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氏倒也没想把沈姳珠逼上绝路,毕竟与沈家做了一场亲家,亲家的为人她是看在眼里的,找不出茬子。
可恨是那通政使郭府上的沈家姑母,仗着三品大员,冷眼觑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惯常虚伪势利,让庄德兰多年不痛快。偏偏姳珠却与那姑母感情亲厚如母女,你说可气不可气?
这次儿子谢宗焕勤王有功,庄德兰当然要趁机扳回来一局,也仗势欺人吐口恶气,给姳珠和她姑母点儿厉害颜色瞧瞧。
没想到啊,沈姳珠竟然提出了和离?宗焕对她死心塌地,不过就是纳个守寡的表姐而已,她竟说得出口和离这二字?
但见儿子步履急匆,庄氏连忙回屋笈上缎鞋,小跑着跟上去嚷道:“我儿回京已一个多月,如何也不提前知会?这些日子,为娘听说恒王把纪王打得连连败退,心里慌得彻夜难寐,唯恐纪王一倒,那亲家和郭家就得连累咱家一起上断头台。要是早知恒王的军师是我儿,我也好能早早安下心来!”
“可叹你房中媳妇姳珠忒不懂事理,听说你要当爹了,竟对我放出狠话,让你回来与她商议和离?谢家好容易续上香火,你说她这般心狭狠毒,岂是官家贵女应有的做派?”
三年多前,纪王贪赃江南筑渠款之证据浮现,眨眼司礼监掌印死于非命,纪王转身求请父皇为掌印之死调查因由。皇帝隐而不发,却将谢宗焕调任西北右佥都御史,这中间他只回京过一次。
已经两年没见姳珠了,她是如何让他当的爹?
谢宗焕拂了拂袖,侧过身看向母亲,捺着冷愠道:“今夜有要事当前,其余诸事母亲且等我忙完再商议!”
几步到达后院,看到那扇他朝思暮想的厢房门内,果然亮着黄暖的灯光,谢宗焕步子稍滞,命人围拢上前。
琳琅正靠坐在夫人卧房旁边的小耳房里,一边抱着暖手炉发呆,忽从窗口瞥见气势汹汹而来的兵马,惊得差点把暖手炉砸到了脚。
发现是郎君一袭紫黑锦袍站在中央,琳琅连忙冲到廊上,伸开双臂拦阻道:“郎君莫怪,夫人嘱咐奴婢今夜在这里守着,她要早早歇息,谁人都不见。”
话说着,瞅见郎君肩膀上溅的殷红血点子,像是挥剑割喉时所喷溅,琳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依然记得当初与夫人成亲时,郎君风骨峭拔,容姿清绝,有如鹤立鸡群卓尔不凡。如今七年已过,他气宇历练得愈加沉稳,却也更令人心惧了。
孤男寡女,早早歇息……
谢宗焕并不知萧琚已带着伤,只认出了是琳琅,沈姳珠的陪嫁大丫鬟。
那个女人对身边之人甚好,这种守夜的事儿平素都不叫琳琅干。看来并非不叫,而是唯在特殊的时候才唤她守夜!
砰——
谢宗焕冷漠地拨开琳琅,一臂奋力揎开了门。
赫然便望见熟悉的芳香弥漫的寝屋里,浴缸滴溅,沈姳珠银红罩衣挂肩,衣襟凌乱低垂地贴在萧琚跟前,两人泪眼汪汪对诉的一幕。
听到萧琚那句:“今生无缘为夫妻,来世若有机会,我定不顾一切抓紧时机,绝不会再把你推给任何别人!”
谢宗焕灼燥的心只觉猛猛一沉。
揎门的力道带起一股冷风,将屋内女人的衣摆吹拂,看到她内里仅穿单薄的蚕丝睡裙。还有从堆叠的袖口中露出的一节雪白手腕,皓腕上浅朱色的玉镯在灯光下凝聚剔透光泽。
这只片刻不离身的玉镯,自成婚后便一直随着她,从未见她摘下来过。即便后来谢宗焕给她另买了许多精美首饰,她也继续钟情这一只。
尤记得刚成亲那会儿,每每夫妻俩在床帏里情浓旖旎之时,沈姳珠的手便向上攥着枕头,娇羞难抑地嘤咛摇曳。
她吃不消他的野烈,浸溺于其中,又渴想又煎熬。
是百媚千娇的贵女,十指未曾沾过阳春水,肌肤莹润如雪般香软柔腻,融进她就如同陷入了温柔乡,只恨不能更深更近,再难以自拔。
彼时谢宗焕低头托起她手腕,夸她真美。
沈明珠双眸迷离,含羞呢喃:“是手美还是镯子美?”
