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几秒后,她挪动脚步欲往结账处逃,书包上方的带子被轻而易举地拎住。
蒋汀昱的手指骨节清瘦却有力,咬牙切齿地开口:“闯完祸就想跑?”
食堂内混着各种放餐盘、碗筷敲打的杂声,许鹿予原本想糊弄过去,讪笑两声:“哪有,我这是要去帮你拿纸巾擦呢,再说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
“不怪你?”他的隽眉微挑,睨她一下冷哼道:“不怪你那怪谁?”
为了逃避责任,她开始胡编乱造起来:“怪淮南米线啊!它这么烫还这么多汤……”
余光却瞥见蒋汀昱眼尾不经意地上撩,狭长的眸微眯:“你该不会……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吧?”
既然他要这么想的话,她抿了下唇,索性在这好死不死的氛围下提出更加离谱的要求:“不然……你就从了我呗?”
见他若有思索地望着自己,她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你看啊,如果接受了我的采访,我就不会再烦你,你也不用这么倒霉……”
蒋汀昱已然松开她的书包带子,与其拉开一段距离,眉目认真,口吻很坚决:“现在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你是跟踪狂。”
因为上回被他说成是变态,她还耿耿于怀,柳眉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蒋汀昱!好了没有啊?”
远处放完餐具的徐宋突然大喊了一声,打断俩人的对话。
“我没时间和你周旋。”蒋汀昱闻声退了几步,抓起椅子上的黑色书包往肩上一带,匆匆瞥她一眼:“账我们下次再算。”
“你!”眼看他就要离开,许鹿予本想上前理论,却差点撞上端菜的人,她先是对那人道了声抱歉,被拉开后又气急败坏地跺脚,扯起嗓子对着蒋汀昱的背影大喊:“要不是为了交差,我才懒得理你!蒋!汀!昱!我和你不共戴天!”
更糟心的是,许枝灵吃完这顿饭后就要去车站买班车票回乡下。
徐宋被她这一吼顺着望了过去,咋舌:“你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凶的女人?”
蒋汀昱淡淡“嗯”了声,表情无多大起伏。
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徐宋又换个话题聊:“我昨天看你在网上做什么交易来着,给人转了一笔钱,”
边上的陈澍杨也似有意若无意地过来插一嘴,瞥了眼蒋汀昱:“是那个给孕妇让座的吧?我看那视频挺火的,不过那里面好像没有你啊……”
发视频的人想趁此起号收粉丝,视频下的争议越来越大,蒋汀昱主动联系到那人让其把视频删了,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不过那笔钱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徐宋追到他面前:“我不信你这么好心。”
被他八卦得实在有点儿烦了,蒋汀昱睨他一眼:“我钱多得没地方花,你有意见?”
许鹿予将许枝灵送到车站,俩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又觉得气不过,给范范打起电话来。
“气!死!我!啦!”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还是没忍住控诉道:“他当他是谁啊?大明星吗?不就是中考状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我是跟踪狂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啊,南江就这么点大的地方,碰到他我还觉得倒霉呢!”
她越骂越不解气,电话那头的范范附和着她:“就是就是!”
许鹿予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话会一语成谶,这个“倒霉”会来得这么快。
八月上旬的狂风吹起南江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重峦叠嶂的山峰顶上乌云叠成团,缓慢游走在城市的上方,马路两道混杂车流涌动和工匠们叮叮当当的凿打声,狂风拂过油柏路,带着未干的沥青味儿和奶茶店的鸭屎香味,争先恐后地扑入人们的鼻内。
厚厚的一沓资料被胡乱吹散,许鹿予头疼地揉捏了一下太阳穴。
看来又要刮台风了。
露露姐发来短信,询问她采访的进度,许鹿予觉得问题棘手,正郁闷时,屋外传来一声:“许鹿予,出去收一下衣服!”
“好,我马上去……”
她麻利地将材料收好,推开门走了出去。父母秦玲和许年正在检查坏掉的监控,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年本就心情不好,直接一股恼火洒在她身上:“还不快去?非得等淋湿了再收回来吗!”
沿街的印象沙龙店前的三色灯闪着光,玻璃窗撞到墙上,砰砰作响。许鹿予瞪他一眼,果真从许年身侧经过的时候,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忍不住皱起眉。
衣服都晾在蛋糕坊的后院,她爬上小平台,先是摸了一下衣服有没有干透,后从左至右,将衣架滑向一侧,取了下来挂在臂弯处。
天色渐沉,低空中成群的飞虫萦绕,透过窗台的一抹绿无尽地叫嚣着,风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像要将她拍打在墙上。
“说吧,抢走钱的,是不是你?”
“大哥,放过我吧,真不是,我们就只是街边偶尔拦拦小学生的……”
“敢作不敢当是吧?”
