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外门演武场的青石板上已落满人影。
林枫站在第三排末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布包——里面是老药师昨日给的七星针木盒,隔着粗布仍能触到针尾宝石的棱角。
“今日药理测试,由圣女亲自出题。”外门执事的声音混着晨露飘过来,林枫抬眼,正看见叶芷兰从演武场高处的白玉阶上走下。
她月白裙裾扫过露水,发间玉簪折射着微光,像一截凝着霜的冰棱。
陆战站在队伍最前,回头冲林枫挤眉弄眼,嘴角扯出个讥诮的笑:“等会儿可别扎错了穴位,把人扎成个哑巴。”他话音未落,演武场中央的石桌“咚”地响了一声——叶芷兰将一柄青铜药杵拍在桌上,药杵尾端还沾着半片碾碎的紫丹参。
“今日考银针解毒。”她声音清泠,扫过众人的目光像浸了冰水,“每人取七星针,为中毒弟子施针。”
演武场东侧的竹帘掀起,七个面色发青的外门弟子被扶出来,其中六个瘫在木凳上,最后一个却扶着案几直颤,额角冷汗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深色的水痕。
“这是……”前排有弟子小声嘀咕。
叶芷兰指尖轻点最后那名弟子:“前六人中的毒是寻常蛇莓汁,第七人……”她目光扫过林枫,“中了三日后才会发作的寒蝉蛊,蛊虫已入奇经,经络紊乱如乱麻。”
演武场霎时响起抽气声。
陆战的笑声格外刺耳:“圣女这是要考谁啊?咱们外门弟子连奇经八脉都没摸全呢!”他斜眼瞥向林枫,“该不会是有人走了狗屎运,被特别关照?”
林枫喉结动了动。
他能看见第七名弟子颈侧的血管正以诡异的频率跳动,青紫色的毒素顺着手少阴心经往腋下蔓延——这确实不是普通外门弟子能解的毒。
但他更在意叶芷兰扫过来的那一眼,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他的伪装。
“开始。”叶芷兰退后半步,袖中玉牌轻响。
前六个弟子依次上前。
第一个是陆战,他举着七星针的手直抖,扎第三针时偏了半寸,扎在“鱼际穴”旁边的软肉上,中毒弟子疼得闷哼,陆战额头的汗立刻砸在石桌上。
轮到林枫时,晨雾刚好散了些。
他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叶芷兰递过来的七星针,忽然想起昨日老药师的话:“藏锋于拙,方能行远。”他垂眸掀开盒盖,七枚银针在晨光里泛着暖光,针尾的琥珀银杏叶仿佛活了,叶脉里有细碎的金芒流转。
“过来。”叶芷兰的声音就在头顶。
林枫走到第七名弟子面前。
弟子的手死死攥着衣襟,指节发白,他能听见对方喉咙里的呜咽,像被掐住脖子的幼兽。
他深吸一口气,《灵枢秘典》的纹路在脑海里翻涌——手太阴肺经主气,手少阴心经主血,寒蝉蛊最喜在气血交汇的“神门穴”筑巢。
“得罪了。”他轻声说,指尖捏住橙色银针。
针尾的琥珀贴着掌心,像块浸了温水的玉。
第一针落向“列缺穴”,他故意偏了半分,刺在穴位边缘。
弟子的身体猛地一震,喉间的呜咽突然拔高,却在下一秒弱了下去——林枫的元炁顺着针尾渗入,将涌向“神门穴”的蛊毒轻轻引开。
第二针“孔最穴”。
他想起昨夜在药房里,用金针引病气时白芷抽出的新芽。
此刻他收敛了元炁,只让银针带着三分力,却刚好压在蛊虫游走的路径上。
弟子的呼吸渐渐平稳,颈侧的血管跳动慢了下来。
叶芷兰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林枫的手。
她看见他的指尖在半空顿了三次,每次下针都像在走钢丝——既没真正刺中病灶,又没让毒素继续扩散。
第七针落下时,她瞳孔微缩:最后一针扎在“少商穴”,那是手太阴肺经的井穴,正常解毒绝不会选这里。
可随着银针入肉,弟子原本青紫色的指甲竟慢慢泛起血色。
“好了。”林枫后退半步,额角渗出汗珠。
他能感觉到体内少商穴微微发烫,那是方才用元炁引毒时留下的余韵。
“手法尚可。”叶芷兰的声音像块冰,“但刻意收敛了力道。”
演武场静得能听见风过竹帘的轻响。
陆战率先笑出声:“圣女说的是,这扎针跟挠痒痒似的,能解什么毒?”几个附和的笑声跟着响起,却在触到叶芷兰冷冽的目光后戛然而止。
林枫垂着头,喉结动了动,装作惶恐:“弟子……弟子学艺不精……”
“敷衍我?”叶芷兰突然逼近,发间玉簪几乎要戳到他额头,“下次再这样,就去洗三个月药罐。”她转身时,袖摆带起一阵风,一枚玉符“啪”地落在林枫脚边。
人群开始散去时,林枫蹲下身,装作系鞋带,将玉符捡进掌心。
玉符上的刻痕还带着体温,“真气藏于虚,虚亦为实”八个字入目,他指尖微颤——这是《灵枢秘典》里的句子,叶芷兰竟能认出来。
月上中天时,药房的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林枫关紧门闩,从怀里摸出那枚金针。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药柜上,《本草经》的封皮泛着旧黄,半袋朱砂在月光下像摊凝固的血。
他卷起左袖,尺泽穴的位置有个淡红的小点——那是昨夜练习病气引渡术时留下的针孔。
今日用七星针引毒,让他更清晰地感知到经络的走向,此刻他想试试,能否用金针吸收空气中残留的药毒。
金针缓缓刺入尺泽穴。
起初只有微凉,接着一股暖流顺着肺经游走,像条被唤醒的小蛇。
林枫闭着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两下,和《灵枢秘典》的纹路共振。
药柜里的朱砂突然泛起微光,他猛地睁眼——那些细微的朱砂颗粒正顺着空气流动,朝着他的少商穴聚拢!
“啪嗒。”
窗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轻响。
林枫手一抖,金针“当啷”掉在药案上。
他快步走到窗前,月光下只有一片竹影摇晃,却在窗台上发现一枚冰晶般的银针。
针身刻着极小的字:“若非天命之人,莫要妄触禁地。”
他握紧银针,能感觉到针尾的凉意顺着掌心往心口钻。
后山废弃药园的方向,传来一声夜枭的啼鸣。
这一夜,林枫对着玉符和冰晶银针坐了很久。
当第一缕晨光漫过窗棂时,他将七星针木盒和金针收进布包,系在腰间。
布包贴着大腿,随着他的脚步轻晃,像颗即将破土的种子。
山风卷着松涛吹过,他望着后山方向那片被云雾笼罩的废园,那里的药草早已枯死,但他昨日用观脉瞳看过——地下三尺,有极细的金芒顺着地脉流转,像一条沉睡的小蛇。
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