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平时也好看药理?”
闻言,程诀道:“不过是随意看看,不懂其中要害。”
容汐走到书前拿起压在最上面的那本药理书,目光却是瞄着下面的那封信。“我平日也爱看些草药的书,研究研究药膳,今日连翘送来的小黄姜汁就是我看书学来的,驱寒很有效。”
她边说边注意着程诀的动静,见他没看向这边,手下忙将信翻转过来。
果然!
信封背面也和正面一样有着相同的特殊云纹,容汐喉咙发紧,咽了咽口水,按下不动将信夹藏在书里。“不知程公子这本书可否借我一看?”
程诀没有起疑,“书本破旧,恩人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看吧。”
“多谢。”
“恩人救我性命,小生只是借本书而已,不必这么客气。”程诀面上不显,却将容汐的动作瞧了个清楚。
“今日天色已晚,程公子先安心在这里休息吧。”容汐看程诀的眼神已经有了不同,程诀佯装不知她眼中的打量,神色依旧。
见她要离开连忙起身相送,被容汐及时制止,“程公子不必多礼。”
程诀原也并非真心,闻言作罢。
容汐离开后,程诀利落起身,身上哪里还有刚才病怏怏的赢弱样。
鱼饵已经落下,坐等鱼儿上钩。
他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手脚,床铺上躺了一天身体都僵住了。
屋子里还残留着粉角的香味,程诀有些意犹未尽,碗里只有八个,刚吃到兴起就见了空。
他手指交叠放在嘴边,吹了声口哨。一只肥鸽停在窗边,程诀将事前藏好的口信绑在肥鸽腿上。
肥鸽叫了两声,程诀顺了顺它的毛,“知道,回去给你加餐。”
容汐拿到密信后直接回了后院房内,将门窗关好,坐到书案前。
熟练地用刀片刮开牛皮信封,从刮开的力道感觉,容汐更加确定这就是夏寅更秋天寄出的那封信。
夏寅更偏好用发硬的牛皮信封,不易撕破,用刀片割开时会有些阻力感。
但这封信已经被打开过,容汐发现了粘贴的痕迹。
暗自勾通封地藩王,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死罪。容汐自小温顺乖巧,行事端庄可靠,如若不是发生那样的事,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做这样危险的事。
“谁?”
容汐的思绪迅速回笼,将看完的信放到灯芯点燃,毁尸灭迹。
又一阵寒风,门窗发出响动。容汐开门去看,门外空无一人,院中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晃了晃。
她穿得单薄,寒风轻易就钻进了骨缝,不禁打了个寒战。
平日刮风也不见门窗有响动,容汐狐疑地看向门窗,按了按门闩重新将门窗关好。
与此相隔的另一侧,黑暗之中,程诀听到门口有动静,警觉地睁开了双眼。
“程公子,我家姑娘说更深露重,让我再添些炭火。”连翘端着木炭推开房门。
程诀盯着连翘没做声,凤眼里早已不见白日的清弱,见连翘果真只是添了些木炭,放下心来道:“多谢。”
容汐早先是做饭馆起家的,辰时暄软的馒头包子、米香四溢的白粥、清脆爽口的咸菜,守着太阳升起过无数个早晨。
如今盘下这广和楼,这门手艺也没丢。
喧嚣的人声和烟火缭绕的烟火气,程诀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小厮给他送来两个暄乎的包子和一碗还在冒着白烟的瘦肉白粥。
卯时,肥鸽捎来严山的信,说并没有从容汐手上获得密信上的信息,但容汐对待那封信很是小心谨慎。
程诀看着站在柜台忙碌的容汐,这个看似端丽秀雅的女子,为何会和远在幽州的梁王产生联系,她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得留在广和楼,好随时查探夏寅更的谋算,但又不能太过轻易留下。
饭后程诀回屋主动辞别,“容姑娘,多谢昨日的救命之恩,程某不胜感激,来日有成必将报答姑娘。”程诀拱手道谢。
容汐略感意外,看到房间内已经整理好的行囊,又想到昨日从这里意外发现的信。
“程公子可有落脚的地方?”