谢宗焕发自内心:“吾妻人美手美,镯子亦美。”
沈姳珠便得意解释:“那是自然,这枚镯子是旁人送我的,我自己也没想到竟送得如此合乎心意,仿若长在我身上一般好看。”
她泛红了脸颊,惹得谢宗焕越发汹涌地宠-弄她。那阵子他睁开眼闭上眼,全都是妻子动人的模样,跟着了魔怔般,心底抓挠并甜蜜着。
在不久之后的偶然间,他却从她姑母处听说,那浅朱色的玉镯,是昌平侯府世子萧琚为她打造的信物。
姑母坐亭子下,大约不晓得谢宗焕就在附近,说得分明直白:“唉,可惜可叹,多么有情有意的一对璧人,却被那寒门探花得了去。若是嫁了萧琚,我们姳珠可就能当侯夫人了,何至于同那谢姑爷挤在二进院子里,要甚没甚,还指着沈家帮扶。”
后来萧琚娶了她姑母的女儿,女儿与马夫私奔之后,姑母又常说:“对不住萧琚这般朗朗才俊,可惜那谢家锁着姳珠,若是能和离,改嫁与萧琚,我心中的遗憾与愧疚便也减轻了。”
这些年,谢宗焕晨兢夕厉,步步审慎,用自己的方式赚得屋宅高俸,现如今更要带她感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旁人能给她的情与物,他能给她更多。可她却与那旧情郎私会如此,甚至弄出腹中孽障来。
母亲今夜所言,贺喜他要当爹,只怕还以为他这个月偶有回府,与她怀上的骨肉吧?枉费老妇人空欢喜一场。
谢宗焕阴郁地展颜,磨齿道:“不会有机会了,今夜便是郎中大人的死期!”
话毕,几名士兵立刻快步上前,扯过萧琚的臂膀便要往门外拖。
沈姳珠刷地转过来望向这边,看到了谢宗焕。她眼里的男人,俨然变作杀气腾腾姿容卓绝的阎罗。
谢宗焕按捺住胸腔妒火,温柔低语:“夫人看清楚了,我才是你郎君。”
沈姳珠意识回恍过来,忽地讽刺道:“是啊,郎君倒还有脸回来见我。”
谢宗焕不动声色:“无颜见对方的,莫非夫人你。来人,把萧琚带走。”
士兵推搡萧琚出去,萧琚踉跄得又咳出了血,眷恋而无奈地凝视着姳珠妹妹。
沈姳珠摊开手臂上前一拦,昂起头怒含泪:“谢宗焕你利欲熏心,背信弃义,贪得无厌滥杀无辜!你灭了纪王的军队,连我最好的闺蜜都不肯放过,下一步是不是就连我沈家与姑母家,也要死在你的屠刀之下?今日你若是敢将萧大人押走,便从我身上踏过去!”
话说着,忽然只觉心窝里绞烧难忍,沈姳珠用手贴住腹中部,莫名容色刷白。
谢宗焕沉默地听她话毕,而后挥袖,命人该做照做。
他伸手攥住沈姳珠,拖至跟前道:“天下需要更英明的皇帝,纪王的人都必须死,而你不一样。待恒王登基,朝野一新,这些波折很快便会翻篇。你打掉腹中的孽种,断了与他人的念想,从此过往我便不计,仍是长相厮守的夫妻!”
后院正房里吵嚷声起,庄氏和谢芸香不放心地跟过来瞧,陆绣茹也抚着肚子小心翼翼随至。
乍看见姳珠房里竟然藏了萧大人,庄氏惊愕大呼:“哎哟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儿媳堪为已婚之妇,怎敢藏外男在屋里,传出去谢家的脸面何在?莫怪我儿心狠,他是情理之中。”
“对啊,若是纪王成事了,今夜杀的人便换成我哥,嫂嫂可愿如此替我哥求情?”谢芸香附议。心想经此一遭,嫂嫂理短,自己可把花厅里的那口嵌绿宝石鱼缸搬回家去了。
沈姳珠凝着谢宗焕冷隽的脸庞,睇见他余光瞥向自己的少腹,他莫非怀疑她怀了萧琚的骨肉?
呵。
羞愤之心涌起,她甚至不稀罕解释,她看了看门外陆绣茹似笑非笑的模样,蓦然忿恨道:“郎君你休想,且看看你自己造就的‘好事’。怀了便是怀了,说什么都无用,我的心已经伤透死绝。”
“几位王爷夺权,却将我父族下在监里关押数月,说穿了不过都是垂涎我家的财产。你若还想做个人,那么便跟我和离,恒王要的沈、褚家财富我可以给。但和离后,放萧琚、姑母和我家一块出京,不打扰你当朝中权臣。”
沈父是在赵王杀太子时就下监的,借口沈父身为鸿胪寺卿,却为先皇办丧礼不敬。后面各王叛乱,谁都没放他出来。
沈姳珠起初着急去信给谢宗焕,却未得他只言片语回复,那时只以为他被贬西北自顾不暇。却没想到,他不仅率军归京了,更还把她姑母家都用重兵把守起来。
谢宗焕看着她眼里的失望,扫了眼旁边一众将士,压低声音:“成亲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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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论如何钻营,可曾要过你沈家和褚家半分补贴?姳珠,你要的我尽力做到给你,而我要的是你和你的真心。萧琚必须死,忘了他,从此你就只属于我!”
