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洄察觉到腰后一松,在谢群扣动扳机的那一瞬间,他飞扑而去,挡在了枪口之上。
咔嚓——
世界屏住了呼吸,时间恍若静止,枪口抵在章洄肩头,又是一声“咔嚓”,谢群连续扣动扳机,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章洄冒出一身冷汗,虚麻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抬臂肘击谢群的肩膀,谢群一声惨叫,枪械落了地,警察疾奔而来,将谢群扑倒在地,谢群脸摩擦在粗粝的地面上,熟悉的处境,熟悉的姿势。
他挣扎着望向林濯月,望见一张布满泪水的脸庞,那么真实,像个无助的孩子,谢群恍惚间产生一种错觉,林濯月不是个怪物,他还是个懵懵懂懂没长大的孩子。
还是那年他遗留在游乐园的孩子。
谢群庆幸地想,幸好是把假枪,他不必判死刑,还可以回监狱,那才是他习以为常的家。
章洄瘫软坐在地上,劫后逢生般吁出一口气。
林濯月扑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膀嚎啕大哭,章洄展颜一笑,抱紧他的身体,抚慰道:“我没事了,宝宝,已经没事了。”
章启文闻讯赶来,跌跌撞撞下了出租车,奔向事发处,却见章洄和林濯月相拥而泣,谢群被警察提着带走,与他擦肩而过,另一名警察提着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把黑锃锃的枪!
章启文吓得魂都没了,走近后发现,林濯月在哭,章洄却没心没肺大笑,三魂七魄险险归位,捂着心脏也坐到了地上。
章洄摸摸林濯月的后背,问道:“你买牛腩了吗?”
“还说!”林濯月愤愤地用额头撞他的额头,泪珠子悬在眼眶里,顺着脸颊落向下巴,哭得眼眶红彤彤,脸颊也泛着红。
正午阳光升顶,金色光芒俯耀大地,章洄仰面看向晴空万里的天,远山绿意绵延,天际线伴随着公路线延伸开去,爱恨画上休止符,从此天高海阔,彼此迈入新的篇章。
章洄捧起林濯月的脸,林濯月抽噎难停,脸颊蹭着章洄的指腹,鼻翼翕动,眼睫一颤,又流下泪来。
章洄替他拭泪,指尖触到眼睑,却又化出更多泪来,岁月的酸楚凝结成霜,在每一个孤独的夜,独自吞咽,却在这一日重新化为泪水,日出天晴,月洄天清,所有的阴霾与痛苦终被泪水洗净。
林濯月把脸埋在章洄肩窝里,泪水渗透他的衣衫,抽噎声渐止,林濯月重新仰起头来,露出甜美的笑容,用手背擦了一下脸颊,赧然道:“我刚才是不是很凶,吓到你了吗?”
章洄捧起他的脸,用力在他脸上亲一口,“不凶我就行了。”
林濯月笑眼弯弯,放松身体靠在他肩膀上。
章启文唉声叹气:“你俩好了吗?坐这儿干嘛呢?”
林濯月抬起眼,在章洄看不见的地方,虎着脸瞪向章启文。
章启文倏然噤声,片刻后,摆摆手说:“哎,随便你们吧。”
*
章洄还是被塞进救护车送去了医院,毕竟在被劫持之前,他还遭遇了车祸,身上撞出了几团淤青,肋骨也隐隐作痛,检查过之后,没有什么大碍,医生让留院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
谢群这次算是自作自受,但谢志远能不能被定罪还待两说,一者要看谢群的供词,二者要看那位社团大哥口风严不严实。
大概率会有小弟出来顶包,有钱能使鬼推磨,谢志远最不缺的就是钱。
林濯月被请去警局录口供,章启文陪着章洄在医院,晚饭刚送来,医生让章洄吃清淡点,章启文就在食堂订了点粥,父子俩各喝了一碗。
吃过饭,章启文把碗筷收拾了,坐回床边上,幽幽叹气:“谢群和谢志远这两兄弟,其实谢志远更油滑,许多时候,谢群都是被他给撺掇的。”
章洄无语,就这俩歪瓜裂枣的,还要比谁更磕碜。
章启文发愁道:“不知道能不能把谢志远一起抓起来,他比谢群不是东西,应该去坐牢!”
章洄犹然没说话,装作看手机,他由衷地认为,谢志远不应该去坐牢,惩罚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谢志远不配获得改造的机会。
*
周蔼谦那里直接炸开了锅,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和洪谦集团的掌舵人荣立昆吃饭,当下脸色就绷不住了,手腕一抖,红酒洒了一桌。
荣立昆视线看过来,笑吟吟说:“怎么了?你今天早晨刚签了个大合同,不会晚上就逃单了吧?”
