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林枫的布鞋已经浸了半湿。
露水在鞋面上凝结成珠,微凉的触感沿着脚背爬上来,仿佛早春的寒意钻进了骨缝里。
他攥着腰间的布包,指节因用力泛白——布包里除了那枚金针,还有昨夜在窗台上捡到的冰晶银针,针尾刻着的“禁地”二字,此刻正隔着布料硌得他掌心生疼,像被某种隐秘的力量轻轻叩击。
废园的木门半掩着,门楣上“百草园”三个字的漆皮早被风雨剥蚀,露出底下斑驳的木痕。
吱呀一声,门轴发出老旧的**,混杂着远处山雀初醒的啼鸣,在晨雾中回荡。
林枫猫腰钻进去时,鼻尖突然窜进一缕极淡的药香——不是新植草药的清苦,倒像陈年老药晒在日头下,带着岁月沉淀的温醇,还夹杂一丝腐叶与泥土的气息。
他脚步一顿,观脉瞳悄然运转,视线穿透荒草与碎石,直往地下三寸探去。
果然。
金芒!
那些细若游丝的光脉在地底交织成网,每一根都缠绕着半枯的药根。
最中央的位置,有株焦黑的老药树,树根处的金芒尤其浓烈,像被什么力量刻意封印着,隐隐传来低沉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的心跳。
林枫想起《灵枢秘典》里提到的“灵植阵”——以地脉为引,草木为媒,能将天地元炁转化为灵植的生机。
这里的药草虽死,阵基却未毁。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片枯败的药叶。
叶片突然泛起微光,竟顺着他的掌心渗出一滴翠绿的汁液,带着植物特有的黏稠质感,落在掌心微微发烫。
“是灵植阵残留的生机。”林枫喉结动了动,心跳声在耳边轰鸣,像擂鼓般震得耳膜发颤。
他解开布包,取出那枚金针,月光下针身流转着暗金光泽,与地底的金芒遥相呼应。
《灵枢秘典》在他脑海中展开,手太阴肺经的穴位图清晰浮现:中府、云门、天府、侠白……他昨夜已成功贯通少商穴,此刻要冲击的是第二穴——云门。
“手太阴肺经起于中焦,下络大肠……”林枫默念着经诀,将金针对准云门穴。
针尖刚触到皮肤,一阵刺痛便顺着经络窜上来,他倒吸一口凉气,额角瞬间冒出冷汗,汗水滑落脖颈,留下一道湿痕。
这是废脉的旧伤在作祟——三年前他因经脉淤塞被废去修为,如今每贯通一穴,都像在腐坏的木头上钉钉,每一下都要震得旧伤崩裂。
“疼就对了。”林枫咬着牙,针尖又压下一分。
凉丝丝的灵气顺着针尾涌入,起初像溪流,渐渐变成洪流,在肺经里横冲直撞。
他能清晰感觉到淤塞的位置——就在云门穴下方三寸处,有团黑褐色的淤块,像块顽固的礁石,将灵气撞得粉碎。
“给我开!”林枫低吼一声,指尖猛地一送。
金针没入皮肤的刹那,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他眼前发黑,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冷汗顺着下巴砸在青石板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圈。
布包里的《灵枢秘典》突然发烫,书页自动翻到某一页,“通穴需借势,草木亦为媒”几个字泛着金光,刺得他瞳孔微缩。
他猛地抬头,瞥见身旁一株半枯的寒露草——这草最擅疏导经络,虽已枯死,草叶上还凝着层薄霜般的灵气。
林枫颤抖着摘下草叶,放在掌心揉碎,草汁混合着他的汗水,顺着指缝滴进脚边的药臼。
他又从布包里摸出七星针,沾了药汁,对准天府穴扎了下去。
“噗!”
