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南姳来说,上门做饭和送饭上门,有极大区别。
上门做饭,意味着她要在祝昕家待上一两个小时。
可她跟602,气场不合。
而且她不会做饭。
「为什么?」她问祝昕。
「祝寻刚刚崴脚了,这几天需要你上门做些有营养的。」
「我不会做别的。」
南姳打完没发出去,纠结一瞬逐字删了。
趁这个机会,能挣就多挣点吧。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工作?
她主动提钱:「那价钱怎么算?」
「你定。」
「一天一千,可以吗?」
发过去这条,祝昕秒读。但读完一直在输入,输入半天什么也没回过来。
难道说,觉得她要太多了?
南姳咬着下唇,犯起嘀咕。
一分钟后,祝昕回了。
「够吗?」
够……吧?
这种错愕加后悔的感觉,和买东西砍价,卖家爽快答应一模一样。
她咬牙切齿回:「够了。」
做人嘛,不能太贪婪。
「那行,你六点过来。」
「带小宝过去可以吗?」
安全起见,她必须带上小宝。
「可以。」
「别穿全黑。」
「嗯,记住了。」
走到衣柜前,南姳随手取了件白T,换下身上的黑T。
换好到镜子前一照,发现全身上下成了纯白的。
小小举一反三下。
纯白对602来说,可能也不吉利。
回到衣柜前,南姳第一次觉得,黑和白的性价比如此之低。
费劲吧啦找了件浅灰色正肩短袖,又从旧衣服里扒出条水泥灰五分工装裤。
穿好后再次照镜子,她对自己“包您满意”的嘴脸不屑嗤笑。
有钱能使鬼推磨。
有奶便是娘。
……
真是至理名言。
晚上六点,南姳单肩挂着帆布包,和小宝到达602门口,深呼吸下,按响门铃。
叮咚响了三声,门从里面被推开。
那个具有压迫感的身形,缓缓进入视线。
祝寻穿件白背心,人瘦,显得衣服松松垮垮。
上面有大红色的线条图案,下面是条红白相间的篮球短裤。
该说不说,蛮青春的。
就是身上有股熏香……
像极寺庙里的味道。
他一只手扶门框,抬着左脚,上面缠了绷带,跳去侧边给她让出路来。
南姳扫他一眼,蹲下去解小宝的牵引绳。
“你一个人在家吗?”
“嗯。”
“你姐呢?”
“……”
祝寻没吱声。
解完绳子,小宝像进自家门一样,摇尾巴扭了进去,仰头瞥眼祝寻直接掠过,跑去客厅找空调风口。
“等等小宝!没擦脚呢。”
南姳拦它不及,赶忙起来给祝寻赔笑:“不好意思啊,我等下进去给它擦。”
“先做饭,做完把所有卫生打扫了就行。”
他目光追随小宝到客厅,她只能看见一张线条凌厉的右脸。
南姳急得迈脚进来,竖起眼:“你姐没跟我说还要打扫卫生。”
“叫她祝昕。”
“哦,祝昕没说还得打扫卫生。”
言毕,她蓦地意识到,自己又按照人家说的做了。
这就是老实人被牵着鼻子走的一生。
祝寻转过来,目光垂在她脸上,神情淡漠,理直气壮:“你自己要带狗的。”
“我……”
南姳像被一口瓷实的馒头噎住了,撑得她喉管胀痛,半天说不出话。
“你姐呢?我跟她聊。”
她语气不悦,还有点盛气凌人,仗着比他大几岁。
祝寻再次纠正:“叫祝昕。”
“祝昕呢?”
“意大利。”
咚的一下,有道雷在她耳边炸了。
“所以你姐……祝昕找我送饭,一直都是给你送的?”
祝寻可能站累了,跳了下脚,眼里没有丝毫波澜:“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
不管给谁送,钱都一样拿。
怎么想,都没问题。
刚刚那话,显得她过于老实了。
“把门带上。”
说完,祝寻推了把门框,借力转身,跳着往里走。
南姳翻个白眼给自己,欠身出去,拉住门把手带上了门。
把包放到鞋柜上,看着紧闭的柜门,她想直接打开,又觉得这样不妥,于是扯起嗓子:“有拖鞋吗?”
