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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病哥儿

作者:菇菇弗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翌日上午,喂完家里一口猪和一窝鸡鸭,兄弟俩挑着担走一趟,将院内大水缸添满,方各自进屋换了干净衣裳,一并往周家去。


    出门前,霍凌特地牵上了大个儿。


    这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因去年曾为此吃过亏。


    那时有个媒人来往两村,说得天花乱坠,道外村一哥儿肯嫁过来,不嫌霍凌的行当不安稳,也乐意进山。


    怎知相看时,那哥儿瞥见了大个儿,吓得脸色煞白,当场背过气去。


    又是喊人又是扛着送医,掐人中给掐醒后,哥儿哭着喊着死活不嫁,细问方知是媒人从中欺瞒,人家压根不知霍凌是赶山客。


    说媒不就是要捡好听的宣扬,再者霍凌生得出挑,一表人才,媒人盘算着,指不定哥儿见面瞧见那张脸就肯应了。


    殊不知有人能怕狗怕到这份上,到头来媒人礼没赚着,反倒赔了一笔药钱,自此灰溜溜的,再不敢踏入下山村地界。


    霍峰见霍凌牵了狗,也想起去年的糟心事,害得家里空欢喜一场。


    只盼这回不白跑一趟,令老二的亲事能有个着落。


    事情却不如企盼的那般顺利。


    刚到周家院门口,就已听见里面的吵嚷。


    领人进村的赵官媒被一群村人围着,七嘴八舌,说得她是心火直冒,口干舌燥。


    叶素萍瞧见围着的人里有熟人,上前打听一番,回来后也变得愁眉苦脸。


    “出啥事了,在这就闹起来。”


    霍峰抱着闺女问,叶素萍瞅瞅兄弟俩,重重叹口气。


    “说是送来村里的人不够数,原说至少有五六个,毕竟咱们村光棍汉子不少,还是村长特地去镇上衙门里求的,哪知人送来了,只余两个,别的都教人半路截了。”


    她话音刚落,那边的声调又高起来,是赵官媒忍无可忍,站上一块略高的大石头,掐着腰同众人嚷嚷。


    “你们现在同我要人,揪了我的脑袋我也交不出!已说了好几回,人是半路在双井屯时,被那沈家截去的,人家是地主大户,纳几个姑娘哥儿为奴为婢难道不正当?不仅正当,官府还要奖赏他们,许减粮税呐!”


    她甩着手里的帕子拍胸脯,好似给气得胸口疼。


    “我在地主老爷跟前又算个什么,人家哪条胳膊不比我大腿粗,反正现在只剩两个人,你们爱看不看,爱要不要!”


    话说到这份上,也堵死了下山村诸人的嘴。


    毕竟谁敢真的去双井屯,跟那地主沈家讨说法。


    就因有个沈家能沾上光,双井屯的人行事素来牛哄哄的,看不起旁边几个小村屯,仗势欺人也不是头一回了。


    村长周成祖见状,敲了几下子盆儿令众人安静,扬声道:“事已至此,总比没有的强,有意相看的都进院,其余的赶紧散了,别聚在这处生事!”


    赵官媒冷着脸跳下石头,心道若不是背着官家差事,她堂堂一官媒,自该在城里富户的堂上喝茶吃果儿,哪至于天不亮就赶路,到此处和一帮泥腿子拉扯不休,还是早些办完差事,趁早回去要紧。


    在周成祖的招呼下,她吊着眉眼进了院内,其余来相看的汉子与家里人,以及好些个看热闹的,顺势一齐涌进去。


    霍家人站得算是靠前,叶素萍一看由官媒领来的人,小声嘀咕:“咋都是哥儿。”


    哥儿不易有孕,故而在亲事上头不如姑娘吃香,譬如正经过礼时,按着现今行情,姑娘是能给到五两彩礼的,要是模样好嫁妆丰,还能往上再喊喊,反观哥儿,左不过三四两银就到头。


    所以好人家说亲,都喜先说姑娘家,说不上才寻哥儿结亲。


    不过叶素萍也只是说说而已,霍凌拖了这好几年,哪还有什么挑头。


    再看来人,靠左立着的那个面盘尖尖、脸皮蜡黄,一副病容。


    右边那个,该是年岁不大,手腕不及柴火棒粗,始终和左边的哥儿紧挨在一处。


    至于模样,逃荒一路,都瘦脱相了,实也看不出什么,总之合在一起,都不像有力气干活的。


    怪不得沈家没要。


    叶素萍既这么想,在场其余人也差不多,都在交头接耳,嘟嘟囔囔。


    当中属郑婆子话最多。


    “那病哥儿断不能行,带回家倒赔药钱不说,治不好万一人没了,多晦气。”


    “另一个矮个儿的还凑合,只是体格单薄一张板儿,怕是养胖了也生不出儿子。”


    无礼且话糙,可在乡下,有几人不信这套?


