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许桅醒来,陆远舟照旧已经不在。
今日他留在桌上的早餐是稀饭和红薯,想来是陆婶儿自己做的。
洗漱好,许桅正慢条斯理吃着早餐,院门忽然被人推开,却是原本应该已经上工的陆远舟去而复返。
他凑到门口问:“你怎么回来了?”
陆远舟道:“你不是要去海边摆摊么?我让陈球给你弄了把太阳伞,我回来送你过去。”
许桅还想着先过去看看,再准备搭棚或者太阳伞的事儿,没想到对方已经替自己安排好。
少时的这些小事,对他来说其实已经模糊。
但上辈子两人重逢后,他便一直这样,什么都会提前替自己安排好。
原来这样细致的偏爱和照顾,一早就开始,只是自己后来忘了。
许桅心中五味杂陈:“你去忙你的吧,我自己过去就好了。”
陆远舟笑说:“我这不是正好偷个懒吗?赶紧的!”
“哦。”
许桅喝完最后一点粥,飞快拿上自己的书包和水壶,陆远舟替他拎起不算轻巧的木画架和折叠椅。
从家中步行到海滩边不过十几分钟,这会儿刚九点出头,有海风拂过,还算舒适。
沙滩上已经有不少游客。
“大舟——小桅——”
两人刚踏上沙滩,便见一个光膀子的黄毛胖子,一边大叫着一边朝这边跑来。
正是陈球。
他一口气跑到两人跟前,指了指不远处一张撑开的大太阳伞,故意点头哈腰道:“大舟,伞已经弄好了,您老请去过目。”
陆远舟踹他一脚:“你特么太监转世呢?”
陈球嘿嘿地笑:“这不是小桅第一次出摊么?我得给安排得妥妥当当,免得你到时候说我办事不力。”
陆远舟转头对许桅道:“混球在浴场当救生员,一整天都在这儿,你有什么事找他就行。”
许桅:“嗯,那就麻烦球哥了。”
陈球拍着黝黑的胖肚子:“有球哥在,一句话的事。”
陆远舟想到什似乎的道:“混球,注意着别让人刁难小桅。”
“那必须啊,谁敢在我混球地盘刁难小桅,我让他竖着进海滩,横着出去。”
许桅失笑:“摆摊难免遇到一些不大友好的顾客,不用在意,免得游客以为咱们清阳是什么民风彪悍之地,影响了名声。”
陆远舟笑着点头:“听到没混球?你要打架找镇上的人打,别欺负人家游客。”
“哎呀放心吧,我在浴场这么久,每天带兄弟们救死扶伤,光是昨天就救了三个溺水的,人家还说要给我送锦旗呢。”
许桅看了看他胖墩墩的身材,轻笑出声。
陈球觉察他的笑意,啧了声道:“瞧不起你球哥了不是?没听过胖子浮力大?小时候我游泳睡着了,直接漂到几十里开外,一点事儿没有。你舟哥游泳都不见得比我快!”
陆远舟道:“行了,牛皮都快吹上天了,人我送你手里,晚上来接时,要是掉了根汗毛,拿你是问。”
“知道啦,小桅都不是你亲弟,是你命根子,别人碰一下你就得跟人要命,我保证不让他掉一根头发丝儿。”
许桅被他逗乐,瞥了眼陆远舟,对方显然对陈球这话深以为然,还满意地点点头道:“知道就好。”
几人走到太阳伞下,不仅有伞,还有一张躺椅,客人画像有地方坐,自己累了也能躺着。甚至连画像的招牌都给他挂好,果然准备得很周全。
陆远舟将画架和折叠椅摆好,道:“行了,祝许老板生意兴隆,你哥我就回去了,中午再来看你。”
“嗯。”许桅点头。
目送他插着裤兜吊儿郎当离开,许桅慢悠悠坐下,放上画夹。想了想,又在那悬挂的纸壳招牌上,添上一行字。
画像:两元一张。
他并不打算画太复杂,一张速写二十分钟左右就好,一来是用时太长,顾客没耐心等,二来时间成本一高,价钱就得高,愿意买单的客人必然就少。
对二十年后的他来说,两块钱根本不叫钱,但在如今的清阳镇,两块钱可以吃一碗料头丰富的牛肉面。
这个价格正好。
陈球果然谨遵吩咐,派了小弟盯着海面,自己就躺在许桅旁边的沙滩上,懒洋洋晒太阳。
许桅坐了会儿,见虽有游客路过时,会好奇地看一眼那纸壳招牌,也会朝他多看一眼,但并未有人驻足停下来画像。
他想了想,道:“球哥,你坐在躺椅上,我给你画张像。”
好嘞!”陈球顿时受宠若惊,他和许桅不是一路人,向来话不多,自己也不敢太逗对方,怕把人惹不高兴了,自己要挨陆远舟一顿揍。
他从沙堆里站起来,晃动一身肉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往躺椅一靠,一手托着后脑勺,一手搭在大腚上,道,“我这姿势怎么样?像不像美人鱼?”
