僧舍外,一群和尚正围坐在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边念念有词,古井一侧露出半具尸骨,看样子已经死去很久了,尸骨旁边趴着一只人面狗身的....姑且还叫它狗罢,这只狗兄眼含热泪,似乎颇为...伤心....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不可思议。
同样惊呆的还有了色,他盯着薛慕予,结结巴巴道:“阿弥陀佛,不知...不知施主这....这是?”
鸣筝微微皱眉,道:“我们路过宝刹,察觉寺内似有异动,不知是否需要帮忙?”
听说是要帮忙,了色勉强收回一脸惊艳之色,举起灯笼,略略打量着面前三人。
正中间这位,便是让他失态的“元凶”,皎皎月色下,这男子面容彷如仙人雕琢的美玉,眼珠墨黑如点漆,睫毛似墨蝶翩跹,明明眼角眉梢全是风情,看人时偏又自带一股疏离,让人自觉,再靠近半步,便是对这美玉的亵渎。
男子墨发高束,水灰色的发带和玉线交织的垂璎顺着一头墨发翩然垂落,纯白的交颈里衣外,套着三层渐次加深的丁香色纱衣,两排小巧精致的东珠,嵌在层层交叠的前襟上,被灯光映的莹莹发亮,浅紫色的腰封上,是金线密织的云纹,腰封左侧挂着一枚云锦做成的锦囊,右侧则是一条刻着并蒂莲花的碧色玉坠,了色在俗家时,也是个终日混迹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因而一眼便看出这男子,非富即贵。
站在男子左右两侧的,像是他的随从,两人着相同样式的丁香色锦衣,左侧的少年肤色白皙,五官虽然好看,过于单薄的嘴唇却又让他面相带了几分刻薄之感,少年怀中抱着一柄长剑,剑鞘做工十分精致,尾端花雕镂空处,有丝丝银光渗出,色如霜雪,灵气天成。
少年腰间也挂着一柄剑,看起来虽然没有怀里的这柄贵重,似乎也不是凡品,右侧的少年......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右侧的少年看来对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很不满,正鄙夷的瞪着他。
了色挠挠头,夜半三更,这三人出现的着实奇怪,可若说怪,撷露寺这些日子怪事连连,倒也见怪不怪了,他将目光转向薛慕予,略带犹疑,先前那位谢施主也说能保他们平安,可是新来的了因师弟还是被妖怪咬死了,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貌若仙人的富贵公子,当真能帮的上忙?
可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到不让几人进门的理由,了色想了想,索性让开身,道:“确实有事,几位若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请进来吧!”
几人走进院中,鸣筝和拂弦跟随薛慕予多年,十分默契,一进院,两人便分头行事,鸣筝查看了因的尸体,拂弦则绕着这口扎眼的古井转了一圈。
突然,他大叫一声:“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谢无殇之前一直站在古井靠近僧舍这一侧,薛慕予三人自进门起便被古井挡住视线,并未察觉这里竟还站着一个人。
薛慕予道:“怎么了,拂弦?”
谢无殇正捏着珠钗怔怔出神,听见有人叫他,猛然抬头,这才惊觉,院内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人。
他看向拂弦,疑惑道:“你认识我?”
拂弦瞪大眼,叫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谢无殇,你装什么傻?”
身后,担心拂弦安危疾步而来的薛慕予猛地停下脚步。
鸣筝自然也凑了过来,他走到谢无殇身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薛慕予,道:“谢无殇,你竟然还敢在我家少主面前出现?”
谢无殇听着这熟悉的“竟然敢?”,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狐假虎威”四个字,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两个是庐陵金阙宫薛家少主薛慕予家里那两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拂弦和鸣筝。
他心道不好,冤家路窄,出山不过几日,竟就碰见这主仆三人,真是晦气至极!
瞧这样子,是避无可避了,谢无殇转身看向身后,果然,薛慕予正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他不由腹诽:“多年不见,这位薛小宫主气性一如当年,脸色始终如一,要说不同,恐怕也只有皮相更胜从前,观他神色,看来对陈年旧怨是半分未忘。”
到底是旧相识,纵使此刻心绪难平,谢无殇自恃懂礼,也不好视若无睹,他“哈”了一声,道:“原来是薛小宫主,好久不见,失敬失敬。”
谢无殇确信,自己这句招呼打的十分得体,既不过分殷勤也不至于失礼。
薛慕予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直直望着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谢无殇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白讨了没趣,他也无心计较,顾自将朱钗收入怀中,大步走到狼犬身前,俯身道:“我知道她是谁?你跟我走。”
狼犬抬头,愣愣的看着他。谢无殇弯腰抱起尸骨,催促道:“发什么呆,还不走?”
狼犬“汪”了一声,连忙跟上。
薛慕予却忽然闪身拦住他的去路。谢无殇不明所以:“小宫主这是何意?”
薛慕予静静看他,神色辨不出喜怒:“什么时候出来的?”
怀中骸骨明明轻如秋叶,于谢无殇来说却如千斤坠身,他心下哀惧交加,随口答道:“算起来,已经半月有余了。”
闻言,薛慕予眼神微微一暗。
不用他开口,鸣筝已迫不及待,挑眉道:“那可真是巧,不过半月,你就找到这里了!怎的,你该不会是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去了庐陵,结果发现少主不在金阙宫,又火急火燎的找来莲城了?”
又来了!谢无殇眉心一跳,自觉有必要解释一下: “小宫主放心,谢某言出必行,当年之诺,永不会忘。今日是有些不凑巧,若知小宫主在此,谢某必定等你们走了再来。”
薛慕予面色微变,似要开口,鸣筝冷哼一声:“你当我家少主是什么人,路霸吗?”
谢无殇:“绝无此意,只是谢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与各位叙旧了,告辞。”
说罢,他绕开薛慕予,欲走。
薛慕予身形一动,再次拦他,数年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现下挡在面前,谢无殇若是平视的话竟只能看到他的鼻梁。
事实上,他也真的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薛慕予的鼻子,被狼犬咬伤的右手,先前只觉隐痛,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受心情影响,连带着手臂也开始剧痛起来。
他心中烦躁,言语中也带着一丝不悦:“小宫主这是何意?”
薛慕予唇角微抿,似要开口,突然,他面色一变,捏住谢无殇的右手:“怎么回事?”
谢无殇低头一看,原来离得太近,他又抱着尸骨,手臂上的血迹竟不小心蹭了一些到薛慕予的衣服上,他赶忙后跳,却忘记右手还被薛慕予捏着,顿时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薛慕予立刻松手,似要再逼近。
“止步、止步!”谢无殇顾不上痛,连忙出言制止:“薛小宫主,弄脏了你的衣服,实在对不住,大家相识一场,小宫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薛慕予微微一愣,道:“我不是...”。
“那个,施主,适才你们说要来帮忙,你看这口井.....”在一旁站了许久,见这几人进门只顾寒暄,了色只好出言提醒。
话被打断,薛慕予却仿佛松了口气,他定定站了一会,这才侧眼望向古井,淡淡道:“不必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