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星河奔向你》 第1章 第1章 城市钟表响起十二点整播报声的时候,许鹿予已经在海墅小区外两三米处的栏杆边蹲了将近一个小时,骄阳悬在高空透过林里的树缝爬出围栏,大面积地落在她脊背上,刺啦刺啦地疼。 “叮”一声,有人刷了门禁卡。 一双黑白相交的Nike板鞋从她面前经过,许鹿予觉得眼熟,猛地扬起了下巴。只见身形清瘦的少年全副武装,头戴鸭舌帽,身穿黑色T恤,以及下半身的休闲运动裤,以及他脚踝处的一排意大利语纹身,衬得他整个人干净清爽。 “蒋汀昱!” 许鹿予激动地出声,那人回头瞥了她一眼后又迅速低下头去,她侧身灵活地和泥鳅般见缝插针地挤进小区的门跟了上去。 门砰一下被关上,好在没有夹到手。她松了口气,快步追上他的步伐,就在她伸出手企图去拦住他的时候,脚下突然冲出一只灰白相色的雪纳瑞,许鹿予来不及躲闪,就这么笨拙地被绊倒在地,手就这么精准无误地落在他的脚踝上,刚好与那块纹身相触。 微凉的指腹贴上他的皮肤,蒋汀昱的身子不由一僵,视线往下扫过,五官清秀的女孩一手撑在地板上,往她那浅绿色泡泡袖上衣角处抹一掌灰尘,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腿不放。 口罩之下的薄唇微微扯动,蒋汀昱用力扯动自己的腿想要从她手中挪开,无奈却无济于事,她的力量大得很。 “放开。”极为清冷的两个字从耳畔传来,凛冽如寒风,声音的主人显然丝毫不想与她沾上半点关系。 明明是六月的艳阳天,他却如座冰山般要把人拒之千里之外。许鹿予双手一撑抵在腰间,自信满满地认为自己的热情能够将其融化:“蒋汀昱同学,我是代表南江晚报来采访你的,请问你……” 话还未说完,她就被冷不丁地打断:“没时间,没兴趣。” 那只肇事的雪纳瑞围在蒋汀昱的脚边兴奋地摇尾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弯腰躬下身,清瘦有力的指节轻盈地从它的腰腹间穿过后,往上一带,娴熟利落地搂在怀中,与许鹿予拉开一段距离,口罩之上的那双眸漆黑却显得疏离:“三秒之内不消失的话,我就报警了。” “我们是正规杂志社……” 早就听说,蒋汀昱这人脾气向来不怎么好,对待不熟悉的人特别冷漠。不仅如此,他还有严重的洁癖,不喜欢和人接触。因为今年考了全市最高分,各大媒体都争相想要采访他,毕竟这很有可能就是三年后的汀州市高考状元。即使很多家杂志都已吃过他的闭门羹,可她还想再试试。 见她对自己拉拉扯扯,他连退几步,睨她一眼后隽眉紧锁,从兜里摸出手机对着话筒就讲了起来:“嗯,有个变态私闯民宅,现在就在我家楼下……” “诶诶诶……”许鹿予连忙阻止他的声音,脸颊憋得通红,边往外走:“你先别报警,我这就走。” 从小区内出来后,她举起手里发的广告扇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煽了起来,鬓间的发都黏成一块,上衣已经湿透了,汗涔涔地糊了一大片。 如果不是因为打暑假工挣点零花钱,她也不至于大老远跑到这来吃这种瘪,被太阳暴晒一个小时不说,还落得个“变态”的罪名,容易吗她! 许鹿予揉揉太阳穴,一丝绕着一丝的烦躁腾升后挤着胸腔,早在心里骂过上百遍的蒋汀昱了。 公交车在站台缓缓靠稳,穿过人群后,她从兜里摸出一枚硬币利落地丢进收银箱内。这个点的车内挤满了人,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抓住扶手,腾出一只手给范范发消息:“任务失败,他把我赶出来了!” 她越想越气,义愤填膺地敲打键盘:“他还准备报警,说我是变态,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盖上这种帽子……” 车厢内什么人都有,嘈杂一片,驶到下个站点的时候司机猛地踩住急刹车,手机差点被抛出去。 不多时,从下面走上来位孕妇,挺着大肚子艰难地往前挪动脚步。 扫视一圈后,她将目光落到坐在爱心椅上一位正低头玩手机的中年男人,细声细语地礼貌询问:“你好,我有点儿不舒服,能麻烦您让我坐下休息一会儿吗?” “不就怀个孕吗,站着我也难受啊,搞得谁不难受一样,现在的女人真是越来越娇气了。”男人斜眼看了过去,阴阳怪气地给了一记白眼:“我老婆怀孕那会儿还会给我洗内裤呢。” 他们谈话的声音不大,却因距离近的问题,被许鹿予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她闻声看了过去,怀孕的女人确实皱着眉额头开始冒冷汗,而她对面那个男人冷漠得像是看不见般。 让怀孕的老婆洗内裤?许鹿予眼神犀利了起来,松开扶手收好手机,三步两步就来到男人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到他的后脑勺。 男人被煽得撞上车窗玻璃,痛苦哀号地叫起来。正要还手时,却被一把揪住了衣领,许鹿予学他的语气撇起嘴角阴阳怪气:“哦哟不就拍了你一下吗,怎么这么娇气?现在的男人哟,真是,碰都碰不得……” 车厢内的人听后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男人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眼睛瞪得如牛眼般恶狠狠地:“关你什么事啊!哪来的丫头片子!” 她可没惯着他,眼看他气急败坏地要站起来打自己,揪住他的手一松,男人踉跄地跌倒在地,差点亲上别人的鞋后跟。车内再次掀起哄然大笑,许鹿予抬起脚压在他的背上,令他动弹不得,为孕妇让开了一条道:“姐姐,您过去坐吧。” 孕妇扶着腰在位置上坐了下来,感激不已。 前方爱心座椅上的小女孩站起身来双手鼓掌:“姐姐好厉害哟!就和大英雄一样!” 一旁的奶奶赶紧捂住自己孙女的耳朵,扯住她的胳膊开始教导起来:“叫什么叫!你可不许学她!哪有女孩子这么彪悍的哟,像她这种的以后可没有男孩子敢要。” 显然小女孩的胳膊被拧得发疼,还是皱着眉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女孩子要端庄贤惠,这样才有人会喜欢。” “知道了奶奶……” 祖孙俩的话看似正常,许鹿予却听着不舒服,掀眸望过去,小女孩窝在她奶奶怀里有些不知所措,以为自己做错事儿了。 她稳住脚跟,来到小女孩面前,俩人对视一眼后,许鹿予从包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在她面前蹲下身来将其递给她。 小女孩怯懦懦地回头看了眼自家奶奶的表情,老人嘴一撇,不情不愿:“还不快谢谢人家。” 待她接过后,许鹿予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女孩子不一定要端庄贤惠,大英雄也一样会受人喜欢,姐姐相信你也可以这么厉害的哟。” 小姑娘再次仰起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中年男人下车前还恶狠狠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许鹿予视若无睹地将手搭在扶手上,直到他下车,她才从口袋中摸出手机,优哉游哉地戴上了耳机。 范范给她发了好几条语音,大概是告诉她许枝灵已经到车站了,给她打电话一直没接通,直接打到范范那去了。 许枝灵是许鹿予的堂妹,俩人打小关系就要好,这两天家里的事情刚忙完,趁着小学毕业的暑假还没结束要来县城玩玩。 车站离她们家不远,许鹿予提前下了公交车将许枝灵接回家,许年很给面子地给了一百块,她直接带着堂妹去江滨路的那家大排档吃烧烤。 南江的夏天晚风较白天的炎热清凉了许多,支起的桌椅旁摆放着一捆啤酒,桌上是一盘西瓜,以及各种口味的汽水儿。 一块儿的还有她初中同学徐鹤野,其实就三个人。徐鹤野嘴甜,惹得老板娘喜笑颜开,热情地提了一扎冰镇的菠萝啤送给他们:“小帅哥小美女吃好喝好哦!” 这里有几个忙前忙后的暑期工,给他们上菜单的是个腼腆不怎么爱说话的女孩,系着浅蓝色围裙,看起来年轻尚小,垂下眸将菜单和笔放到俩人面前。 