    当下好些人摇头,不多时,围了两圈的人走得只剩一圈,连带郑婆子也走了。


    她家本还剩个小儿子没成亲,是打着省彩礼白赚个人的算盘来的,然而见这头两个都是赔钱货,如此傻事她怎会干。


    就算不要彩礼,到家总还要给口饭,到时候没法传宗接代,照样白养一回。


    又是个娘家根脚不在当地的,赶都不好赶。


    人少了,周遭清净许多,小哥儿们仍默不作声站在那里,任人评头论足。


    霍峰悄声问霍凌,“你怎么想?”


    霍凌实则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来都来了,见大哥盯得紧,勉强问官媒娘子道:“不知这两人多大了。”


    “年岁都不大,这小个子的今年十六,另外那个更大些,有个双九。”


    赵官媒为打消村人顾虑,多说了几句。


    “大家伙也别嫌他俩瘦巴巴的不像样,换你走上千里路背井离乡,不一定有人家气色好。到底是衙门查验过的,皆是身家清白,还不要彩礼,过了这村没这店的好事!”


    要霍凌说,眼前的赵官媒真有点像城里牙行的人牙子,想着法儿把人留下。


    霍峰有意让小弟看看那年轻些的哥儿成不成,霍凌干脆地摇头,说是觉得岁数太小。


    “说是十六,看着和十四五似的。”


    “你小子不是只挑人家肯不肯进山,怕不怕狗,咋还挑上岁数了?还不兴人家长得显小些。”


    霍峰气得眉毛一竖,有心再劝,可惜霍凌犟驴脾气上来,就是不肯。


    于是眼睁睁看着林家那个结巴小子把人领去了,两边互换了名姓,原来那哥儿姓肖,叫肖明明。


    林母高兴得合不拢嘴,对着村长和赵官媒谢了又谢,还说要回家取鸡蛋来送,周成祖不收,赵官媒实是瞧不上,如此才作罢。


    她守寡多年,只林长岁一个儿子,还没咋学会说话的时候,就被那混账爹打坏了一只耳朵。


    后来倒是能说话了,只是磕绊不利索,怎也治不好。


    加上家里日子紧巴巴,拿不出像样彩礼,林长岁二十了,亲事始终没着落。


    别人挑拣哥儿家能不能生养,她知自家斤两,故而不嫌,有个人总比没有强。


    就算真的不能生,大不了去外村同族里抱一个,自小养大,也和亲的一样。


    那头林家人打算领肖明明离开,这头霍凌更是抬步想走,周成祖见状,开口把人喊住。


    他和霍家兄弟的爹霍老栓交情不差,霍峰和霍凌还要管他叫一句老叔。


    霍老栓人没得早,令他每每忆起都颇是伤怀。


    在他看来,霍凌这小子真真儿是什么都好,唯独脾气太硬,像是隔辈承袭了霍家太爷天不怕地不怕的匪气,认准的事八头驴拉不住。


    就说娶亲这事,再不接个人过门,怕不是要打一辈子光棍。


    他不得不摆出长辈架势,点了点余下的小哥儿道:“我瞧这也是个好孩子,年岁和你差得不多,能咬牙活着出关的,定也不是没胆识的,岂不正和你心意?”


    霍凌这才多看了那哥儿一眼,发现比起刚刚的肖明明,这哥儿好似浑然不在意自己身在何处,神情空茫,盯着地上一块石头出神。


    霍峰打量半晌,不好拂村长面子,委婉道:“是不错,就是眼神看着有些木楞。”


    别是个脑子不灵光的。


    赵官媒可不想费劲把人送到乡下,又原样带回去,闻言赶紧道:“哎呦,也怪不得他,谁还不是个苦命人了。”


    她出城的路上听同行的流民说过几句,这会儿原样讲来。


    “他本出身关内平安县,家里人丁旺,可惜逃荒路上死的死散的散,到长林县城外时,只剩他和他娘两人。”


    “那他娘呢,没一起跟来?”


