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宫主他总想掰弯我》 第1章 疑梦 夜已深,撷露寺关门闭户,禅院中一片寂静,相比前院的佛灯寥寥,后院是一反常态的灯火通明。 临近子时,忽然狂风四起,院中榕叶随着风声哗啦作响,少顷,风停叶静。东侧的僧舍中,谢无殇轻轻掀开眼皮。 “它”来了! 他翻身下床,开门,果然,不速之客正绕着院中那口古井来回踱步。 这东西虽然形似人身,其实细看之下,毛脸尖耳,眼神犀利,四肢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纤细,与这纤细截然相反的,是它算的上壮硕的腰身,几片辨不出颜色的布料稀稀拉拉挂在腰下,还不足以遮羞,好在它还晓得在关键部位围上一圈苍棕色的毛片,如此形容,乍眼一看,比起人,倒更似走兽多一些。 绕井转了十多圈后,来客似有些焦灼,足下动作越来越快,逐渐近乎狂奔,步伐怪异又矫健。 “嗷呜!” 猝不及防的,它突然急速停下,怒视圆月,引颈发出一声刺耳的长嚎。 月色下,獠牙森森。 不多时,稀疏的开门声断续响起,几颗圆亮的脑袋从各屋探出。 来客似有所觉察,忽然回首。 ......脑袋迅速缩回屋内。 安静片刻后,一颗脑袋慢慢送出来,动作略显猥琐。 所幸,来客已将目光转向古井。 见状,这脑袋低语一声“走!” 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寺僧,蹑手蹑脚出了门来,围聚到谢无殇身边。 院中之物虽未发难,可多次漏夜前来,绝非好意,众人不约而同望向身侧的青年。 谢无殇负手立在檐下,身姿在墙面投下一道纤长的人影,月光映在他如玉的面庞上,是胜券在握的平静。 众人略感心安,转而看向院中。 谁知,一念之间,来客竟已回首疾走,眨眼,便与众人近在咫尺。 “吱、吱~”尖锐的锉牙声从它嘴角溢出,配合阴沉怪异的面孔,显得格外惊悚。 胆子稍小的僧人立刻缩成一团:“谢仙师,它...它走过来了...它是不是看到我们了?” “你不是说,只要布下云罗阵,它就看不见我们吗?仙、仙师?” 谢无殇整理了一下袖口,道:“不用怕,它看不见。” “啊?” 僧众尚未缓神,来客忽然调头,面向古井,纵身一跃。 啪!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它齐腰拦下,接着狠狠掼摔在地。 嗷呜~ 这一摔力道之大,生生将它换了个模样,它摇摇晃晃起身,四肢着地,由一个不足五尺的毛脸男人,摇身变成了一只人脸兽形的大花猫? 错了,是一只狼犬! 众人却并不觉怪异,因为比之先前那副人兽难辨的模样,它现在这样,倒是顺眼许多。 狼犬自然已察觉到寺院今日的不同寻常,它竖起耳朵,沿着院落内侧,四处嗅来嗅去,很快,便嗅到了僧舍这一侧,三层高的台阶上,布下了一道可隐匿人形的阵法,只消再往前一步,便能察觉端倪。 僧人们面色紧张,不由自主屏住呼吸,将棍棒紧握在胸前,好在,它嗅了一圈后,并无发现,转身又踱回井边。 逃过一劫,大家松了口气,见谢无殇依旧面色淡然,心中松懈,忍不住交头接耳,低声讨论起来。 “哎,你们说,这妖怪三天两头的往咱们这里跑?是想做什么?” “谁知道呢?莫不是咱们这有什么宝贝,它想来偷?” “什么宝贝?”声音压到更低,近乎窃窃私语:“难不成是师傅那只宝贝木鱼?” “那木鱼破的没边了,给你你要吗?” “我不要!” “就是,连你都不要,妖怪偷去做甚?” “那你说,它老是三更半夜跑咱们这鬼叫做甚?” “哼,还能做甚?装神弄鬼呗!吓唬你们这群胆小鬼。”角落里传来一道略显凶狠的声音。 几人齐刷刷看向那人,不解道:“师弟?你不是在陪师傅抄《地藏经》?跑出来干嘛?小心师傅责备。” 那人顿了一下,复又大声道:“抄经抄经,满院子人都睡了,偏框着老子去抄经,老子出来放放风怎的了,不行吗 ?” “不是不行,只是我担心你经书抄不完,三个月期限一到,师傅不肯收留你。” “哼,我晾他”见众人齐齐看来,那人改口道:“我若再求他,他定会收我的。再说了,”那人道:“等我去几拳打死这妖怪,别说师傅了,便是你们,今后也得点头哈腰的谢我。” 话说的十分狂妄,十分无理,却没人露出惊讶的神色,看来已经习以为常。 