鱼儿已然上钩。
程诀面有难色道:“还未找到,但承恩寺有为进京赴考的考生提供免费住处的地方,不少考生都住在那里。”
“承恩寺风餐露宿,公子还未好全。广和楼后院还有一处偏房,若公子不嫌弃可先在广和楼暂住一段时间。”
连翘转头看向自己姑娘,明明姑娘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姑娘那日跟她说,等屋里的人病好后,给他几文钱自寻出路。广和楼不是养济院,还有生意要做。
程诀的脸上有些许错愕,容汐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热心了,笑了一下继续说道:“广和楼近日在研究药膳,想请程公子在旁边指点一二。”言谈间,程诀曾跟容汐说自己家在镇上开药铺。
程诀了然的点点头,客气谦逊道:“程某才疏学浅谈不上指点,但能帮到容姑娘也算是尽些绵薄之力。”
闻言,容汐笑道:“那就麻烦程公子了。”
容汐不知程诀的来历,程诀自称说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可一介文弱书生怎么会有夏寅更寄出的密信,又如此恰好的倒在了广和楼前。
本想着程诀会因病暂留几天,容汐便可以借此机会打探打探,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离开。
容汐不是没有想过程诀是在以退为进,但他身上处处是谜点,留住他才是关键。
留住他才能解开一层层迷雾。
容汐刚要将程诀带去后院的偏房安置,店里的小厮就慌里慌张地跑来,站在门口喘着粗气说道:“不好了,东家,店里遭贼了!暖阁里挂着的墨梅图不见了。”
连翘首先将视线落到程诀身上,可见他也不像藏有画的样子,也料他没这个功夫,故又将视线移开。
容汐一愣,随机镇定下来问道:“可还有别的什么丢失?”
小厮咽了一口气,“账房查过了,银两什么的都还在。”正说间,又一个小厮跑来说道:“东家,厨房少了两坛桃花酿。”
其他雅阁都没有东西丢失,也没有人进出的痕迹,唯有暖阁丢了一幅画。容汐让连翘带程诀去后院安顿,自己则跟着小厮去暖阁查看。
钱没少,唯独少了一幅画和两坛酒,难不成要品酒赏画,这贼人还挺文雅。
暖阁临街,景色甚好,能将楼下的风景尽收眼底。暖阁里的陈设并未被打乱,也没有翻找的痕迹,但桌子上的茶杯被动过。
贼人看似有些口渴,想要寻口水喝,但茶杯里并没有水。茶桌对面就是那副墨梅图,这会儿看去很是空荡。
没有踪迹,报官也很难寻找。容汐让小厮先将暖阁的锁好,等来日挂上画再继续迎客。
至于少的那两坛桃花酿,更是难以寻得踪迹。广和楼的桃花酿最是出名,酒香而不烈,饮完半日,唇齿间花香依旧,京中的不少达官显贵都曾买过此酒。
程诀跟着连翘来到广和楼后院,说是后院庭院的面积却不小,与广和楼隔着一条街,足有三进三出,站在院中能眺望到广和楼内的情况。
连翘推开左边厢房的门,“程公子,里面已经打扫好了。”
程诀恭敬点头,“多谢连翘姑娘。”
连翘走后,程诀仔细打量这间房间,确定无异常后才坐到书案前。
广和楼与梁亲王有联系的消息不假,那个女掌柜认识那封信,只是可惜没从她手里看到信上藏着的内容。
程诀推开窗,看向前面的广和楼,容汐站在二楼,乌发秀气的挽在脑后,身旁的侍女同她说了什么,她眨眼一笑,眼尾的胭脂晕开一抹霞光。
容汐眼角的笑意还在,转头看到房后的程诀。隐约间觉得他眼底的目光深不可测,似乎藏着什么。一个念头转瞬而过,容汐也朝他莞尔一笑。
程诀心里腹诽,遭贼了还这么高兴,脑子莫非坏掉了。面上却也朝她客气地笑了笑。
暮时,容汐回到后院见程诀在庭院等她。
他一袭银灰长袍,外面披着容汐拿给他的墨色貂毛斗篷,毛茸茸的衣领衬得他脑袋小巧,脸颊清瘦,似乎风一吹就能将人吹倒。
“咳咳。”随着一阵风过,程诀掩口轻咳。
容汐请他到房中,给他到了一杯暖姜茶:“外面风大,程公子有什么事情不妨到前面找我,不用在院中苦等。”
