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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灯

作者:月笑青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两日后是元宵。


    镇上的家家户户都挂了霄灯,夜幕初垂,灯火便一盏盏亮起来,从窗户向外看去,是一团团暖而氤氲的光。


    沧澜掀帘进屋,见那个叫阿青的小女孩跪坐在窗边,目光落向窗外,似在看灯,似在愣神。


    “今日是元宵,家家户户都挂了灯笼。我要出门去送药,你同我一起吗?”沧澜问。


    这是两日来他们第一次讲话。


    她对他仍旧抱着不小的警惕,沧澜便也没有强求,顺她的心意,她不愿意说话,便不打扰她。


    若她不愿意同他一起出去,便待在屋子里也无妨。


    却不想那小姑娘竟扶着窗沿慢腾腾从凳子上爬下来。她看向沧澜,仰头打量了他一会儿,似在判断他说的话语是否发自真心。


    半晌才点点头:“好。”


    临江镇中有那么几户特殊的人家,或老或幼,或像阿榆的爹爹一样行动有碍不方便出门。这些人去永安堂取药不方便,沧澜便每隔几日去送一次。


    吃过晚饭,沧澜便将送到各家的草药一一包好,细绳扎成一捆,再贴一张长纸,写上姓名,并排着放进竹编的背篓里去。


    阿青跟在沧澜身后,从镇子最西走到最北,每家门口挂着的灯笼都不一样。


    他们每去一家,便有人感激着塞给他们许多花生瓜子,红枣玉米。沧澜大多不收,但有十分热情难以推却,甚至塞到阿青手中的,便多少也会收一些。


    等沧澜手中药送得差不多,阿青的衣服兜着花生,已经快要兜不住了。


    沧澜把装药的背篓给她,阿青便把这些东西尽数倒进背篓里,双手抱着。


    腊月风霜寒冷,吹动两侧灯笼映照道路,昏黄的光色拉长了两人影子。


    阿青把背篓里最后一捆药包拎起来查看,白色的长纸条上写着两个字:


    阿榆。


    她看向沧澜,乌黑的眼珠中露出一抹不解。


    难道上次她咬了她,她就得喝药了吗?


    沧澜看出阿青的疑惑。他将药包从阿青手中拿走,解释道:“阿榆家住在镇子最北,她阿爹伤了腿,行动不便,我们去送药,顺便看一下她阿爹腿伤恢复的情况。”


    阿青看了一眼药包,又看一眼背篓里的干果食物,沉默的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两人再走数百步,拐入一道小巷,巷中一户窄窄小门,门前挂了一只红纸糊的竹骨灯笼,灯笼上写了大大的“福”字,烛光透过红纸落在巷子里,冷暖交汇,光影重重。


    他们进了院子,这院子只有一间屋子,锅碗灶台都摆在院子里,用木头支了一个小棚遮挡风雨。


    阿青跟着沧澜走进去,发现这院子只有永安堂那块小药田的大小,并站不了几个人,还有一半堆着黑炭,通过十分艰难。


    “沧澜哥哥!”


    阿榆急急忙忙的跑出来,看到跟在沧澜旁边的慕容嘉青,明显吓了一跳。


    她怯生生的看着沧澜,有些不知所措。


    阿青与她对视,两个小姑娘都没有说话。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阿青走到墙边的一个小角落,自己靠墙坐下。


    阿榆这才有些放松,把沧澜领进去,又跑到外面找火盆,抓了几块炭往火盆里放。


    沧澜叫住她:“阿榆。”


    阿榆应道:“哎。”


    “不用烧炭。”


    白衫的少年温声说,“我要看你阿爹的腿,你得打一盆水来,再找一块干净的帕子。”


    “好!”