许枝灵拿起黑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一盘爆炒田螺,拍黄瓜,再来六串五花肉……” 点完餐后,女孩收好菜单往里走。无聊的等待时间,许枝灵将下巴撑在掌心上,目送她离去,眸中带着惋惜与同情。 百无聊赖之时,许鹿予的胳膊突然被肘了一下,耳边是许枝灵激动的声音:“我去,惊现帅哥!” “嗯?”她咬了一口西瓜瓤,嘴里全是籽,顺着其指的方向看过去,黑色T恤和运动裤。 怎么这么熟悉呢。她的视线缓慢上移,直至定格在那张脸上。 少年的身形颀长,只不过与白天相比,少了鸭舌帽与口罩,蓬松的碎发缀在他的眉梢,在忽明忽暗的灯下衬得皮肤愈加发白,光看侧脸都能看出他的五官极为精致,浓密修长的睫毛,英挺的鼻梁,再到流畅有度的下颌线,正端着一盘烤串往里走。 许鹿予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跟上去叫住他:“蒋汀昱!” 不出意外地,少年回过了头。她这才看清了他的正脸,比侧脸还要好看。 与此同时,他也在打量她,昏暗的光下映出浅茶色的眸,眼尾拉长,眼周似是晕染了一圈浅浅的墨,无论是鼻子还是唇都很立体,鼻尖上还缀着两三点雀斑,不是特别明显,却像是浑然天成,一瞬间,蒋汀昱竟觉得有些恍惚,第一反应是,她长得很好看,像精致的洋娃娃般,特别是微卷的头发从发鬓延伸至耳后,令他似曾相识。 好奇怪,怎么上午没这个感觉……偏偏在这个时候,这种近距离。 “蒋汀昱,我们南江晚报是省级报刊,和其他的小报社是不一样的,你再考虑考虑……” 她企图扯住他的衣角,蒋汀昱回过神敛住神色,却淡沲地瞥了她一眼,迅速地躲开:“别碰我。” 随即一头扎进卷帘中,身后是她嘀咕的一声:“诶你这人可真是……” 这时,外面摊上雀跃的呼喊:“许鹿予!” 不远处的徐鹤野扬起手中的串儿,挑眉望过来:“你在那磨磨叽叽干啥呢,快过来吃烤串啊!”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蒋汀昱顿住脚步循声望了过去,只见刚刚与自己拉扯的女孩眉梢舒展,后微扬起如一道弯月,眸光潋滟喜色,毫不犹豫地朝喊话的高个走去。 第2章 第2章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徐宋吊儿郎当地:“蒋汀昱,你朽在这干啥呢?” 他这才收回视线,没有搭话直往里走。 “砰”一声,啤酒瓶和碗筷摔落在地上的破碎声刺耳烧烤摊的和谐,将局势烘托得剑拔弩张。烧烤架上烟雾缭绕,被江边吹来的风拂过吹散后,许鹿予看见刚刚给他们上菜的女孩垂下头嗫嚅着说不出话,绑的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而轻摆在空中,看起来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面对客人喜笑颜开的老板瞬间脸色大变,雷霆大怒地点着她的脑袋狠狠批评:“这点事情都干不好你还会干什么?!” 女孩慌乱地蹲下身去,欲伸手去触地上的碎玻璃,手腕却被人攥住及时制止,只听清冷的一声:“她才多大?你就让她打工,你这属于雇佣童工!” 这一幕刚好被从包厢内走出来的蒋汀昱撞见,目光所及之处,是将人护在身后、仰头与老板对峙的许鹿予,他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视线里多了几分忖度和思索的意味。 人群之中,许鹿予正从容不迫地安慰怀里明显被吓到的小女孩:“别害怕,有姐姐在。” 老板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她身后的人:“她是我女儿,在帮家里干活,你在这多管什么闲事?给我让开!” 大排档外的人都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许鹿予却没有要让开的意思:“那你骂她做什么?做错了事改正不就好了吗,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 “关你屁事!”老板抄起大勺子就要往人身上打,女孩见状后害怕地躲到了许鹿予身后。 “好啊你,你以为你能躲得过今天,就能躲一辈子吗!” “我不要打工!我要去上学!”女孩竭力的嘶吼声中带着颤抖,试图发出打破这不公局面的枪响,兴许是第一次见有人挡在面前帮自己,仿佛在这一刻灵魂也不由得无畏了起来。 老板与其大眼瞪小眼:“你一个姑娘家的上这么多学干什么!” “阿明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将来是要成为我们家顶梁柱的,你算什么东西?” “他是你们家的,我就不是吗!” 女孩说到这再也承受不住,崩溃地大哭起来。旁人手足无措之时,好在老板娘及时出现,不由分说地搂她:“好好好,没说不让你上学,别哭了。” “你们说的,九月份就不让我去上初一了……”她哽咽着,连带着声音也抽抽泣泣地,怎么也停不下来。老板娘被磨得没了耐心,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起来:“哭哭哭,就知道哭,不知道这里这么多人吗,丢人现眼。” 此话一出,许鹿予便不可置信地偏过头去下意识地反驳:“难道就因为是女孩子就没资格去上学吗!” 老板娘两手一摊:“不然呢?女孩子读这么多书干什么?更何况她又不是年级第一,根本就不是什么读书的料!” 这一幕是如此似曾相识,她振振有词:“可你们这属于剥夺了她九年义务教育的权利,你这是犯法的!” “她说得没错。”下一秒,凛冽的嗓音从角落传来,震慑老板夫妻俩:“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六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有受教育的权利和义务。” 众人闻声望了过去,只见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从台阶上走了下来。蒋汀昱面色清冷地站在她的身侧,不经意地睨了那老板一眼,又将视线落在小女孩身上,语气不疾不徐,缓缓而来:“如果你们不让她上学,她完全可以利用法律来维护自己的权利。” “啊……对!我有个朋友的妈妈就是律师。”许鹿予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许枝灵使了使眼神,后拉起小女孩的手:“小妹妹,如果他们非要阻止你,就来找我们,必然会替你主持公道!” 说这话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了一下:对不住了范范,牺牲你一下。 接收到信号的许枝灵也立马站起身来,点头附和她的话:“没错!我妈妈可是赫赫有名的律师,她打官司,那叫一打一个准。” 有这一番话做保障,小女孩怯懦的眼神也逐渐坚强了起来。那老板听到他们提到什么宪法,也不敢乱说话,只是不服气地瞪着许鹿予。 这场闹剧以老板不情不愿地在众人面前答应让其女儿上学告终,许鹿予端起最后点的烤串回到座位上。她对面的徐鹤野发自内心地冲她比了个大拇指:“许鹿予,英雄豪杰!” 旁边桌上的几个女生则捧着花痴脸望向蒋汀昱的方向:“他好帅!简直man爆了,居然还会背宪法!天哪,老天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户……” 许枝灵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满不在乎地睨她们一眼,不甘下风地嚼了一口羊肉串,语调里骄傲极了:“我姐才是厉害的那个好吧,她在帮老板女儿的时候,你们口中那个帅男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花痴女孩们纷纷噤了声,正在结账的蒋汀昱听见后不经意地偏过头扫了眼说话的人,身侧的徐宋见状笑眯眯地肘了下他的胳膊:“咋了,你也要上前和人争论一番谁才是英雄啊?” “没有。”他骤然收回视线,神色浅然,淡淡道:“人家说得没错。” 