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血衣褴褛,面容却出奇地干净,连半点泥污都不曾沾染,倒像是刻意要人认出这是谁来。
河水不深,虞戏时跌跌撞撞地蹚进水里。碎石子硌着早已破烂的草鞋,在脚底划开几道口子。她浑然不觉,只顾往对岸奔去。
要说与奶娘有多深的情分,倒也未必。现在的慌张,全因想到了景饲生。方才在画面中所见历历在目——奶娘与质子这些年的相依为命。她记得真切,当年苏蘅沂赴伏地为质时,与景饲生年岁相仿,本不需奶娘随行。是这位被唤作“幺姆”的妇人——也不知幺姆是职称还是名字,只知她舍了自己的骨血,执意要跟去伏国,照料苏蘅沂。
方存已经带着下人去寻景饲生了。潮湿的空气中只余她一人,却觉难呼吸。虞戏时想将尸体放下来,突然听见一声:“幺姆!”
虞戏时循声望去,景饲生已经飞身而来,手中的残弓旋飞,将吊着奶娘的绳索割断。奶娘坠落,被已经到达的景饲生稳稳接住,小心翼翼地放下。
“幺姆。”景饲生又唤了一声。
那僵冷的身躯早已没了生气。虞戏时这个无灵者都看得分明。
“是谁?”他嗓音沙哑,而下一句,却暴喝到险些破音:“是谁?!”
“方才只见方县令......”
“方存?他敢?”景饲生抬头环视了一圈周遭。虞戏时感受到他周身翻涌的杀意,担心他被愤怒蒙蔽了理智。
以他如今这点微末修为,若真遇上凶手,冲动行事和送死没什么分别。
“景饲生……”她轻声开口,想让他冷静,却见他身形一顿。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不远处树后竟还倒着个男子。景饲生慌忙奔去,虞戏时本想跟上,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警惕地环视四周。
——景饲生身上的伤若是劫匪所为倒罢,若是追杀......
幺姆与那护卫皆已毙命,来人必是冲着质子来的,当是一群高手。
好在四野寂寂,连风过草梢的声响都听不见半分。
而景饲生面前,男人仰面躺着,胸口一片暗红,血早已凝涸。景饲生跪在他身旁,手指悬在那张青灰的面孔上方,迟迟未落。
最终还是搭在他的手腕上。
虞戏时缓步走近。
湿透的裙子贴在她的腿上,风一吹,凉意往肉里渗。
她没觉得冷,但景饲生好像浑身血液都凉透,微微颤着,试图从眼前的场景找出点回暖的支撑来。
——譬如,有没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人还能救。
可他不是神仙。
神仙也没这般能力。
“陈叔。”他唤。
景饲生浑身好像僵住了,手微微抬起一点,最终还是紧攥成拳垂落。
虞戏时没说话,任由景饲生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致命伤利落干净,但是有虐待的痕迹。”景饲生道,“先虐后杀。”
听见他出声,虞戏时才接话:“不太像是方存。杀手技艺高超,倘若要你的命…你应当躲不过。这些人是冲着王嗣去的。而方存刚刚带的人瞧着像是府兵,连官兵都算不上,没有这样的身手。”
暮色漫来,天际一片紫。景饲生站起身,深吐了口气,他身上的伤口好像又裂开了,有血渗出来。
“我知道。”他道。
他太冷静了,冷静到违背了人性的本能。譬如面对背叛时该是愤怒,面对亲近之人遭受的折磨该是痛苦与仇恨,该…
声嘶力竭也好,痛哭出声也罢。总不该是如此,压抑着,尚能维持理性地分析着。
但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限制文会偏离了剧情,为什么他一心搞事业,像是一头扎进去,一条暗河游到底。
是了,他哪里违背了本能,而是恨到了顶,反而瞧来比预想的平静。
虞戏时看着他的背影。
他说,他知道。人不是方存杀的。至于方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存只不过是……”景饲生转过身来,看向虞戏时的身后,“等着我来收尸的。”
他抬起手来,淡蓝的灵力汇成一个大圆,往虞戏时的方向击来。术法穿过她的身体,她毫无感觉,而灵力形成一张盾,挡住她身后射来的数十支箭。
虞戏时猛然转身,看见方存身前举着弓的一群府兵。
糟了。
离惘此刻不会现身救她,景饲生亦不会拿命护她——再者,景饲生死,她任务失败,也会离开这个世界。
两个人,一个无灵,一个重伤。
该如何突围?