许桅笑着点头:“嗯,像一只胖头美人鱼。”
陈球难得听到对方与自己开玩笑,自然不恼,只笑道:“你把我画帅一点,回头我挂在床上。”
“没问题。”
许桅手拿炭笔,开始作画。
果不其然,等他画一半,本来路过只看招牌的游客,开始因为他的画而驻足。
有人问:“这画一张多少钱?”
许桅指了指招牌:“两块一张。”
有小孩子按捺不住:“妈妈,我也要画。”
陈球帮忙吆喝道:“是啊,来一趟海边,留下一张画像做纪念,才两块钱,不比拍照划算多了。”
有他这个托儿,果然第一单生意很快开张。
能从市内来度假的游客,也不缺这点钱,加之许桅画得快,又惟妙惟肖,有了第一单就有第二单,一个上午竟然画了五个,几乎就没停过。
许桅来了劲儿,中午回陆家吃了午饭,又赶紧跑回海边继续摆摊。
夕阳西下,陆远舟收了工,便直接来了海边。
远远便看到许桅身边围着几个青春洋溢的女孩,看模样应该也都是学生。
一个坐在躺椅上让对方画像,其他几个则凑在许桅身旁,一边看他作画,一边叽叽喳喳。
他顿了下脚步,随手扯了把身旁的狗尾巴草衔在口中,继续不紧不慢往前走。
“哇帅哥,你画得好好啊!比我们班美术生还画得好。”
许桅客气道:“谢谢,你们喜欢就好。”
这些女生来自市里,与许桅一样,也是今年的高考生,填完志愿便结伴来海边度假。
比起镇上的女孩子,这些市内来的女生,就要大胆开朗多了,这个年纪的女生,正是追星追潮流迷恋帅哥的年纪,许桅是个标准的美少年,还会画画,这也亏得是网络不发达,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不然一群放飞自我的高中毕业女生,定然会对他咔咔一顿拍发到网上,帮他走红。
“好啦!”
他画完手中的画,那坐在躺椅的女生,立刻迫不及待跳起来看效果。
“哇,画得也太好了吧?我有这么好看吗?”女孩看着画惊喜道。
画得像虽然重要,但女孩子都希望自己好看,所以在像的基础上,在稍稍美化一点,更合适爱美的女孩,这就跟日后照片美颜一个道理。
其他女孩看到这效果,争先恐后让他画。
陆远舟就在他背后默默看着,见他马不停蹄画完最后一个,收了钱,才不紧不慢上前戏谑道:“大画家,要收摊了吧?”
几个女孩正拿着各自画像满意欣赏,闻声齐齐转头,原本就兴奋的神色,又添几分惊喜。
女孩凑成堆,胆子自然就会变大。
其中一个带头笑道:“哇,原来清阳镇这么多帅哥啊,那以后我们可得多来!”
陆远舟留着时下流行的三七分头,穿T恤短裤,脚上是夹趾拖鞋,,单手插着兜,口中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有几分慵懒的痞气,又有股张力满满的青春荷尔蒙气息。
他闻言撩气眼皮朝几人淡淡扫了眼,原本还胆大妄为试图调戏帅哥的女生,立刻就有点不好意思。
互相耳语了几句,抱着画像与许桅道了谢,嘻嘻哈哈跑了。
许桅转头看向陆远舟,笑道:“嗯,太阳下山了,是该收摊了。”
陆远舟问:“生意怎么样?”