许鹿予捏了一下许枝灵的脸颊,吃醋不已:“刚刚也不知道是谁,还说有帅哥惊现呢。” 许枝灵撑开手臂一把圈住她,又亲昵地在她脸上蹭了蹭:“你都说了那是刚刚,现在在我心里,没有人会比你更帅!” 看俩人腻歪在一块,徐鹤野不禁“啧”了声:“你俩真肉麻。” 几日后的清晨,许鹿予是被许枝灵摇醒的:“姐!你快醒醒!你好像!火了!” 激动的声音在窗明几净的房间内如百灵鸟般清泠,她揉了一下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接过许枝灵手中的旧电脑往屏幕上看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网站,正在播放一条视频,内容正是那天她在公交车上的“勇举”。她猛地一下睁开眼,睡意烟消云散,脑子清醒了不少。 不知道是谁传到网上去的,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现在的社会,就需要多一些像她这种见义勇为的姑娘!” 却不妨有一两个为那男人打抱不平:“我觉得差不多得了吧,把人弄得很没面子有意思吗?” “是啊,不就没让个座吗,至于吗。” “现在让座都成为必需的了?在这道德绑架谁呢?” 因为有了第一条画风偏转的言论,紧接着类似的评论也越来越多。许鹿予觉得愤怒,和那些人唇枪舌剑地对峙了起来,直到在那一条条言论的画风逐渐开始攻击她的家人朋友时,她才意识到他们在意的或许并不是某件事情的本身,而是从中可以为他们谋取什么样的权利。 因为人都是自私的。 就在她被攻击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她看见这样一条评论:都狗叫什么?不就是触及了某人的隐性利益,所以才会狗急跳墙,见缝插针,强行说理,没脑子可以不说话,最好也别吃饭,浪费国家口粮。 那人头像漆黑,昵称只是简单的符号一条鱼。 她点击进其主页,原来是个网站认证的知名博主,账号下是清一色的“物竞生解题”,大多数是他分享出来的一些有趣的物理题,从初中延至高中乃至大学的各个阶段,坐拥百万粉丝,戏称鱼老师。 随机点开其中一个视频,沉稳的气息与声音如汨汩清泉般涌来,清澈好听,他讲题的速度不是特别快,但讲得详细到位。 根据这些可以判断,是个男生,并且年龄不算大,应该是小于二十岁的。 门被敲响,许鹿予应了声:“进。” 许迦牧端着水果走了进来,面色清冷,淡沲地瞥了眼她眼前的电脑,薄唇微动:“过两天会刮台风,你们别到处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她抿住唇欲将他推出房间,不料许迦牧却折过身,一眼就看出她的不对劲:“有事瞒着我?” “没有。” 许迦牧是她的双胞胎弟弟,一眼就看穿她脸上遮不住的愠怒,趁她不注意,绕到她身后打开了电脑。 他蹙眉,面露不悦,视线落在她身上:“又见义勇为了?” “哎呀我就是顺手帮了一下……” 许鹿予向来热心,由于从小就力气大,她的理念是能凭一两只手就能解决的事情就没必要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有一回,她行善事的时候差点被人捅伤,自那以后,许迦牧就不愿意她冒这种险。 他敛住神色,语气轻歇,最终作出退让:“事我不追问了,但电脑我先收着。” 许枝灵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干坐着,待其离开后,才凑到许鹿予面前小声说:“不然等堂哥去学校后我们再看吧……” 许迦牧前阵子就开学了。 按照一中的传统规矩,录取到实验班的同学需要在八月初提前上课,许迦牧中考成绩是全县第三,自然被编入了实验班名单。 倒是许枝灵前脚刚说这事儿,后脚就觊觎上了一中的美食。 这两天许迦牧的学生卡也发下来了,得知他拿到卡的第一件事就是找许鹿予撒娇要去学校餐厅蹭饭吃。 但因为最近一直忙着也没空去。 许迦牧的学生卡里有学校打进去的一千块奖金补贴。 第二天等许鹿予要回电脑再去找那个视频的时候,发现已经被下架了。 她联系了发视频的人,说是因为舆论发酵带来了不好的争议。许鹿予也没多想,刚好这时许枝灵她爸打电话来催她回家,说是家里农活忙不过来,需要人手。 临走前,许鹿予决定带她去一中吃顿饭,好圆了她的梦。 餐厅内没什么人,她们各点了一份淮南米线,选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正准备吃的时候,许枝灵突然八卦地叫了起来:“姐,姐!又看到帅哥了!坐我们前面那桌的男生好帅……” 她掀眸看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三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男生,左右两边分别是瘦子和胖子,分明是一样的衣服,在中间那位身上却显得修身利落。 三人在低头讨论着什么,许鹿予的视线扫过正前方的人,清瘦的脊背线条有力凸起流畅,肩胛板正极了,甚至从腰往下的身材都很周正抽条,只是越看越熟悉。 但她实在饿得不行,只敷衍了句,就麻利地往嘴里吸溜进一口粉。 不料没接住,她直接被烫得吐了出来,灵活的米线如泥鳅般滑回碗中,同时溅起大片的汤汁。 许鹿予下意识地皱眉闭上了眼,再度睁眼发现悲剧还是发生,正对前排的那位男生猛地扭过头来,他的后背已经脏了一大片,全是油星子。 “啊,对不起……”她站了起来,踱步来到他身后,连忙从口袋中摸出一叠面巾纸巾,弓下腰胡乱地准备往他腰背处的布料擦,不料还未接触到衣服就被躲开。 一双狭长深邃的眸冷不丁地扫了过来,许鹿予顿感大事不妙,小心翼翼地歪过脑袋,眼皮斜着往上撩,看清楚人后瞳孔紧缩在一块儿,映入眼帘的那张面孔气得不行:“怎么又是你?” 第3章 第3章 犹豫几秒后,她挪动脚步欲往结账处逃,书包上方的带子被轻而易举地拎住。 蒋汀昱的手指骨节清瘦却有力,咬牙切齿地开口:“闯完祸就想跑?” 食堂内混着各种放餐盘、碗筷敲打的杂声,许鹿予原本想糊弄过去,讪笑两声:“哪有,我这是要去帮你拿纸巾擦呢,再说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我。” “不怪你?”他的隽眉微挑,睨她一下冷哼道:“不怪你那怪谁?” 为了逃避责任,她开始胡编乱造起来:“怪淮南米线啊!它这么烫还这么多汤……” 余光却瞥见蒋汀昱眼尾不经意地上撩,狭长的眸微眯:“你该不会……一开始就计划好了吧?” 既然他要这么想的话,她抿了下唇,索性在这好死不死的氛围下提出更加离谱的要求:“不然……你就从了我呗?” 见他若有思索地望着自己,她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了起来:“你看啊,如果接受了我的采访,我就不会再烦你,你也不用这么倒霉……” 蒋汀昱已然松开她的书包带子,与其拉开一段距离,眉目认真,口吻很坚决:“现在我没有理由不怀疑你是跟踪狂。” 因为上回被他说成是变态,她还耿耿于怀,柳眉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蒋汀昱!好了没有啊?” 远处放完餐具的徐宋突然大喊了一声,打断俩人的对话。 “我没时间和你周旋。”蒋汀昱闻声退了几步,抓起椅子上的黑色书包往肩上一带,匆匆瞥她一眼:“账我们下次再算。” “你!”眼看他就要离开,许鹿予本想上前理论,却差点撞上端菜的人,她先是对那人道了声抱歉,被拉开后又气急败坏地跺脚,扯起嗓子对着蒋汀昱的背影大喊:“要不是为了交差,我才懒得理你!蒋!汀!昱!我和你不共戴天!” 更糟心的是,许枝灵吃完这顿饭后就要去车站买班车票回乡下。 徐宋被她这一吼顺着望了过去,咋舌:“你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凶的女人?” 蒋汀昱淡淡“嗯”了声,表情无多大起伏。 见他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徐宋又换个话题聊:“我昨天看你在网上做什么交易来着,给人转了一笔钱,” 边上的陈澍杨也似有意若无意地过来插一嘴,瞥了眼蒋汀昱:“是那个给孕妇让座的吧?