“你不就在那儿吗?自己找吧。”
“哦。”
打开两扇柜门,四五层全是男士鞋子,有篮球鞋、跑鞋、休闲鞋以及各式各样的拖鞋。
个个大得跟船似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共同点——都是彩色的。
跟她一水儿的黑白灰,恰好相反。
最下面那层,有双未拆封的大红色拖鞋,尺寸明显比其他的小很多。
“那个……”
她想问问,这双新鞋能不能拆。
但说了俩字紧急打住,以免显得她除了老实还愚蠢。
整个鞋柜,独这一双小鞋,不穿这个穿哪个?
拖鞋表面是皮质的,踩上去,鞋底厚实软和。
款式不难看,就是颜色过于炸眼。
南姳低头往里走,看了会儿才适应。
走到客厅抬头,祝寻靠在橘红色的沙发上,不远处放了张沙发矮凳,受伤的左脚搭在上面。
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沙发,乖巧趴在他的右腿上,鬼迷日眼地笑着,尾巴打在沙发上沙沙响。
南姳瘪嘴睨它,走近问祝寻:“你想吃什么?”
他右手撸狗,左手刷手机,眼皮没抬,淡淡说:“排骨汤,食材在冰箱。”
真就一副少爷作派。
“行,你等着吧。”
虽然她爸妈重男轻女,但小学到高中,爷爷在世时带着她爸做生意,家里条件还不错,让她和南行读的是寄宿制私立学校。
那期间,她几乎没进过厨房。
大学毕业后工作忙,依然没机会学。
迄今为止,只会做狗饭。
这也是前些日子父母问她要钱,她愿意给的原因。
至少他们在教育投资上,还算公平。
谁承想,这会儿为了钱,还得硬着头皮给别人的弟弟做饭。
南姳进厨房大致扫一圈,锅碗瓢盆,蒸烤微波一体机,应有尽有。
燃气灶旁边有个架子,上下四层,放满各种调味料,且都是刚拆封的。
来之前,她还担心,602的厨房可能什么都缺,搞不好得跑腿。
现在看来,她预判错了。
打开短视频App,搜排骨汤的做法,随便点了条进去。
一道粗犷的男声外放出来:“排骨汤怎样做才好喝呢——”
她死命按住侧边的音量键不松手,直到声音完全消失。
将手机捂到胸口上,心跳快了起来。
回头瞄眼,大高个儿还是刚才的姿势,不知道听没听见。
她舒口气,退出正在播放的视频,重新找了篇图文教程。
按照图上的黄字,将排骨清洗干净,又找了口铁锅,接上凉水,没过排骨,丢入葱段……
咕噜两声,肚子叫了。
南姳这才想起,除了早上做狗饭时吃了半根玉米,中午吃了半拉西瓜,今天还没正经吃过饭。
“你会做吗?”
背后猛地传来声音,吓她一哆嗦,赶紧关了手机塞进后裤兜。
她瞟眼身后的祝寻,咕哝:“你怎么……走路没声音?”
祝寻一只手撑在岛台上,单脚跳了几大步,来到她身边。
高大的身形笼住暖白色的灯光,使她置身于阴影中。
“会做吗?”他看着锅里的葱和排骨又问。
“会,怎么不会?排骨汤最简单了。”
她扭下燃气灶的旋钮,蓝紫色的火焰轰的一下窜上来,滴滴响几声后自信松手,结果火焰缩了回去。
怎么有钱人家的燃气灶跟她出租屋里的一样难用?
她的心脏跟着火苗骤缩,再舒展开时,血液迅速循环到脸上,热了。
能感觉到,高处有张冷脸正在凝视自己。
她屏住呼吸,再次扭下旋钮,这次让滴滴声持续久一些再松开。
可算着了。
谢天谢地。
把火苗调到中等大小,她口气轻松:“等着吧,马上就好了。”
祝寻冷哼,问她:“马上?马上是多久?”
南姳别过脸,皱眉闭眼,极速回想刚刚图片上的黄字。
好像有个30分钟?
她扭过来仰头看他,弯着嘴角:“半小时,很快的,你先去跟小宝玩会儿。”
有点哄小孩儿的味道。
“你确定?”
