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罢三天苦药汤子,总算到了去麻儿村寻马胡子复诊的时候。
一早吃罢早食,两人结伴出了门。
霍凌见小哥儿走在离自己半步远的地方,不再是低着头跟在身后,自觉两人比先前是亲近了些。
他心里有数,有些事不能强求,乍一下将两个陌生人捏在一起,别说是颜祺,大大咧咧如自己,也时常不知该如何相处。
对方就像是在林间见着的兔儿,看着神情如常,实际始终绷着一根弦。
他无意将对方逼太紧,就说过去三晚上两人虽睡一张炕,盖的却是两条被。
“麻儿村不远,咱们不赶时辰,慢慢走着去。”
上回借了牛车是因颜祺走不动路,总去借牛车也不好,牲口金贵,各家都宝贝着,借一次便是一次的人情债。
颜祺也没想着回回出门都能坐车,那得是什么好人家的日子,村户人早就习惯了去哪儿都靠两条腿,莫说三刻钟,去镇上乃至县城,赶上不舍得花销的,两三个时辰也能走下来。
“嗯,有个作伴的,说着话也就到了。”
霍凌闻言恍惚一下子,心想,以后我也是有人作伴的了。
怪不得当初大哥刚成亲时天天呲着大牙傻乐,大嫂还成日嫌他像个傻子。
可见成亲是不错。
出村一趟费脚程,霍凌没空手,特地拎了家里的两只油壶,提了一口袋火麻籽,预备去麻儿村的油坊榨些灯油。
火麻籽就是野麻的种子,这东西遍地都是,除却野生野长的,还有各家在地头特地种的,一概都叫野麻。
因麻籽能榨油,还能扒麻杆搓麻绳,家家户户都离不了。
一斤麻籽一般能出三两上下的油,而一斤灯油若省着些用,能用上一个月。
正好山上山下灯油都剩的不多,昨晚霍家兄弟俩特地去家中杂屋里称了十斤麻籽,都是去年秋后家里打下来后存住的。
一次多榨些,就有日子不必再去,尤其霍凌还要从山下往山上带。
大清早村路上人不多,偶尔有一个,多是出来打水的汉子,家里一早都赶着要水吃用,皆行色匆匆,和霍凌点点头打个招呼就罢,路边树下也未有聚在一处说闲话的人,倒让颜祺松了口气。
进了霍家门三日,他都在养病,那药喝下去就惹人困顿,总想睡觉,压根没迈出过门。
今天出门且要走远路,他已做好了要被村里人评头论足的准备,不过好在这会儿暂且不用应对。
霍家在下山村靠东的几户,走到西边时霍凌忽而指了指其中一户。
“这就是林家,你认个门,回头也好和肖家哥儿串门子。”
颜祺顺势看了看左右,仔细记清楚位置,这户也好认,看得出林家的日子过得不算太好,像村里好些人家的木屋都已是瓦顶了,甭管新旧,起码都使的是青瓦,一路看过来,独林家还是稻草顶。
霍凌见颜祺都走过了还在扭头往回看,想来和肖明明交情不差,便有意跟他多说了几句林家的境况,好让他放心些。
“林长岁是个正派汉子,除了说话不利索,旁的都可靠。”
随后又说起林家这几年穷苦的因由。
“他那爹活着时是个酒蒙子,几碗马尿下肚就不知自己姓啥,打完媳妇打孩子,把家底喝得穷薄不说,后来更是生生把自己喝死了,为了给他瞧病,还赔进去家里几亩良田。不过自他没了后,林家的日子倒是过得平顺起来。”
平日林长岁除了和他娘一道种地,农闲时还会去镇上做些散工,再加上素日节俭,无甚大的花销,估计熬过这几年缓一缓劲儿,日子就能越发好过。
颜祺听了这话,心头果然松快了不少,他遇上了霍凌自觉是撞了大运,也盼着肖明明能嫁个好人家,往后两人一道在下山村还可互相照应。
彼此都没了亲眷,便当对方是娘家人。
“吃酒是不好,原先我老家村里也有个老汉,惯是爱吃酒的,整日红着一张脸,家里夫郎忍不下,索性抱着孩子改嫁,后来人也是没了。”
难得颜祺主动开口说点什么,霍凌忍不住问:“是怎么没的?”