我看那视频挺火的,不过那里面好像没有你啊……” 发视频的人想趁此起号收粉丝,视频下的争议越来越大,蒋汀昱主动联系到那人让其把视频删了,没想到对方狮子大开口。不过那笔钱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徐宋追到他面前:“我不信你这么好心。” 被他八卦得实在有点儿烦了,蒋汀昱睨他一眼:“我钱多得没地方花,你有意见?” 许鹿予将许枝灵送到车站,俩人依依不舍地告别后,她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又觉得气不过,给范范打起电话来。 “气!死!我!啦!”她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还是没忍住控诉道:“他当他是谁啊?大明星吗?不就是中考状元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他说我是跟踪狂是什么意思啊,” “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啊,南江就这么点大的地方,碰到他我还觉得倒霉呢!” 她越骂越不解气,电话那头的范范附和着她:“就是就是!” 许鹿予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话会一语成谶,这个“倒霉”会来得这么快。 八月上旬的狂风吹起南江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前奏,重峦叠嶂的山峰顶上乌云叠成团,缓慢游走在城市的上方,马路两道混杂车流涌动和工匠们叮叮当当的凿打声,狂风拂过油柏路,带着未干的沥青味儿和奶茶店的鸭屎香味,争先恐后地扑入人们的鼻内。 厚厚的一沓资料被胡乱吹散,许鹿予头疼地揉捏了一下太阳穴。 看来又要刮台风了。 露露姐发来短信,询问她采访的进度,许鹿予觉得问题棘手,正郁闷时,屋外传来一声:“许鹿予,出去收一下衣服!” “好,我马上去……” 她麻利地将材料收好,推开门走了出去。父母秦玲和许年正在检查坏掉的监控,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许年本就心情不好,直接一股恼火洒在她身上:“还不快去?非得等淋湿了再收回来吗!” 沿街的印象沙龙店前的三色灯闪着光,玻璃窗撞到墙上,砰砰作响。许鹿予瞪他一眼,果真从许年身侧经过的时候,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她忍不住皱起眉。 衣服都晾在蛋糕坊的后院,她爬上小平台,先是摸了一下衣服有没有干透,后从左至右,将衣架滑向一侧,取了下来挂在臂弯处。 天色渐沉,低空中成群的飞虫萦绕,透过窗台的一抹绿无尽地叫嚣着,风如浪潮般席卷而来,像要将她拍打在墙上。 “说吧,抢走钱的,是不是你?” “大哥,放过我吧,真不是,我们就只是街边偶尔拦拦小学生的……” “敢作不敢当是吧?” 许鹿予循声找了过去,原来是小巷内闹哄哄地围着一群人,她抱着那堆衣服往下走,目光所及之处,高大胖硕的男生在那堆人面前拉拉扯扯。 几人推推搡搡,唯有两个男生站在庇荫处看好戏般,左边的倒平平无奇,瘦得跟竹竿似的,蓝白色校服穿在身上工工整整,鼻梁上架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不太爱惹事。 反而是他旁边那位穿黑色T恤的少年,比他高一个头,单手插兜,百无聊赖地踢了脚地上的石头,浑身上下全然一副松弛闲散,又随时可以准备干架的样子。 等等—— 黑色T恤背上的条纹怎么这么熟悉? 她思绪顿了一下,在脑中搜索了一圈,这才想起蒋汀昱也有一件。 直至少年的侧脸逐渐清晰,许鹿予心里惊了一下,止不住蹙起眉来:还真是他! 短暂性的分神令她没站稳,顺着台阶前方就这么踩空滑了下去:“啊——” 众人闻声看了过来,包括蒋汀昱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埋在衣服堆里的人抬起头来,碎发凌乱地挂在她的耳侧,浓密的睫毛缀在弧度恰好的眼睑边上,瞳仁乌黑明亮。 乍一看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不确定地再次上下打量了番,这才确定眼前的人是哪个。 许鹿予扬起下巴,倒不是因为狼狈,而是单纯地摔痛了。掀起眼皮,视线扫了过去,对上深邃的眸。 想要忽视他的存在有点难,在扎堆的高中少年脸中,他长得过于出众。不管是正脸还是侧脸五官都立体标致,皮肤白皙清冷,头发修剪得干净利落,眉弓微翘,视线错落地搭在她身上,明明看着温柔,眉骨却多了隐隐的清冷感。 随意垂放的手骨骼分明,细细的青筋纹路清晰,衣服不是纯黑的,显得宽松身材却并不纤瘦,深灰色的长裤铅直,脚上是白色的耐克鞋,露出一截皙白的脚脖。 气氛莫名变得紧张,她收起打量,将掌心撑在地上支了起来,连带着那堆衣服爬了起来,脚踝隐隐作痛,新买的老爹鞋太生硬了,一点儿也不好穿,她还把自己的脚给崴到了。 一堆人面面相觑,蒋汀昱淡淡移开视线。 最前面的刀疤脸笑了起来:“这是哪位啊?” 不管这些人是谁,周围瞬间降温的气流以及蒋汀昱他们突然严肃的神色,都在暗示此地不宜久留。许鹿予躬下腰,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转头却猛地扎进一个怀中。 迟疑了一两秒,她讪然摸下鼻尖,肩膀被蒋汀昱紧紧扣住,转到另一侧出去的方向,又被其往前轻推了一下。 刀疤显然不愿意就这么轻易将她放走,作势往前:“小蒋,就这么把她给我们放走啦?要是她偷偷报警了怎么办?” “报警”二字袭入许鹿予的耳中,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瞬间立了起来,后脊背开始发凉。 蒋汀昱挪动脚步挡在许鹿予面前,神色多了几分清泠,与刀疤对峙了起来,察觉到身后的人已经安全离开后,笑:“疤哥,我和她认识,她胆子小,肯定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的。” 刀疤虽心生疑惑,却还是选择相信他:“行啊小蒋,我对你做事向来放心。” 许鹿予回到店里的时候,乌云已经将整座城市密不透风地围得严严实实,浓烈的压迫感自外而内,她甚至有那么一瞬呼吸不上来。 屋内已经亮起了灯,椅子上放着熟悉的黑色书包,许迦牧已经上完课回来了,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她的脚,没说话。 她刚准备开口,他就自顾自地往屋内走。 范范说过,现在正处于青春的敏感变声期,大部分男生都不太愿意开口说话。 其实小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挺不错的,毕竟从同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只是长大后各自都有自己的秘密,再加上各忙各的,男女有别,和小时候相比总觉得生分了不少。 她却觉得不是这个原因,更多的是家庭中悄无声息的变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沉闷,时常一个人待,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许鹿予正胡思乱想,许迦牧从帘子处侧身走出来,手里还多了一盒冰块,凉如泉水般的声音簌簌而来:“许鹿予,怎么不进来?” “哦。”她一跳一跳地进了屋,在最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许迦牧在她面前半蹲下身来,不由分说地去掀开她的裤腿。 知道他有洁癖,她准备制止住他的动作:“不然我自己来吧?” 外面的气压很低,许迦牧不语,只垂头默默地帮她把袜子脱掉,随后将冰块贴到她肿胀的脚踝上,动作很轻地敷了起来。 