姜茶辛辣,程诀放到嘴边闻到味道,一下回想起前日喝的小黄姜汁,不禁眉头轻皱,默不作声地将茶杯放下没再端起。
“这是我之前代写书信赚来的,被我藏在衣衬里,没被流寇发现。钱不多,可能还抵不上一碗粉角,还请容姑娘不要嫌弃。”
容汐有些诧然,“程公子这是做什么?我虽说是生意人不假,但也断没有掉进钱眼里的做派,你快快收起来。”
男子一副容汐不收就不收手的样子,“容姑娘不收,程某也没有白吃白住的理由。”
看着男子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容汐了然。
男子么,都好些面子。
虽然在钱财方面相形见绌,但他仍是有一身才华的儒雅书生,自然不能在女子家白吃白住,传出去恐叫人耻笑。
程诀见容汐眼底似有笑意,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瞧着他,接过他手中的铜钱。“公子帮广和楼研究药膳,何有白吃白住之说。若是有人这么长舌头嚼舌根,你带他来见我。”
她说得斩钉截铁,语气颇为豪橫,程诀忍俊不禁反问道:“见你做什么?”
“自然是帮你证明清白,羞辱回去。”
程诀心中好笑,他堂堂金戈军统领竟沦落到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为自己讨公道。
还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杯暖姜茶下肚,暖意在身体里流淌。容汐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握在手中取暖,想起白日里那道视线问道:“程公子知道除了承恩寺外,城中还有一座法缘寺吗?”
程诀的眼眸微滞,过了几秒摇摇头道:“未曾闻及。”
乍听容汐提起法缘寺,程诀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自然是知道法缘寺的,他虽十岁时跟着父亲程泽瑛远离京都驻守幽州,但自小在京都长大,法缘寺是她母亲生前最常去的地方。
武昌公主因为程泽瑛外出征战,每月都会到法缘寺祈福,抄经书求得吉神拥护。
承得公主福报,程将军凯旋战无不胜,唯有公主离世后的那场征战,无人替程将军烧香祈福,程泽瑛难防蛮人,战死沙场。
程诀一夕之间成了孤儿。
或许也是因得这个缘故,百姓都认为法缘寺祈福灵验,不少百姓慕名前来,香火旺盛,容汐便是其中一个。
那时正值春季,天气变化莫测,祈福时偶遇暴雨,倾盆的雨水从天下泼落,砸得绿叶新枝弯了腰,石板路上已成了小溪流水。
容汐没带伞被困在寺中,道长见她面善,眉眼间亦有苦楚,来往几句言语就道出了她的烦心之事。
容汐讶异,问道长此结何解?
道长瞧着屋檐外的瓢泼大雨,缓缓道:“施主心中亦有解法。”
他说得含糊,容汐似懂非懂。
屋檐外有一池荷花,雨势渐小,水滴从花苞上滴落,落到荷叶上,弹了一下又滑落到荷叶的中间,随着风来回晃动。
临走时道长拂手对容汐说道。“福报非天赐,俱在掌心方寸间。施主福泽深厚,自渡方成舟。”
容汐虽未完全参悟了道长的话,但却一直恪守着心中的底线。
此时一副头头是道的模样和程诀讲佛经道义,仿佛参透了世间红尘:“不瞒公子,我帮公子,亦是为了自己。世人皆有阴德簿,我帮了公子,阴德簿上自会多一份善缘。”
容汐的这点小伎俩唬唬心思单纯的书生也就罢了,程诀一个自小在宫中长大,又在狼窝里摸爬滚打多年的狼崽子。他这双眼睛,最会洞察人心。
程诀眼眸清亮,似真有一种单纯无辜的样子,道:“姑娘良善,必会得佛祖保佑,福泽深厚。”他顿了顿继续道:“自此前来还有一事麻烦姑娘。”
“公子不必见外。”
“我随身有一封书信,下午整理时却不见了踪迹,不知姑娘可曾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