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覆盖着山林,荒地的枯草在邪风中飘摇,一阵马蹄风驰而过,勒马声划破寂静无声的天际。
身穿盔甲的士兵下马来报:“城中流寇已尽数斩决。”
火光缭绕,带着银色面具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身姿英挺慢条斯理地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起身将绑着麻袋的人扔至孙启面前。
“孙大人,这人你可面熟?”说着,一把扯掉蒙在匪人脑袋上的麻袋。
虽说是有心理准备,但看到那张脸时,孙启仍是一惊。来人的左额上有一道长且深的刀疤,血肉已经模糊了双眼。
见孙启不说话,面具男颇有兴致的体谅道:“不怪孙大人认不出,这幅样子确实很难辨认。”
他身旁的侍卫得到授意拿起桌上的茶杯,精准地朝来人的脸上泼去,沾了血的茶水溅到了孙启身上。
跪在地上的人被水泼醒,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看到孙启后唔咽着出声,双膝蹭着地面直奔他走去,步伐急切。
“看来孙大人不认识他,他倒是认识你呢。”
孙启心中一阵惊慌,擦了擦额角莫须有的汗,电光火石间抽出旁边侍卫身上的配刀朝面前的人刺去。
跪在地上的人瞪大了眼睛,眼眶里已经被血充斥,留下一道血泪,似是没想到孙启会如此对他。
孙启额头上的青筋猛跳,眼眶发紧,利落地将刀拔出,这回血红的血彻底染红了他的青衣,他闭了闭眼睛。
跪着的人“咚”地一声倒在地上,惊起枯林里的一片寒鸦。事情发生仅一秒之间,被抽了佩刀的侍卫忙叩首谢罪。
像是没了负担,孙启的胆子也大了起来,“你究竟是谁?”
程诀嗤笑一声,他眉眼疏朗,子夜寒星的眼眸凉薄又狠戾。“孙大人替谁问得这句话,左相?”他挠挠头皮,故意吊着胃口,“还是梁亲王?”
说完见孙启面如死色,眼底的笑意更浓。
“孙大人何故如此警惕,我不过是想请大人喝喝茶。”茶杯里的茶泼了人,程诀又给他倒了一杯给他。
“孙大人,请。”
孙启心中大骇不敢不喝,端着茶杯放到嘴边小口抿了一下。
“孙大人清理流寇有功,义子英勇牺牲,圣上知晓后定有嘉奖。”程诀掏出一封书信缓缓放到桌上,“只是梁亲王的这封信要寄望何处?”
孙启一颗心惴惴不安,看着眼前这个年龄不过二十的将领,明明穿着一身藏蓝色素缎长袍,身上确有着难以言说的凶狠杀气,像是一条凶猛的狼王。
“广……广和楼。”
少年凤眼微眯,端起桌上的茶杯在手中把玩。
“当真!”
程诀将茶杯放下摆了摆手,身旁侍卫领略其意,抽刀快准狠地抹了孙启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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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那日,大雪飘了一夜,折竹声不绝于耳。石案上的雪压青竹图墨迹已经干涸,点了一宿的油灯也油尽灯枯。
天色渐亮,程诀拖着冻僵的身体走出亭子,纤细的睫毛上是晶莹的冰霜。
一阵寒风吹过,单薄的衣摆轻易被风吹起,雪白的肌肤被冻得发红。油灯下的雪压青竹图在寒风中飘摇,发出清亮的沙沙声。
晨曦时分的开化坊已经苏醒,临街做食肆生意的小店早早支起摊子,清扫起摊前的积雪。
程诀远远看见广和楼的牌子,楼内烟火缭绕,屋檐上的积雪被热气融化,暖意弥漫。
即便是在寒夜冻了一宿,程诀的头脑依旧清醒,他驻守边关多年,严寒冰冻不过是家常便饭。
广和楼近些时日在京都声名鹊起,成为不少达官显贵闲谈听曲的不二之选,最令程诀感兴趣的是,掌柜居然是一名女子。
一个可能与梁王产生关联的女子。
程诀派出的暗探来报,曾看见梁王亲信进出广和楼,这看似是平平无奇的吃酒赏乐,却与前段时日程诀获得的密信挂上了联系。
这密信要寄往的地方也是广和楼。
都是广和楼,世上会有如此巧的事情?