时有时无的疼痛感令许鹿予倒吸了一口凉气,眉头忍不住深深地皱了起来:“唉唉轻点,有点疼。” 他眼皮都没抬,没好气地来了句:“疼你还乱跑?” 这一句无形中拉近了两人的距离,许鹿予俯下身来打听:“前段时间是不是有报纸报道刀疤哥出来了?好像说最近在咱们这附近转着呢……” 许迦牧手中的动作倏地一顿,后警惕地看向她:“你见到他了?” 第4章 第4章 刀疤哥,是南江县前阵子刑满释放的抢劫犯,不过放出来半把来月,他就四处闹事,说是后面有人罩着,警察也拿他没办法。 但听说最近他们那个圈子闹了人命,他成为犯罪嫌疑人之一,其背后的人掩都掩不住,警察正通缉他呢。刀疤哥也不敢这么嚣张,只是狗改不了吃屎,偶尔还会出来转溜。 这事儿刚上新闻那会搞得人心惶恐,许鹿予面色沉重:“我不太确定,报纸上的照片太模糊了,你最近一定要注意一些。” 话音刚落,一阵吵闹的动静从外传来,粗犷的声线隐隐约约地:“店内有人吗?” 俩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上一眼,许迦牧下意识捏紧她的手,将声音压得很低:“你先在这等我,别出来。” 见他就要出去,她扯住他的衣角叮嘱:“要是情况不对,立马给我发信号,我报警。” 整座城市轰隆一声开启暴雨模式,雨点簌簌有力地敲打玻璃窗。 许迦牧放下手中的东西,缓缓走到洗手池处,抹一掌心肥皂,瞥了眼店外说话的人。是三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生,而他们后面,还站着两个奇装异服的人。他眸色微凛,随意搓洗几下,将手冲干净后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最胖的那个男生首当其冲,来到橱柜前眯起眼:“老板,凉皮、福鼎肉片和鲜肉小馄饨各来一份。” 旁边那个瘦竿撞一下他肩膀半开玩笑:“好家伙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铁公鸡徐宋都开始请客了?” “你想什么呢。”徐宋没好气儿地推开他,紧紧护住自己的钱包:“这我一个人的份,你俩要什么自己买去!” “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呢。” 俩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拉扯起来,倒是边上那位黑色T恤折过身,径直走到橱柜前,甩出一张百元大钞,掀起薄薄的眼皮随意扫了眼墙上的菜单:“再来五份鲜肉小馄饨,一起付。” “一共六十七。”许迦牧收下钱后用手指捻了一下钱的正反面,确定没问题后拉开抽屉,边找零钱边问:“打包还是在这吃?” 外面雨势滂沱,蒋汀昱薄唇微动:“在这吃。” 另一个声音响起:“其中三份打包。” 帘子突然被掀开,许鹿予闻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与那道深邃的视线交汇上,愣了两秒。蒋汀昱也没想到她会在这儿,漆黑的眸中闪过些许错愕,第一反应是压低声提醒她:“别出声也别报警,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说完后,他就偏过头去,只一两秒的时间,就退了出去放下帘子。 从她这个方向往那看,只能依稀看见帘子另一侧的人身形高挑挺拔,若隐若现地露出那件黑色的T恤,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多时,帘子上的阴影又多了两重,却被蒋汀昱拦下:“高哥,他们家的蛋糕还不错,你们尝尝呗?” 许鹿予警觉一下,觉得不对劲。如果自己刚刚见到的人真是刀疤哥,那这个高哥或许是跟过来要灭自己口的。她心中一紧,犹豫着要不要报警,可随着声音的逼近,她还是选择听蒋汀昱的,单脚支起,迅速回了房间。 门关上发出声响,高哥怀疑地掀开帘子,里面却什么也没有,他看向正在煮馄饨的许迦牧:“喂。” 抓起旁边的漏勺后,许迦牧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 “有没有看见崴脚的女生跑你这儿来?” 将煮好的馄饨捞上来放入碗中后,许迦牧才面无表情地回他:“没有。” 一旁的徐宋赶紧帮忙打圆场:“哎哟高哥,您就是太敏感了,那可能就是一阵风……” 见高哥盯着门看,许迦牧解释:“那里面是我家仓库。” 好在高哥只是看他一眼,拎起打包好的馄饨,警告地扫了眼蒋汀昱,和一同前来的男人离开了。 秦玲和许年因为去拿货忙活到晚上七八点才回到家。 许鹿予一瘸一拐地去给许迦牧帮忙挪东西,因为没抓稳,机器“啪”一下掉到了地上,秦玲心疼地大叫了起来:“一点儿小忙都帮不好,养你来干什么!” “我没有要帮你。”她答得心不在焉,却被秦玲骂骂咧咧地推到一边:“你脚怎么了?” 许鹿予的口吻很平静:“崴到了。” “什么时候崴到的?”虽是疑问句,秦玲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关心的迹象,甚至只是想弄明白她为什么要把脚崴伤从而浪费家里的医药费。 外面还在下雨,她没再搭腔。许年已然到外边收拾摊子,隐隐约约听见他和许迦牧搭话:“听说发奖学金了?” 雨声中,许迦牧只淡淡回个“嗯”字。 “发了多少?” “一万。” 发奖学金这事就不该让许年知道,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他说:“咱家监控坏这么久,也该请人来修了,还有啊,最近家里开销大,你在学校也用不了多少钱,我帮你保管。” 许鹿予觉得生气,极力压抑住怒火,欲开口讨公道,却被许迦牧扣住手。暗色中,只见他给自己使了下眼色,微摇了头。 回到房间后,她才看见自己桌上正躺着一个粉色的数码产品包装盒。 是她渴望已久的那款粉色MP4,上面贴着一张便利贴,是许迦牧遒劲有力的字迹:今年的生日礼物。 花钱给她买礼物,那他给自己买礼物了吗? 望着眼前的礼物,她却不由得悲从心而来。 所以人的一生到底要活成什么样才能算幸福?从前她以为,不听话或许能活得开心一点,可事实上并非这样,她依旧会被骂成“杀千刀的”、“白吃饭的”……可活得听话一点呢?就像许迦牧那样,即便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获得的奖学金,却要用来补贴家用。平时也没见得许年和秦玲对他有多好,倘若代入许迦牧,她真的会压抑到不能自已。 许鹿予打开电脑,在浏览器的搜索框处输入“蒋汀昱”三个字,网站缓冲完成,跳出一张照片,大概是刚上初中的时候。那时的他清隽好看的脸上就开始显现沉稳,即便五官稚嫩青涩,面对镜头时却有种淡然的悲伤感,深邃的眸似是经历过超乎年龄的不幸,眸底藏着冰冷。 可他明明是家中的独子。 关于他的采访少之又少,只有早年间的零星几篇报道,往后几乎找不到。 他的父亲那一栏:教育局局长蒋经年,母亲那一栏:夏莲,南江一中金牌教师,原任职于汀州一中 夏莲是从今年调回南江一中的,看样子应该是特意为了自己儿子回来的。 倒是有几篇报道是关于他父母的,携手相伴数十载,事业有成的同时仍恩爱如初。 有一种父母的爱是纯粹、不求回报的,而还有一种父母的爱,是他们在孩子身上的每一份付出都在心里暗自明码标价好了的。 父母相爱两不疑、从小到大获奖无数而被冠以“天才”的称号,拥有他那样完美的人生才能过得幸福吧。许鹿予撑着下巴,心想道。 雨下了一夜,隔天却开始放晴,远处的山峰在曈曚之下露出金色的一角。 家中只剩许鹿予,许年和秦玲去走亲戚了,许迦牧不愿意待在家,不上课时都会找借口去图书馆自习。 雾气罩在下过一场雨后的城市上方,偶尔街道自行车的叮当声还透过小巷扩散。骄阳甚好,她支起小马扎,在纸上演算起数学题来。 不多时,眼皮上方突然阴影覆盖导致光照被挡去了大半,她懒洋洋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双颀长的腿。 许鹿予抽出边上的挠痒抓,架在他的腿侧往右边推,那人却丝毫不动。 “喂,你挡住我光了!” 她不满地抬起头来,却见蒋汀昱正站在那紧抿薄唇不说话。