颜祺回忆一番道:“是个大雨天的第二日,土路湿滑,雨水积成个大水泡子,他醉了后脚滑跌进去,偏巧脸朝下,就那么给淹死了,我后来大着胆子去看那水泡子,实则还不及小腿深,按理说,哪能淹死人呢。”
可见人要倒霉,怎也躲不过。
霍凌听罢,说道:“我向来没有吃酒的习惯,也就偶尔起兴时才喝些,轻易喝不醉,赶山前更是一滴不碰,你放心就是。”
这话说在了颜祺心坎上,确实自少时听闻那件事后,他就对酒这东西敬而远之,家里长辈过年节时打酒来吃,也总是早早煮好醒酒汤备下,免得惹出什么灾祸。
“汉子多是喜吃几口酒的,心下有分寸就好。”
在他看来,酒是粮食酿的,有那银钱多买些粮来多好,何必非要吃酒。
他曾蘸着筷子尝过一丁点高粱酒,只觉得辣嗓子,咽下去后热气直冲天灵盖,差点把他眼泪激出来,根本不好喝。
但这话他没和霍凌讲,讲多了显得自己要管人家,惹了厌烦多不好。
霍凌却瞧着挺高兴,还补了一句,“嗯,都听你的。”
行至村口,前面现出好几个挎着篮子结伴去地里挖野菜的村人。
当中有妇人也有夫郎,三两相携有说有笑,若只霍凌一个汉子,以他的习惯,多半直接闷头走过,但这回多了颜祺,难免被人唤住搭话。
“霍二,一早的这是往哪去?”
霍凌回身去看,见是齐家的红梅嫂,她和叶素萍关系近,常约在一处做针线,遂提起手里的布口袋晃了晃。
“家里灯油见底了,赶早儿去麻儿村一趟,好换些灯油来。”
相比齐红梅,她身边的另一妇人眼珠子一直挂在颜祺身上,上下打量个没完。
“这就是祺哥儿吧?来村里几日了,你小子藏得深,我们愣是一眼没见着。”
“他身上不爽利,几日都病着,这不今日瞧着天好,和我一道去麻儿村认认路。”
霍凌不提要带颜祺去看郎中的事,对于外人,他一向是能少说便少说,否则压根猜不到等你走后,同样的话落在不同的人嘴里,会传成什么样。
颜祺跟着喊了人,虽不认识,都叫嫂子总没错。
说话的妇人是齐红梅的弟妹金氏,曾想给霍凌说亲,最后没成,为免她继续说些有的没的,齐红梅趁机插话道:“那你们赶紧去,别耽误了,去晚了油坊那头有人抢了先,又要多等好一阵。”
话说完便也就此分开,金氏等人走远了,朝齐红梅努努嘴,“嫂子你可瞧见了,那哥儿一身簇新衣裳,霍老二真是舍得。”
又道:“颜家哥儿病恹恹的,还没进门就先吃药,去麻儿村怎可能只是为了榨灯油,多半还是去找马胡子。”
她“啧”几声,“本还以为霍老二多高的眼光,拖到今日,愣是配了这么一号。”
想当初她曾想把自己娘家堂叔家的哥儿说给霍凌,然而任她怎么说霍凌赚得多,家里月月都要吃几回肉,连狗都有棒骨啃,堂叔家仍是不乐意,还怪她怎说个赶山的汉子,哪是盼堂弟好的样子,把她气得够呛。
然则人到底是爱偏向自家亲戚,这事过了两年,金氏眼看颜祺这等模样不多出众的哥儿进了霍家门,都能混一身新衣裳,不怪堂叔家没眼光,反倒酸起颜祺来。
齐红梅眼皮都不抬一下,淡淡道:“又没花你的钱,扯你的布,管那么多作甚。”
金氏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还待说什么,一低头却先看见一片婆婆丁,顿时把霍老二抛到脑后。
“嫂子快来!”
