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子南门的灯笼歪歪斜斜挂着,“悦来客栈”的匾额缺了个“来”字,在夜风里吱呀作响。
沈攸宁脚尖点地掠过屋顶,玄色劲装融入夜色,唯有腰间“裁云”剑的穗子在月光下泛着银白——她听见街角巷尾有压抑的啜泣,还有皮鞭抽在人身上的闷响。
“东边粮仓,三十人。”她落地时,叶清婉正蹲在井边查看水质,指尖沾着青苔般的绿粉。
“井水被下了‘百日咳’的引子,难怪百姓咳嗽不止——这不是瘟疫,是人为投毒。”
沈攸宁挑眉:“百日咳?听着像玩笑。”
“玩笑?”叶清婉将药粉收入瓷瓶,指尖在井沿敲了敲,“此毒初时不过咳嗽,半月后便会肺腑溃烂,咳血而亡。施毒者算准了百姓会以为是时疫,不敢报官,只能任人鱼肉。”
她忽然抬头,望向街角被铁链锁住的老妇,“你瞧那些人,脖子上的项圈刻着‘疫病犯’——怕是不肯交‘治疫银’的百姓,被打成了‘灾星’。”
沈攸宁瞳孔微缩。老妇蜷缩在墙角,身上的粗布衫破破烂烂,项圈的铁链另一端拴在石墩上,旁边站着两个持棍的汉子,正对着她吐口水。她握剑的手青筋微凸,却被叶清婉轻轻拽了拽衣袖。
“别急。”叶清婉从药箱里取出三枚药丸,“先让我救几个人——你看那卖豆腐的汉子,咳血时指尖发乌,是毒入肺腑的征兆,再拖半日便没救了。”
她忽然轻笑,将药丸塞给沈攸宁,“劳驾沈姑娘,用你的‘威慑力’,让他把药吃了?”
沈攸宁挑眉接过药丸,指尖触到叶清婉掌心的温度——方才蹲在井边,她的手怕是凉透了。
她没多说,转身走向豆腐摊,靴跟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吓得那汉子手一抖,豆腐掉在地上。
“吃。”沈攸宁将药丸拍在他掌心,剑鞘敲了敲他颤抖的手腕,“不想死,就吞了。”
汉子盯着她腰间的剑,喉结滚动:“您、您是……”
“医你的人。”
叶清婉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指尖替汉子擦去嘴角的血,“这药能压下毒性,但若想根治,得先断了毒源。”
她忽然望向远处的粮仓,目光一冷,“比如……烧了他们□□粉的地方。”
汉子浑身一抖,忽然扑通跪下:“两位姑娘快走吧!那粮仓是‘王员外’的产业,他背后有人撑腰,咱们平头百姓……”
“撑腰的人,叫暗渊?”沈攸宁忽然开口,指尖捏住汉子衣领,将他提了起来。
方才在村口,她从匪首身上搜出一块刻着深渊纹路的铁牌,此刻正藏在袖中。
汉子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叶清婉轻轻按住沈攸宁的手腕,递过去一颗安神丸:“莫吓他,咱们需要活口带路。”
她转向汉子,声音柔得像哄孩子,“大哥别怕,我们不是坏人——你瞧,这药是真能救人的,对不对?”