许鹿予循声找了过去,原来是小巷内闹哄哄地围着一群人,她抱着那堆衣服往下走,目光所及之处,高大胖硕的男生在那堆人面前拉拉扯扯。
几人推推搡搡,唯有两个男生站在庇荫处看好戏般,左边的倒平平无奇,瘦得跟竹竿似的,蓝白色校服穿在身上工工整整,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不太爱惹事。
反而是他旁边那位穿黑色T恤的少年,比他高一个头,单手插兜,百无聊赖地踢了脚地上的石头,浑身上下全然一副松弛闲散,又随时可以准备干架的样子。
等等——
黑色T恤背上的条纹怎么这么熟悉?
她思绪顿了一下,在脑中搜索了一圈,这才想起蒋汀昱也有一件。
直至少年的侧脸逐渐清晰,许鹿予心里惊了一下,止不住蹙起眉来:还真是他!
短暂性的分神令她没站稳,顺着台阶前方就这么踩空滑了下去:“啊——”
众人闻声看了过来,包括蒋汀昱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埋在衣服堆里的人抬起头来,碎发凌乱地挂在她的耳侧,浓密的睫毛缀在弧度恰好的眼睑边上,瞳仁乌黑明亮。
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不确定地再次上下打量了番,这才确定眼前的人是哪个。
许鹿予扬起下巴,倒不是因为狼狈,而是单纯地摔痛了。掀起眼皮,视线扫了过去,对上深邃的眸。
想要忽视他的存在有点难,在扎堆的高中少年脸中,他长得过于出众。不管是正脸还是侧脸五官都立体标致,皮肤白皙清冷,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眉弓微翘,视线错落地搭在她身上,明明看着温柔,眉骨却多了隐隐的清冷感。
随意垂放的手骨骼分明,细细的青筋纹路清晰,衣服不是纯黑的,显得宽松身材却并不纤瘦,深灰色的长裤铅直,脚上是白色的耐克鞋,露出一截皙白的脚脖。
气氛莫名变得紧张,她收起打量,将掌心撑在地上支了起来,连带着那堆衣服爬了起来,脚踝隐隐作痛,新买的老爹鞋太生硬了,一点儿也不好穿,她还把自己的脚给崴到了。
一堆人面面相觑,蒋汀昱淡淡移开视线。
最前面的刀疤脸笑了起来:“这是哪位啊?”
不管这些人是谁,周围瞬间降温的气流以及蒋汀昱他们突然严肃的神色,都在暗示此地不宜久留。许鹿予躬下腰,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头却猛地扎进一个怀中。
迟疑了一两秒,她讪然摸下鼻尖,肩膀被蒋汀昱紧紧扣住,转到另一侧出去的方向,又被其往前轻推了一下。
刀疤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将她放走,作势往前:“小蒋,就这么把她给我们放走啦?要是她偷偷报警了怎么办?”
“报警”二字袭入许鹿予的耳中,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瞬间立了起来,后脊背开始发凉。
蒋汀昱挪动脚步挡在许鹿予面前,神色多了几分清泠,与刀疤对峙了起来,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安全离开后,笑:“疤哥,我和她认识,她胆子小,肯定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的。”
刀疤虽心生疑惑,却还是选择相信他:“行啊小蒋,我对你做事向来放心。”
许鹿予回到店里的时候,乌云已经将整座城市密不透风地围得严严实实,浓烈的压迫感自外而内,她甚至有那么一瞬呼吸不上来。
屋内已经亮起了灯,椅子上放着熟悉的黑色书包,许迦牧已经上完课回来了,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脚,没说话。
她刚准备开口,他就自顾自地往屋内走。
范范说过,现在正处于青春的敏感变声期,大部分男生都不太愿意开口说话。
其实小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挺不错的,毕竟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只是长大后各自都有自己的秘密,再加上各忙各的,男女有别,和小时候相比总觉得生分了不少。
她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更多的是家庭中悄无声息的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沉闷,时常一个人待,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鹿予正胡思乱想,许迦牧从帘子处侧身走出来,手里还多了一盒冰块,凉如泉水般的声音簌簌而来:“许鹿予,怎么不进来?”
“哦。”她一跳一跳地进了屋,在最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许迦牧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来,不由分说地去掀开她的裤腿。
知道他有洁癖,她准备制止住他的动作:“不然我自己来吧?”
外面的气压很低,许迦牧不语,只垂头默默地帮她把袜子脱掉,随后将冰块贴到她肿胀的脚踝上,动作很轻地敷了起来。
时有时无的疼痛感令许鹿予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忍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唉唉轻点,有点疼。”
他眼皮都没抬,没好气地来了句:“疼你还乱跑?”
这一句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鹿予俯下身来打听:“前段时间是不是有报纸报道刀疤哥出来了?好像说最近在咱们这附近转着呢……”
许迦牧手中的动作倏地一顿,后警惕地看向她:“你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