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破庙的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
叶清婉跪在蒲团上替王员外处理后颈的伤口,银针刺破皮肤的瞬间,那人疼得闷哼一声,却见她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肩上,指尖隔着布料传来温和的内力——竟是在用医术替他分散痛感。
沈攸宁倚在庙门旁擦剑,余光瞥见这幕,忽然想起十年前在秦岭,小清婉也是这样蹲在篝火旁,替受伤的猎户处理箭伤,睫毛上还沾着雪花。
“好了。”叶清婉替王员外敷上膏药,从药箱里取出个小瓷瓶,“每日换一次药,七日便可结痂——记住,别碰生水。”
她忽然抬头望向沈攸宁,“你去后面厢房歇着,我守前半夜。”
“我不累。”沈攸宁挑眉,指尖弹了弹剑鞘,“倒是你,昨夜没合眼,眼下青得跟被人打了一拳似的。”
叶清婉被逗笑,指尖摸了摸眼尾:“劳沈大侠关心——不过你若想守夜,好歹吃些东西。”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是温热的牛肉饼,“阿烈去镇上买的,说你喜欢咸口。”
沈攸宁盯着牛肉饼,忽然想起今早路过早点摊时,她确实多看了两眼煎锅里的肉饼——那时叶清婉正蹲在地上给流浪狗喂药,抬头时恰好撞见她的目光。
她别过脸接过,指尖触到油纸包上的温度,比暖手炉更烫:“你倒是记得清楚。”
“自然。”
叶清婉轻笑,忽然从药箱里取出个锦囊,上面绣着细密的兰草纹路,“给你,新配的‘醒神香’——昨夜见你练剑到子时,闻着这个能少做噩梦。”
沈攸宁手一抖,牛肉饼差点掉在地上。
她忽然想起上个月在孤峰阁,师父曾说她“梦里总喊着‘小心暗器’”,没想到不过相识几日,叶清婉竟连她做噩梦的事都瞧出来了。
她捏着锦囊,忽然凑近嗅了嗅——雪松混着兰草的香气,比阁中苦寒的雪气柔和太多,倒像是把春日的山风缝进了锦缎里。
“啰嗦。”
她低声说,却把锦囊塞进了怀里,剑柄恰好蹭到她的手腕,“你若困了,就去厢房躺着,我盯着庙门——阿烈那小子轻功虽好,警惕性却差,方才在矿洞差点被暗渊的人偷袭。”
叶清婉望向缩在角落打盹的阿烈,轻笑出声:“他到底才十六岁,能跟着我们跑江湖已是难得。”
她忽然起身,走到沈攸宁身边,指尖替她整理歪斜的剑穗,“倒是你……”她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沈攸宁小臂的绷带上,“伤口又渗血了,方才抱王员外时扯到了?”
沈攸宁浑身一僵,耳尖瞬间发烫——方才在矿洞,她确实为了接住踉跄的王员外,扯开了昨夜的伤口。
她刚要否认,却见叶清婉已掀开她的衣袖,指尖沾着金疮药轻轻按在伤口上,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片雪花:“孤峰阁的弟子就会硬扛?”
她忽然抬头,眼里映着跳动的烛火,“疼了就说,我又不是外人。”
喉间忽然发紧,沈攸宁别过脸去,盯着庙外的夜色:“这点伤算什么……当年在阁中,师父让我在暴雨里练剑,一剑刺偏,整只手扎进了荆棘丛。”
“所以呢?”叶清婉忽然轻笑,指尖替她系好新的绷带,“现在就该仗着年轻不爱惜身子?”
她忽然从袖中取出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红色药丸,“含着,止血的——用了天山雪莲子,比你阁中的伤药见效快。”
药丸滚落在沈攸宁掌心,带着淡淡的温热。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神医谷的“雪莲止血丹”千金难求,唯有对最珍视的人才会相赠。
指尖摩挲着药丸,她忽然抬头,却见叶清婉已转身走向蒲团,月白衣衫在夜风里轻轻飘动,发尾还沾着些许药粉——像极了她记忆里,那个在秦岭雪地里,举着药草朝她笑的小丫头。
“清婉。”
她忽的开口,声音比平日轻了些。
叶清婉转身,眼里带着疑惑:“怎么了?”
沈攸宁指尖捏着药丸,忽然想起十年前篝火旁,小清婉塞给她一颗桂花糖,说“吃了就不疼了”。
此刻掌心的药丸带着相似的温度,却比糖更暖,一直暖到了心口。
她别过脸,把药丸塞进嘴里:“没什么。”
子时,庙外的竹林忽然传来沙沙声。
沈攸宁握剑的手骤然收紧,靴尖轻轻踢了踢打盹的阿烈——少年立刻惊醒,翻身跃上房梁,指尖扣住腰间的石子袋。
叶清婉则从药箱里取出银针,悄悄走到王员外身边,指尖在他昏睡穴上点了一下——这人若惊醒,只会坏了他们的布局。
“来了三个。”
沈攸宁低声说,剑尖挑起门闩,“左前方树后一个,右后方屋顶一个,正前方竹林里……”
她冷笑,“还有个踩断了竹枝的笨蛋。”
话音未落,三道黑影已破窗而入!