静了一会,一人忍不住好言相劝:“师弟,我知你武艺高强,可你还没见识过这东西的厉害,若非谢仙师在此,今夜我们照旧是谁也不敢出门的。” 那人冷哼一声,话里带着不屑,“什么谢仙师王仙师,不就是个招摇撞骗的小白脸,胆小怕死的东西!让开,今日就让你们这一窝脓包废物看看我赛某人的厉害。” 说着,他大喝一声,跳到谢无殇跟前,略带挑衅的看向他。 谢无殇微微挑眉,瞟了一眼这满脸横肉的胖和尚,这和尚穿了一身极不合身的僧袍,身量比谢无殇略矮一截,所以,谢无殇稍一抬眼,就能看见他湛青色的头皮,上面还未点戒疤。 和尚狠狠的瞪了一眼,见谢无殇无甚反应,自觉这年轻人已被自己的气势吓到,甚为满意,立刻调转矛头冲向院中。 谢无殇下意识想拦他,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下来,任他冲了出去。 云罗阵许出不许进,胖和尚毫无阻碍的冲到狼犬身前,他倒不胆怯,上来就挥动拳头,似要给它一拳。 狼犬十分警觉,立即调转矛头,磨牙霍霍。 一人一犬在院中对峙,廊下众人除谢无殇外,个个面色焦灼。 狼犬恶吼一声,率先扑向和尚,和尚身形敏捷,闪身躲开。 “好!”众人忍不住夸赞一声。 和尚虽听不见这夸赞,却知众人定然看的到自己的勇猛,心中颇为得意,他飞扑过去,一手提起狼犬耳朵,一手抡拳往狼犬面上揍去,许是这和尚当真武艺高强,竟真的揍中几拳。 狼犬回身撕咬,和尚眼疾手快,立即收拳,狠狠掰住犬嘴,观他动作,似乎是想徒手将这狼犬由嘴部撕成两半。 众人刚想叫好,忽然齐齐瞳孔一震。 原来狼犬挣扎不成,突然自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哀嚎,伴随这声哀嚎,它的身体迅速变大,很快,和尚两只手便捏不住变大数倍的狗嘴,力气一卸,便被狼犬甩了出去。 和尚头晕眼花,迷糊中站起身,顿时吓的肝胆俱裂,眼前站着的早已不是方才那只狼犬,而是一只身形巨大,棕面獠牙的人脸怪物,此刻这怪物目眦尽裂,似乎要把他五马分尸才能解方才之恨。 和尚惊叫一声,连连后退想折回廊下,可惜任他如何拍打,结界纹丝不动。 先前劝诫和尚之人于心不忍,对谢无殇道:“仙师可否出手救救师弟?” 谢无殇面无表情道:“他自找的。” 和尚拍打一会,忽觉眼前一暗,尚不及反应,便是一阵天翻地覆,顷刻间,就有利齿咬合的声音传到耳边,他有些茫然的睁大眼,眼前一片血雾,和尚心中费解,还想挣扎,忽觉一阵剧痛自胸口蔓延,他费力的望向胸口。 “啊啊啊啊啊!!!!!” 和尚很快没了气息,他被狼犬的利齿穿胸而过,肠穿肚烂,死不瞑目。 一切发生的太过急促,几乎是一念之间。 老方丈开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长叹一声,双掌合十,沉声道了句:“阿弥陀佛!” 僧人们听到这句佛号,如梦方醒,或手脚并用,钻进僧舍;或躲到谢无殇身后,寻求庇佑;或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甚至还有惊惧交加中,控制不住放声尖叫的,一时间,撷露寺一团混乱。 谢无殇被这乱七八糟的声音吵的思绪不宁,他耐下性子,安抚道:“都呆在原地,不要害怕,不要乱跑。” “阿弥陀佛!”见局面失控,方丈撩起袈裟,就地盘腿而坐,将几个慌不择路的寺僧挡在门外,道:“出家之人,四大皆空,生死自有定数,有何惧哉,坐下,随我一道,温习晚课。” 话如定心之骨,僧人渐渐安静下来,聚到他身侧,一众寺僧就在廊下打起坐来。 “哧!”狼犬一口吐出和尚的尸身,随即又“哧哧”几下,吐出几口残血。 谢无殇眉头微皱,冷眼看着狼犬将嘴巴蹭向和尚的裤腿,那里有一块尚未沾上血迹的干净布料。 狼犬在僧袍上蹭了一会,似有些伤心,“唔”的一声,竟如人一般的哽咽,它的身体又缩回先前的模样。 谢无殇微微愣神,不知怎的,他对这狼犬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从前在哪里见过一般,可一时又毫无头绪。 来不及细想,他信步走到院中。 狼犬十分警惕,见又有人出来,立刻竖起獠牙,纵身朝谢无殇扑来。 