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的第二年,陈柯怀孕了,起初她有些不明显的早孕反应,嗜睡,多尿,体温还有点高,好的一点是没有呕吐反应,平时喜欢吃的东西都能吃得下,所以她就没太在意。
大姨妈推迟了一周,陈柯还没纳过闷来,是男人买回了验孕棒,“我算着上周你就该来月经了,今天还没来,小柯,我买了这个,你去测一下。”
陈柯严格按照说明操作,很快,两道杠出现了,陈柯把结果拿给他看,男人高兴得举着验孕棒在客厅做“广播体操”。
“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
男人一把把陈柯抱进怀里,捧着脸颊亲吻,“我们有孩子了,你说是女孩还是男孩。”
陈柯撑着身体向外挪,只会摇头。
整个孕期,陈柯都没怎么受罪,肚子一天一天大起来,男人也总是隔着肚皮夸里面的孩子是个不折腾妈妈的乖宝宝。
陈柯的饮食习惯有了很大的改变,她忍不住想吃一点辣的,辣得太过就会流汗和鼻涕,男人守在一边,生怕她吃得肠胃不舒服,但孕妇的情绪也很需要特别照顾,所以他又不好直接打断她,于是和她一起吃,最后还是进他肚子里的更多。
到了后期,陈柯就休产假了,安心在家里养胎,陈柯看书的习惯不改,但去图书馆只能坐着还是挺累的,所以陈柯想看什么,男人就提前买好了纸质书给她看,差不多看完一本再提前买下一本,家里的书架快堆满了,男人就又找到家具公司用原木打了新的,摆在客厅,放置书本。
一切对孕妇和胎儿不好的安全隐患都要排除,作为准爸爸,男人对她们负担起悉心照顾的责任。
进产房的那一天,陈柯的爸妈还在路上,没有赶到,但男人和男人的父母都在,后来她已经记不清生孩子时的艰难和痛苦了,只记得男人的妈妈一直围在她身边帮她擦汗和眼泪。
是个女孩。
生下来胖嘟嘟的,又白又软,胳膊和小腿上的肉嫩得像豆腐。
男人心疼陈柯生孩子的辛苦,生完孩子之后白天是陈柯带,晚上是下了班回家的他来带。
孩子乖巧又懂事,白天有妈妈在身边,除了饿了想喝奶或者困了想睡觉会哭之外,从不大哭大叫。
反倒是因为白天觉多,晚上男人经常得把她哄到十二点过才肯睡。
陈柯的身体和精力都恢复得很好,因为是剖腹,所以身体上留下的痕迹只有肚子上的刀口。
生了孩子的陈柯性格愈发柔软,她的主要精力也放在了孩子身上,这不免让男人有些“吃醋”,尽管多半是扮的可怜。
“你看我黑眼圈又深了。”他把脸送到陈柯的眼前来,生怕她看不清。
“看到了。”陈柯回他。
“你都不关心我。白天要上班,回来要看宝宝,咱们俩都半个月没一起睡了。”
“那我和你一起看着她。”
男人抱着她不放,追着啄吻了一口,“她夜里会闹觉,还是我来吧。这样就好。”
陈柯很难敞开心扉,男人十分清楚这一点,但他同时也很清楚,陈柯这个人相当纯粹,她的心里没有那些弯弯绕,就是太别扭,想要的东西靠暗示,有时想和他安静地待在一起也不会用话语来表达。
所以男人就主动主动再主动,只要陈柯愿意,最终她都会默许,但也要把握好一个度,因为一旦做得过了,她就会躲,不能逼得她太紧。
陈柯也并非没有改变,她从一开始觉得自己会独身一人,意识到了其实她需要的是一个踏实安稳的生活环境,和平静安宁的心境,而男人能为她做到,恰好他们对彼此很熟悉,那决定在一起又何乐而不为。
回忆过去,结婚时办了婚礼,一切井然有序地进行,陈柯穿上婚纱的时候,男人眼前一亮。
他的心从装下陈柯后,就满满当当的全是她。正如他当年说的,他深受触动并为之付出感情的,是陈柯的痛苦经历,他爱她,至情至性,至纯至柔。
难能可贵的是,他没有想过放弃,陈柯的回避态度确实足以推开很多人,让人“望而却步”,但这个有恒心,有毅力的男人,自始至终都以不远不近,让她舒服的距离守候在她身边。
又是一个雷雨夜,已经一岁多的孩子是来看望他们的外婆在带,陈柯安稳地睡在男人身边。
那个封闭有安全感的环境,由男人为她敞开的怀抱所代替,当体温熨帖着彼此,气息起伏时,陈柯睡得很熟。
曾经,独自一人,陈柯探索内在时曾许下愿望,她内心其实有三件所求:
第一,物质的适当满足
第二,身体的自在康健
第三,内心的平静安定
现在,陈柯的笔记本里写下了家人要平安幸福。
小朋友七岁了,上小学的年纪,和陈柯手牵手进的校园,同事常夸她漂亮可爱,还能说会道。