    赵官媒摆摆手,避开那哥儿,朝霍家人压低声道:“他娘没福,在路上就害了病,没进城就咽气了。官府为防疫病,将好些人凑一起,点了把火,一并挖坑埋了。”


    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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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连个单独的坟包都没落着,这在时人眼中可谓大不孝,不然街头怎会动辄有卖身葬父葬母的惨事。


    换了谁,谁心里都难过这道坎儿。


    就连赵官媒都面露不忍。


    “这不,他大悲一场,也病起来,好在县城里有义诊的郎中,好心给了两颗药丸子,道不是什么大病,吃几顿饱饭,养一养便好了。”


    听了这故事,任谁再看小哥儿,愈觉他可怜。


    分明就差一步进城了,哪怕孤儿寡母,多少是个依靠。


    赵官媒方才听周成祖提了几句霍凌的境况,当下一张媒人嘴,说个不停。


    “霍家小子,婶子这半辈子说成的亲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能害你不成?你只管听婶子一句话。”


    她殷切道:“你就把这人领家去,保准亏不了。一来省了抵徭役的银子,二来得个人暖被窝,好人家的哥儿,灶上的本事和针线功夫不会差,都是从小练起来的,以后啊,你只等享福!”


    “至多开始时辛苦些,你家发发善心,舍他几碗汤药,救人一命又不是坏事,这可都是福报!”


    眼见她越说越起劲,叶素萍想及自家在媒人手上吃过的亏,忍不住打断道:“知娘子好心,只我家也是普通人家,没那好些余财做菩萨,领不领人,还得看有没有缘分。”


    赵官媒一拍手,越发高声。


    “缘分好,要我说,今日能遇见那就是缘分!要不怎么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见霍凌不言语,却也没拍屁股走人,她咂摸两下,觉得有戏,走近些添了把火。


    “你婶子我是从县城来的,素日行走,多少能听见些风声。像这青壮服徭役,本就是天经地义,这几年是不缺人却缺钱,上头开恩,故而许你掏钱抵,万一下一年掏钱都不好使了,那可如何是好呦!”


    她绘声绘色,说那修城墙、下矿井的苦。


    “那真是吃不饱、睡不暖,没日没夜埋头干,去那一趟,回来不死也得脱两层皮!身子骨累垮了,回家来卖不了力气,挣不得糊口钱,岂不更难说亲,一耽误真就是一辈子。”


    赵官媒为防人砸在手里,说得嗓子发干,见哥儿还在那充木头,不由阵阵头疼,往他后背拍一巴掌。


    “你这哥儿,不赶紧说两句话,要是这门亲事成了,还怕没有好日子?人家霍家是下山村顶好的人家,善心又厚道!”


    哥儿教她一拍,险些没站稳,关键时候是有人伸手,使一硬邦邦的东西垫了他胳膊一下,这才没摔倒。


    他受了惊,终于肯抬眸看过去,发觉眼前杵着个高壮的汉子,刚刚用的物件竟是把匕首。


    这等关口,还能顾及性别之防,哥儿因意外而睁了下眼珠,倒因此活过来几分。


    他站直了道谢,想了想复问道:“……大哥可是猎户?”


    霍凌没想到小哥儿会对自己开口。


    方才看了半晌,他真当人已经麻木了,说句不好听的,似也无多少求生之志,一阵风就能带走。


    不禁让他想起自己丧亲时的痛楚,爹走得早,十几年过去连面目都模糊,可娘亲去时当真是撕心裂肺,那阵子出门看天都觉天是灰的。


    “不算是。”


    霍凌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腰间,他常在山里行走,遇见野物的时候多,已练就了出手快的本事,用完后随手就插回了皮鞘里。


    “你为何这么问?”


    “我爹……年轻时做过猎户,他那会儿也喜在腰间别一把短匕。”


    霍凌摩挲了两下匕首木柄,忽而道:“你怕不怕狗?”


    赵官媒在旁听着,瞪眼挑眉,心底奇了又奇。


    这俩人也是厉害,问出口的话皆上下不挨着,要这么说,还怪般配。


    哥儿面露不解,轻轻摇头。


    “不怕,我家从前养过猎狗,家里人亦爱狗,后来我爹跌了一跤伤了腰,不再做猎户,狗也老死了,恐再伤心,这才没再养。”


    他说话有些慢,嗓子也发哑,说两下便咳两下,像是已有段时日没说这么多字了。


    霍凌却满意这答案,喜欢狗的人心思坏不到哪里去。


    他朝门外吹声口哨,复低头看向瘦巴巴的小哥儿。


    “你且先瞧瞧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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