周蔼谦尽可能露出笑容,却像是脸部肌肉抽搐,他和荣立昆老朋友了,直接站起来说:“我先离开一下。”
荣立昆点点头,继续和其他人谈笑风生。
周蔼谦沾满红酒的手背在洁白的餐布上抹了一下,拭出一道红痕,随后急急忙忙往外走,又撞到了女佣的肩膀。
他推开一道门,是个闲置的小房间,以往用来打台球,打的人少了,桌子给搬走了,就留了几张沙发。
合伙人方峡把门关上,一五一十将事情道来,周蔼谦听得呼吸胀乱,只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像是被吊起来了。
方峡说完,补充了一句:“还没正式联系谢志远,不过他应该还在别墅,大致就是这样。”
周蔼谦掌心揉搓着额头,揉出了一团红印子,自言自语道:“我是不是酒喝多了,你刚说什么?枪?”
方峡不动如风,纠正道:“是假枪。”
周蔼谦静默了足足十分钟,问道:“我让你准备的文件,你弄好了吗?马上联系谢志远,什么都别说,全部让他签了,该办的手续都办了,尽快与他切割,会议记录也一并修改,你知道怎么做。”
方峡沉默着,他跟了周蔼谦二十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都知道,闻言走近了几步,在就近的沙发上坐下,沉声道:“就算这些事情都办妥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还不如...趁早出去。”
周蔼谦疲惫地捏着眉心,只觉得呼吸里都是血腥味,刚才喝下去庆祝的红酒都成了血海,从他每一个毛细孔里往外窜。
“出去之后,一辈子都是逃犯,我周蔼谦忙了一辈子,落个逃犯的名声。”周蔼谦决绝道,“我绝不逃跑。”
“Simon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没了这个谢志远,还会有下一个谢志远。”方峡压低声音说,“你这么替他卖命,早晚要出事。”
周蔼谦走投无路了,他握紧了拳头,几经艰难地说:“还有一个办法。”
他仰头看向方峡:“你是干净的。”
方峡拧起眉,下颚线紧绷,浑身的情绪都被吊了起来。
“我把钱都给你,谢志远死了,我破产,人脉全部切断,新闻里闹一闹,让Simon知道,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帮他,也许他会放过我。”周蔼谦深呼吸,“或许行得通,Simon也一样,他能用的不止我一个人。”
方峡为难地说:“我不是很想要你的钱。”
“这并不麻烦,你听我说,你拿到钱之后继续去做投资,像滚雪球一样,滚几遍,黑的也能成白的。”周蔼谦言辞恳切地说,“以后我们正经做生意,和二十年前一样,我们重头开始,做实业,做基建,造福大众。”
方峡欲言又止,最终叹息道:“我先去整理合同,联系谢志远。”
*
林濯月派律师去打听,不出意料,谢群认下了所有,直言那些小混混都是之前在监狱里认识的,警方仍会请谢志远去问话,但结局恐怕还是不了了之。
犯罪的成本太低了,法律的警示作用微乎其微,法律保护被害人,但“被害人”之所以成为“被害人”,恰恰是因为他们承受了无法逆转的伤害。
林濯月看着章洄又被纱布缠起来的脑袋,恨不得直接把谢志远的脑袋给削了。
但章洄精神不错,章启文也不怎么担心,陪护的时候还看电视!林濯月心都碎了,无处发泄的情绪藏进了心里,只有眼角微微下压,露出了一抹忧伤。
章洄没有错过他的微表情,指尖在他掌心挠了一下。
林濯月忧心地说:“谢志远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一定还会来找麻烦。”
章洄倒不是特别担心,他请了私家侦探跟着谢志远,这货与什么人打交道,章洄一清二楚。
谢志远脑袋不灵光,只会几十年前那套蛮横的,假枪当真枪使,若不是章洄配合他的请君入瓮,这次的事件完全不可能发生。
谢志远的行动犹然在章洄掌控之中,唯独周蔼谦,他是谢志远的靠山,章洄暂时要掂量着。
章启文扭回头,迟疑道:“不会吧,那谢志远图什么?从前也不觉得他跟肖玫有多恩爱。”
“谢志远不会把自己赔进去,经过这次之后,那位社团大哥也会收敛,应该能安分一阵子。”章洄不欲说太多,监测和私家侦探的事情,章启文和林濯月都不知情。
章启文沉吟半晌,突然问道:“话说回来,儿子,你怎么跑郊区去了?还开了阿月的车,车里那个老人家又是什么情况?”
“哦,那老人家是我客户的父亲,我送他回家,顺便见客户,是个大客户,我那辆车开出去丢人,就借阿月的开开。”章洄伸手够水杯,林濯月连忙递给他,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别乱动。
章启文恍惚地说:“阴差阳错,要今天是我和阿月去爬山,遭殃的就是我们俩了。”
章洄敷衍地点头,对林濯月说:“把你车给撞了,保险能赔吗?要是不能走保险,我赔给你。”
“那你赔我!你拿什么赔我?”林濯月两手撑在他腰侧,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处,揶揄又调笑地说,“你的钱都是我的,你的公司也是我的,你也是我的,都是我的!”
章洄捏着他的下巴摇了摇:“好,都是你的。”
章启文没眼看,负着手往阳台走,哀叹声缕缕不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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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住院