程诀望着诺大的门匾,视线逐渐模糊,毫无预兆地倒在了广和楼前。
素青色单衣在雪白的地上不易察觉,出来扫雪的小厮乍看见楼前躺着一个人,惊呼一声,心脏都要跳出来,张望四周不见有人。
看到容汐出来,才像是看到主心骨,小心着将人翻过身,手指凑到鼻息处。
“东家,人没死还有气。”
光天化日,这人倒在她广和楼前,让她瞧见了,她自然不会见死不救。
此人容貌清秀,衣服整洁不像是街边流浪乞儿,身后还背着一篓经书,看样子像是赴京赶考的书生。
容汐让小厮先将人抬进屋内,端来炭火增温。“再去杂房拿床棉被,等人醒了备些吃食。”
容汐说完就带着人朝城门走去,今日冬至广和楼早早地煮好了五味粥准备拿到义粥棚施粥。容汐一袭淡紫色的锦缎夹袄站在雪中,如新月清辉,亭亭玉立。
冬日施粥已成为容汐的习惯,城中的百姓都知道广和楼有位人美心善的女掌柜。
前些年还没租下广和楼时,就在小摊前,容汐也会分几份粥给贫苦的老朽小儿。
那时候生意不比现在,送出几碗粥往往一周的辛苦钱都要搭进去,连翘曾跟她小声抗议,说姑娘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都要赔死了。
容汐总是笑笑说又不是天天白送,她也曾挨饿受冻,如若不是当初的一碗米粥,她也不会有今天的样子。
粥棚外,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站在人群外,眼巴巴的看着冒着白烟的米粥。容汐看见,朝他招手。
男孩神色有些迟疑,犹豫着不敢向前。
容汐拿了一个空碗,盛了一碗粥走到男孩面前。“给。”
男孩盯着眼前的白粥,过了几秒才接过抱着碗边大口吸溜起来,吃得太急还呛了几口。
容汐刚抬起手想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顺气,就见他惊慌地躲开,眼中亦有恐惧的神色,见容汐并不是要拳打又放松了警惕。
“慢慢吃,吃完还有。”容汐将男孩带到粥棚。
临街有卖冰雪冷元子的,容汐让身边的迎春买一份回来给他。
回到广和楼已是午时,连翘见容汐回来,走到她耳边轻声说:“姑娘,有信到了。”容汐来不及用午食,迫不及待进屋把信拆开。
距离上次来信已经过了一个秋天,与往常不同的是,这封信拓印后只留有一行小字:
秋日相思,一片空。
扑通扑通——安静的房间里容汐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但她很快清醒过来,夏寅更不会是这个意思,她仔细琢磨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一整个秋天,她都没有收到夏寅更的信,但信中的意思却是说相思一片空,莫非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他秋天寄出的信没有到她手上。
那信去了哪里?
信上的内容有没有泄露?
驻守幽州的梁王意图与京中官员暗中往来,仅凭这一点就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关心则乱,一瞬间的惊慌后,容汐定下心来。
夏寅更行事小心,信中常含射覆,时隔这么久依旧风平浪静,想必信中的秘密并没有被发现。
容汐放下心来,照往常写信回去。
黄昏时分,容汐才想起卯时捡来的清俊男人,小厮说他已经醒来,身体发热正在卧床休息,什么也没吃。
容汐眉头一皱让连翘从厨房盛一份猪肉粉角端来,放在男人桌前盯着他吃。
“你一日未曾进食,身体如何能好起来。”容汐见不得人轻贱生命,人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更何况这条命还是她捡回来的。
她把勺子送到程诀嘴边佯装要喂他,他才妥协。“今日是冬至,冬至吃粉角耳朵才不会被冻下来。”男人吃相很好看,白净的小脸因发热的缘故透着红。
“汤也是热的,你趁热喝下去身子才会暖。”
程诀何时被人强迫着吃饭,他堂堂世子,向来都是别人见他眼色行事。
不过吃完后身体确实暖和不少,一旁监督着他的容汐见一碗粉角见底,便让他继续躺回床铺上休息,仔细帮他把被角掩好。
女子姣好的面容猝不及防出现在程诀眼前,清亮的眼眸,顾盼间流转星河。
“公子叫什么?”
程诀瞥开眼,“小生姓程,单名一个诀。”
“程公子是遇到流寇了吗?”
送上门来的借口不用白不用,程诀点头。
不妄容汐这样想,近些时日,城中流寇作乱,不少百姓都曾受流寇迫害,就连吴尚书家的小公子都曾被流寇掳走,下落不明。
只不过她有所不知,城中的流寇已经被眼前这位金戈军首领解决。
“小生进京赶考,在客栈不幸遇到流寇,家当被洗劫一空,我不通武艺只奋力保下这些书籍文章。”他声音微弱,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容汐心中了然,猜想多半是流寇看不上这毫无用处的破纸,才让程诀保了下来。
书籍文章对于书生是金子般,于流寇而言兴许还比不上厕纸有用。
容汐将视线落在案旁的一摞书上,书角已经有些卷边泛黄,有些书的页面还被撕掉了半页。
她匆匆一扫,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东西。
容汐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故又将视线落回那摞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