第2章 疑梦 谢无殇长臂一抖,一道黄符从袖间甩出,迎面击向狼犬。这黄符功效甚广,本以为能一击即中,炸它个狗血喷头。谁知符纸触及狼犬,竟气势锐减,只将狼犬定在了半空,维持一个将扑未扑的姿势。 眸光一转,谢无殇道:“果然厉害,连山主的镇妖符都降不住你”。 狼犬动弹不得,愤愤瞪他。 “你这畜生,作怪前也不打听打听,竟不知本仙师今夜要借宿撷露寺,有我小重山弟子在此,岂容你放肆。来,有本事你再来!” 僧众:....... 常言道: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须臾,谢无殇龇牙看着自己血淋淋的右臂,悔极!痛极!!! 他心头一震,山主的镇妖符一向无往不利,怎么今日竟连这小小妖物都制不住了? 原来他过于得意忘形,未曾预料到狼犬竟能突然挣脱符纸,若不是反应灵敏,此刻他怕是已经去见那胖和尚了,只苦了右臂,方才情急之下,被谢无殇迅速抬起,替头脸挡了一灾,好歹总算是没破了相。 狼犬一击得手,又纵身扑来,谢无殇后掠几步,单手从项上摘下一根挂着玉柱的赤色编绳,这东西到他手中,立刻化作一根玉柄红身的长鞭。 谢无殇甚少用这件宝器,不免有些手生,第一鞭挥出,只堪堪抽在狼犬后腿上,狼犬吃痛,哀嚎一声,似要变身,谢无殇怎会给他机会,他将一根长鞭舞的密不透风,不消几鞭下去,狼犬便被打的遍体鳞伤,失了反抗之力。 见它已无还手之力,谢无殇收回长鞭,将它化作先前的样子,重新挂回脖间。 他瞥了一眼隐隐作痛的右臂,心道:“还好,还好,幸亏这畜生刚才缩骨成功,否则,今日我怕是也要被它咬个肠穿肚烂了。” 想到这里,他又往狼犬屁股上狠踢了几脚。 这狼犬在他的一番输出下,痛的缩成一团,一双狗眼时而望向横死一旁的和尚,时而转向古井,慢慢的,竟落下几滴泪水。 谢无殇奇道:“长眼了,竟然见着畜生流泪了!” 他见这狼犬从进寺后就绕着古井打转,此刻被擒仍不忘这井,心觉古怪,于是也沿着古井走了一圈,无甚异样,又借着月色探身往下看,古井无波。可若无蹊跷,这狼犬何必盯着古井不放?沉思片刻后,谢无殇道:“瞧你这狗模狗样的,罢了,我来助你一助。” 环顾一圈后,他走到一侧的花圃里,翻出一块滚圆的石子。 谢无殇将这石子在自己血淋淋的右臂上滚了一圈,石子沾上血后,略显光亮。 他将石子抛入井中,旋即撩起衣摆,长腿一支,坐到井沿上,他眉眼俊秀,肤色又白皙,举止间自带一股风流,若是忽略掉他一直按在短剑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旁人一看,大概会以为这是谁家的俊俏儿郎,在等着佳人前来月下相会。 可惜,廊下的僧众并没有这份闲情雅致,约莫是感受到院中诡异的气氛,他们齐齐瞪眼望向这边。 月色正明,万籁寂静,禅院中原本挂着许多写着和合福慧的素色灯笼,忽而一阵风过,其中几只灯笼中快要烧完的蜡烛应着风声灭下去,给禅院徒增了几分阴冷之感。 “咕噜..咕噜.. 咕噜...”井中忽然传出一阵声响,像是谁家的水壶烧开了,又似乎是溺水之人吐泡泡的声音,颇为古怪。 “原来如此!”谢无殇摸出几张黄符,道:“接招吧老怪”,说罢他手腕一抖,猩红的火团落入井中,只待将水中之物一网打尽,谁知,等了半晌,那咕噜...咕噜...的声音仍未停止,除此之外,这古井也再无其他异动。 山主修为高深,研制的镇妖符向来无往不利,今夜却接连出错,谢无殇不禁有些担忧,此番一出山便遇到怪事,怕不是山主的卦没算准罢。 “呸呸呸,”连呸三声后,他自言自语道:“好你个谢无殇,连山主的功力都敢质疑,真是飘了飘了。” 井中之物似乎也发现谢无殇的符纸拿它没办法,沸腾的更加厉害了,这一次它发出的不再是咕噜声,而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 还是女人的叹息,僧人自然也听到了这声音,不由得又挤做一团,毕竟,半夜三更,从一口井中传来女子带着痛苦的叹息声,任谁也会觉得毛骨悚然。 更奇怪的是,狼犬听到这一声声的叹息,竟挣扎着站起来,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爬到井边,“汪汪”叫了几声。 