    阿榆放下火盆,又匆忙的跑去打水。先前去抓炭的时候,她手上沾了满满的炭灰,都是黑色,一抹脸边小花猫一般,滑稽极了。


    阿青坐在小棚子旁边的角落里,背篓放在身边,眼睛跟着阿榆跑来跑去。


    阿榆也觉察到这眼神,小姑娘打水时抬头看了一眼,又飞速把头低下,垂眉敛息,装作没有抬过头。


    屋内传来阿榆爹爹的声音:“阿榆......快给大夫倒水。”


    阿榆高声应下,将打好的清水送进屋里去,又小跑着去倒热水给沧澜喝。


    阿青仰起头。


    寒月的冷风吹来,吹在她的脸上,像是一把刀子切割。


    这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只蒙蒙一层白色的雾气,寒霜似的,浓而厚重,压在眼中。看不清上方,也看不清远方。


    她趴在背篓上,没由来地感到几分泄气。


    屋内传来沧澜的喊声:“阿青,进来帮忙。”


    这是沧澜提前嘱咐过的,他说要给阿榆的爹爹上药,到时候可能会需要她的帮忙。


    阿青倒是没有迟疑,站起身来掀帘便进了屋中。屋里一盏昏黄的烛,烛下床上半坐着一个男人,他的裤腿卷起,露出膝盖,腿上的伤口狰狞而可怖。


    “这一块还是溃烂了。”


    沧澜道,“我需要将这些腐肉剔除,然后上药。你替我拿着酒,我剔掉一部分,你就把酒倒上去——像之前一样。”


    阿青有些懵,看着被递到自己面前的小瓶子,犹豫了片刻,指着自己无声询问:……我吗?


    “嗯。”


    沧澜取出一只小坛,将坛中酒水倾倒些许,冲洗刀刃。


    他把刀刃沥干,小坛顺手递给阿青。


    阿青只能接下来。这件事情对她并不陌生,那日沧澜用酒水给她清洗掌心实在太过痛苦,故而留下来深刻的印象。


    她抱着小坛,迟疑了片刻,看向阿榆:“......会很疼。你按着他,别让他乱动。”


    阿榆此刻也忘了怕,小姑娘抓着阿爹的手臂,咬着嘴唇点头。


    成人多比孩子能忍,可饶是如此,阿榆的爹爹还是因疼痛险些挣扎起来。若非三个人一起使劲儿压着他,便很难压住。


    处理完伤口,沧澜再次给阿榆的爹爹上药,包扎。阿青没有什么事情,便继续到庭院的阶前坐着,从小背篓里摸花生剥着吃。


    侧首时,忽然看见阿榆背着双手,站在她身后,眼睛直直的看着她,一言不发。


    阿青沉默了一会儿,往边上坐了坐,把小背篓挪到离阿榆近的一侧去。


    阿榆没说话,却向前走了两步,也在台阶上坐下来。她手中拿着一个拳头大的橘子,低头慢吞吞的剥橘子,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背篓,各剥各的,谁也不打扰谁。


    阿青把剥好了的花生都藏在手心里。


    她悄悄地抬头去看阿榆,却发现阿榆也在看她。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又都别过头去,继续剥各自的食物。


    直到阿榆把那个橘子剥完,每一瓣上白色的丝络也剔除干净。她把橘子掰成两半,盯着看了一会,小声问:“你吃吗。”


    阿青没听清,抬起头来去看她。


    便见那个穿着桃红色袄子的小姑娘把手伸到背篓上方,掌心放着半个剥好的橘子。


    她的手微微抖着,眼神有些怯怕,声音却大了些:“橘子,你吃吗?”