那漆墨般的凤眸与沈姳珠对视,好笑不好笑,他竟然还有思念和受伤之意?
该受伤的是沈姳珠好吗,她刚才听说最好的闺蜜为了护住孩儿,被丈夫的叛军乱箭射穿,现在却要求和他长相厮守?
谎话都不会编,赴任三年多,几曾来过信函,还有什么情意可在?
忽然望见桌面上泛盈光的“玛瑙”耳环和手绢,沈姳珠匀出一只手,朝男人脸上甩去:“你听好了,我态度坚决,你我和离。若能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嫁于你。”
啪!脸颊热辣,谢宗焕想要握住她指尖,却蓦地顿了一顿。
沈姳珠在那刹那之间,忽然只觉天旋地转,五脏六腑似被刀绞一般割裂剧痛。这种感觉太强烈了,就像她从前让琳琅去摊贩上买的小话本里,写的主角中毒之后的症状。
她迅速把今夜吃过的东西、喝过的茶水,用过的、洗过的,都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遍。还有花厅里出来后衣裳上陌生的香味,当时只以为是屋里太闷,沾染了别人的熏香,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又或者,是谢宗焕想要杀妻证道,好去旧迎新?
唔……但来不及了,沈姳珠猛地从嘴里喷出一大口鲜血,栽倒过去。
“还说甚不嫁?嫁给我儿,你就等着当首辅夫人享福吧!”庄氏原本还在叉着腰指指点点,咚地白眼一翻吓晕了。
*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地下了几天,将锦安京覆盖得一片皓白,雪过天晴,焕然如新。
在这三天里,恒王清除了纪王的余党,恒王到底念着兄弟手足情分,给纪王留了副全尸,赐了毒酒。
但是却把纪王的谋臣——昌平侯府世子萧琚,于午门前五马分尸了。
沈姳珠的魂魄飘在半空中看到的,是谢宗焕挥的行刑令箭。他端坐在午门高台之上,穿一身银白流云常服,风骨清俊,谨重严毅。何时看他都是出彩,却掩盖不住那骨子里的诡谲狠冽。
彼时萧琚本该毒入心髓、吐血而亡,但谢宗焕用极端汤药吊着他,没容他好死,而是摇摇晃晃地推上了刑场。
萧琚素来神采英拔的世家贵子,变得披头散发,形销瘠立。在被捆起时他仰头看天,沈姳珠险些以为他能看到自己,听不得那惨烈嘶叫声,她将将地转过身去。
七日后,谢宗焕为沈姳珠办了场隆重的丧礼。
他把沈家和姑母家都放了出来,父亲在狱中关押数月,看起来精神却是良好,只是听说她的死讯,伤心得卧在床上难起。
姑母则是拖着病体,让婆子搀扶打到谢府门上来,痛哭流涕地数落一通:“姳珠就我这一个姑母撑腰,我是她挚爱的长辈,她既去了,日后你若再对她娘家人不利,你叫她如何瞑目?”
骂到晕厥过去,让人抬回了府邸。
庄氏原本念念叨叨,说不然就给姳珠请个太医来瞧瞧,确定是否怀孕,没怀则在家中办丧礼,怀了的话太丢人,送回沈府去办。谢宗焕未让,并勒令谁也不许再提那天晚上之事,否则格杀勿论。
他的气场沉着,无人敢忤逆。
出殡那天,谢宗焕俊颜苍白,竟当着她的棺木,撩开袍服跪了一跪。
他说:“今无奈,痛与爱妻别离,锦翊离京数年,全仗姳珠端贤恭顺,在家掌管后宅,侍奉母上,照拂族人,唯叹吾久别难聚,愧欠她良多!”
魂魄大概没有眼泪,沈姳珠感觉自己似乎在笑。这也算他的一步城府之棋吧,赤忱相待,忠贞不渝,他的屠刀下死伤多少人,至少这般一来,可挽留不少声誉。
沈明珠觉得讽刺,绕在谢宗焕身边端详。
忽然落雪从空中飘下,谢宗焕盯着棺木,直觉似若有她在咫尺距离,忍不住郑重低语:“我从未想过灭你亲族,将他们下监只为了掩人耳目,在里面派人照顾。”
虚伪。沈姳珠无声怒怼他。
谢宗焕宽肩微颤,兀地举目抬头:“给你下毒之人我必揪出来,亲自千刀万剐。我从未有过旁的女人,只除了你沈姳珠。”
沈姳珠诧然他的熠熠目光,似没听清,眼前瞬时迎来光雾,将她冲淡开来。似如一缕轻风,从谢宗焕的耳畔掠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