这下不仅是僧人,连谢无殇都觉得吃惊,这狼犬本来不知受了什么东西影响,已能幻化成半人半兽的形态,按理说,它应当可以控制自己,不再狗叫,此刻听到这古井的叹息,竟恢复了本能。他不禁指着那口井,对狼犬道:“这是你所识之人所化?” 许是想到谢无殇或许能帮它,狼犬扑过来,用它那只似手非手的前爪,扯住他的衣摆,拼命摇头。 谢无殇微微躬身,盯着狼犬:“还是说,你认识的人或狗,或者其他什么东西,被扔进这井中了?” 这下僧人坐不住了,纷纷大声道:“此事绝无可能,佛门清净地,怎可杀生!” “正是,谢仙师可莫要胡说,辱我撷露寺清誉。” 谢无殇并不理会他们,依旧紧盯狼犬:“是不是?” 谁知狼犬却还是摇头,它见谢无殇似乎没打算再猜,连忙松开他的衣袖,趴在地上,用前爪去刨井边的地面。 禅院中除了花圃,四处都铺了青砖,狼犬又用力过甚,一时间,双爪均是血肉模糊。 谢无殇看着它这举动,道:“你不用再刨了,我已经明白了,你是想说,有人被压在这井下了,是吗?” 显然这次猜对了,狼犬眼神一亮,重新扑到他腿边,又想去抓他的衣袖。好在它颇通人性,发现爪子上都是血后,连忙停住,眼泪汪汪的望着他。 谢无殇抽出短剑:“如此,你便躲开吧!” 不需他提醒,狼犬早已爬到一边,目光灼灼的盯着古井。 谢无殇伸手在剑身弹了一下,短剑剑气瞬间凝聚在剑峰之上,灵气逼人。他随手拨起一块青砖,就着这缝隙,将剑尖斜插进井侧,轻声念道:“起!” “轰”的一声,众人目瞪口呆中,谢无殇将这足可比肩院中榕树的百年古井从地下连根拔起,毫不费力的放在院中,狼犬见状,立刻跑到古井原本所在之地。 谢无殇收回短剑,好言道:“我劝你还是别看了。” 狼犬闻言,有些无措,它殷勤的看着谢无殇,似乎觉得他既然能搬开古井,肯定也能救出下面的人。 谢无殇走过去,往下看了一眼,月色再好,到底照不明这么深的巨坑,他叹了口气,飞身从屋檐下取过一盏灯笼,旋即走回坑边,撩起衣摆,提着灯笼,轻飘飘跳下去。 狼犬静静候在原处,没多久,谢无殇便拎着一具森白的尸骨跃上来,他将这尸骨平摊在地,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具女尸,看骨相,应该是个年轻女子,尸骨上还零散的挂着一些尚未腐化的粉色绸缎,是她生前所穿的衣物,她身侧还放着玉佩,朱钗之类的首饰,是从井下一起捡上来的。 谢无殇道:“这便是你所识之人的骸骨了,你若不便,我可以帮你安葬了她。” 反观狼犬,它自看到尸骨后便呆滞在原地,此时听到谢无殇的话,像是突然被惊醒,飞扑到尸骨边嗅来嗅去,良久,它似乎终于确定了尸骨的身份,趴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哭起来。 谢无殇绕过它们,走到僧舍旁。他伸手拨开法阵,指着胖和尚的尸体,对众人道:“这和尚,你们收去葬了吧。” 方丈睁开眼,道了一声佛号:“谢施主道法高深,何不出手替了因了却了前尘,助他早登极乐。” 似乎听到了十分好笑的笑话,谢无殇道:“他叫了因?” 方丈道:“正是。” 谢无殇勾起嘴角,“了因!方丈精通佛法,难道不知因果循环之道,他还未尝恶果,如何了因?” 方丈道:“若老僧没猜错,谢施主此番来我撷露寺,原本便是为了因吧?” 谢无殇神色肃然:“是,他在苍溪杀人一家十六口,那家主怨气难解,魂魄不安,化作厉鬼要找他索命,碰巧被我撞上了,我答应了他,定会为他报了这血海深仇,换他不再在人世盘桓。” 方丈站起身,合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既入佛门,前尘往事,均已过去,人死如灯灭,谢施主若肯出手超度了他,岂不也是功德一件。” 谢无殇道:“他杀孽太多,再超度一百遍怕是也登不了极乐,方丈你何必说笑。” 他不肯,方丈也不强求,他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善恶到头终有报,既如此,也是了因自己的造化。了缘,了痴,去吧!” “是。” 他身后两个僧人立刻将尸身架回檐下,一众僧人就地做起了法事。 第3章 疑梦 谢无殇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玉瓷瓶,道:“你可以安息了。” 