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玛丽脱了高跟鞋,穿着丝袜,手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烟。
她眯眼看着卫生间白色的罗马拱形窗,看着窗外的斑斓阳光。她手里的烟灭了。她诧异看了看,她自己卷纸烟的手艺还不行?
她从手包里取出银质的扁盒,里面是上等的墨西哥烟草。盒背上夹着纸片。她学着把烟草挑一些放进纸片里,慢慢地卷起来。然后,用舌头舔一舔。
“很难卷得细。”这是她在酒吧里学的,教她的人当时喝了太多的酒,吸了太多的安非他命,所以头脑不清醒,“50年前,不也许是100年前。以前没有卷烟厂的时候,酒吧里也没有卖烟的女招待。男人和女人都是这样抽烟的。有趣吗?”
但玛丽可以把纸烟,卷得又细又长,完胜过女招待盘子里的工厂卷烟。她很擅长被淘汰的手工活儿。
“天啦,亲爱的,看不出你擅长这一手,我以为你更喜欢机械。”
机械吗?她笑着看朋友:“你是说汽车,还是说……枪?”她的回答,引来了一阵阵叫好声与口哨声。
但酒吧很无聊,烟、酒、安非他命,混乱的男人与女人们……只除了一些男人,会当众读着他们自己写的小说。她有时候也会听得很入神……
但依旧很无聊。
她回过神,在卫生间的镜子里洗了洗脸,把烟头冲进了马桶。她便听到了门外楼梯传来的笑声,亲吻声,高档服装衣料的摩擦声。
她耸耸肩,回身把客厅里她用过的烟灰缸拿走,走进与卫生间相通的小衣帽室,她把烟灰缸放进一处抽屉里,再随便拉开一道柜门。她站了进去。
她打开自己的皮手包,又点了根烟。靠在衣柜里听着。
“亲爱的,你不怕你妻子知道吗”
“宝贝儿……你美得就像是天使……玛丽知道了也会原谅我的。”
“哈哈……你的嘴真甜。玛丽就是这样被你哄到手的?”
弗兰克的情话永远是老一套,她想,听了两年就听腻了。她慢慢地吐出烟圈。听到他推开了这间客房门,发现没人在。弗兰克和新搭上的情妇在套房客厅里纠缠着,有衣裙落地的笑声。
她听到丈夫和情妇往卧室去了,她便又拿着烟灰缸,从衣帽间里走出来。有年代的老别墅,衣帽间与卧室不是相连的。
她在客厅里悄悄打了个电话:“妈咪,你和爱丽丝在一起吗?”爱丽丝是弗兰克的妈妈,也就是她的婆婆,“上二楼来坐坐。我可能怀孕了,想把这件喜事告诉你和她。”
当然,怀孕是不可能的。但妈妈开心极了,打算把两家的丈夫、儿子、女儿们全叫上二楼来,让小女儿宣布这个喜讯。
“好的,妈妈,我爱你。我就在二楼尽头的房间。可能有点孕吐。”玛丽一嘴的鬼扯,满意地挂了电话。
但一转身,漆黑的枪口对着她。她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蓝眼睛黑西装的年轻俊男。
因为他一身手工意大利式的黑色西装,线条流畅完美,任何一点肩线的不平衡都能让她一眼看出。
于是,她瞟了瞟他的左腿,应该是受了枪伤。这位先生刚才肯定和她一样,躲在了衣帽间的某个柜子里。
“桑迪?”她诧异。
“……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
“小时候见过嘛。”她笑了起来,“我和你的哥哥差点订婚了。”
桑迪笑了笑,手里的枪半点没移开的意思,反是瞟了一眼客厅铺着的拿坡里地毯。地毯上凌乱的礼服衣服,白色皮沙发下的大红女式高跟鞋,以及她方才悄悄掩上的卧室房门。
漆白银把手的门,反射着落地窗外莫测的阳光。门缝留得恰到好处。房里的人很难听到她打电话,却能让客厅里的人清楚看到里面。看到床上热烈纠缠的男女人影。
“弗兰克吗?”他挑眉笑问。声音很小。
她耸耸肩:“对。”
桑迪确实躲在衣柜间里从头听到了尾。怀孕吗?他晃了晃带着消音器的枪,瞟过她手中的烟,以及她美好的身材曲线。
玛丽的草坪午餐礼服下是平坦紧致的小腹。她在卫生间里半个小时抽了四根烟了。怀孕?不可能。桑迪笑着:“我觉得……你就算把你们两家的父母都叫来,也是不可能离婚的。”
“对。”她叹气,点了点头,却狡猾看着桑迪,“但有了你,就不一样了。”
“什么?”桑迪一怔。
她把烟随意按灭在了电话机边的玻璃烟灰缸里,在桑迪的吃惊中,她贴上来搂着他的腰,微眯着眼:“……去衣帽间?”
她嗅到了他身上淡香水,男式淡香水。不知是哪一家的手工制品。前调带着意大利南部西西里岛上橘子油的苦味,后调又变成了不可察觉的甜。
玛丽很满意,她仰头轻轻地吻在了他的唇上。仿佛他手里的枪就是不存在。
桑迪眼中闪过犹豫、拒绝、挣扎,最后无奈着:“……我腿上有伤。”
“不想死在这里的话,不就应该跟我来嘛?”
