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蒋橖胸口一痛,又被一脚踹下床。他怨恨地盯了会睡得正熟的龙泉,认命地抱着和他一起被龙泉掀下来的被子就地睡在了床边。
天将蒙蒙亮时,他又被轻轻摇醒,守夜的丫鬟指了指床示意他上去,免得被醒来的龙泉责骂。
蒋橖感激地冲她一笑,被摸摸头,便呼噜呼噜地蹭蹭,丫鬟被他逗得一乐。
再次醒来,是被龙泉拍醒的,少主显然睡得很是安详,精神抖擞地来折腾他了。
“背书,”龙泉神秘一笑,“背完带你去玩儿,特别刺激哦!”
蒋橖毫无兴趣,但还是配合了龙泉的恶趣味,兴奋道:“好呀!”
下午,龙泉往院子里一坐,身边的人都忙碌起来,为他取弓取箭,准备好净手盆,龙泉身边拿着手帕的丫鬟担忧地瞟了眼蒋橖。
龙泉洗完手,昂首示意蒋橖上前。
“……”蒋橖明白了,接过下人递来的苹果顶在头上。
他站在烈阳底下,定定地与龙泉对视。
并不是不害怕,而是与其做些让龙泉不乐的表现,不如赌一把,这人不像花架子。
他虽然讨厌龙泉,但不得不承认龙泉学东西很快,天赋很高,背书永远看几遍就能背下,与武人练武时也进退有度,不落下风。
龙泉搭弓,与他说笑:“怕不怕呀小白水。”
旁边的丫鬟略有焦心地望着他,不由得攥紧了手里捧着的手帕。
蒋橖露出他那副招牌甜笑:“主人,我相信你。”
箭弦发出铿锵有力地“嘣”的一声,或许只有龙泉能听见,他突然第一次担心自己会不会失误。
苹果被射下来,蒋橖松了口气,挺直的背微微放松。
刚迈出一步,在那发呆不知在想什么的龙泉突然又抬起弓,朝他一射。
蒋橖呼吸骤停,瞳孔紧缩,那支箭从他脖颈旁划过,刚愈合不久的伤口裂开,血液泊泊流出。
龙泉扯过手帕,大步迈上前,捂住伤口。
蒋橖用眼眶发红盈满泪水的眼睛瞪他。
龙泉哄他:“不疼不疼,还不快拿药来!”
上完药蒋橖依旧不肯理人,而龙泉不知为何心情很好的样子,好吃好喝的都供上来,还带他去看了牢房里的姐弟和他哥哥。
回来后,蒋橖识趣地不再闹脾气,乖乖读书写字。
当夜,经常守夜的丫鬟莫名其妙地不见了,据说是犯了错被安排到其他地方做事。
蒋橖默默感叹一声这大少爷真是难伺候便不再关注。
直到一月后偷听到两人议论那丫鬟死得太过可惜。
本是龙宇给龙泉做填房丫头的,可床都还没碰着,不知那逆了那少爷心意,给处理掉了。
蒋橖默默吃瓜。
过几日,龙泉父亲又来找龙泉吵架了。
这俩父子隔几日便有架要吵,只是今日,涉及到了他。
“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他是我的,没有什么别的身份。”龙泉脸色难看,分毫不让。
“若是被查出来,你付得了责吗?京里那位亲自下的令。”
“爹您就别逗我笑了,把自己当什么狗腿子了吗?山坳坳里连个官都没有的土匪。”
龙宇几乎要吐血三升,摔门而出。
另一边的二虎也收到了大当家的吩咐,颇有些不舍地道:“那小孩我还挺喜欢的,大哥,再留给我玩一个月吧,下次的大祭司日再将他送去处理。”
留一个留两个都是留,龙宇干脆同意了。
又一日,龙泉出门。蒋橖便去杨叔那帮了会忙,顺便偷了些草药,他上次去牢房时发现弟弟穆青楠得了湿疹,便打算做些能敷的药看下能不能缓解些。
将草药藏在胸口,他走至牢房门,打着龙泉的名号狐假虎威地喝令守卫开门。
却没有找到二人。
随意提了个小孩问最近是不是又有批小孩被拉走了。答案果不其然。看来两姐弟的好运并没有一直维持,上次所见的湿疹就仿佛厄运的开场好戏。
想了想,蒋橖决定去二虎那看能不能跟哥哥见一面。并不是寻求安慰什么的原因,他对二人的死亡没有什么感触,只是之前被哥哥嘱托过,尽量多照顾二人,想必哥哥是很在意他们的。
二虎不知为何也不在,因为知道蒋橖是龙泉的人,见个侍妾而已,手下便没有阻拦。
告知了哥哥两姐弟估计性命不保的消息,龙泉没有意外,他道:“我知道,我在他们被送去邪阵前见过他们一面,并且从他们手里得到了一样东西。”
蒋越拿出两枚令牌,不知用什么材料制造,刻着问道二字,时不时闪过两道流光。
“这是?”
