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落在青石上,一滴滴,溅出花来。
崔莞言跪在刑台前,身披素衣,披散长发,双手缚于身后。
囚车铁链拖地作响,百姓叫骂不止。
她想抬头,却被死死按住。
圣旨宣读声在耳边回响,断断续续,只听得一句:“崔氏,与逆臣褚元唐共谋,赐死。”
风起时,她看见高台上立着一人,身着朝服,头戴冠冕。
是她的父亲,庆国公。
他低头看她一眼,眼中无悲、无怒,只有冷漠厌弃。
然后,他抬手示意,刀锋落下。
她倏然惊醒。
马车一阵颠簸,车轮碾过碎石,尘土飞扬。
青禾坐在她身边,小声唤道:“小姐,做噩梦了?”
她没有回答,只缓缓掀开帘子一角。
春寒料峭,山路两旁杨柳抽出嫩芽,淡绿枝条低垂在半空,随风轻晃。
风极轻,却像从梦里带出了未散的寒意。
“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入建州了,您怎的一路都这般心神不宁?”
崔莞言抬手抹去额间的细汗。
这梦她不是第一次做了。
可这一次,竟清晰得像亲历。
圣旨的字音、百姓的怒声、刑刀落下的冷意……都在脑中盘桓不去。
仿佛那不是梦,而是一段未曾发生,注定重演的命运。
她垂眸,紧紧攥着帕子:“我不知……为何总觉得此行不详。”
“怎么会呢?您是国公府的小姐,如今大小姐贵为皇后,接您回京,自然是要好好补偿这些年您在外的辛苦。”
崔莞言轻笑一声,眼中却无半分笑意。
她的确是国公府的小姐,只可惜是庶出。生母难产而亡,出生时天降暴雪,被视作灾星,送往封州外宅抚养。
“如今太平盛世,国公府有太后姑母和长姐撑着,风光无限,要我这个灾星回去做什么?”
青禾讷讷:“小姐别这么说……”
“青禾,你知道吗,最近朝中出了件大事。”
“您是说……周王回朝?”
“太巧了,不是吗?”
青禾眼睛转了转,想不明白质子回朝和自家小姐回京有什么关系。
崔莞言揉了揉眉心,自登车以来,那股挥之不去的隐忧便如影随形。
京中风雨欲来,而她,不过是一枚恰逢其时的棋子。
自幼寄养于人下,她学得最早的一件事,便是如何在人看不见的地方,活得久一些。
于是她学会了识人,识眼色,识危险。
不是聪明,是害怕。
怕一旦信错、走错、说错,便会悄无声息地,从世间抹去。
见她神色不对,青禾正要再劝,却听得车外一声短促的马嘶,车厢猛地一震。
崔莞言眉头一沉,掀开车帘一角,目光斜扫向队伍前方。
只见前列斥候快马疾驰而回,凑近领头护卫低语几句。那护卫脸色瞬变,一手按上刀柄,目光若有若无地朝马车这边扫来。
她未急着放下帘子,而是望向更远处的山道。
林口地势逼仄,前有斜岩,后有陡坡,路两侧乔木密生,阳光难透。
行至此处,马速本已放缓。
此刻风也停了,林中一片死寂,连鸟鸣都听不见。
“青禾,记住,若出了事,有人追你,就往坡右边走。那边石缝多,能藏身。”
话音未落,前方马嘶骤起,一声长啸划破死寂,紧接着是破空的箭声与护卫的厉喝——
“有山匪!”
马车剧烈晃动,随即是惨叫与马蹄声交织。
“别慌。”崔莞言拉起青禾的手,悄悄往帘外看,外头一片混乱,黑衣人从林中跃出,刀光霍霍,护卫已然抵挡不住。
匪人蜂拥至车队前侧,而后方,尚有余地。
“我们现在跑会被他们看见,先等等。”
突然,车厢左侧“咔”的一声,像是轴断了,颠簸将两人甩到一侧。
“快!就是现在。”
崔莞言猛地推开马车后窗,抱着青禾翻身而出,顺着路旁斜坡一滚而下。
泥腥味扑面而来,手臂刮上碎石,生疼如火烧。裙摆早已被荆棘撕裂,脚腕在着地时一歪,疼得她几乎跪倒。
青禾摔在她身旁,满身泥水,慌乱中泪水直滚:“小姐……你在流血……”
“我没事。”崔莞言咬牙撑起身子,手扶树干,压下翻腾的痛意,“还能走,快——”
话音未落,林间风声一动。
“唰!”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
她猛然回身,抬手将青禾护在怀中。
剧痛在左肩炸开,钉入骨肉。
她闷哼一声,身体失控地向后跌,整个人翻滚着坠入林下的荆棘丛中。
“小姐——!”青禾惊叫着扑过来。
崔莞言脑中嗡嗡作响,意识模糊,良久,四周的声响消失,她努力睁开眼,看到一个身影快步靠近。
那人披着墨青色长袍,腰间别着白玉,脸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冷冽无比。
“救……”她唇动了动,再没了力气,眼前一黑,意识如灯火熄灭。
-
崔莞言昏睡了很久。
身体像被重物压住,动弹不得,意识却始终清醒。眼前是一片混沌的白雾,耳边隐约传来翻书声,“哗啦哗啦”,一页页翻过,清晰得诡异。
“话本新作,《将星落》。”
是谁在念书?