汉子盯着她掌心的药丸,忽然想起方才咳血时的剧痛,此刻竟真的轻了些。他咬牙点头,指了指粮仓后方的柴房:“毒粉藏在柴房的地窖里,钥匙在王员外贴身护卫手里……他们今晚要逼百姓交‘第三期治疫银’,就在前院摆了擂台,说是什么‘武斗抵债’。”
“武斗抵债?”沈攸宁冷笑,“不过是让手下走狗打伤百姓,再逼他们卖儿卖女罢了。”
她忽然望向叶清婉,眼里闪过寒光,“你去救中毒的百姓,我去会会那王员外——记住,别靠近擂台,他们说不定备了毒烟。”
叶清婉却摇了摇头,从药箱里取出一套银针:“擂台旁的水缸里,我瞧着泡了‘迷心散’——待他们开赛后,我便引火打翻水缸,迷药混着水汽散开,能让全场人暂时失去力气。”
她忽然将一个小玉瓶塞给沈攸宁,“这是‘醒神露’,你涂在鼻间,便能免疫。”
沈攸宁接过玉瓶,嗅到一股清苦的药香,像孤峰阁后崖的雪松。她忽然想起方才叶清婉替她治伤时,指尖也是这样的味道——带着药草的凉,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
“小心。”她低声说,指尖擦过叶清婉腕间的绷带——方才蹲在井边时,她的伤口怕是又裂开了,此刻衣袖上渗着淡淡的血迹。
叶清婉却只是轻笑,指尖晃了晃银针:“该小心的是你——方才那汉子说,王员外请了个使鞭的高手,鞭上淬了‘腐骨毒’。”
她忽然凑近,替沈攸宁整理被风吹乱的额发,“若中了毒,记得立刻喊我,别硬扛。”
沈攸宁耳尖发烫,后退半步避开她的手,却不小心撞到身后的货摊。瓷器摔碎的声音惊得附近百姓缩了缩脖子,她干咳一声,转身跃上屋顶:“半个时辰后,粮仓见。”
剑光闪过,玄色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叶清婉望着她的背影,指尖轻轻摸了摸方才替她整理过的额发——那里还带着淡淡的剑气寒意,却又比夜色温暖许多。
她低头看了看药箱里的金疮药,忽然轻笑一声,朝街角的老妇走去。
王员外的前院灯火通明,擂台中央站着个赤膊的壮汉,手中九节鞭甩得哗哗响,鞭梢泛着诡异的青黑色。
台下围满了百姓,个个脸色苍白,怀里抱着破破烂烂的包袱——那是他们凑来的“治疫银”,此刻却被当作“赌注”堆在擂台边。
“谁输了,就把银子留下!”王员外肥头大耳,坐在太师椅上嗑着瓜子,“当然了,要是没银子……”他扫过台下抱着孩子的妇人,“拿人抵债也行啊,我府上正好缺个使唤的。”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唯有低低的啜泣声在夜色里蔓延。
忽然,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沈攸宁踏碎一片青瓦,玄色劲装在火光中猎猎作响,腰间“裁云”剑出鞘半寸,映得她眉眼如霜。
“你就是王员外?”她落地时,剑尖恰好抵在壮汉的九节鞭上,火星四溅,“听说你逼百姓交‘治疫银’,还私□□粉投井?”
王员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哪儿来的小娘子,敢管爷爷的闲事?知道我背后是谁吗?暗渊的……”
“暗渊?”沈攸宁冷笑,剑尖猛地压下,壮汉的九节鞭应声而断,“今日便让你知道,暗渊的狗腿子,该怎么死。”
台下百姓发出惊呼——那壮汉是出了名的“铁鞭李”,据说曾一鞭打断过牛骨,此刻却被这黑衣女子一剑斩断兵器,连虎口都震得渗血。
王员外脸色大变,慌忙朝台下使眼色,却见原本守在四周的护卫忽然个个扶着柱子直晃悠,嘴角流出涎水。
“不好了!迷药……迷药发作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全场顿时大乱。
沈攸宁趁机挥剑,斩断百姓脖子上的铁链,却见叶清婉不知何时已混在人群中,正用银针替中毒的人解开穴位,指尖还握着盛着“醒神露”的小瓶。
“沈姑娘,接药!”叶清婉忽然抬头,将一个装满褐色粉末的纸包抛向空中。沈攸宁旋身接过,嗅到熟悉的硫磺味——是叶清婉特制的“爆燃粉”,只需撒在火源上,便能引发爆炸。
“去柴房地窖!”叶清婉朝她比了个手势,指尖银针飞射,替最后一个百姓解开项圈,“我去引开王员外,你烧了毒粉!”
沈攸宁点头,转身朝柴房跑去。身后传来王员外的惨叫——叶清婉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他抱着自己的脚满地打滚,嘴里喊着“脚底板痒死了”,显然是中了某种怪药。
柴房的地窖门挂着铜锁,沈攸宁挥剑斩断,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刺鼻的药味。
她捏着鼻子跳下地窖,借着火折子的光,看见墙角堆着十几个陶罐,上面贴着“百日咳引子”的标签。
她冷笑一声,将爆燃粉撒在陶罐周围,正要点火,却听见头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小心!”叶清婉的声音忽然从上方传来,带着少见的急切,“地窖顶有机关,他们要埋了你!”
沈攸宁抬头,只见天花板的木板正在缓缓下沉,缝隙里渗出丝丝缕缕的白烟——是迷烟,比之前的“迷心散”更烈。
她脚尖点地跃上地窖口,却见两个护卫正举着巨木要封死入口,叶清婉被其中一人抓住手腕,却还在拼命朝她挥手。
“松手!”沈攸宁怒吼,剑光闪过,护卫的巨木应声而断。
她反手抓住叶清婉的腰,将她拽进怀里,脚尖踢开另一个护卫,却觉怀中的人忽然身子一软,靠在她肩上。
“别碰我……”叶清婉低声说,指尖指着自己的袖口,“我刚才替王员外施针时,沾了他袖口的‘醉心粉’,碰了便会浑身无力……你快走,烧了毒粉!”