沈攸宁旋身挥剑,“裁云”剑划出银弧,精准挑落左侧黑影的匕首;叶清婉指尖银针飞射,钉住右侧黑影的膝盖穴位,那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阿烈则从房梁跃下,石子袋砸向正前方的黑影,却见对方竟不躲不闪,袖中甩出一道寒光——是暗渊的“淬毒飞镖”!
“小心!”
沈攸宁大喝,剑锋急转,替阿烈挡下飞镖。
却觉手腕忽然一麻——飞镖上的毒竟透过剑鞘渗了过来,是“蚀骨散”,专门克制内力深厚的武者。
她咬牙挥剑,将最后一个黑影逼到墙角,却见对方忽然扯开蒙面巾,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孤峰阁的小崽子,尝尝暗渊的厉害!”
“暗渊?”
沈攸宁冷笑,剑尖抵住他咽喉,“你们首领夜枭派你来的?”
刀疤脸忽然怪笑,忽然张口喷出一口黑血——竟是服了“爆体丹”,要用自爆来同归于尽!
叶清婉瞳孔微缩,立刻拽住沈攸宁的手腕往后退:“快躲!”
千钧一发之际,沈攸宁忽然将叶清婉护在怀里,脚尖点地跃出破庙。
爆炸声响起的瞬间,她后背被气浪掀飞,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人——月白衣衫上沾了她的血,却比任何时候都安稳。
“攸宁!”
叶清婉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指尖按住她后背的伤口,“别睡!你后背中了飞镖碎片,还有……”
她忽然看见沈攸宁手腕的黑紫,立刻从药箱里取出匕首,“蚀骨散的毒在蔓延,得立刻放血!”
沈攸宁咬牙抬头,看见叶清婉眼里的慌乱——向来沉稳的她,此刻竟连药箱都拿不稳,银针掉在地上叮当作响。
她忽然轻笑,指尖擦过她眼角的泪:“哭什么……我又没死。”
“闭嘴!”
叶清婉忽然吼道,匕首划破沈攸宁的手腕,黑血混着鲜红的血珠滴落,“你以为自己是铁打的?蚀骨散入体三分便无药可救,你方才替阿烈挡镖时,为何不运功避开?”
“来不及。”
沈攸宁低声说,忽然看见阿烈抱着王员外从废墟里跑出来,少年脸上挂了彩,却仍朝她们挥手,“阿烈没事就好……你呢?有没有受伤?”
叶清婉红了眼,指尖替她敷上解毒药:“我没事。”
她忽然低头,咬住沈攸宁的袖口,用力撕下一块布条——玄色布料擦过她的唇,带着淡淡的剑穗香气,“以后再敢拿自己的命换别人的,我就……”
“就怎样?”
沈攸宁挑眉,忽然觉得伤口的疼都轻了些,只因眼前人眼里的光,比任何解药都暖。
叶清婉别过脸,替她缠好绷带:“没怎样。”
她望向破庙的废墟,眼神一冷,“暗渊既然敢明目张胆地偷袭,说明他们忌惮我们——尤其是你手中的剑,还有我脑子里的医术。”
“所以?”
沈攸宁挣扎着起身,被叶清婉按回原地。
“所以——”
叶清婉忽然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刻着兰草的木盒,里面装着十二枚银针,“我们得让他们知道,剑与医合璧,不是那么好惹的。”
她望向阿烈,“你去镇上找铁匠,打十副带倒钩的袖箭——记住,箭头要淬上我给你的‘麻痹散’。”
阿烈立刻点头,转身跑向镇子。
沈攸宁盯着叶清婉手中的银针,想起方才她撕自己衣袖时的狠劲——向来温柔的人,此刻眼里却燃着冷光,像被激怒的空谷幽兰,在夜色里绽放出尖锐的美。
“疼吗?”叶清婉忽然开口,指尖轻轻碰了碰她手腕的绷带。
“不疼。”沈攸宁撒谎,却见叶清婉忽然凑近,指尖点在她手腕的麻穴上——痛感顿时减轻许多,混着她身上的药香,让人心安。
叶清婉轻笑,指尖替她别好被风吹乱的发簪:“撒谎。”
她忽然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天亮后,我们去府城——王员外的账册里,记着暗渊在府衙的眼线,该去会会了。”
沈攸宁望着她的侧脸,想起师父的话:“真正的知己,是你挥剑时,她递来的不是盾牌,而是能补你破绽的药;是你受伤时,她眼里的疼,比你自己的更真切。”
此刻晨风吹过破庙的残垣,叶清婉的月白衣衫与她的玄色劲装交叠在一起,像一幅早已画好的画——剑与医,终究要在江湖的风雨里,成为彼此最锋利的矛,最坚实的盾。
“好。”她低声说,指尖悄悄勾住叶清婉的小拇指——比昨夜更自然,像呼吸般理所当然。
叶清婉指尖一颤,却没躲开,任由彼此的手在晨风中相触。远处传来阿烈的脚步声,带着新买的袖箭和热腾腾的包子,却没人开口打破这刻的宁静——有些话,不必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