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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叫……余祈南

作者:Simple白花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入秋了,平城又下了一些小雨


    雨丝如织,轻轻落在窗棂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远处的天空被厚重的云层压得低低的,仿佛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灰蒙蒙的天际。街道上的行人匆匆而过,伞面在雨中撑开,像一朵朵移动的花,却掩不住那份匆忙与疏离。


    少年站在窗前,指尖轻轻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感受着外面世界的温度。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是无声的泪痕,模糊了窗外的景色。他的目光透过雨帘,落在远处朦胧的灯光上,思绪也随之飘远。过了一会儿他才觉得有些冷了,自从余祈南定居到这座城市以来空气中总是透露出一丝丝寒冷。他收回了目光,转头将床边的取暖器打开顺便拿起了手机,看到一个令他无比熟悉又感到陌生的电话号码  "凌晨3点……"他轻声说道,说罢他便不再理会,转身走进卫生间,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失神的摸了摸脸,他有一双杏眼,眼型柔和却带着几分倦意,眼尾微微上扬,本该是明亮的眸子此刻却显得有些黯淡,眼底隐约可见几缕血丝,像是熬过了无数个无眠的夜晚。他的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像是久未见过阳光,透着一股冷冽的苍白,仿佛连呼吸都带着一丝疲惫。几根凌乱的发丝垂落在额前,甚至有一两根已经触到了睫毛,随着他微微低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是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无精打采。余祈南移开目光,他弯下腰双手伸到水龙头下任由冷水从它的指尖划过,刺骨的寒意让他忍不住微微一颤,捧起一捧水猛地扑到脸上,寒意瞬间从皮肤渗入到骨子里,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划过滴到衣领上,打湿了一片他也闭着眼任由冷意蔓延,仿佛这样能将所有的疲惫和混沌洗去。然而寒意去后留下的却是一片清醒的刺痛,耳边的铃声像是提醒他现实依旧冰冷而真实。余祈南漫不经心的看看了屏幕上“姐姐”那两个字往衣服上擦了擦接听了电话 "喂?阿余啊……起床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了温柔的声音“嗯,刚起”他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解开睡衣的扣子从衣柜里面拿出校服衬衫,蓝白相间的校服上有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闻  “今天你开学,自己一个人在那边还习惯吗?”姐姐的声音带着些许关切“习不习惯都一样,反正已经转过来了”他把衣服脱下随手扔到床上,灯光下他的身材显得格外修长,白皙的皮肤泛着柔和的光泽。“早餐一定得吃,不能糊弄啊,姐姐在这边一切都好,学费你不用太担心,专心学习就好……”余祈南拉书包拉链的手指停顿了一下“嗯,我知道了,那……姐姐也别太累了”  挂断电话之后,余祈南站在镜子面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习惯性地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掠过脖颈后方那片陌生的、略微凸起的皮肤,触感粗糙,带着一种异样的、顽固的存在感,像一条僵死的、被缝合进皮肉里的蚯蚓  嗡的一声,冰冷的电流瞬间贯通全身,血液似乎刹那冻结。那个昏暗、弥漫着灰尘和铁锈气味的器材室角落,几个扭曲模糊的身影,鞋底与粗糙水泥地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响,还有……还有脖颈后方那片皮肤被某种粗糙坚硬的东西狠狠刮擦、碾压的剧痛……所有被他深埋、几乎以为自己已然遗忘的碎片,毫无预兆地、蛮横地冲破封锁,蛮横地撞入脑海,清晰得令人窒息。


    他猛地蜷缩起来,像一只被滚水烫到的虾米,额头死死抵住冰凉的膝盖。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咯咯作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清晰。喉咙发紧,干涩得像塞满了砂纸。


    “过去了……都过去了……” 声音挤出来,微弱得如同濒死的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空洞的字眼,仿佛它们是唯一能暂时堵住汹涌恐惧的可怜沙袋。他用力闭上眼,再猛地睁开,视线死死钉在天花板角落一块小小的、潮湿的霉斑上,仿佛那是汪洋中唯一可见的浮木。直到肺叶深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他才惊觉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他猛地吸进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此反复,笨拙地模仿着曾在网上看到的所谓“镇定呼吸法”。  背上书包,分量陌生而沉重。推开家门,初秋微凉的空气裹挟着雨后特有的潮湿扑面而来,带着些微尘土和落叶**的气息,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丝。他埋着头,盯着脚下不断交替的水泥地砖缝隙,只想把自己缩进这灰扑扑的背景里,尽快消失在学校大门之内。