    阿青看着她控制不住颤抖的手,想了想,把手心里藏着的花生也捧给她。


    ·


    沧澜从屋里出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两个小姑娘都坐在庭前台阶上,中间隔着一只小背篓。她们的关系似乎得到了缓和,两人都暂时忘记了先前的事情,意外的能够聊些话题。


    “天灯可厉害了,只要点上火,它就会鼓起来,变得四四方方的,飞到天上去。你的愿望都可以写在天灯上,它飞到神仙那里,神仙就会实现你的愿望。”


    “我没见过天灯。”阿青捏着手里的橘子瓣说。


    “我爹爹会做!每年过年他都会给我做天灯。今年他给我做的那一只,我还没有放呢。”


    阿榆跑进屋里去找天灯。


    阿青随着她跑进屋里的身影转头,便看见了站在门前庭下的少年。


    他白色的衣衫上沾了几点血渍,袖子卷起,在小臂上绑束打结,十分利落。


    沧澜没有说话,只走到阶前,在另一头坐下。


    他仰头,看着夜空中蒙蒙的白色霜雾。雾有些散了,零星的露出几颗星子。


    阿榆抱着一只天灯跑出来,看到沧澜,高兴地喊:“沧澜哥哥,我们一起来放灯吧!把愿望写在天灯上,神仙就会实现它哦。”


    沧澜点头:“好。”


    他起身,去找了两根木炭,递给两个小姑娘:“用这个,把你们的愿望写在天灯上。”


    阿榆把天灯平铺在台阶上,趴在上头用木炭写写画画。


    阿青拿了炭笔,却坐在原地不动。


    沧澜蹲在旁边,远远看着阿榆在天灯上写愿望。她还不会写字,所以用炭笔画出一些奇怪的图案和形状,难以看懂,更难以理解。


    究竟写的什么愿望,恐怕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阿榆在天灯上画完了自己的愿望,把天灯翻了个面儿,跑来看阿青和沧澜:“你......嗯,你们,不写愿望吗?”


    “写呀。”沧澜起身接过阿榆的那块木炭,在白色的灯布上写下四个字:


    无灾无病。


    阿榆探过脑袋来看:“沧澜哥哥写的什么呀?”


    沧澜将木炭放在地上:“写的是,希望来年你们都不生病,开开心心的。”


    “你每年都这样写,我每年都要吃药。沧澜哥哥你不如换个愿望,像我一样,写成‘想吃糖葫芦’,糖葫芦就会来啦!”


    沧澜笑而不答。


    阿榆又去拽阿青:“快,你也来写,小孩子都要写的!”


    阿青被抓着,满脸的不情愿,却还是用木炭在天灯上画了两下。


    沧澜写的那四个字原本工整漂亮,却被她在边上画了一朵小花和一只乌龟,显得十分滑稽。


    “我写完了。”阿青扔了木炭,硬邦邦地说。


    写好了愿望,下一件事情便是放灯。沧澜帮着两个小姑娘将天灯支开,再点上火烛,原本素白色的灯布便被烛光映得橙黄,暖暖似阳。


    “放灯了!”


    阿榆抓着天灯底下的铁圈,往上一托,便松开手。


    阿青与沧澜也松手。


    那只被涂画得歪歪扭扭,甚至有些丑陋的天灯便缓慢升上去了。


    它飞出这一方狭窄的小院,飞出阿榆家的院墙,随着不知何处来的夜风,飞向更高更远的地方。


    “我每年都会放天灯。”阿榆说,“我阿爹和阿娘就是因为天灯认识的。后来阿娘生了我就死了,爹爹每年都会给我做一个天灯。他从来不陪着我放,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果然还是和大家一起放天灯,更开心。”


    阿青趴在小背篓上也看天灯。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不需要术法,只要一点人间的烛火,便可以让它飞走。


    她曾经在白水城的高处看过灯,那时候是魔族的节日,家家户户都在檐角上挂了灯,全是圆的,一盏一盏的小罩子,远远看去一整排,通透而明。


    每一盏灯都在它应在的地方,每一盏灯都不会飞走。


    但这只灯却不一样。


    它被风吹着,飞得很高很远。


    飞离了院墙,飞离了街市,飞到只剩一个芝麻粒大小的点儿,和星星一样,几乎看不清了。


    阿青还是仰头看着。


    直到沧澜收拾完给阿榆爹爹看诊所用的东西,走到檐下,轻声对她说:“走,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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