瓷瓶中原本隐隐透出一丝红光,谢无殇话音一落,红光便暗了下去,他收回瓷瓶,客客气气与僧众告了辞。 说是告辞,谢无殇却并不急着走,他打算再做一桩好事,便是将院中这具不知姓名,不知死期的女尸好好安葬。 转过身,目光无意间扫过女尸手骨边的朱钗,谢无殇顿时呆在原地。 他扑上前去捡起珠钗,望着尸骨上裹着的粉色绸缎,喃喃道:“她...她是....”他终于明白,先前对狼犬那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此时,后院突然响起扣门声:“咚咚咚,咚咚咚......” 紧接着,传来一道男声:“有人吗?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另一道声音响起,“你傻啊,这么大一口井立在院子里,能有什么好事,直接闯进去不就行了,还等谁给你开门?” 方丈睁开眼,对最外侧坐着的和尚道:“了色,去开门。” “是。”了色正欲起身,忽听门外又传来第三人的声音,“不妥,里面有人,鸣筝,再敲!” 不同先前两人声音清脆,这人话音清冷悦耳,似雪中寒梅,教人沉醉。 “了色,去吧!”方丈催促。 “啊?哦。”了色晃晃头,捡起谢无殇随手扔在一旁的灯笼,一路小跑着,打开了院门。 薛慕予主仆三人一进门就被眼前的画面惊住,只见院子一侧立着一口四、五丈高的深井,遮住了一大块视线,正对院门的僧舍外,一群和尚正围坐在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边念念有词,古井一侧露出半具尸骨,看样子已经死去很久了,尸骨旁边趴着一只人面狗身的....姑且还叫它狗罢,这只狗兄眼含热泪,似乎颇为...伤心.... 一切看起来都是这么不可思议。 同样惊呆的还有了色,他盯着薛慕予,结结巴巴道:“阿弥陀佛,不知...不知施主这....这是?” 鸣筝微微皱眉,道:“我们路过宝刹,察觉寺内似有异动,不知是否需要帮忙?” 听说是要帮忙,了色勉强收回一脸惊艳之色,举起灯笼,略略打量着面前三人。 正中间这位,便是让他失态的“元凶”,皎皎月色下,这男子面容彷如仙人雕琢的美玉,眼珠墨黑如点漆,睫毛似墨蝶翩跹,明明眼角眉梢全是风情,看人时偏又自带一股疏离,让人自觉,再靠近半步,便是对这美玉的亵渎。 男子墨发高束,水灰色的发带和玉线交织的垂璎顺着一头墨发翩然垂落,纯白的交颈里衣外,套着三层渐次加深的丁香色纱衣,两排小巧精致的东珠,嵌在层层交叠的前襟上,被灯光映的莹莹发亮,浅紫色的腰封上,是金线密织的云纹,腰封左侧挂着一枚云锦做成的锦囊,右侧则是一条刻着并蒂莲花的碧色玉坠,了色在俗家时,也是个终日混迹烟花柳巷的纨绔子弟,因而一眼便看出这男子,非富即贵。 站在男子左右两侧的,像是他的随从,两人着相同样式的丁香色锦衣,左侧的少年肤色白皙,五官虽然好看,过于单薄的嘴唇却又让他面相带了几分刻薄之感,少年怀中抱着一柄长剑,剑鞘做工十分精致,尾端花雕镂空处,有丝丝银光渗出,色如霜雪,灵气天成。 少年腰间也挂着一柄剑,看起来虽然没有怀里的这柄贵重,似乎也不是凡品,右侧的少年......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右侧的少年看来对他肆无忌惮的目光很不满,正鄙夷的瞪着他。 了色挠挠头,夜半三更,这三人出现的着实奇怪,可若说怪,撷露寺这些日子怪事连连,倒也见怪不怪了,他将目光转向薛慕予,略带犹疑,先前那位谢施主也说能保他们平安,可是新来的了因师弟还是被妖怪咬死了,他不得不怀疑,眼前这貌若仙人的富贵公子,当真能帮的上忙? 可一时间,似乎也找不到不让几人进门的理由,了色想了想,索性让开身,道:“确实有事,几位若能帮上忙就再好不过了,请进来吧!” 几人走进院中,鸣筝和拂弦跟随薛慕予多年,十分默契,一进院,两人便分头行事,鸣筝查看了因的尸体,拂弦则绕着这口扎眼的古井转了一圈。 突然,他大叫一声:“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谢无殇之前一直站在古井靠近僧舍这一侧,薛慕予三人自进门起便被古井挡住视线,并未察觉这里竟还站着一个人。 