他今天穿了浅蓝色的衬衫,搭配深黑色的长裤,英挺的鼻梁上方架着一副价格不菲的黑色墨镜,额前的发被风吹散到两边,肆意地撩起,像极了去参加发布会的某个明星,精致高贵。 “你来干什么?”她疑惑一两秒,清泠的眼珠转了转,漆黑漂亮的眸中闪烁光束,往前踏了一小步,眼尾微撩:“你该不会是同意让我采访你了吧?” 面对她的靠近,蒋汀昱蹙起清隽的眉,手指微拢作拳状抵在唇边,轻咳了两声:“别靠这么近。” “诶你害羞了啊?”她眼尖,瞥到他皙白的耳垂无声无息浮过浅浅的红晕,和发现新大陆似的,刚要好奇地踮起脚准备更进一步查看,却被修长的食指抵住额头,禁止她的脑袋再往前探。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项间,他嗓音清冷:“你对每个男生都这么热情?” 阳光穿过树缝打在她微扬的眉梢上,许鹿予傲娇地睨了他一眼:“才不是呢。” 蒋汀昱敛住神色拉回话题:“刀疤见过你,恐怕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我已经通知过警察局的人了,最近你最好不要外出,就算出去也戴个口罩。” “你来……该不会就只是给我提个醒吧?” 他没再说话,视线却无意落到橱柜上的那沓报纸上,报纸被折卷了一角,最上面有一行加粗的字,是他的名字和中考成绩。很漂亮的一排数字,除了语文扣得比较多,其他每科的成绩都很均衡。 而下面大段文字处,是用黑笔勾勾画画的标记,令他想起初中时班上那些女孩在语文课本上做的功课,清秀的字迹铺在字里行间,如春日雾气中含苞绽放的花,清新脱俗又令人看着舒服。 蒋汀昱薄唇微翕,竟想到她会这么认真。 一瞬间,他有些愣神,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的某些碎片逐渐重叠起来。 还是许鹿予的话打断他的思绪,大手一挥:“行,我知道了。” 她支起脚就要往里跳,却倏地被叫住:“许鹿予。” 将手撑在墙上的人迟疑了一下,侧过身来吃惊不已:“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两人虽打过几次照面,她却从未透露过自己的名字,向来是以“代表南江晚报”自称。 逆向的光中蒋汀昱长身鹤立,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微蠕动唇:“这周末我有空,你定个时间,地点选你家或者我家,至于采访时间……” 话还未说完,许鹿予就着急忙慌地打断他,生怕他会反悔:“周六!你家!采访时间一个小时就够了!” 他颔首扬了扬下巴:“那留个联系方式。” “你稍等。” 就在这时,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许鹿予顺着声音找过去,拐角处有个小男孩正鬼鬼祟祟的,顶着脏兮兮的脸蛋,看起来饿得不行。 蒋汀昱也准备看过去,下一秒却被不由分说地攥紧手腕,连带着整个人被拉进屋。许鹿予单脚站着靠在门边,乌黑的头发扫过他的手臂,激起一阵痒意。 他不经意地扫过,闯入视野的是她颈项上的那道凸起的痕,如树根按照圆周四处散开,微红,与肌肤的皙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幕令他一时忘了抽回自己的手,只任由她抓着。心尖潋滟起波涛汹涌的波澜,一股酸涩、心疼的异样感如乱窜的分子,逐渐填满胸腔。 “嘘,别说话。”许鹿予轻掐一下他的手,眼神深凛起来,另一只手放到唇边,将声音压得很低:“外面有小偷。” 蒋汀昱薄唇抿成一条线,目光却在她身上来回流转。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过得依旧不太好。 许鹿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抓到什么,捏一下后不确定地垂下眼睑,看清后忙不迭地松开他的手:“不好意思……” 没想到他竟破天荒地开口:“没事。” 前几回不都很在意的吗。 突然这样,她还一时不太适应,神色不自然地挪开视线,屋外那小男孩见店门口没有了人,目光在橱柜里的蛋糕上流连忘返。 自从监控坏了后,店里被偷不少东西,有时是奶黄面包,有时是酸梅汤,有回她就是扔个垃圾的功夫,刚做好的泡芙就被偷了两三个。 男孩的瞳孔中布满各种复杂的神情,有警惕、心虚、害怕……许鹿予仔细观察一番,他甚至还有一只脚连鞋都没穿,乌黑的脚底踩在滚烫的台阶上,缓慢朝面包橱柜走近。很快,他就将沾了泥的小手伸向了篮子内刚出炉的椰蓉面包。 说时迟那时快,许鹿予拉开门迅速扣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擒住他的脖子,大喊:“被我抓到了吧!” 第5章 第5章 “地瓜?” 蒋汀昱率先开口,此时被抓的小男孩也抬起头,看清楚人后小脸皱成苦瓜相:“哥哥!” 趁许鹿予松手的间隙,地瓜用力挣脱束缚,飞快往他那个方向冲去,躲到他身后,怯生生地探出个脑袋望向她。 “哥哥?”她不太相信地退开几步仔细打量起俩人来,不管是长相还是身高甚至是家境上他们都毫无相关,总而言之,骨瘦如柴的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他的弟弟。 “你不会是在耍我吧?”她伸出纤细的胳膊拦住欲离开的人,目光在地瓜身上打转,又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就算你俩真是兄弟,那他刚刚可是在偷东西!小时偷针大时偷金,你身为哥哥,怎么教的?” “回去之后我会教育好他,更何况,他应该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的。”除此之外,蒋汀昱不愿意透露更多的信息。 马路上的车群川流不息,许鹿予虽心生疑虑,却不忍见地瓜那副狼狈的小模样,特别是看起来脏兮兮的小手以及起皮长斑的脸蛋,于是从兜里摸出一张湿纸巾,蹲下身来,声音也放缓了不少:“地瓜,过来。” 地瓜犹豫不前,最后还是蒋汀昱侧过身示意他过去。 她拉过地瓜瘦弱的胳膊,垂下眼睑安安静静地在他的手上轻轻擦拭了起来,见此状,立在她身后的蒋汀昱略显意外:“所以你选择相信他?” “嗯。”许鹿予的语气轻快,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这个问题,我选择相信前者。” 这样的观念一切源于她小时候受到过的来自大人的态度,向来顽皮的她,每当家里发生不好的事情,总是首当其冲地被怀疑。即使她做事向来坦坦荡荡,才不屑于做那种偷鸡摸狗的事儿。 这话像在他们之间架了座桥梁,蒋汀昱很自然地和她搭起话来:“没少被误会?” “还好,不过我可不会忍气吞声,谁要是敢跟我作对,我会毫不客气地还手。”她利索地帮地瓜擦好手,又毫不嫌弃地抹去他嘴角沾的污渍:“你猜猜他们因此给我取了个什么的外号?” “什么?” “惹不起的硬茬。”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蒋汀昱低低的笑声,不是特别明显,不仔细听还发现不了。 “喂你别不信啊,我这人主打的就是从来没有隔夜仇,因为当场就报完了。” “我信。” 临走前,许鹿予从篮子内抓起两三个热腾腾的椰蓉包,塞进地瓜手中:“姐姐请你吃的,不过下次,你可不能再偷东西了!” “谢谢姐姐……” 待俩人离开后,许鹿予弯腰去收拾地上的垃圾,却无意看见地上躺着一串钥匙,她没什么印象。 唯一比较有辨识度的就是最中间那只透亮蓝色的水晶小动物,她端详了一圈也没看出是只什么动物,又将其翻转过来,才看见动物背上清清楚楚地刻了一个“昱”字。 意识到是蒋汀昱的,她拾了起来,拂去表面的灰尘,放眼望去,已经不见他们的身影。 许鹿予拐进小巷中,好在他们并未走远,从一家饮品店前出来,拐进另一条小巷。她正准备打招呼,却见一个红毛带着一群人围在蒋汀昱面前,已经跑到喉边的话又被她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看这身装扮和行头,应该像昨天和刀疤他们对峙的那群人。 估计是想私底下算账,她不由屏住呼吸。自己腿上还带着伤,他们一行人大概有七八个,直接往上冲风险极大,只能找准时机再出手。 “哟,是你啊,还记得我不?昨天在刀疤面前,你和你那胖子兄弟扇我好几巴掌,今儿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啊,我和你说,识趣点,离了刀疤你可啥都不是!” 红毛单手插兜步步逼近,蒋汀昱将地瓜推到身后,有个孩子在,许多事都会变得棘手起来。 这附近本就比较偏僻,真要闹起来的话一时半会儿还叫不到帮忙的人。许鹿予的手不由紧了紧,也不知道蒋汀昱他们是怎么想的,和这些拉帮结派的混在一块儿,总有一方会得罪另一方,出事只是时间的问题。 站在最前面那男的穿白色背心,不悦地指着红毛问蒋汀昱:“你勒索了他多少钱?” 少年神色微敛,漆黑的眸子凛冽,双方对峙几分钟后,他突然笑了起来,打破这僵局:“哥,你误会了。” 沉稳醇厚的嗓音中虽带着讨好似的笑,却没有丝毫的怯意,反而带着一股欠欠儿的感觉:“这样吧,上回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和这位兄弟道个歉,我保证以后都不会再和你们作对了。” “这就对了嘛,”见眼前的人能屈能伸,背心男更是得寸进尺地想更近一步,欲伸手去摸他的脸:“我看你这小脸蛋长得还不错,跟建模出来的脸似的,哥不摸摸都可惜了,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呢……” 蒋汀昱已暗暗攥紧拳头随时准备出击。 就在背心男将肥腻的手伸向他的脸时,却有人先自己一步扣住粗壮的手臂将人狠狠折下身。 背心男忍不住惨叫起来。刺眼的阳光下,只见瘸着脚的少女灵活地握紧拳头,利落地挥到他一侧脸上,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许鹿予? 蒋汀昱眉目紧拧起来,落在她身上的眸色深沉不少。原本在一旁看戏的红毛更是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一个小姑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不知他从哪摸出一把刀,不由分说地朝许鹿予刺去。 随之而来的是刀子落地的清脆响声,蒋汀昱踹开持刀之人将她护在身后,地瓜夹在两人中间吓得不轻。 背心男被打得鼻青脸肿,眯着半边眼吃痛地刚摆正脸,就被许鹿予再一次的拳头重击。 如果不是周围的建筑令他保持不多的清醒,他还以为自己站在了拳击台上。整个脑袋都开始晕沉下降,紧接着,一颗带血的门牙从他的牙龈上脱落,顺着他的嘴巴飞了出去,精准无误地落到红毛的鞋上。 红毛不可置信地大吼一声:“良哥!” 好大的力气。 蒋汀昱倒吸一口凉气。 周围几人忍不住打了个颤。 许鹿予若无其事地活动一下手背的筋骨,打那么一手还有点疼呢。 不一会儿,剩下几人都开始纷纷围上来,人多势众的情况下,单凭他们肯定打不过。 与蒋汀昱对视过后,许鹿予使个眼神示意,后眼疾手快伸出左手从地瓜的腹部灵活穿过,和夹公文包似的直接扛起来紧紧抱在腰间,右手抓住蒋汀昱的手腕,大喊一声:“快跑啊!” 附近小巷错综复杂,好在许鹿予熟悉这一块儿的地形,纵使她脚上有伤跑不快,后面那群人在小巷里追得左绕右绕,没过多久就被他们远远甩在其后。 跑到安全地带后,许鹿予才将地瓜放到地上。他手中的冰激凌已经融化大半,顺着逃跑而来的方向掉了一路,蹭得她浅黄色T恤上全是白花花的奶油。 地瓜一脸无辜地舔了舔手指上剩下的奶油,蒋汀昱欲言又止地指向她的衣服:“你衣服……” 她微喘着气,忍住脚踝上的隐隐作痛,把气顺下去后忍不住对他大翻白眼:“你说说你,一个大男人,打不过不会跑啊!非要留下来逞强。”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差点就被……”说到这她不由瞪大眼睛,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又摇了摇头夸张道:“太吓人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像早年的香港电影演员。他忍不住睨她一眼:“你胡思乱想什么?倒是你,脚受伤了还往上冲,那人手里有刀,被刺到可有的你哭。” “我才不会哭!”她如炸毛小猫般反驳道:“要不是为了你自己落了东西,我才不会追上来!” 说完,许鹿予从口袋中找出刚捡的钥匙扣递给他:“喏,这是你的吧?” 在看清她掌心上亮闪闪的浅蓝色水晶小鹿后,他大脑“轰”地一下炸开,思绪停顿几秒,迅速从她手里接过收好,生硬地扯出俩字:“谢谢。” 许鹿予察觉到他异样是神色,表情为何变得如此微妙?难道是有什么秘密吗。 简单推测一下,不是喜欢的人给的就是为了纪念喜欢的人。 再看他的长相,应该不差人追,结合起来推断,八成是……谈恋爱了。 她嗅到八卦的味道,趁其不注意歪着脑袋冷不丁地来了句:“那个蓝色的是什么动物啊?” 一丝复杂之情从蒋汀昱漆黑的眸中拂过,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他却紧抿着薄唇,不愿意说,倒是一旁的地瓜咯咯直笑起来:“那是只小鹿!” “地瓜!”蒋汀昱及时捂住他的嘴巴,制止道:“不许乱说!” “小鹿……”许鹿予大脑在打转,大胆猜测了起来:“看来就是——” 随着她停顿的语气,他呼吸不由得一紧,目光紧紧盯着她,等待其打算接着往下说的话。 “哦……我知道了!你女朋友的名字里是不是和我一样,都带有一个‘鹿’字?”她眯起眼,恍然大悟了起来。 蒋汀昱不知该高兴还是难过,神色恢复浅然,口吻也生疏不少:“我没女朋友。” 第6章 第6章 竟然没女朋友。许鹿予唏嘘一番,以前上初三那会儿,班上一些长得还算看得过去的男生都谈四五个女朋友了。 好在她没再往下深究,只顺手抽了根路边的狗尾巴草,在指尖无聊地绕啊绕。 蒋汀昱从口袋中摸出一小包的面巾纸递给她,眼神示意她腰腹处被地瓜弄脏的T恤:“擦擦吧。” 她顺着他的视线垂头看,这才看见上面的污渍,眉头一皱觉得奇怪,接过他的面巾纸在上面胡乱地擦了起来。 耳边传来他清冷的嗓音:“联系方式还没留吧?” 啊,差点忘了。 等擦完衣服上的污渍,她在身上摸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笔和纸。 “这样吧,手机号我口头告诉你。”蒋汀昱不由分说地报上数字来:“18……” “停!”她急急忙忙地打断他,作出停止的手势头疼不已:“我最不喜欢记大串大串的数字了!” 他配合地止住声,薄唇紧抿,狭长的眸深邃认真:“那把你的告诉我。” “我……”她的表**言又止,尴尬地捏一下衣角:“我自己的手机号码也记不住。” 蒋汀昱:“……” “等着。”他折过身去,沿着小巷的尽头往前走了几步,街角处有家小卖部,他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老板,借支笔。” “桌子上,你自己拿。”老板悠闲地坐在摇晃的藤椅上扇着扇子,又懒洋洋地添一句:“纸需要吗?” 他找到一根黑色中性笔,思索会后淡沲回:“不用了。” 从小卖部出来的时候,许鹿予正蹲在林荫处和地瓜一起避太阳,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地瓜被逗得哈哈大笑,走近的时候他们聊得正欢。 看见他出来,许鹿予瞬间面露喜色:“你回来啦?” 蒋汀昱微扬下巴颔首,她撑在一旁的墙上搀扶着站起来,唇角还挂着不经意的笑,眉梢弯得像悬在浮光中的月牙,好看极了。 他挪开视线面不改色地询问:“老板说找不到纸,写你手上吧?” 黑色中性笔被他清瘦有力的指节不经意地夹着,她没有怀疑他的话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浓密的睫毛微微往上翘起:“行啊。” 后张开自己的手掌心朝上伸到他面前:“喏,写吧。” 如果是填写手机号码的话,是不是得打电话?可是她不喜欢打电话,因为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听。 想到这,她临时改变主意想换个联系方式:“不然加□□吧?我比较常用这个。” 