他的口吻并不咄咄逼人,但眼皮总是耷着,有种……俯视人的感觉,无形中会给人压力。
“我——”
她刚张开嘴,肚子抢先咕噜了一通。
“呵……”
肚子的哀鸣让祝寻发出声冷笑,同时她做贼心虚的感觉,莫名减轻不少。
“其实我不会做饭。”南姳低头看锅,丧气自语:“你跟你……祝昕说,我以后不来了,还是让她给你找个会做饭的吧。”
这和做减脂餐不一样,要看火候、时间和调味。
而且他要养脚。
糊弄是糊弄不来的。
“嗯。”祝寻点了下头,“看出来了。”
南姳撇撇嘴,仍然盯着锅,没搭话。
破罐破摔,反而坦然。
锅壁上挂了诸多小水泡,紧接着升腾起来,咕嘟出水面变成蒙蒙水汽。
“那就严格按照教程做吧。”他说。
“啊?”南姳再次看向他,两只瞪大的桃花眼里写着不解,“还让我做啊?”
“不然呢?”祝寻眨了下眼,“要是让祝昕知道你蒙她,你可能会有麻烦。”
麻烦……
她现在的处境够麻烦的了。
“汪……”
小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昂头冲她低叫一声。
南姳怔忪回头,锅开了。
本能反应,先扭小火。
“你做吧,不急。”
说完,祝寻跳着转身,扶住岛台角,弯腰拍了拍小宝,一蹦一跳回沙发。
小宝瞅她一眼,摇着尾巴跟祝寻走了,头也不回。
真是狗大不中留。
她掏出手机,按照教程说的,找个汤勺,一点一点撇去浮沫。
不踏实的感觉,随着血沫,一起被撇了出去。
所以说人啊,无论什么时候,还是诚实点好。
虽然她的工作就是因为诚实丢的。
如果她不诚实,就能把黑作坊生产的劣质猫粮,说成真材实料的品牌猫粮,凭借绝对的价格优势在直播间里大卖特卖。
那样的话,她就能继续挣钱攒钱。
她是个俗到眼里只剩钱的人,人生目标就是攒钱买房,别无他想。
但毕竟学了四年新闻,加上后来养了小宝。
即便没有新闻理想,也因为是养宠人,在这件事上做不到不诚实。
猫粮以次充好的事实,是在直播间推流力度最大的时候说出去的。
那次,她以断送职业生涯为代价,换来了良心上的安稳。
虽然直播很快被掐了,但没过一小时,直播切片广泛传播,上了热搜。
在老板及其父母携资本下场之前,好赖在榜上待了五六个小时。
事情变成社会新闻,进入公众视野,前老板汪卓知除了偶尔用陌生号码打电话来骂她几句,没有进一步动作。
排骨焯好水,冲洗干净,连同玉米、胡萝卜一同放入电饭锅,加好开水盖上盖子。
最后定好一个小时的时间,她抽张纸擦了擦手,从厨房出来。
来到沙发跟前,南姳绞着手对沙发上的人说:“要不,你还是找个做饭阿姨来吧,我怕我做不好,耽误你养伤。”
祝寻瞥眼她的手,看回自己的手机,问:“你没吃饭?”
“嗯?”
“是不是没吃饭?”
南姳褐色眼眸上下打转,不明就里点头:“嗯。”
“你中午送的饭,冰箱里还有,饿了先吃点。”
她手指一僵,没出声,嘴巴抿成条横线。
祝寻抬眼:“你自己做的,还怕有毒不成?”
倒不是因为这个……
在她心里,那玩意儿不叫饭。
“我就不吃了,那是祝昕花钱给你买的,我吃了算怎么回事。”
南姳扯了扯嘴角,笑得不怎么自然。
“你不吃我吃。”
祝寻单脚踩地,双手撑着沙发站起来,晃都没打一下,核心很稳。
不过,他一只脚跳来跳去的,多少有点身残志坚。
南姳赶紧小碎步上前扶住了他。
“你歇着吧,我去帮你热。”
祝寻没拒绝,由她扶着胳膊,跳回沙发坐下。
安顿好他,南姳下意识扭脸,四处寻找小宝的身影。
狗子在阳台上,站起来扒窗往外看,跟个人似的。
转身去厨房,她眼睛珠子乱飞,在想,
小宝会不会觉得,祝寻抢了它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