沈攸宁低头,看见叶清婉腕间的绷带已被血浸透,显然是方才挣扎时扯裂了伤口。
她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神医谷弟子宁可自己中毒,也不会让解药失传——此刻叶清婉明明自己中了毒,却还惦记着让她去烧毒粉。
“闭嘴。”她低声骂了一句,忽然横抱起叶清婉,脚尖点地跃上屋顶。怀里的人比她想象中更轻,带着药草的清香,还有淡淡的血腥味。
她低头,看见叶清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子,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抱着药箱不肯跑的小丫头——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不会变。
“沈攸宁……你、你抱我做什么?”叶清婉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我、我自己能走……”
“能走个鬼。”沈攸宁咬牙,忽然看见柴房方向有火光闪过——是方才的爆燃粉被引燃了。陶罐炸裂的声响混着浓烟传来,“百日咳引子”在火中化作灰烬,空气中的刺鼻味渐渐被焦糊味取代。
她抱着叶清婉落在安全的巷口,这才发现她的嘴唇已有些发白。
“醉心粉”的毒性虽不致命,却会让人浑身脱力,若不及时解毒,怕是要躺上半日。
她忽然想起叶清婉方才塞给她的“醒神露”,瓶身上还刻着小小的兰草纹样。
“张嘴。”她拧开瓶盖,指尖沾了些药汁,抵在叶清婉唇间。
叶清婉一愣,抬眼望着她——玄色劲装被火光映得发红,眉眼在烟雾中显得格外清晰,指尖的药汁带着清苦的味道,却比任何解药都让她安心。
她忽然轻笑,张嘴含住她的指尖,舌尖轻轻舔过指腹,将药汁尽数咽下。
沈攸宁浑身一僵,指尖触到她舌尖的温度,像被烫了般猛地缩回手。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她别过脸,盯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解、解毒而已,你……你别多想。”
叶清婉低笑出声,指尖拽了拽她的衣袖:“知道了,沈大侠。”
她忽然望向渐渐聚拢的百姓,那些人正指着燃烧的粮仓欢呼,眼里的恐惧渐渐变成欣喜,“你瞧,你的剑,还有我的药,总算没白费。”
沈攸宁望着百姓们脸上的笑,忽然想起孤峰阁的石壁上刻着的字:“剑斩恶,医救人,天地同归。”
她转头,看见叶清婉正从药箱里取出新的绷带,替自己重新包扎手腕的伤口,指尖动作轻得像在触碰一件珍宝。
“下次别硬扛。”叶清婉忽然说,头也不抬,“你的剑再快,也挡不住背后的暗箭——比如方才地窖顶的机关,若不是我看见护卫往木板上涂迷药,你怕是要被困在里面。”
“知道了。”沈攸宁低声说,忽然伸手替她拂开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你也一样……下次中毒,别瞒着我。”
叶清婉指尖一顿,抬头望进她眼里——那里映着跳动的火光,还有从未见过的柔软。
她忽然轻笑,将包扎好的手按在沈攸宁握剑的掌心:“好。我们……彼此照应。”
夜风掠过巷口,带着劫后余生的暖意。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碎了夜的寂静。
沈攸宁望着叶清婉腕间新换的绷带,忽然发现上面绣着小小的剑穗纹样——原来她早已在细节里,将彼此的痕迹悄悄藏好。
“走吧。”叶清婉背起药箱,朝镇外走去,“找个客栈歇脚,我替你看看手臂的伤——方才抱我时,伤口怕是又裂开了。”
沈攸宁耳尖又红了,快步跟上:“谁说裂开了……我皮糙肉厚,比你耐疼多了。”
“是是是,沈大侠最耐疼。”叶清婉轻笑,指尖悄悄勾住她的小拇指,“不过再耐疼,也得让我治——毕竟……”
她忽然回头,眼里映着漫天星光,“你是我见过的,最像‘剑’的人。而剑,不该有缺口。” 沈攸宁望着她指尖的兰草银饰,忽然想起十年前师父说过的话:“有些缘分,从剑尖到药香,早已注定。”她指尖轻轻回勾,与她的手交叠在一起——夜色里,两道身影并肩而行,玄色劲装与月白衣衫在风中相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