桑迪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再看着自己的领带尖儿被玛丽的手指轻轻地牵着,她回眸看着自己,那紫罗兰色的眼眸含笑,带着魔鬼的诱惑。
这一切都让他心神荡动,仿佛回到了自己九岁时,第一次看到玛丽的心情。
而那天的舞会是为了让十岁的玛丽与十三岁的哥哥迈克见一面,两家协商是否订婚。
而他,没有邀请玛丽在舞会上跳舞的资格。因为他小了三岁,是弟弟。
现在却不一样了,不是吗?不,完全是因为他的枪伤,他的处境,他确实必须要躲进衣帽间。桑迪想,绝不是因为愚蠢的……愚蠢的回忆。他不由自主就玛丽拖进了衣帽间里。
柜门开了,又紧紧地关上。漆黑狭窄的空间,他的领带被玛丽扯掉,被她咬在了唇间,他腰间的皮带被她顺着腰线摸到了。他看到玛丽的双眸在发亮。
窗外的午坪餐会放着音乐,是好莱坞男歌星在现场献唱,唱着情歌,“爱情,这古老的黑魔法。我无可奈何……”
这一刻,也许是腿上的枪伤太痛,也许是客厅里传来的惊叫声与痛骂声实在太好笑,他低头吻住了玛丽的唇……
枪,不知丢在了衣服堆里的何处。领带松松地束住了玛丽的双手,她笑着:“居然还知道要防备我?”
“……不……迈克说,他吻你的时候被你甩了一个耳光……”
一如玛丽与桑迪所料,就算弗兰克被捉奸在床,所有的亲戚都看到了,玛丽还是不能离婚。
爸爸妈妈,与公公婆婆,都送了无数的礼物给玛丽。连哥哥姐姐们也都送了汽车、珠宝和名画。
直到有一天,弗兰克的大哥,家族的长子,未来的教父劳森,他突然开车来了市中心的玛莎百货公司。繁华的街道前,他把车停在侧门一楼,靠在车门上抽着烟。
疯狂买买买的玛丽从运动服装柜下楼,坐了通向侧门的电梯。她一出大楼就看到了他。
玛丽微笑,心想,终于发现了吗?天知道她都等了快两个月了。
劳森瞟过她手里的数不清的提袋:“喝杯咖啡?”
“当然。”她微笑,站在原地,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又看看劳森,她完全没打算现在去开自己的车。
他笑着,手插在棕色西装口袋里,慢悠悠地走上来。玛丽把提袋全塞给了他:“谢谢。”又瞟了他的棕色古驰西装一眼,漂亮的手指甲一挑衣领,“衣服不错。”
劳森无声地笑着,把她的大小提袋堆在了车后座。他开车时,玛丽正在副座上补妆。劳森转动着方向盘,瞅了一眼她新做的指甲,是烈火上的淡紫色沙漠花。
他想,女人,她自己参赛的改装车最近也涂成这个风格。
劳森开车把她带到了自己的公司里,把助理打发出去后,他抽着烟问:“桑迪?”
“……什么?”
“你最近的情人是阿伯丁家的桑迪?”
“……怎么会?”她笑眯眯,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皮椅上,小口地啜着咖啡,“阿伯丁家,不是在和我们两家开战吗?他家的老大迈克尔重伤后,桑迪就是你最大的对手。是不是?我怎么可能和他做情人呢?我一直都最支持你,劳森。从小就是。谁三岁的时候第一个说爱你?谁永远抢着做你的新娘,谁为你打架?全是我,小玛丽!”
劳森大笑着,走到落地窗前,靠着窗慢慢抽了半根烟:“没错,没错……”
但他的双眼一直盯着玛丽,玛丽若无其事地坐着喝咖啡。劳森想,是的,玛丽变了,她拒绝了酒而要了咖啡。婚后两年她本来对酒水很有兴趣。
“……就这样想离婚?”他问。
玛丽此时才微微一惊,点烟的手也停了,看着劳森。
“分手。否则——”他的笑容终于消失 ,森寒的双眼盯着她,指了指桌上的电话机,“你难道想有一天,我逼着你打电话把桑迪叫出来,然后我派家族枪手埋伏杀了他?”
她无所谓:“那是你们的事。”
“……”劳森看着她,终于也笑了笑,“就为了离婚?”
她才不回答,离婚这件事谁要求,谁就是兰迪家与普罗旺斯家的罪人。她玛丽·普罗旺斯可以用尽手段做出来,一定要达到离婚目的。但她不会公然挑战继承人的权威。尤其是劳森·兰迪。
劳森,还真有可能一枪就把她处死了。
不过,玛丽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劳森沉着脸:“我去和弗兰克说,警告他不许再在外面找情妇。你,马上和桑迪分手。”
“行了。劳森。”她站了起来,“你们开战到底要多久才结束,我受够了。为了抢纽约的地盘,都打了三年了,我和弗兰克为了这件事才结婚,我十六岁就和他订婚,一周后就结婚。都是家族的要求。现在结婚两年了,还不结束吗?”
“……”
“你们兰迪家,和我家普罗旺斯家,你们和其他几个家族打了三年了,能不能考虑结束?”
“你最好是不要让我发现,你想嫁进阿伯丁家。”
玛丽冷笑着:“行,你离婚,我保证马上和你结婚。代表普罗旺斯家再嫁进你们兰迪家。”
劳森一怔,她微笑:“做不到?就少管闲事。”
说完,她起身就开门,准备离开。
“到哪里去?”
“约会。”
“……”
她拉门就走,丝毫不担心家族枪手跟着她,去杀了情人桑迪。劳森在心里诅咒着,终于妥协了:“提条件吧,你想要什么?”
她心中微笑,转身看着他:“分居。分居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