七星针入肉的瞬间,一股清凉顺着天府穴直贯肺经。
那团淤块被灵气一冲,竟松动了几分。
林枫趁机催动金针,两股灵气在体内交汇,像两把小锤,一下下砸向那团淤塞。
“咔嚓——”
一声轻响在体内炸开。
林枫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物突然清晰了几分——云门穴的位置,有个淡金色的光点正在闪烁!
他成功了!
第二穴贯通了!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体内突然泛起一阵灼烧般的刺痛。
那团被冲散的淤块竟化作黑血,顺着经络倒涌回来,在肺经里掀起一片腥甜。
林枫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迹——强行贯通的反噬来了。
“你在找死吗?”
清冷的女声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
林枫抬头,正撞进叶芷兰冷凝的目光里。
她站在废园门口,月白裙裾被山风掀起一角,发间玉簪在雾中泛着冷光。
见他脸色惨白,叶芷兰脚步微顿,随即快步走过来,袖中瓷瓶“当啷”落在他脚边:“清脉散,服下。”
林枫盯着瓷瓶,喉结动了动。
昨日她留下的玉符还揣在怀里,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烫。
他伸手捡起瓷瓶,倒出一颗淡青色的丹药,刚入口便化作一股清凉,顺着喉咙直灌丹田。
那股反噬的热流被凉意一压,竟慢慢散了。
“灵枢之道,讲究的是顺天应人。”叶芷兰蹲下来,指尖点在他云门穴的位置,“你强行冲关,把经络撞得千疮百孔,下次再这样……”她声音一顿,松开手站起身,“明日辰时,观星台。”
话音未落,她已转身离去。
林枫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雾里,这才发现她方才蹲下来时,袖中露出半截银链——链上挂着枚小玉牌,刻着“医仙谷”三个字,正是内门长老才有的信物。
第二日辰时,观星台的晨雾还未散尽。
林枫站在台顶,望着叶芷兰的身影从雾中走来。
她手里抱着个青铜星盘,盘上刻着十二道纹路,竟与人体十二正经的走向分毫不差。
“看。”她将星盘对准东方,“破晓时分,木星入氐宿,对应你手太阴肺经的中府穴。”叶芷兰指尖划过星盘,“天地有星轨,人身有经络,所谓灵枢,便是沟通这两者的枢机。”她取出银针,在星盘上轻点,“你昨日用草木之力冲关,虽险却有效——草木是地脉的延伸,星辰是天道的投影,医道,本就是借天地之力养人身。”
林枫听得入神,连晨露打湿了衣摆都没察觉。
他望着叶芷兰手中的银针在星轨间游走,突然想起《灵枢秘典》里的话:“上工治未病,上医通天地。”原来所谓医道,从来不是简单的治病救人,而是参透天地运行的规律,用最自然的方式引导元炁。
接下来的数日,林枫每日辰时去观星台,申时回废园。
他不再急着冲关,而是跟着叶芷兰观察星象,用银针在药园里试着调和草木的灵气。
当第七日的夕阳染红山尖时,他站在废园中央,望着掌心那枚金针——针身上,第三枚光点正在闪烁——中府穴,通了。
“看来,你不是废物。”
叶芷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枫转身,见她站在药树旁,嘴角竟勾着极淡的笑意。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笑,像冰面裂开条缝,露出底下的春水。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用力点了点头。
晚风掀起他的衣摆,布包里的冰晶银针突然轻颤。
林枫低头,看见针尾的刻痕在暮色中泛着微光,而叶芷兰的手,正搭在药树的粗枝上——那里有道极浅的凹痕,正好能嵌进她袖中那枚小玉牌。
“明日巳时,随我去个地方。”叶芷兰转身走向废园门口,声音被风揉碎,“有些东西,该让你看看了。”
林枫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心跳如擂鼓。
他摸了摸腰间的布包,那里除了金针和秘典,还多了叶芷兰昨日塞给他的《星脉针谱》。
山风卷着松涛吹过,废园里的金芒在地底流转得更急了,像条即将苏醒的小蛇。
真正的秘密,才刚刚揭开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