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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作者:小葵熙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猩红幕布沉重的阴影里,莫里森浑浊的眼珠像两颗蒙尘的玻璃弹子,无声地催促着。乔萦——艾拉的身体裹在勒得人窒息的深绿丝绒里,每一步都踏在腐朽的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敲打着无边的死寂。她走向舞台中央那片被浑浊吊灯光晕勉强照亮的区域,背后是侧翼深不见底的黑暗,前方是观众席那吞噬一切的虚无深渊。每一步,都能清晰感受到那来自最高处包厢的、冰冷粘稠的注视,如同实质的蛛丝缠绕在裸露的后颈。那副黄铜望远镜的镜口,黑洞洞地,仿佛早已穿透幕布,锁定了她的位置。


    “铛——!”


    第二声沉闷的钟鸣碾过剧院的死寂,余音在空旷的穹顶下扭曲、回荡,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震颤。幕布边缘,莫里森那枯瘦的手猛地向下一挥,如同斩断绳索的铡刀。


    沉重的猩红天鹅绒发出巨大的、仿佛叹息般的摩擦声,开始向两侧缓缓滑开。幕布后方并非辉煌的布景,只有一片更加深邃的、几乎凝成实质的黑暗。浑浊的光线仅能照亮舞台最前缘,几件象征性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宫廷家具如同坟墓里的陪葬品般散落着,轮廓模糊不清。一股浓烈的、混合着陈年尘埃、朽木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烂花香的气流,随着幕布的开启扑面而来。


    乔萦站在舞台中央,孤零零地暴露在那片微弱的光晕下。脸上厚重的油彩如同石膏面具,紧绷着皮肤。她按照剧本要求,微微抬起下颌,做出艾拉·罗森塔尔应有的、睥睨一切的姿态。她的目光扫过那片绝对的黑暗,没有焦点,却清晰地感知到,包厢里那只握着望远镜的苍白手指,似乎因期待而微微蜷曲了一下。


    没有音乐前奏,没有场务人员的信号,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真空。


    然后,一个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铁管的声音,突兀地从侧翼的阴影里响起,那是舞台监督莫里森在念诵旁白,毫无情感,如同宣读墓志铭:


    “罗塞利亚的夜,被命运的黑纱笼罩。高贵的王女,困于金丝牢笼,她的心在月光下低泣……”


    这声音像是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没有激起任何涟漪。观众席的黑暗依旧深不见底,连一丝空气的流动都感觉不到。只有包厢里那副望远镜冰冷的镜片,在昏暗中微微闪烁了一下。


    乔萦深吸一口气。艾拉的身体记忆在胸腔中苏醒,一股气流自然地升起,穿过被油彩覆盖的喉咙。她开口了,唱出属于王女的第一句咏叹调。声音圆润、清亮,带着穿透性的力量,像一道冷冽的月光刺破了浓稠的黑暗,在空旷的穹顶下回荡、盘旋。这声音不属于乔萦,它属于这具躯壳,属于这个崩坏位面里那个名叫艾拉的女伶。


    她歌唱着囚笼的苦闷,歌唱着对自由的渴望。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剧本标记的位置,每一个姿态都完美复刻着海报上艾拉的骄傲剪影。然而,这完美的表演,只回荡在绝对的虚无之中。没有掌声,没有呼吸,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回应。整个巨大的空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和包厢里那个无声的、冰冷的窥视者。这感觉,比面对千夫所指更令人脊背发寒。


    第一幕在王女绝望的哀叹中走向尾声。幕布沉重地合拢,再次将乔萦隔绝在侧翼的阴影里。空气浑浊依旧,脂粉的甜腻混合着腐烂的花香,令人几欲作呕。莫里森幽灵般的身影滑到她身边,浑浊的眼珠在昏暗中转动,低声催促:“第二幕,月光咏叹调,准备。记住,第三根柱子,玫瑰雨。”


    乔萦没有回应,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舞台深处那几根巨大的石柱。第三根柱子,靠近顶端浮雕的位置,在昏暗的光线下投下格外浓重的阴影。她想起了化妆间里那张癫狂的乐谱残页:“月光……只有月光不会说谎……”还有莉娜惊恐的话语:“亨利先生说……‘月光下的债,该还了’……”


    她转身,没有走向候场区,而是提着沉重的裙摆,悄无声息地滑向后台更深处,目标明确——道具室。高跟鞋踩在积满灰尘的木地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却依然激起细微的尘埃,在浑浊的光线里翻滚。


    道具室的门半掩着,门缝里透出更加刺鼻的气味:浓烈的铁锈腥气、刺鼻的油污味、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甜腻到令人反胃的腐烂玫瑰花香,比她化妆间里的味道强烈十倍。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在死寂的后台显得格外刺耳。


    门内景象闯入视野。


    这根本不像一个正常运转剧院的道具室,更像一个被飓风蹂躏过的废墟,或者一个疯狂艺术家的噩梦工坊。各种破损的布景板、断裂的武器道具、褪色的华丽服饰堆积如山,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油腻的污垢。墙壁上挂满了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和绳索滑轮,像某种异教的图腾。房间中央,一个巨大的、几乎有半人高的木桶歪倒在地,桶口敞开,里面盛满了暗红色的、黏稠的液体,散发出浓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甜腻腐烂花香。一些干瘪发黑的花瓣漂浮在表面,更多的则沉淀在桶底。