天大地大,再没什么比这时节挖野菜更要紧的。
另一边。
霍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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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颜祺走了好半晌,说了不少话,不觉腿脚累,待瞧见了路那头的几间村屋,便知是到了麻儿村的地界。
榨油需要时间,故而先去了王家油坊放下火麻籽,若是自带麻籽来榨油,一斤只收两文钱,比直接买火麻油便宜许多。
霍凌数了二十个铜板给出去,王家夫郎收了银钱,见颜祺眼生,问道:“这是你家的谁,从前没见来过。”
“是我夫郎,姓颜。”
王家夫郎惊讶一瞬,邻近几个村谁不知霍家老二打了好些年光棍,没成想不声不响地领了个哥儿回家,面上客气寒暄,“原是颜哥儿。”
随后彼此说定晚些时候来取灯油,霍凌和颜祺这才离开。
相较油坊,马胡子家更好寻,嗅着草药味走便错不了。
马胡子见来人是霍凌和颜祺,喊人进屋坐。
“你们来的倒是早,可见是把这事放在心上的。”
身为郎中,哪个不喜这样听话的病患,最怕那等怕花钱躲着不来看诊的,等小病拖成大病,叫悔也来不及。
指尖搭上小哥儿的手腕,他凝神许久,轻颔首道:“前头开的那药不必再吃了,我给你换一副旁的,再吃上个半月瞧瞧。”
一听上来就是半月,颜祺试着问:“大夫,这药非得吃那么久么?”
他其实是想说自己没什么大毛病,马胡子却是笑道:“怎的,怕药苦?”
颜祺想说不是,却被霍凌抢白。
“良药苦口,都听马叔的。”
“正是,不过我给你开的这方子还真不怎么苦。”
马胡子铺开纸落下几个墨字,劝颜祺道:“你别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你岁数不算太大,又是刚成亲,不晓得里头的利害。”
说到这里,他瞄一眼霍凌,明显意有所指。
“要紧记着,有些事和亲事一样都讲缘分,该来就来,急不得。”
颜祺一时没反应过来,霍凌也愣了一下,旋即明了马胡子怕是在说关于孩子的事。
在旁人瞧来,霍凌二十好几的才成亲,肯定是盼着早要孩子的,霍家两代单传,到霍峰、霍凌这辈好不容易得了两个男丁。
霍大膝下只一个闺女,霍二再不加把劲,岂不又得断了根儿。
偏又赶上颜祺这么个夫郎,眼下瘦巴巴一把,便是怀了,生时恐也要搭上半条命。
霍凌见不知内情的哥儿目露懵懂,不急着在外人面前解释,只道:“我都能等到这岁数才成亲,别的事上,要急早就急了。”
“那就好说。”
马胡子高看霍凌一眼,抬手摸摸自己的两撇小胡子,“方子写成了,你们且等片刻,我去抓药来。”
过了一阵子,药还没配齐,马家门口又来辆牛车,风风火火将马胡子的媳妇接走了。
颜祺问过霍凌才知,马胡子的媳妇是个有家传本事的稳婆,两人也算凑到了一起去,一个管瞧病,一个管接生。
颜祺经此提醒,慢半拍地想明白马胡子刚刚说的话,眉头微拧,哥儿本就不如姑娘家好生怀,所以好些人家说亲不爱说哥儿,真出嫁了,彩礼也要少两三成。
自己的肚子若是不争气……
霍凌忽而见小哥儿换了副忧心忡忡的神情,手还虚虚隔着衣裳搭在肚皮上,心思轻转,有所猜测。
“我刚刚和马胡子说的不是场面话,是我心里确实那么打算,而且……现在说那些还太早。”
颜祺摸了摸耳朵。
说的也是,他虽是第一次嫁人,但也知道单是睡在一处是怀不上孩子的。
何况还不是一个被窝。
人在外头,有些话不好再说详了,两人止了话头,肩挨肩坐在一条凳上等马胡子。
“就,就是这。”
坐着坐着,院外响起熟悉的人声,霍凌眉毛轻挑,抬头看去。
木门推开,先进来一个高个头的汉子,果然是林长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