“叩仙令”蒋越神秘一笑,“小橖你可知,世上其实是有仙人的,有了这令牌,我们就有机会叩入修仙之门。”
祭品上祭祀台前需沐浴更衣,以示尊敬。
穆鹤月坐在房间内,忐忑不安地等待那个和她做约定的人。
“——吱—”
门被推开,来人温声安抚她:“别怕,鹤月,我可以救你。”
穆鹤月看着他,少年毕竟出自官僚世家,无师自通学会了忽悠人,他放轻声音:“你不想死的对吧。我可以帮你。”
“……好”穆鹤月咬牙,“我把我弟弟和我的令牌给你,你帮我逃出去,还要给我足够的钱和新身份。”
与蒋家不同,穆府分系多,更加残酷,里争外斗。她们这次被送去修仙,说好听些是大好前途,实际上是放弃了她们。
有天赋何其之难,祖上百年也不过才出了一个天资平平的祖宗,她又怎么敢妄想自己真能叩进仙途,而没有天赋,那家族史书上描述的仙界如此残酷,要么折在半路,要么被折辱至死。
她只想平安富贵地过完一辈子,没有什么逆天改命的想法。
至于穆青楠……她一直很烦那家伙,明明都是穆府的最底层,他却能每天笑哈哈的,还说要保护姐姐,可他什么都做不到。
“……”蒋橖有些哑然,又不感到意外,“可惜了那穆青楠,临死前还想着要保护姐姐吧。”
蒋越噗嗤一笑:“小橖还是天真,那孩子可不简单,也是,权力争夺下熏陶出来的孩子,再如何也不会单纯。”
穆鹤月在胸口掏出令牌,脸色一变。
手中的令牌是两枚被磨得凹凸不平的小木牌。
蒋越看出她的脸色不对,冷淡地勾了勾嘴角,礼貌道:“看来没有交易的必要了,穆姑娘,希望还能下次见。”
穆鹤月不可置信地瞪着手里的木牌,喃喃自语,已然听不进别人的话了。
蒋越叹口气,转身离开,去了另一个厢房,门虚掩着,他便径直推开了,然后一顿,两枚令牌就放在浴桶旁的小凳上:“穆少爷,你是在等我吗?”
穆青楠哼着歌擦洗干净身体,又把旁边准备好祭品穿的白袍仔细穿好,蒋越在旁看着他的举动,略有疑惑。
抚平了白袍上的每一处皱褶,穆青楠笑:“叩仙令给你了,不是交易。”
“……这是何意。”
“就当送唐小花的了,难得碰上个真心的,帮我谢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
“你不想活下去吗?”
“她想独活,我偏拉着她死。”穆青楠浑然不似孩童,笑得依恋又怨毒,扭曲着脸。
他们在穆府互相依赖了那么多年,自己从睁眼起看到的就是她,可为什么,为什么她能说抛弃就抛弃他。
蒋橖是真惊到了,他能感受到穆青楠对穆鹤月的情感都是真的,永远充满依恋爱慕,可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扭曲的情感,喜欢到要她和自己一起死。
“那他们就一起死了?”
“是的”蒋越回忆着穆鹤月被推进法阵后见到穆青楠时那似悲伤似愤怒的表情。
真是……扭曲极了。
“你不是跑了吗!”穆鹤月扑上去掐住他的脖子,嘶吼:“他骗了你是不是?”
“不是的,姐姐,”穆青楠拭去她的眼泪,“我说过会一直保护你的姐姐,黄泉路上我也要跟着你。”
穆鹤月无力地松了手,压在穆青楠身上,二人憎恨着拥抱着。
法阵微微发光,黑色邪花的根芽蔓延深入二人体内,犹如他们带着骨血烂肉的羁绊,将他们连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津津有味听完了一场好戏的蒋橖回到厢房,刚一开门,便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弑抱着把刀立在桌边。
蒋橖一顿,神色如常地对旁边的丫鬟说:“姐姐,我睡一觉,少主回来了提醒我一声。”
合上门,蒋橖不急不缓地坐到桌前,倒了两杯水,笑道:“弑哥哥,你没事呀,好久没见了,我以为你跟我母亲的交易结束了呢。”
弑被他小有脾气的阴阳了一嘴,也没恼,只道:“临时有事,抱歉。”
蒋橖瞄了眼他的刀,看起来像生锈了般陈旧古朴,嗯…好像确实生锈了,刀鞘上冒着红色斑点。猜测弑的失踪与这刀有关,但他没有多问,请弑坐下喝水,细细询问了一番帝都里的情况。
果不其然那位还在搜寻他们,他们的脸已经上了通缉令,但仍旧没查到这儿来,看来这什么飞龙寨还是有些实力的。
“离开?”
蒋橖踟蹰片刻,摇摇头,“哥哥他还有些事要做。”
他眼珠子一转,问弑:“你能不能去帮我哥哥呀?我现在在这里很安全。”
“你去帮我哥哥好不好?我在这里暂时安全。”
弑凝视着他脖子上的疤痕:“交易是保护你。”
蒋橖探头,与他对视,笑得可甜。
“……好”
蒋橖目送弑从窗户翻走,招招手,凉风扑在脸上,夏日繁茂的枝叶已有凋零之势。
三月之期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