薛慕予道:“怎么了,拂弦?” 谢无殇正捏着珠钗怔怔出神,听见有人叫他,猛然抬头,这才惊觉,院内不知何时又多了几人。 他看向拂弦,疑惑道:“你认识我?” 拂弦瞪大眼,叫道:“我怎么会不认识你,谢无殇,你装什么傻?” 身后,担心拂弦安危疾步而来的薛慕予猛地停下脚步。 鸣筝自然也凑了过来,他走到谢无殇身边,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薛慕予,道:“谢无殇,你竟然还敢在我家少主面前出现?” 谢无殇听着这熟悉的“竟然敢?”,脑海中突然想起了“狐假虎威”四个字,是的,他想起来了,这两个是庐陵金阙宫薛家少主薛慕予家里那两个狐假虎威的狗腿子,拂弦和鸣筝。 他心道不好,冤家路窄,出山不过几日,竟就碰见这主仆三人,真是晦气至极! 瞧这样子,是避无可避了,谢无殇转身看向身后,果然,薛慕予正一脸冷漠的看着他。 他不由腹诽:“多年不见,这位薛小宫主气性一如当年,脸色始终如一,要说不同,恐怕也只有皮相更胜从前,观他神色,看来对陈年旧怨是半分未忘。” 到底是旧相识,纵使此刻心绪难平,谢无殇自恃懂礼,也不好视若无睹,他“哈”了一声,道:“原来是薛小宫主,好久不见,失敬失敬。” 谢无殇确信,自己这句招呼打的十分得体,既不过分殷勤也不至于失礼。 薛慕予却好似没有听到一般,仍旧直直望着他,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谢无殇觉得自己现在大概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白讨了没趣,他也无心计较,顾自将朱钗收入怀中,大步走到狼犬身前,俯身道:“我知道她是谁?你跟我走。” 狼犬抬头,愣愣的看着他。谢无殇弯腰抱起尸骨,催促道:“发什么呆,还不走?” 狼犬“汪”了一声,连忙跟上。 薛慕予却忽然闪身拦住他的去路。谢无殇不明所以:“小宫主这是何意?” 薛慕予静静看他,神色辨不出喜怒:“什么时候出来的?” 怀中骸骨明明轻如秋叶,于谢无殇来说却如千斤坠身,他心下哀惧交加,随口答道:“算起来,已经半月有余了。” 闻言,薛慕予眼神微微一暗。 不用他开口,鸣筝已迫不及待,挑眉道:“那可真是巧,不过半月,你就找到这里了!怎的,你该不会是一出来就迫不及待去了庐陵,结果发现少主不在金阙宫,又火急火燎的找来莲城了?” 又来了!谢无殇眉心一跳,自觉有必要解释一下: “小宫主放心,谢某言出必行,当年之诺,永不会忘。今日是有些不凑巧,若知小宫主在此,谢某必定等你们走了再来。” 薛慕予面色微变,似要开口,鸣筝冷哼一声:“你当我家少主是什么人,路霸吗?” 谢无殇:“绝无此意,只是谢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与各位叙旧了,告辞。” 说罢,他绕开薛慕予,欲走。 薛慕予身形一动,再次拦他,数年未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现下挡在面前,谢无殇若是平视的话竟只能看到他的鼻梁。 事实上,他也真的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薛慕予的鼻子,被狼犬咬伤的右手,先前只觉隐痛,此刻也不知是不是受心情影响,连带着手臂也开始剧痛起来。 他心中烦躁,言语中也带着一丝不悦:“小宫主这是何意?” 薛慕予唇角微抿,似要开口,突然,他面色一变,捏住谢无殇的右手:“怎么回事?” 谢无殇低头一看,原来离得太近,他又抱着尸骨,手臂上的血迹竟不小心蹭了一些到薛慕予的衣服上,他赶忙后跳,却忘记右手还被薛慕予捏着,顿时痛的倒吸一口凉气。 薛慕予立刻松手,似要再逼近。 “止步、止步!”谢无殇顾不上痛,连忙出言制止:“薛小宫主,弄脏了你的衣服,实在对不住,大家相识一场,小宫主大人有大量,就不要跟我计较了。” 薛慕予微微一愣,道:“我不是...”。 “那个,施主,适才你们说要来帮忙,你看这口井.....”在一旁站了许久,见这几人进门只顾寒暄,了色只好出言提醒。 话被打断,薛慕予却仿佛松了口气,他定定站了一会,这才侧眼望向古井,淡淡道:“不必惊慌。” 