正此时,却听景饲生开口:“方大人。他们杀不了我,你亦是。”
“我不想杀人,别让他们白白送命。”
方存定定看着他,眼中情绪复杂。
“景饲生。”他声音沉缓,“质子身边最亲近的两个人已经死了,你觉得他还能安然无恙吗?”
“这一切,本可以不发生。是你执意要带他归国。”
他语气里没有讥讽,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说你不想杀人,可你连自保都做不到。你不仅身有赤髓,还天生灵根。可你从未修炼,空有天赋却无实力。”说着,方存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几分,“我也不想杀你。当年救你时,我是真心希望你活下去。”
他抬手一挥,府兵们沉默着退开,让出一条路。
而他缓缓抽出一柄长剑。“罢了,怀旧无用。让我看看——你的能力是否配得上你的选择。”
虞戏时站在景饲生身侧,目光在方存和景饲生之间游移。然后沉默地退开几步。
如果这一战避无可避,她能做的是别给景饲生添麻烦——虽然景饲生也不会顾她。
只见方存负剑掐诀,地面炸裂,三道岩刺破土而出,呈品字形刺向景饲生!
景饲生双手交叠,掌心迸发淡蓝灵光,硬接冲击——
“轰!!”气浪炸开,景饲生身后登时水花冲天。余劲未消,景饲生被气流狠狠撞飞,后背砸断枯树。
虞戏时一颗心紧悬,看着景饲生咳血爬起,指腹擦过血迹,食指与拇指摩挲,沾染上拇指上的血后,凌空画符——
“爆!”
符文化作无数光刃,如破碎镜片,折射出方存惊疑的脸。
方存剑插地面,尘墙轰然升起,光刃“叮叮叮”钉入尘墙,碎屑纷飞。
但最后一枚光刃突然拐弯,擦过方存脸颊,带出一线血痕。
方存眼神一冷。
他暴喝一声,河滩震颤!
景饲生脚下泥沼翻涌,双腿瞬间陷至脚踝。
方存跃至半空,剑裹挟灵力劈下——
“砰——!!”
景饲生横臂格挡,臂上灵盾瞬间破碎,他整个人被震进河底。
溪水受到灵力的冲击一时竟如翻涌的浅海,瞬间深不见底,景饲生坠落其中,不见踪影。
方存剑指河面,冷声道:“就这般?”
他剑尖凝聚刺目灵光,一击便要贯穿水面。
“轰隆——!!”
河水炸开巨坑,虞戏时张大了眼,却见铺天盖地的水潮中,景饲生飞身而出,只是方存仍有防备,划去一道剑气,景饲生再次受到重击,摔向对岸,摔行出数米远。
方存明显占优势,但是却没有给予致命一击,只是一次一次击中景饲生,任由他被击倒又爬起,再击倒再爬起。
一次,又一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景饲生身上。
“还能打吗?”方存飞身上前。
景饲生挣扎着爬起身来。
“能。”
“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剑锋破开凝滞的空气,一线寒光直逼景饲生咽喉——这一次,快、准、狠,毫无花巧,只求一击毙命。
景饲生没躲。
他抬手,五指张开,竟在剑尖抵至喉前半寸时,倏然合拢!
“锵——”
方存的剑,竟被他徒手钳住,剑尖再难进半分。
方存神色一凝。
景饲生的指缝间渗出鲜血——剑终究割破了他的皮肉,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微微偏头,眼底映着素剑清辉。
“方大人。”他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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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力气不够。”
话音未落,他骤然发力,精钢锻造的剑身,竟被他生生捏碎!
