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的晨钟撞破夜色时,林枫正蹲在药房后窗下,用湿布擦拭昨夜采药时沾在裤脚的泥渍。
铜钟声清越悠远,在山谷中荡开第七道余韵,惊起几只栖息在檐角的灰雀。
他耳尖微动,听见远处青石板路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今日的晨练场,似乎比往日热闹许多。
“听说圣女亲自来督练?”
“嘘!我刚从内门打听到,说是要考核外门弟子的医术与战力。”
“战力?咱们医仙谷何时兴这个了?”
几句碎语随着晨风飘进窗缝,林枫的手指在湿布上顿住。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泥土的粗粝感,掌心被布料摩擦得微微发痒。
他想起昨夜叶芷兰临走时那句“明日晨练,莫要迟到”,喉结动了动,仿佛还能听见她脚步离去时衣袂翻飞的轻响。
药圃里的露水压弯了紫苏叶,他望着青石路上晃动的人影,将湿布叠得方方正正收进竹篮,袖中那枚金针隔着几层粗布,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腕,像是提醒,又似催促。
晨练场的槐树下,叶芷兰的白裙比晨雾更醒目。
她抱臂立在石台前,冰晶短剑斜斜插在脚边,剑鞘上的云纹在晨光里泛着冷光,映得她脚下青砖微微反白。
外门弟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场中,议论声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直到她指尖漫出一缕淡青色灵气——那是“回春诀”特有的光,如同初春融雪时溪流泛起的柔光。
“今日由我亲自考核。”叶芷兰的声音像浸了霜的玉笛,“医术与战力,各取其一。”
场中炸开一片抽气声。
医仙谷向来重医轻武,外门弟子平日只学辨药、针灸,哪懂什么战力?
几个常被陆战带出去耀武扬威的弟子面面相觑,陆战本人更是涨红了脸——他上个月还在药圃里把林枫推倒,此刻正用脚尖碾着地上的草皮,喉结动得像吞了只青蛙。
“林药仆,到你了。”
林枫的后颈突然发紧。
他抬头时,正撞进叶芷兰的视线里。
那目光如银针挑开疮口,要把他里里外外看个通透。
周围响起零星的嗤笑,有人喊:“圣女这是要考他煎药还是拔草?”陆战跟着起哄:“对啊,药奴会什么医术?扎针都未必扎得准!”
叶芷兰没接话,从袖中取出一支银针。
银身细如蚊足,针尾缀着半粒红豆大小的青玉——正是医仙谷内门弟子才有的“回春针”。
她将针递到林枫面前,指节泛着冷白的光:“你是药仆,想必精通针灸。给我扎一针试试。”
哄笑声更响了。
陆战拍着大腿:“圣女也太看得起他了!上次我让他给我治个手癣,他连合谷穴都找不准!”几个弟子跟着笑,有人用胳膊肘捅同伴:“等着看笑话吧,扎偏了怕不是要戳到圣女脖子!”
林枫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接过银针时,能感觉到针尾的青玉还带着叶芷兰的体温,温热而柔软,像是某种隐秘的试探。
昨夜断龙崖上,老药师的血浸透了他的衣襟;此刻晨练场的风里,飘着槐花香混着铁锈味——那是叶芷兰剑上未擦净的血。
他垂眸盯着叶芷兰的手腕,脉门处的血管随着呼吸轻颤,像条藏在雪下的溪流。
阳光落在她的皮肤上,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得罪了。”他故意让指尖发颤,银针在半空晃了两晃。
第一针刺向“列缺穴”时偏了半寸,扎进了尺泽穴下方的软肉里;第二针要刺“太渊穴”,却歪到了鱼际穴外侧。
叶芷兰的眉头渐渐蹙起,像春山笼了层雾。
陆战笑得直拍大腿:“我就说!这药奴连针都拿不稳——”
话音未落,叶芷兰突然抬手。
一道寒气裹着冰晶剑气扑面而来,直取林枫咽喉!