    转过熟悉的街角,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一如既往地杵在那里。就在树下,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佝偻的身影——隔壁单元的刘奶奶。她正费力地推着一辆老旧得几乎散架的竹制小推车,车上堆满了刚买的白菜萝卜,颤颤巍巍,像个随时会崩塌的小山丘。一个圆滚滚的红苹果,大概是被颠簸得太过,骨碌碌从车顶滚落,跳脱地蹦到了路中央。


    余祈南的脚步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他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思考”或“权衡”的指令,身体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一个箭步就跨到了路中间,弯下腰,敏捷地捡起了那个沾了些许尘土的苹果。他甚至没顾上拍掉灰,就小跑着回到刘奶奶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苹果放回推车最安稳的角落。


    “哎哟,南南啊!好孩子!谢谢你,谢谢你!”刘奶奶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感激的笑,枯瘦的手拍了拍他的胳膊,力道很轻,却带着暖意,“开学了吧?快去快去,别迟到了!”


    余祈南只是飞快地摇了摇头,喉咙里含糊地应了一声“嗯”,甚至没敢抬头看老人家的眼睛。一股莫名的热意爬上耳根,他几乎是逃跑似的重新迈开步子,朝着学校的方向小跑起来。书包在背后沉重地一下下拍打着。跑出几步后,他才迟钝地意识到,刚才那一耽搁,时间……


    心猛地一沉。


    当余祈南终于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时,里面已经传来班主任平稳清晰的讲课声。那扇厚重的、漆成浅绿色的木门,此刻在他眼中无异于一道审判之门。他站在门外,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抬手,指尖犹豫地蜷缩又伸开,终于还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轻轻敲了下去。


    笃笃。


    声音轻得几乎被门板吞噬。


    他又加了点力。


    笃笃笃。


    里面的讲课声似乎停顿了那么极其短暂的一瞬,紧接着,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请进。”


    余祈南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用尽全身力气拧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推开了门。


    吱呀——


    老旧门轴发出的声音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几乎在同一瞬间,几十道目光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唰”地一下,精准无误地聚焦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被打断的不耐烦。一股滚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感到自己脸上的皮肤瞬间绷紧、发烫,像被无形的火焰燎过。


    他死死地低着头,视线牢牢黏在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旧球鞋鞋尖上,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脚步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一步步挪向讲台。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黏在自己背上,如芒在背。


    “这位同学,第一天就迟到?”班主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每个角落。


    他猛地抬起头,撞上老师平静的目光,更慌了。“对…对不起老师,我…我路上……” 话到了嘴边,那个解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而且他本能地不想说出帮刘奶奶的事,仿佛那也会成为被审视的理由。他卡壳了,窘迫地站在讲台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好了,下次注意。先做一下自我介绍吧,让大家认识一下新同学。”班主任理解地点点头,往旁边让开一步。


    余祈南僵硬地转过身,面对着下方黑压压的一片脑袋。嘴唇动了动,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又干又涩。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试图滋润那火烧火燎的声带。


    “大…大家好…我…我叫余…余…祈…” 那个“祈”字在舌尖上打了好几个滚,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像被粗糙的砂纸磨掉了棱角。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和卡顿在寂静的空气里无限放大。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再次神经质地触碰了一下后颈校服领口下的位置,仿佛那里正灼灼燃烧,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去看穿那层薄薄的布料。他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粒看不见的尘埃。后面两个字“祈”和“南”,像沉重的石块,彻底堵在了喉咙深处,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教室里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尴尬的沉默。“算了,课下和大家熟悉,我们还要赶进度,你就坐到……”杨国富在教室扫视了一圈,只看见了林悠悠旁边有空座“你就坐林悠悠旁边吧”终于听到了这个声音,余祈南不顾身边人异样的眼光快步坐到座位上,就在这难堪的寂静几乎要将他彻底压垮的瞬间,旁边传来一个清亮、带着点满不在乎的女声,像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潭:“喂,新来的,”声音来自他旁边的座位,带着一种随意的亲昵,“你名字里有个‘南’字啊?”


    余祈南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偏过头。他的新同桌,一个扎着蓬松丸子头的女生,正支着下巴,歪头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亮晶晶的,像含着两丸清透的黑水银,嘴角微微翘着一点,没有嘲笑,反而有点好奇和促狭。她用手指随意地拨弄着桌上摊开的一本新书书页,发出轻微的哗啦声,然后,手腕一翻,一块崭新的、画着只傻乎乎小熊图案的橡皮擦,被两根纤细的手指推着,滑过两张桌子之间那道浅浅的缝隙,精准地停在了余祈南的桌角。“喏,”她扬了扬小巧的下巴,“新橡皮,借你。我叫林悠悠。” 那语气轻松自然,仿佛递来的不是一块橡皮,而是一根救命的稻草,瞬间击碎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坚冰。