    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门口,跪在那巨大的木桶旁。他穿着沾满各种污渍、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工装裤,稀疏花白的头发像枯草般杂乱。是亨利。他枯瘦的、布满老人斑和油污的手臂正颤抖着,从旁边一个同样肮脏的麻袋里,一把一把地抓出东西,投入那盛满暗红液体的木桶中。


    那根本不是娇艳的玫瑰花瓣。


    那是冰冷、尖锐、闪烁着幽幽寒光的——铁钉。


    生锈的、崭新的、弯曲的、笔直的……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它们被亨利枯瘦的手抓起,哗啦啦地倾泻进那暗红的粘稠液体里,溅起细小的、散发着甜腥气息的液珠。铁钉沉浮着,在浑浊的光线下反射出点点致命的寒芒。


    “月光下的债……”亨利用一种梦呓般、却带着刻骨怨毒的低语反复念叨着,声音含混不清,“阿德里安的光……被偷走了……镀金的毒鸟……要偿还……用血……用钉子……埋葬……”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门口的乔萦毫无察觉。每一次投掷铁钉,他佝偻的身体都因用力而剧烈颤抖。


    乔萦的目光凝固在那巨大的木桶和倾泻而下的铁钉上。莫里森阴郁的警告在耳边响起:“……差点把一桶铁钉倒在你头上。”莉娜惊恐的眼神,篮子里可疑的滚动感……月光咏叹调时,从第三根柱子顶端降下的“玫瑰雨”!所有线索瞬间串联,指向一个冰冷血腥的陷阱。那个篮子!她猛地想起被留在化妆间墙角、盖着黑绒布的那个篮子!


    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深绿丝绒裙摆带起一阵微弱的尘埃气流,快步冲向走廊尽头的首席化妆间。道具室里的亨利依旧沉浸在投掷铁钉的癫狂低语中,对身后的一切恍若未觉。


    化妆间的门虚掩着。乔萦猛地推开——


    墙角,那个盖着黑绒布的篮子依旧在原处。但篮子旁边,多了一个人。


    是莉娜。


    那个瘦小的、穿着污渍杂役裙的女孩,此刻像一尊石像般僵立在原地,背对着门口,面对着墙角。她的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牙齿咯咯作响,似乎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原本盖在篮子上的黑绒布,布已经被她扯了下来,揉成一团攥在手里。


    篮子暴露在窗外惨白月光投下的光斑里。


    篮子里装着的,根本不是玫瑰花瓣。


    一颗被精心梳理过、涂抹着厚厚白色油彩和胭脂的、男人的头颅。深棕色的卷发,高挺的鼻梁,下颌线清晰——正是海报残片上那个被撕掉了一角的头像轮廓。阿德里安。前任首席男高音。


    他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早已扩散,却凝固着一种极致的惊恐和难以置信,死死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张,仿佛在无声地呐喊。脖颈的断口参差不齐,被粗糙地处理过,涂抹着厚厚的、早已凝固发黑的暗红油彩,试图掩盖那恐怖的截面,却更显狰狞。浓烈的、甜腻的腐烂花香正是从这头颅上散发出来,混合着一种更深沉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莉娜似乎终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猛地转过身。惨白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哆嗦着,泪水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因极度的恐惧而流不下来。她看着乔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抽气声,一只手颤抖着指向篮子里的头颅,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块沾满污渍的黑绒布。


    窗外,那轮惨白的月亮移动到了穹顶正上方,冰冷的光辉毫无阻碍地透过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将整个化妆间笼罩在一片扭曲破碎的光影里。地板上,月光投下的斑斓光斑,此刻正不偏不倚地覆盖在阿德里安那张凝固着无尽恐惧的油彩脸上。那双空洞的眼睛,似乎穿透了死亡的界限,死死地“盯”着乔萦——或者说,盯着占据了艾拉躯壳的她。


    空气凝固了。甜腻的腐香、血腥气、冰冷的月光、昏死的女孩、篮子里的头颅……构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静止画面。


    “月光下的债,该还了。”亨利那梦呓般的怨毒低语,仿佛还粘稠地萦绕在浑浊的空气中。


    就在这死寂到极点的瞬间——


    “铛——!”


    第三声,也是最为沉重、最为悠长、仿佛敲打在灵魂上的钟鸣,撕裂了剧院的死寂,轰然降临!那声音带着一种终结一切的威压,在腐朽的木头和冰冷的大理石间疯狂震荡、共鸣!


    与此同时,乔萦意识深处,那个如同锈蚀齿轮强行转动的冰冷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与强制力,轰然碾过:


    > 【关键节点:‘命运之夜’演出,第二幕——月光咏叹调,强制开启!】


    > 【扮演者‘艾拉·罗森塔尔’,登台!】


    > 【位面崩坏临界警告!重复,位面崩坏临界警告!】


    > 【强制登台!倒计时:10……9……】


    倒计时的冰冷数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乔萦的意识上。她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化妆间浑浊的空气,仿佛能看见侧翼阴影里,莫里森那双浑浊的眼睛正穿透幕布,死死地盯着她。更远处,那最高包厢的黑暗中,黄铜望远镜的镜口,寒光一闪。


    篮子里的阿德里安,在惨白月光下,嘴角的油彩裂纹似乎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其细微、极其诡异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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