林枫本能后仰,后腰重重撞在石台上。
体内那股熟悉的暖流突然翻涌,顺着肺经直冲少商穴。
他甚至没看清自己如何抬臂,袖中金针已擦着叶芷兰的剑气划过,在地面凿出个寸许深的小坑。
场中瞬间安静,只听见陆战的笑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一声短促的“呃”。
叶芷兰的目光落在他袖角的针痕上。
那是金针划破布料留下的细缝,在晨光里像道小小的伤口。
她没说话,只是将回春针收进袖中,转身时白裙带起一阵风,吹得槐花落了林枫满头。
“下一个。”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冷。
月上柳梢时,药房的炭炉还煨着半锅安神汤。
林枫正弯腰整理药柜,忽觉后颈一凉——是冰晶剑气特有的寒意。
他直起身子,转身便看见叶芷兰倚在门框上,月光从她背后漫进来,将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像把未出鞘的剑。
“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银针挑破了窗纸,把夜色里的静谧戳了个洞。
林枫装作茫然:“圣女这是何意?”
叶芷兰向前一步,靴底碾过地上的陈皮渣,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袖中冰晶短剑发出轻微的嗡鸣,剑锋映着炉火光,在林枫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昨日断龙崖,老药师的药囊里滚出紫丹参。”她顿了顿,“断口处有淡金色光丝。”
林枫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垂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粗麻鞋底沾着白天晨练场的泥土:“我只是个药仆,不想惹事。”
“不想惹事?”叶芷兰的指尖掠过药柜上的《本草经》,书页哗啦翻到“紫丹参”那章,“不想惹事的药仆,会在被剑气偷袭时,用连内门弟子都未必能掌握的身法避开?”
她突然握住林枫的手腕,指腹压在他少商穴上——那里有个极浅的红痕,是金针长期佩戴留下的。
她的触感比冰晶剑气更烫。
“你体内有生命元炁流动。”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和《灵枢秘典》里写的一样。”
林枫僵在原地。
他能感觉到叶芷兰的掌心温度透过粗布传来,混着夜风中淡淡的梅香和炭炉里蒸腾的药香,竟让他有些恍惚。
“若你是敌,”叶芷兰松开手,后退两步,“我不会手下留情。”
她转身离去时,门框上的铜铃被带得轻响。
林枫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夜里,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炭炉里的火星噼啪爆开,映得他袖中玉简泛着淡金的光。
第二日晌午,老药师的竹杖声敲着青石板路,响进药房时带起一阵风。
他把个雕花檀木盒搁在药案上,盒盖打开的瞬间,七道不同颜色的光漫出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七枚银针各嵌着对应色的宝石,针身流转着细密的纹路。
“七星针。”老药师的指节叩了叩盒沿,“当年医仙谷祖师用来掩人耳目的。”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你昨日在晨练场装得很好,没暴露真正的针法。”
林枫捏起一枚橙色银针。
针尾的琥珀里封着片银杏叶,触感温凉,仿佛还带着秋日的阳光。
老药师的声音放得更轻:“用这些普通银针当幌子,你的金针......”他没说完,只是拍了拍林枫的手背,“藏锋于拙,方能行远。”
林枫将木盒收进药柜最深处,压在《本草经》和半袋朱砂下面。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的线。
他望着药圃里被陆战踩过的药草——昨日用金针吸取病气时泛绿的那几株,此刻竟抽出了新芽,嫩得像刚揉开的翡翠。
之后的日子,林枫依然天不亮就去药圃采露,日头落了便在药房制药。
只是每当月上中天,他会关紧药房门窗,取出贴身的玉简。
《灵枢秘典》的纹路在月光下流转,他跟着上面的图示运转元炁,少商穴的热流便顺着肺经游走,像条被唤醒的小蛇。
这日傍晚,他正蹲在药圃里给白芷培土,陆战带着几个弟子从山道上过来。
陆战踢飞块碎石,砸在林枫脚边:“听说圣女考你扎针?扎得不错啊?”他阴阳怪气地笑,“过两日就是药理测试,你要是连药材都认不全……”
林枫没抬头,指尖轻轻抚过白芷的叶片。
叶尖上的露水折射着夕阳,像粒未干的血珠。
他听见陆战的脚步声渐远,低头时,发现白芷的叶脉里有淡金色光丝流动——和昨夜《灵枢秘典》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山风卷着松涛吹过,远处传来内门弟子的吆喝:“明日药理测试,外门弟子辰时三刻集!”
林枫望着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医仙谷主峰,袖中七星针的木盒隔着几层布,轻轻抵着他的腰。
他摸了摸怀里的玉简,能感觉到上面的纹路随着心跳轻颤。
真正的测试,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