第4章 卿卿 见他走来,鸣筝立即递剑。 薛慕予的佩剑名曰“霁华”,取自光彩、繁盛之意,据说此剑初成时流光溢彩,铸剑师都险些被闪了眼睛,薛懋十分高兴,当场便作主取了“霁华”之名,实则玄门子弟到了薛慕予这一辈,会给灵器取名的寥寥可数,从前被修士们视同手足,不可缺失的灵器,在年轻一辈的修士眼中,不过是件趁手的兵器罢了,所谓一代有一代的想法,玄门亦然。 此刻剑身出鞘,纵使在夜间也依旧光彩夺目,薛慕予将剑尖探入古井下方,手上微微一挑,古井便被拨离地面虚虚飘在半空,他收剑站定,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射出一道若有若无的灵光,古井随他手指的动作慢慢移到巨坑上方,随即稳稳填入。 了色上前一看,除了先前被谢无殇撬起的青石砖,古井其他地方严丝合缝,半点异样也看不出。 他欣喜不已,连忙回头想要道谢,身后却空无一人,放眼四顾,院中哪还有那四人一犬的影子。 ...... 谢无殇目不斜视,一刻不停的的疾走许久,终于将撷露寺远远甩在身后,狼犬汪汪叫了两声,不明白他为何如老鼠见猫般落荒而逃。 谢无殇道:“我与那几人有些过节,刚才若不趁机溜出来,又不知要纠缠多久。”说罢,又讪讪道:“我可不是怕他们,只是不想浪费时间罢了。” 狼犬“汪”了一声,也不知信不信。 一人一犬走了许久,终于在一片茂林间见着一间稍显破败的小屋,谢无殇抱着尸骨径直走过去,狼犬见状也赶紧跟上。 这小屋的门已经奄奄一息,被他轻轻一推,立时扑进屋内,扬起一层尘土。 吃了一嘴灰尘的狼犬郁闷的看着推完门就迅速闪到一边的谢无殇,冲着他连叫三声,以示不满。 确定灰尘都已落地,谢无殇才抱着尸骨走进屋内,狼犬机敏的从杂物中翻出油灯,谢无殇手指微动,油灯燃起,屋内瞬间亮堂起来。 一抬眼,便瞅见墙上挂的残弓,再看角落里,还有一柄生锈的刺刀,一把脱了撬的锄头,炊具,扫帚,靠近门口的小桌上落满了灰尘,上面放着简易的餐具,联想到撷露寺周围那几座连绵不绝的山脉,看来这似乎是猎户的落脚之地。 谢无殇单手捡起扫帚,在屋里勉强扫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小心放好尸骨。 沉默片刻,他从怀中掏出那只珠钗,低声道:“你主人是杜如月。” 似乎是没想到还能再听见这个名字,狼犬猛地抬头,眼中含泪,呆呆望他。 谢无殇看着它,道:“你叫小环,是杜如月豢养的灵宠,十余年前,杜砚辞从漠北将你买下,送给女儿作生辰礼,你到杜如月身边后,烈性难驯,四处伤人牲畜,五年前花灯节那晚,你趁乱跑出去,还伤到了人,被杜如月的夫君林丹丘倒挂在房梁下狠狠教训了一顿,从此你便老实呆在他们夫妻身边,不敢造次。” 他望着狼犬,缓缓道:“我说的对吗?” 泪水浇湿了狼犬两颊的毛发,衬得它半人半犬的毛脸更加滑稽,它一边拼命点头,一边伸出前爪,指了指杜如月,又望谢无殇。 谢无殇:“你想问我是谁?为什么认识你主人?” 小环连连点头。 谢无殇道:“我是林丹丘的师弟,谢无殇,你不记得我?那晚你在新渝走失,我和师兄,”他转头看了一眼白骨:“还有嫂子,分头寻了你一夜。这五年中发生了什么变故?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我师兄,他在哪里?” 小环目光一滞,忽然暴起。 “哎!”谢无殇连忙起身想要拦他。 狼犬速度更快,它蹿出屋外,六神无主的吼叫几声后,喉咙开始急剧的滚动。 谢无殇忧心忡忡:“小环?你怎么了?” “嗷呜!”狼犬张口,猝然一声哀嚎,身躯猛地一震,瞬间变得无比庞大,它开始绕着小屋奔跑....不,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它是应激之下茫然逃蹿。 见它这幅惊惧又癫狂的模样,谢无殇不敢再动,他立在原处,静静待小环慢慢冷静,直到缩回原状,才尝试着去摸它的额头,片刻后,他无奈撤手,道:“你心神不稳,是否有人曾试图毁你心智?” 小环呆呆望他,半晌,它摇摇头。 它记不得,谢无殇也无法,道:“我猜害她之人特意把她的尸身压在撷露寺这佛门清净之地,是想让她的魂魄安宁,以免她怨气难消久留人间,被熟悉她的人发现。