    余祈南怔怔地看着那块小熊橡皮,又看看林悠悠亮得惊人的眼睛,喉头滚动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暖流笨拙地、试探着,开始融化他冻结的神经末梢。他张了张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依旧细小如蚊蚋:“谢…谢谢…我叫余祈南。”


    他刚报完名字,椅子还没捂热乎,后背就被人用笔帽不轻不重地戳了一下。


    “嘿,余祈南是吧?”一个压低了却依旧透着爽朗的男声从斜后方传来。余祈南下意识地绷紧了背脊,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瞥去。说话的是个高个子男生,寸头,眉毛很浓,眼睛很亮,此刻正咧着嘴对他笑,笑容坦荡得像秋日的阳光,带着天然的感染力,“我叫陆丰铭。以后就是后桌了!”他旁边的另一个稍胖些的男生也探过半个身子,圆圆的脸上堆着和气的笑,接口道:“还有我,王伟!咱们这片儿以后热闹了!”王伟说话时,脸颊上的肉也跟着微微颤动。


    余祈南看着眼前两张陌生却充满善意的脸,尤其是陆丰铭那毫不设防的笑容,像一股暖风拂过冻土。他紧绷的肩膀线条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点点,嘴角极其生疏地、几乎是试探性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想回应一个笑容,却感觉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化作一个极其轻微、几乎看不出来的点头,喉咙里挤出一点微弱的气音:“嗯…你们好。” 心脏深处那块沉重的坚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撬开了一条微不可察的细小缝隙。


    同一片城市上空铺展开的晨光,慷慨地泼洒在城西“静弦”弓箭馆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被分割成无数耀眼的菱形光斑。馆内异常安静,只有空调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弓弦释放时那独特的、充满力量感的“嘣——”声,短促、紧绷,带着一种撕裂空气的锐利。


    谢逢迟稳稳地站在起射线上。他身形挺拔如岩壁上的青松,双脚微分,与肩同宽,牢牢钉在木地板上。左手握着一张线条冷硬的反曲弓,弓臂的碳纤维在顶灯光下泛着幽深的哑光。右手戴着护指,三根修长的手指稳稳扣住弓弦,拉至耳后下颌处,动作精准得如同经过无数次计算。他的眼神沉静,锐利如鹰隼,穿透十几米的距离,牢牢锁定在对面箭靶中心那小小的、刺眼的黄色十环上。


    整个世界的喧嚣似乎都在他搭箭、开弓的瞬间被彻底隔绝。他的呼吸变得极其悠长、平缓,胸膛的起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手臂的线条流畅而稳定,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只有小臂上微微绷紧的肌肉,透露出那弓弦上凝聚的惊人力量。


    他松开手指。


    “嘣——!”


    弓弦剧烈回弹,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爆鸣。箭矢离弦的瞬间仿佛挣脱了空间的束缚,化作一道肉眼难以捕捉的灰黑色残影,撕裂凝滞的空气,发出尖锐短促的破空之声——“嗖!”


    咄!


    一声沉闷而坚实的钝响。箭簇深深楔入箭靶正中心那黄色的十环区域,尾羽因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震颤,发出高频的“嗡嗡”声,久久不息,仿佛在宣告一场无声战役的绝对胜利。


    “漂亮!又是十环!你这手感,真是越来越邪乎了。”一个穿着深灰色运动POLO衫、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从旁边的休息区走了过来手里端着一个保温杯,脸上带着熟稔的笑意。他是这里的老板,姓周,圈里人都叫他老周。


    谢逢迟缓缓放下弓,紧绷的身体线条随之松弛下来。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右手手腕,这才侧过头看向老周。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那过于沉静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满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还行。”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一种质地偏冷的平静。


    老周拧开保温杯盖子,吹了吹热气,啜了一口里面的浓茶,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谢逢迟:“最近练得挺凶啊?我看你每次来,不射空三打箭都不带歇的。怎么,心里憋着股劲儿?还是……惦记着下个月那场公开赛?我记得你好像今天开学吧?什么时候回去啊?”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促狭,像是看穿了什么,“我看啊,你这手是稳得没话说,但这心嘛……” 他拖长了调子,笑着摇摇头,“怕是早就野了,飞到赛场上去了吧?”


    谢逢迟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箭靶前,握住那支深深嵌入十环的箭杆,指节用力,沉稳地将它拔了出来。箭簇脱离箭靶时发出轻微的“啵”的一声。他垂眼,指尖拂过光滑冰冷的金属箭杆,感受着那上面残留的细微震动。场馆顶灯的光线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


    “手稳,”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空旷的馆内,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心才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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