那声音苍老、低哑,如古庙中沉重的钟声,在雾中回荡,绵长、遥远,又似乎近在耳边。
“少年将军谢洵,英姿勃发,镇北有功。才女沈明宜,诗名满京,才貌双绝。二人志同道合,并肩平叛乱、御外敌,终成一段佳话。”
崔莞言站在雾中,四下望不见边界,只有那本话本悬浮在眼前,纸页自动翻动。
“书中有女,名唤崔莞言,出身国公府,得太后赐婚于周王褚元唐。”
“后褚元唐意图谋反,兵败被诛。”
“崔氏为其妻,亦牵连其事。”
“其父大义灭亲,亲自上奏请罪,于京郊将其斩于车前。”
纸页正中,一句冷评浮现:花落人亡,情断于命,不值一提。
崔莞言怔在原地,寒意从背脊一路蹿上头顶
只是寥寥几行字,写尽“她”一生凄凉。
那是她。是她的名字,是她的命。
下一瞬,话本燃起无声的火,纸张化作灰烬,从她指缝飘散。
白雾褪去,她忽然身处梦中,那个她反复梦见无数次的场景。
百姓咒骂声未歇,囚车铁链拖地,火光灼目。她跪于血泊中,耳边圣旨传来:
“崔氏与乱臣褚元唐共谋大逆。其父庆国公请旨请罪,愿自清理门户,即刻斩杀。”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
刀锋落下时,天地骤黑,梦境崩塌。
死前最后的画面冻结于空气中,随即碎裂。
“叮!宿主识别成功。”
一道声音怪异的声音响起,在漆黑中回荡。
“欢迎使用【命运逆行系统】。”
“宿主可通过完成主线任务和暗线任务扭转惨死命运。”
“暗线任务将在宿主完成新手任务后发布。”
宿主?系统?清除?她听不懂。
一连串像咒语一样的词,在她脑中轰鸣。
她下意识捂住耳朵:“你……你是谁?这是哪儿?这是什么妖法……”
“我死了吗?还是……疯了?”
“系统绑定完成——即将返回现实”
-
意识震荡,黑暗崩塌。
她睁开眼,冷汗湿透了衣襟。
那究竟是梦?还是……
话本、血色刑场……太真了,真到她几乎能嗅见血腥味。
“小姐!”青禾哽咽着扑来,泪水滴滴砸在她手背上,“您可算醒了……呜呜,我还以为……”
崔莞言回望她,眼神平静得出奇,仿佛刚才的梦魇未曾留下痕迹。
窗外细雨斜织,屋内氤氲如雾。
她靠坐起身,半晌,才低声问:“我们……如今何处?”
“我们在建州城的官驿,是谢将军救了我们。”
“谢将军?”
谢洵?话本里那个少年将军?
梦成了真……
她的命,该往哪一步走?
“他在何处?我总该亲自道谢。”
青禾吸了吸鼻子,抹了把泪,忙应道:“我去唤他。”
崔莞言独自坐在榻前,肩上的伤已包扎,仍隐隐作痛,却远不及心头的乱。
不多时,门被轻轻叩响。
一个身影随之踏入室内。
一身墨青武袍,步履沉稳,气息内敛,五官英俊清朗,眉目沉静,正是书中所述少年将军谢洵的模样。
“崔小姐伤势如何?”
崔莞言躬身行礼,柔声道:“多谢将军援手,莞言无甚大碍。”
谢洵颔首,没有寒暄太久:“我们自北地护送周王回京,途经建州,未曾想恰好救下了崔小姐。”
“周王?”她眼睫颤了颤。
书中那个被写作“反派”的男人,那场血雨腥风的起点。
谢洵并未细说,只道:“崔小姐可安心养伤,建州军府会妥善安顿。返京之时,可一道同行。”
说完,他向她拱手一礼,转身欲走。
“将军且慢。我……想问一句。”
“崔小姐请说。”
“那日可是将军救了我?”
谢洵似乎愣了半瞬,随即点头。
待他身影走远,房中重归寂静。
青禾不解地凑过来:“小姐?怎么了?”
崔莞言没有回答,脑海中却浮现出自己坠入荆棘时的那个模糊身影。
谢洵的衣着,佩剑、披风、军靴,每一样都和那人不符。
不是他。
“救我的……另有其人。”
她正思索着,脑中忽然又响起那道声音:
“现在发布新手任务一:请宿主制造驿馆防线缺口,确保刺杀事件发生,达成褚元唐受伤目标。”
“任务限时:三日。”
“若宿主任务失败。命运时间轴将倒退至本线起点,重新轮回。”
她下意识在心底唤了一句:“……系统?”
一瞬间,无声的空白里,仿佛真有什么东西,悄然睁开了眼。
“宿主,我在。”
不是幻觉。
那个声音,不需要口说,只凭一个念头就能回应她,像是潜藏在她身体里,与她共呼吸、共思维。
“你……能听见我的心声?”
“是的宿主。”
“请宿主尽快行动,否则系统将自动介入。”
“作为新手福利,系统将消除宿主当前疼痛。”
一息之间,肩上蚂蚁啃食般的疼痛消失不见。
她低头摸了摸伤口,血迹仍在,皮肤却仿佛完好无恙。
是真的,都是真的。
话本、系统、包括她的命……
如果这一切都能干预,那结局……也能改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