说起“能说会道”这个词,陈柯记得女儿第一次喊她妈妈时的场景。
某日醒来,女儿正趴在她枕边,用软乎乎的小手摸她的睫毛。“妈妈。”孩子突然含糊地叫了一声,然后自己咯咯笑起来,像发现新游戏。
男人举着手机从门口探头,嘴角噙着笑:“录到了啊,第一次叫妈妈可是我的功劳,昨晚我偷偷教了十几遍。”
陈柯想瞪他,眼眶却先红了。
七八岁的小朋友难免对家里的东西产生好奇,家里接地线的插座都被盖起来了,男人很细心,稍微有点尖头的东西都用海绵包起来,生怕她有个磕磕碰碰,但耐不住小朋友总是好奇心满满。
那天男人还没回来,陈柯正在收拾衣服准备清洗,小朋友一个人玩到厨房里去了,厨房锋利的刀具都放在高处,就是怕伤到她。
不过她跑进来却不是调皮,而是想学着爸爸的样子给妈妈倒水喝,水壶里的水烧开有一会了,还热着,小朋友倒水时攥紧了杯壁,被热水烫到了。
手里的玻璃杯滑到地上,摔了个稀碎。
玻璃杯砸在地砖上的脆响让陈柯浑身一颤。十岁那年的碎片似乎又飞溅起来,划破记忆的皮肤。
顾不上手里的东西,陈柯直奔厨房,小朋友捂着手心,哭得清鼻涕往外淌,脸也皱巴巴的。她几乎是本能地冲进厨房,却在看到小朋友通红的小手和痛哭流涕的表情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妈妈…疼……”孩子抽抽搭搭地举起手,掌心一片红肿。
陈柯的呼吸急促起来,耳边嗡嗡作响。她应该立刻去拿凉水冲烫伤,应该抱紧女儿安抚,可她的双腿像灌了铅,动弹不得。
原来最深的恐惧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孩子正在经历痛苦,而她却像当年的父母一样束手无策。
“没事的,妈妈在这里。”
她突然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轻,却那么稳。
陈柯一把抱起女儿,躲开玻璃碎片,冲到洗手台前,拧开冷水冲刷那片红肿。孩子的哭声渐渐小了,趴在她肩头抽噎。
“下次你要喝水就叫妈妈,好吗?”她蹭了蹭女儿的发顶,声音有些抖,“玻璃杯碎了可以再买,但你的手比这些杯子都重要。”
孩子懵懂地点头,眼泪蹭在她衣领上。
收拾碎片时,陈柯的手指拂过那些锋利的边缘。这一次,没有人争吵,没有互相指责,只有她小心翼翼地将残渣缠好透明胶带,放进垃圾桶里的动作。
男人下班回家时,发现厨房地砖上还有拖地之后未干的水渍。
“怎么了?”他的目光扫过女儿红红的小手。
陈柯正在给孩子的伤口涂药,闻言抬头,把在孩子口中得知的真相转达:“她想给我倒热水喝,杯子太烫了没拿住。"
男人的眉头立刻皱起来,蹲下身检查女儿的伤势:“疼不疼?爸爸给吹吹。”
“不疼了,妈妈帮我冲了好久冷水,”小朋友奶声奶气地告状,“但玻璃杯死掉啦!”
陈柯突然笑了。
那个曾经蜷缩在浴缸里躲避雷声的她,那个被玻璃碎片划伤却无人安慰的她,此刻正握着女儿柔软的小手,而她的丈夫在仔细检查每一处可能遗留的碎渣。
治愈伤痕最好的方式,不是刻意忘记,而是亲手为所爱之人筑起一道屏障,让那些尖锐的过往再也伤不到她们。
哄睡女儿后,男人从背后抱住陈柯。
“今天吓到了吧?”他的下巴抵在她肩窝,“听到我问怎么回事,你的脸色不太好。放心,没人怪你。”
陈柯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身埋进他怀里。
“我小时候……”她的声音闷在他胸口,“被玻璃碎片划破腿,流血了,他们只会互相指责。”
男人收紧手臂,等她继续。
“但刚才,看到女儿受伤,我的第一反应是,”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出奇,“幸好,幸好只是烫到了她手心的一小块。幸好她没事…”
深夜,陈柯翻开那本写满愿望的笔记本。
在“家人早平安幸福”下面,她添了一行新字:
【希望她明白,在家里,爸爸妈妈面前,即使打碎什么也并非不可原谅。】
窗外月光皎洁,照在熟睡的女儿和丈夫的脸上。陈柯轻轻合上本子,心想,这一次,玻璃落地的声音终于只是声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