碎片迸溅的刹那,景饲生已如鬼魅般贴至方存身前,一记手刀直劈他持剑的腕骨。方存闷哼一声,断剑脱手,却顺势旋身,一记鞭腿横扫景饲生腰侧!
景饲生被这一腿扫得踉跄数步,唇角溢出血丝。他足尖一点——
“轰!”
原先站立的地面炸开一圈气浪,而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方存浑身绷紧,骤然回身,却见景饲生不知何时已立于他背后三步之遥,手中多了一根枯枝——那分明是方才掠过树梢时随手折下的,如刃如剑。
“以枝代剑?”方存冷笑,“狂妄!”
景饲生正经道:“不是狂妄,是没钱。”
没钱铸把好剑。
说着,他枯枝轻划,一道蓝芒破空而至!方存急退,却仍被削去一缕鬓发。他尚未站稳,第二道、第三道蓝芒已接连斩来,角度刁钻,松懈不得半分!
方存狼狈闪避,终于被一道蓝芒击中肩头,衣袍撕裂,血痕立现。
“你何时学的这些?”
“王嗣所教。在伏地为质的日子,朝听沉钟,暮数更漏。若不是读书习武,怎知自己是畜牲还是活生生的人,又如何挨过这漫长的十年。”
简单的叙述中,却只字未提那些凌辱与糟践。
方存咬牙,突然从靴中抽出一柄短刃,暴起突刺!
景饲生不避不让,枯枝轻挑——
“叮!”
这一次,两人没有运用过多灵力,而是枯枝与短刃的对决,拼的是武技,是身法,是招式。
这样的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尘灰漫天而坠,方存僵在原地,颈侧一缕血线缓缓滑落——方才那一“剑”,若再偏半寸,他已喉断命绝。
“你方才一直在让我。”方存道。
“方大人,我说过,你要我的命,随时可以取。只是,等我安定好王嗣。”
方存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周身灵力翻涌如潮。“景饲生,你藏得够深。但今日,我必须拦你。”
话音未落,他疾速后退,躲开景饲生的“剑”锋,幻出聚集灵力的一剑,直直向景饲生刺去。
景饲生抬枝格挡,气浪翻卷,四周枯树簌簌作响。方存剑势凌厉,每一击都直取要害,而景饲生因伤势而动作滞涩,一时间竟被逼得节节后退。
“你撑不了多久。”方存剑锋一转,骤然刺向景饲生胸口!
这一剑极快,景饲生却更快——他身形微侧,剑刃擦着衣袍刺空,同时右臂一抬,枯枝狠狠击在方存持剑的手腕上!
方存手腕剧痛,剑势一滞。景饲生抓住这一瞬破绽,枯枝直刺他肩膀——
“嗤!”
灵力贯入,方存肩头血肉焦灼。他闷哼一声,脚下急退,可景饲生攻势不停,枯枝凌空一转,已抵在他咽喉!
方存闭眼,心知逃命的招术方才已经用过一次,这一次,逃不掉。加上这数回合的对决,他心里知道,纵然景饲生重伤,他也不可能打得过。
“动手吧。”
景饲生却收枝负手。
他突兀地落下一滴泪来,脸上神情却未变。他双眼不敢看幺姆与陈叔的方向。只是盯着方存,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挖心窝子的难受。
“我不杀你。别再为难我。”
府兵们面面相觑,终于有一人怒吼:“放箭!”
景饲生吐出一口压抑着的郁气,迅速纵身冲入人群,枝幻作剑,剑背翻飞,每一击都精准击晕一人,或翻身刺入府兵腿上经脉,却不取性命。府兵接连倒下,哀嚎声四起。
待最后一人倒地,景饲生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剑尖插入泥土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浑身是血,呼吸粗重,眼前被血色模糊,耳中一阵嗡鸣。
正此时,感觉到一双手将他扶起。
“撑住。”虞戏时道。
夜色吞没了二人的身影,只余满地横七竖八的府兵,和独立原地的方存。
方存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攥紧断剑的手徒劳使力,最终,颓然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