且那古井被人施了咒术,常人根本看不出古怪,我跳下去时,古井之下并无半分怨灵的气息,我想,她在井下日日听着靡靡佛音,早已超脱凡尘转世投胎去了,只是她最初被压在井下时,灵识还未消散,还能感觉到疼痛,是已我将血石投入井中试探,古井沸腾,凶手设下的咒术被解开,先前被压下的哀叹才会传出。” 他沉声道:“如月姐她,已死去多时,再不能回来了。我师兄......他是生是死,你可知晓?” 小环眼露迷茫,似乎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谢无殇心知它心智有损,多问无用,也不再多言。 一人一犬在小屋前静静站了许久,相顾无言。 临近天亮时,谢无殇在林间找了个僻静之地,很快挖出一个土坑,他将杜如月的尸骨放进去,仔仔细细掩埋了,想了想,又从屋中取出那柄生锈的刺刀,就手劈出一块木板来,规规矩矩的的刻上“杜如月之墓”几个字。 他在墓前站了一会,总算是找回一点思路,原来当真冥冥中自有天意,若不是为了苍溪血案,恐怕他这辈子也不见得会进撷露寺,不入撷露寺,又如何发现的了杜如月的尸骨。 逝者已逝,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找到师兄,至于小环,它不愿同行,谢无殇也不勉强。 世事难料,想当年,他们在新渝遍寻不到小环时,杜如月还曾气言,要将这不听话的傻狗打死炖肉吃,不想一朝身死,忠心守护的竟是这条忠犬,谢无殇心中不免感慨万千。 他心事满腹,并未发觉身后何时跟上来几个人,谢无殇望着这三人,很是无语。 薛慕予:“你去哪?” 谢无殇不答反问:“不知薛小宫主打算去哪?” 几人此刻正站在岔路口上,往左走,是荒凉苍茫的渭城大地,往右走,是钟灵毓秀的碧水潇湘。心知薛慕予绝不愿与自己同行,他故作焦急的看向左边。心中肯定,只要薛慕予看出他是要去渭城,定然会选择相反的方向。 岂料,薛慕予却十分不长眼道:“渭城。” “渭城?”拂弦与鸣筝同时惊呼。 薛慕予面色平淡的扫了他们一眼,两人连忙闭嘴,一同看向谢无殇,表情分明是:“听见没,我家少主要去渭城,你最好别说你也要去渭城!” 谢无殇心中哀叹:“冤家路窄!”此处离渭城尚有百余里地,且只有这一条路,可一想到要和这几人同路。 罢了,他瞥了一眼右侧往潇湘方向的小道,咬牙道:“听闻潇湘一带美人多情,我此番出山,便是要为自己寻一如花美眷,小宫主既然要去渭城,自是不能同乐,如此,薛小宫主,咱们就此别过罢。”说罢,他目不斜视,径自往小道而去。 “等等。”身后传来薛慕予略显急促的声音。 谢无殇回头,折腾了一夜,天色早已大亮,褪去夜色朦胧之感,薛慕予站在晨光下,面上仿佛笼着一层柔光,格外俊美无双,格外超凡脱俗,可惜,这样一张脸,此刻面色却是十分古怪。 瞧他这面带犹疑,欲言又止的模样,谢无殇几乎是立刻便想起了当年在仙女湖畔,自己年少无知行差踏错,被众人嘲讽围观时,薛慕予站在人群中,便也是这副表情,心想:“当日是我理亏,我无话可说,今日我可不曾得罪你。” 想到这里,他当即道:“薛小宫主,当年之事并非出于我本心,我也曾多番解释,如今时过境迁,我始终信守诺言,小宫主何必一直执著旧事,耿耿于怀?” 他着急离开,言语急切,薛慕予似乎并未听清,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恍惚。 拂弦和鸣筝却听懂了,不等薛慕予开口,两人已自动开启阴阳模式。 鸣筝先道:“谢无殇,你未免太过自作动情了,我家少主金尊玉贵,怎会把你那些腌臜事放在心中,便是听一句也怕脏了耳朵。” 说完,拂弦立马接上:“就是,你明知我家少主在此,却故意等在此处,还敢说信守诺言?” “停停,打住!”谢无殇道:“首先,我昨日便到了莲城,傍晚就入住了撷露寺,若论起理来,你们比我还晚到半日,并不能算我违背诺言,其次,适才先走到这里的明明是我,而非你家少主,最后,你家少主要去的是渭城,而我要去的是潇湘,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咱们各自走好,慢走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