他停顿了一下,面色浮现不自然的神色:“□□我设置了权限,我加你吧,你写我手上。” “哦……” 绕来绕去又绕回来了,她只好拉过他的手在上面写起来。 微凉的指腹触到他的手背,如电流越过般精准无误地直击心脏,枝头处的树叶被风拂过沙沙作响,有意无意地掀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在无尽地跳跃着。 直到掌心传来痒意,蒋汀昱游走的思绪回到现实。 风顺带将她的头发吹起,目光所及之处,她的眼、鼻以及唇三点勾勒完美的曲线。其实她不说话的时候显得更加清冷,脸颊处还有若隐若现的小梨涡,鼻尖的雀斑更清晰,与她的卷发相映成趣。 “写完了。”许鹿予将笔帽盖好收起还给他,猝不及防地抬起头。就在两道视线交错要交汇的时候,他迅速挪开视线收回了自己的手,清了清嗓对地瓜说了声:“和姐姐说再见。” 地瓜乖巧地眯起了眼和她挥手:“姐姐再见!” “下次见哦!” 蒋汀昱的好友申请是在傍晚吃过饭后弹出来的,他的头像是个纯黑的背景图,昵称为Y。 她刚摁下同意的键,他就发过来了消息:“我周六一整天都有时间,你想什么时候来?” 翻看下日历,今天是周四,这两天他估计还得上课,也不知道实验班的课程压力大不大,如果太早去的话会不会打扰到他周末的休息? 综合一下自己的时间,她才回他:“十点吧?十点我会准时到你家。” “没问题。” 她给他备注好名字就退出聊天界面给手机插上数据线充电,后慢条斯理地坐在书桌前整理采访要用到的材料。过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她没注意。 “你脚方便么?” 蒋汀昱思来想去,考虑到了她的脚受伤可能会不方便,见她迟迟不回,那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去你家”已经打出来打算要发送出去,门突然被敲了两声,他将桌上的头戴式耳机套在颈项上,退出和她的聊天窗口,切换到游戏界面:“进。” 门被推开,轻缓的脚步声渐近,夏莲端着切好的水果和热过的牛奶走了进来:“心情不错?” “还好。”他敛起神色,叉住一块切好的苹果塞进嘴里神色浅然地嚼了起来。 蒋汀昱这不温不火的性格夏莲早就习以为常,好在她也不爱窥探他的**,只是偶尔会开开玩笑。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会再继续往下问,温声提醒了一句:“喝完牛奶早点睡。” 他淡沲地“嗯”了声,在门被关上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叫住母亲:“周六我有同学找。” 周六学校一般不上课,就做做小测试之类的,如果没有排到她的数学测试,她通常会选择在家陪孩子而不会去学校。但他都这么开口了,夏莲也很乐意给他腾出空间:“知道了,我和你爸爸会出去一趟,会晚点回来的。” 孩子总归需要自己空间的,特别是在人际交往上,她向来不会过多插足。 身后传来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心不在焉地挪动鼠标玩着游戏,却时不时地往聊天界面瞟一眼,大概睡前才收到她的消息:“不用,去你家就行。” 他在手机上输入又删掉,纠结了片刻后才回个“嗯”字。 采访的内容不算多,许鹿予也只是去报社见见世面,偶尔帮忙跑跑腿什么的也干得不亦乐乎,虽算不上专业的记者,但每个问题也都经过仔细斟酌的。 她是坐公交车过去的,上回拦住她的大爷一改常态地笑脸相迎:“你是来找小蒋的吧?他特意吩咐了,说在2号楼301等你,还有,这是他让我给你的糖。” 大爷说着从旁边拿出一条上好的糖递给她:“上回莽撞了,把你晾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以表诚意。” 现在知道错了?她没好气地嘟囔句:“那他怎么不自己送?” 大爷“诶”了声,语调上扬几分:“小蒋平时和女生接触得不多,估计拉不下面子来当面道歉。” 看糖果包装上面的字样还是进口的,前段时间电视上很流行的。这个牌子的糖果好吃是好吃,就是很贵,一小块都得十几块钱。 蒋汀昱给的这条还是自己最喜欢的柠檬口味。 许鹿予也没客气,接过后和大爷套起近乎:“大爷,你和他应该很熟吧?” “那当然!”大爷张嘴就来,伸手比画小区后方的那片高楼大厦:“这块儿的学区房有一半都是他们家的,况且小蒋他小舅舅在德国做进口生意的,老有钱了。” 许鹿予唏嘘了一番,和自己的家境相比,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有的人出生就在罗马这句话可不是瞎说的。 大爷咂了下嘴:“姑娘,看你打扮应该是他同学吧?” “是啊,大爷,您也别客气,喊我小许就行了,下回别再把我晾在外面了,上回蹲得腿怪酸的。”她说着还作势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大爷乐呵呵地不好意思起来:“上回那不是还不熟吗,下次记住了。” 两人聊了几句后,她一瘸一拐地往里走,乘电梯到三楼停下,房间门是敞开的。 没人在? 她扶着墙来到门边,轻敲一下:“有人吗?” 推拉门刺啦一下被打开,刚洗完头的少年慵懒地倚在墙上,脖颈上还围着一条灰色的毛巾,水珠顺着他的碎发滑下,漆黑的眸子乌黑透亮,嘴里还含着冒泡的牙刷,含糊地来了一声:“来了?” “呃……”她抓住包,囧住:“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其实许鹿予特意提前十几分钟,她现在可是代表南江晚报来的,不想因为迟到而让蒋汀昱觉得他们是个不守时的社报。 如今看来,都是自己多虑了,他的这副模样,估计是睡到现在才起床。 旁边紧闭的房间内传来磨爪子的声音,她的视线惊恐地扫了过去。蒋汀昱从浴室内出来,捕捉到了她的神情,解释:“我妈养的雪纳瑞,怕吓到你,把它关进房间了。” 看她手里还抱着三脚架和相机,他抬脚往前走一步,朝她伸出了手。 许鹿予惊魂未定,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手,不知道他这个举动是什么意思:“干什么?” 呵,他是大老虎吗。蒋汀昱捏了下太阳穴无奈道:“把东西给我,你进来坐一下,我吹完头发就可以开始采访了。” 总不能让她一直站着吧。 见她傻愣在那,他的手指落在三脚架和相机上五指收拢,将它们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随便坐吧。” 把东西都放在沙发上后,他的语气明显轻歇不少,胡乱擦未干的湿发,拿起旁边的吹风机,立在镜子前旁若无人地吹了起来。 伴随呼呼而吹的声音,她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又实在无聊,瞟了眼洗手间的人。克莱因蓝短袖对眼球的刺激性强,他的后背湿了一大片,脊背的线条顺势而下,看起来身材挺好的。 不多时,吹风机的声音停住,紧接着是他将其放置在墙上的声响,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随便整理了一下头发,等人走出来后才看见他吹好的发型。 蒋汀昱的头发吹过之后显得蓬松,他额前的碎发不短,盖得住眉梢却遮不住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延伸至眼尾都很漂亮。范范说过,眼尾狭长多是薄情之人,她本来是不信这些的,对上他视线的时候,脑海中还是不由得冒出“蒋汀昱会不会也是这样的人”的想法。 她游走的思绪被他冷不丁地打断:“桌上有水果。” “哦。”许鹿予收起注视,低下头找到一个水果叉随便刺了一块削过皮的苹果塞进嘴里,清甜冰爽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炸开后又蔓延,仰起下巴的时候却见蒋汀昱薄唇微翕,欲言又止。 她以为自己吃错东西了,咀嚼的动作也不由放慢许多:“怎么了?” 只听他战术性地清了清嗓:“你用的是我的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