许桅有些得意地勾了勾嘴角:“还不错,总共画了十五张,收入三十块。”
他确实很开心,上一世他赚的第一笔钱是来自盛怀衷,此后十年,所有的收入也都来自对方,虽然那些钱是他应得的,但到底可笑。
再后来,他又是靠着陆远舟讨生活。
仔细想来,今天是他第一次堂堂正正用自己双手赚钱。
虽然也就三十块,还得刨开几块钱成本。
但也让他相当满足。
陆远舟听了他的话,却没马上为他高兴,而是蹙起眉头道:“一天画十五张,你这是一点没休息啊?手不要了?”
许桅才发觉右手手臂和手腕确实有些发酸,但他没在意,只笑道:“我画一张也就二十分不到,总共也就画了不到五小时,没事的。”
陈球从旁边冒出来举手道:“舟哥,我作证,小桅有休息的。”说着又满脸艳羡,“你都不知道,今天好多女孩子找他画像,而且还问他要电话号码,我昨天救了一个女孩儿,人家也只说送锦旗,一点以身相许的意思都没有。原来小白脸现在这么受女孩子欢迎?”
陆远舟道:“不然呢?难不成喜欢你这黑胖子?”
陈球故作抹泪状:“哎,胖子的人生本就不容易,连好兄弟都要人身攻击。”
陆远舟道:“你一天少干两碗饭,也不会胖成这样。”
“那不行,我妈会心疼。”
许桅笑道:“胖也有胖的好处,至少力气大,今天有人被海浪卷走,球哥一只手就将人拽了回来。”
“可不是么?还是小桅善解人意。”说着就要亲昵地去揽许桅的肩膀。
只是手还没碰到对方,就被陆远舟一巴掌拍开。
许桅道:“球哥,今天谢了。”
陈球不甚在意道:“一起长大的,说这个作何?再说今儿也没人刁难你,你球哥我都没派上用场。”
说着甩了甩被陆远舟拍疼的手,忍不住腹诽:他舟哥也不知什么毛病?小桅又不是豆腐做的,碰一下都不行?
陆远舟已经拎起折叠椅和画架,道:“行了,赶紧回去吃饭吧。”说着又对陈球道,“过几天请你去打游戏。”
“那我等着了。”
许桅和陆远舟走了。
海风拂面而过,头上是漫天夕阳,脚下是细软沙滩,后面跟着摇尾巴的来福,身旁是还活得好好的陆远舟,许桅只觉心情像是泡在蜜罐中,那甜意仿佛要溢出来。
陆远舟余光瞥见他嘴角的笑意,俊眉毛一挑:“哟,赚钱了这么高兴?”
晒了一天,虽然是躲在太阳伞下,但似乎也黑了一点,看起来倒是健康了些,陆远舟眸中浮上笑意。
许桅笑道:“不只是因为赚钱,是因为这样的好时光。”
他知道对方不懂,但没关系,能让对方感受到自己此时的开心,就足够了。
陆远舟果然也弯起嘴角,随口道:“嗯,明天不是周末,海滩人可能少点,要是生意没今日好,也别失望。”
许桅点头:“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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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舟轻笑一声,继而又装模作样叹息道:“是了不得呢,比我一天赚得还多。”
许桅看他一眼,笑说:“以你的本事,以后一定会赚很多钱。”
陆远舟挑下眉头,邪乜向他:“我能有什么本事,可不像你马上是名牌大学生了。”
许桅道:“学历又没那么重要。”
何况日后的陆远舟有了钱,也用学历镀了金,去顶尖学府读了MBA。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不觉回到家中。
陆远舟和叔叔在东家吃的晚饭,陆婶则给许桅留了饭,陆远舟将他送回家,又返回自家给他将饭菜端了过来。
“累了一天,吃了早点睡。”
许桅确实有些疲惫,但吃了饭,还是不忘从包里掏出今天的收入,总共就那几十块钱,却忍不住数了又数。
他要请陆远舟去市里玩,肯定得用自己赚的钱,还要带上小风小琴,四个人玩上一天,除了游乐场还要吃饭吃零食,还要买点小玩意儿。
要让大家玩得开心,至少得准备两百块钱。
任重道远啊!
想不到有一日,自己竟然会为了两百块钱而烦恼。
却又是甜蜜的烦恼。
正想着,手臂忽然被一双带着厚茧的手握住,顿时一股酸胀传来,让他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陆远舟轻笑:“不是说没事么?”
许桅蹙起俊秀的眉头:“你碰了才感觉到有点疼。”
陆远舟在他身旁坐下:“我给你揉揉。”
许桅任由他帮自己揉捏手臂。
别说,还挺舒服。
片刻后,他想到什么似的,好奇问道:“你天天干活,怎么没见你腰酸背痛?”
“习惯了自然就不会疼了。”说着又笑道,“而且我又不会埋头傻干,累了就歇会儿。”
被他按了会儿,酸痛感果然缓解了许多。
就在这时,沙发旁的电话铃声响起,许桅伸手去接听。
如今他孤家寡人,能打来电话想想也知道是谁?
听到电话里熟悉的声音,他瞥了眼陆远舟,稍稍挡住听筒,才应道:“妈,有什么事吗?”
陈如兰都道:“小桅,你真的没报北江吗?”
“嗯,已经报好了。”
“你知不知道妈盼望着和你团聚,盼了多少年?你怎么能这样伤妈的心?”
陈如兰已在那头哽咽,许桅却心如止水,眼下唯一担心的,只是不想让陆远舟现在就知道自己要去滨南的事。
上一世的际遇,早已让他认清,谁才是值得自己去爱去追随的人。
“妈,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以后有机会我也一定会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陈如兰道:“你人都在滨南,怎么报答?”
许桅道:“你在江北,不也一直养着我么?”
陈如兰顿时噎住。
一旁的陆远舟则挑挑眉头,朝他看过来,似乎觉得这话听着有些奇怪。
陈如兰到底性情软弱,虽然伤心,却也没过多斥责,又哽咽着说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听着好像和你妈聊得不开心?”
“没有。”许桅摇头胡诌道,“她和丈夫吵架,心情不好罢了。”
陆远舟轻笑:“那你也不好好安慰一下人家。”
“人家夫妻间的事,我这个前夫的儿子能说什么。”
“这倒也是。”
*
接下来的日子,许桅每天去海滩出摊,生意有好有差,但总归一天至少也能有个十几块收入,短短半月不到,竟然是赚了快三百块钱。
七月二十五日,高考出分。
这天,许桅没出摊,陆远舟也没去工地,两人吃过早餐后,就坐在电话前,等着九点来临。
墙上的挂钟指到九点,许桅却半天没动作。
陆远舟挑挑眉,轻笑道“怎么?不敢查?要不我帮你?”
不想,许桅当真把准考证交给他:“那你帮我查吧?”
陆远舟一怔,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敛去,眉头微微蹙起:“你当真?”
许桅勾唇轻笑,点头:“嗯。”
陆远舟最近总觉得许桅变得有点不一样,具体哪里也说不上来,就好像……忽然成熟了不少,自己与他开玩笑,常常被他反将一军。那双干净清澈的漂亮黑眸,看自己时,似乎多了几分深意,好像是一个年长者看一个一眼便能看透的年轻人。
陆远舟自认不是个多敏感的人,因而生出这些念头时,只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怀疑是因为许桅要去北江,自己潜意识希望对方别再想从前那么天真单纯。
他看了看对方,又恢复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道:“那我查了。”
“嗯。”许桅再次笑着点头。
要说没一点忐忑肯定是假的,重生这些天,他做了许多上一世没做的事,比如志愿,比如去画像赚钱。
他不确定这些改变,会不会带来蝴蝶效应。
思及此,他暗暗深呼吸一口气,抬眼看向陆远舟。
对方瞧着漫不经心,但拨号的手明显有些发抖。
陆远舟按着电话提示输入号码,难得有些严肃地看向许桅,然后摁下了电话免提键。
电话中机械的女声,开始不紧不慢报分数。
语文—125,数学—138,英语—126,物理—136,化学—130,总分—650。
许桅心头重重松了口气,却不是因为这个分数多高,而是因为这分数与上一世不差分毫。
这意味着他重生后的变化,并未带来蝴蝶效应,至少目前来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